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Memento Mori 8

    伊修斯无法入睡。

    躺在床上, 迷迷糊糊，总觉得心中烦闷。

    有什么事情压在胸口上，憋得难受。想去理清, 却又没有头绪。

    烦躁感像一张黏糊糊的网, 全方位地包裹住他。

    就这样翻来覆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翻了个身。

    忽然，身下一空

    糟了

    伊修斯瞬间清醒。

    他从床沿边上翻下去了

    然而，当脑门儿着地的时候，想象中脑袋磕地板的碰撞声并没有出现。

    伊修斯茫然地睁开眼。眼前出现的, 是一片碧蓝色的, 摇晃着的水波。

    “”

    救命他不会游泳

    伊修斯心脏狂跳，大呼卧槽。手脚立马不停使唤，一边发抖一边手舞足蹈地挣扎。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徒劳的。

    因为他整个人，竟然是在半空当中

    伊修斯既不会游泳, 也不会飞。

    因此, 无论他怎么挣扎，还是无力回天。

    噗通

    伊修斯整个人直挺挺地掉进水里, 撞出巨大声响。

    “救咳咳救命”

    虽然很丢脸。伊修斯内心在尖叫虽然很丢脸但天生不会游泳他也没办法

    谁特么见过独角兽游泳的

    独角兽都是在地上跑的好吗

    身材健壮、手长脚长的大个子，就这么极其狼狈地在水里扑腾。

    胡乱扑腾还在努力呼救, 反而呛了好几口水进去。

    完了完了完了要淹死了

    说出去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他传说中的稀有种族, 世界上最后一头独角兽

    居然因为睡觉睡迷糊从床上摔下来不小心撞破时空壁垒然后掉进水里淹死了

    不知道他的基地成员在水里捞起他的尸体是会作何表情。

    伊修斯在心中哀嚎着, 然而一大口一大口呛进肺里的水, 令他无法再继续想下去了。

    不行, 好难受

    鼻子好酸, 胸口好痛

    最重要的是好闷

    好闷好闷好闷, 肺叶快要憋炸了

    好闷

    伊修斯拼命挣扎着。

    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他。

    曾经引以为傲的健壮体魄, 此刻却像沉重石块一般，拖着他不断往下沉。

    伊修斯隐约看到摇曳着的水波之后，是整整齐齐的正方形瓷砖。

    游泳池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继而带来的是更大的懊恼。

    他堂堂独角兽居然要淹死在一个废弃游泳池

    这也太

    太丢脸了吧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伊修斯越想越暴躁，然而不会游泳的他只能疯狂扑腾，无能狂怒。

    呛进肺里的水越来越多，也可能是喝得太快的原因。他已经开始觉得肚子胀了。

    要死了。

    要淹死在游泳池里了。

    好难看啊。

    好难受。

    吨吨吨吨吨

    伊修斯脑子里已经只剩下自己喉咙里不断吞水的声音。

    不知吞了多少水。

    忽然间，眼角捕捉到一个摇曳的黑影。

    “”

    手腕一沉，伊修斯心中一凛，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令他猛然清醒。

    有东西抓住了他

    这个泳池里，有东西有活物

    伊修斯本能地试图躲避，然而那东西的速度太快一把抓紧了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抓过去

    那是

    伊修斯在冰蓝的冷水中睁大眼睛。

    那是一只手。

    白白的，细细的手指。

    伶仃纤细的腕骨。

    每一个凸起的关节，都是那么精致，漂亮得就像橱窗里的人偶。

    每一寸皮肤，却又白得近乎透明。

    青蓝色血管清晰可见。那血管也是细细的，看上去很脆弱，很虚软。

    轻轻一捏就会折断。

    “”

    伊修斯怔了一瞬。

    下一秒。

    哗啦

    伊修斯整个人，被硬生生拉出水面

    “咳咳咳咳咳咳咳”

    被甩到岸上的伊修斯，无法克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他刚刚喝下去太多水，此时胸膛胀得发痛，鼻子也酸得要命。

    就连眼睛也因为在水里强行睁眼，此刻无比刺痛。

    那到底是什么是人吗

    人类在水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竟然能把他直接甩到岸上来

    伊修斯呛得眼泪鼻涕都快出来了。咳了好半天，他才终于缓过劲来。

    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真的身处一座废弃游泳馆。

    这个游泳馆年久失修，天花板上长满了黑乎乎的霉菌。

    窗户也全都破掉了，冷风正从破洞里呼呼的灌进来。

    游泳馆里没有灯，黑漆漆的。

    岸上的地砖缝隙里也全都是肮脏不堪的黑泥。

    唯一还算得上干净的，就是面前这个游泳池。

    伊修斯擦了擦嘴边的水，忽然间，发觉嘴里咸咸的。

    海水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背。

    这个游泳池里，装的居然是海水

    与此同时，泳池里又是一个哗啦水声。

    这水声很轻，像是有个小小的东西，很温柔很轻软地从水底下冒出来。

    “你还好吗”

    是人类的嗓音。

    人类男性的嗓音。

    但人类很少拥有这样悦耳的声线。

    那声线也是温柔的，轻软的，像一颗水草，在水波里轻轻地摇曳。

    伊修斯顺着声音望去。

    呼吸忽然一窒。

    那是一条人鱼。

    伊修斯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条三米多长的漂亮鱼尾。

    鱼尾是蓝紫渐变色的，越往上颜色越浅，直至变成银白色，在那人腰际隐退不见了。

    银白色的鳞片，和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肌肤融为一体。完美地衔接上。

    伊修斯的目光顺着那人的腰线不，应该说是人鱼线往上看。

    瘦。

    伊修斯心头一跳。

    那是一个过度消瘦、瘦得令人心惊的男性。

    他的皮肤苍白，身上散落着大片大片的黑斑。

    男人一头长长的黑发，湿漉漉的，像吸饱了水的滑腻绸缎。那样柔软顺滑地垂在肩膀上。

    此刻他正趴在游泳池边上，仰着脸，满是担忧地看着伊修斯。

    真的是人鱼。

    而且还是，稀有的男性人鱼。

    伊修斯的视线落在人鱼面庞上。心里忽地又抽了一下。

    人鱼的脸上，一双眼眶，竟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他没有眼睛

    那本该是深海中最奇幻最美丽的生灵。

    然而，却因为失去双眼，那深凹的眼眶，令他看上去像是孩童噩梦中最可怕的怪物。

    “你的眼睛”

    伊修斯几乎是脱口而出。

    “啊”

    人鱼摸了摸自己的眼眶，语气里带上歉意。

    “吓到你了对不起。请你等一下，我去把眼罩戴起来。”

    眼罩

    他知道自己这幅模样很吓人，所以还准备了眼罩吗

    华丽的鱼尾巴一甩。人鱼重新潜回水中，游向泳池的另一边。

    伊修斯这才看到，原来在泳池的另一头，靠近岸边的地方，有个破破烂烂的小木柜。

    人鱼轻车熟路地游到了小木柜边上，伸出手来，在木柜上摸索。

    他的手腕，白皙纤细。伶仃的腕骨看上去精致脆弱。

    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伊修斯不自觉地盯着他的手腕看。

    人鱼伸手在抽屉里摸了一会儿，从里面找出一卷白色纱布。

    他把纱布绕上自己的额头，动作有些笨拙。

    一圈一圈，最后艰难地打了一个死结。

    纱布遮住了眼眶，人鱼的脸看上去就没什么可怕了。

    只是愈显脆弱。

    人鱼回过身来，脸上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表情。

    他转头四处“看”了“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伊修斯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人鱼听见他的声音，笑了“原来你在那里呀。”

    伊修斯一怔。人鱼很快地游过来，从他面前钻出水。

    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习惯当瞎子。你不出声的话，我不记得你在哪里。”

    人鱼又笑了笑，声音轻软温柔，“谢谢你提醒我。”

    伊修斯看着他，心里又是一跳。

    原来这条人鱼不是天生没有眼珠，而是最近才变成了瞎子。

    从他眼眶周围的淤青来看，他的眼珠，是被人活生生挖出来的。

    可是，是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末世之中，人鱼应该和独角兽一样，是被所有人类捧在掌心的稀有物种。

    这条人鱼却被挖去了眼睛，一个人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地丢在废弃泳池里。

    就连他的泳池，都已经很久没有换过水了。

    池水十分浑浊。池底的瓷砖都滑腻腻的，沉着一层污黑。

    人鱼有些不自信。他摸了摸自己的纱布眼罩，小心翼翼地问“这样是不是好一点了”

    他似乎很担心对方恐惧他的外貌。

    伊修斯深吸一口气，沉声问“这是哪里”

    人鱼愣了一下，说“这里是安平基地你不知道吗”

    安平基地

    伊修斯想了想。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大概是一个连积分榜都上不去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基地。

    明白了。是他刚刚从床上滚下来的时候，脑袋着地。前额的角碰到地面，不小心又把空间壁垒给撞破了。

    所以说，他很讨厌保持人形

    如果是独角兽形态的话，根本不会发生这种问题

    人类形态就是不方便，睡在床上还会滚下来

    奈何独角兽形态在副本里也很不方便哎

    “你是谁”人鱼还在等他的回答，语气小心翼翼，“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哦，我是路过的。”伊修斯随口道，“迷路了，不小心就掉水里了。”

    明明是很拙劣的谎言，人鱼却傻乎乎的信了。

    他很天真地感慨道“那你可真的太不小心了。”

    人鱼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叫池鱼。

    水池的池，人鱼的鱼。

    饲养在水池里的人鱼，简单明了。

    他问伊修斯叫什么。

    伊修斯正要回答，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独角兽。

    伊修斯知道，自己这个名字一报上来，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就是排行榜第一的战神独角兽。

    然而这个战神独角兽却以一种非常蠢的方式出现在他们基地里，还差点被淹死

    这么丢脸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于是伊修斯咳了一声，压低声音“我现在跟你还不熟。等我们熟了，就把名字告诉你。”

    他刚刚被冷水呛伤了嗓子，这会儿嗓音本就格外沙哑低沉。

    伊修斯自信，就算是自己基地那帮人听到他的声音，也绝对认不出这就是他

    人鱼听了他的答复，委屈地道“可是已经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呀”

    伊修斯觉得这个人鱼傻乎乎的，很好玩。

    便故意逗他说“我又没有问你。是你自己说的。”

    人鱼点点头。

    居然接受了这个答案。

    伊修斯觉得他更傻了。

    奇妙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

    大概因为同为稀有物种，独角兽已经没有自己的独角兽同胞了，所以只好把人鱼当成伙伴。

    独角兽的角拥有破开空间壁垒的能力，因此伊修斯可以毫不费劲地从自己的卧室，来到人鱼居住的泳池。

    像每天放学后到小伙伴家里去玩一样，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伊修斯每次从副本中战斗归来，都会去游泳池那里，看看人鱼，跟他聊两句。

    人鱼很喜欢看书。

    他说，在失去眼睛之前，他一个人住在这里，每天看书，也不会太寂寞。

    可是现在他看不见了。

    伊修斯这才注意到，原来泳池边上，还有个书架。

    书架上放满了书，古今中外，什么都有。全都破破烂烂，书页不全，还有些发潮。

    似乎是从末日的垃圾堆里随手捡回来的。

    伊修斯想他看不见，那就读给他听吧。

    伊修斯平常很讨厌看书。他一看到那些密密麻麻蚂蚁似的文字就会睡着。

    可是现在，他读出来，读给人鱼听，不知怎么就没那么犯困了。

    或许是因为人鱼听得认真，所以他读得也认真。

    人鱼总是趴在泳池边上，仰着脸，沉浸在他的声音里。

    人鱼什么都喜欢听。

    天文地理，历史哲学，甚至还有诗集。

    那些都是伊修斯从来不看，也根本看不懂的东西。

    “有一次，我们梦见人家都是不相识的。”

    “我们醒了，却知道我们原是相爱的”

    伊修斯念着诗集中的句子。

    他低下头，看见人鱼仰着脸，认真聆听的模样。

    忽然间，那些晦涩委婉的诗句，他好像也有点读懂了。

    时间如水般流过。

    渐渐地，伊修斯对人鱼也有了一些了解。

    他这才知道，原来人鱼是太过虚弱，又没有战斗力，所以才会被饲养在这里，无法去副本里战斗。

    伊修斯想了想。确实如此。

    毕竟人鱼必须生活在水里。进了副本，他连行动都困难。

    没想到人鱼却告诉他“我可以变出双腿的。”

    长长的漂亮的鱼尾巴，在伊修斯面前变成了人类的双腿。

    伊修斯惊呆了。

    不是因为变幻的神奇，而是因为人鱼没穿裤子

    人鱼当然没有穿衣物习惯。

    因此，变出了人类下肢的他，就像一个未经人事的孩童。就这样百无禁忌地把自己身体露出来。

    炫耀似的，在伊修斯面前走来走去。

    “你看，我是能走路的。”

    人鱼笑着说。

    伊修斯不由自主地看着他的双腿。细白的，有水珠顺着肌肤滑落的双腿。

    伊修斯的心脏噗噗直跳。视线不自觉往上，滑过他笔直的小腿，滑过他精巧的膝盖

    然后生生顿住。

    可以了。

    伊修斯告诉自己，可以了，一个正直的有风度的绅士，目光应该到此为止，不能够再往上了。

    伊修斯让他变回人鱼。转移话题“那你为什么不跟你的伙伴们说，让他们带你一起呢”

    人鱼黯然失色，叹息着道“我可以变出人类的双腿，却不能离开海水太久。否则，我又会变回鱼。”

    他顿了顿，语气失落而自责，“而且我什么都不懂。我进到副本里去，一定会拖累他们的。”

    伊修斯端详着人鱼。

    人鱼非常苍白，瘦弱。

    胸前肋骨一根根地横着，清晰可见。

    锁骨窝深凹，几乎能盛一碗水进去。

    他那条三米多长的漂亮鱼尾巴，鳞片也稀稀拉拉，很多地方已经脱落。

    而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也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黑斑。

    只有当人鱼半身是鱼的时候，伊修斯才敢这样仔细地端详他的身体。

    伊修斯意识到这个小细节，刻意地忽略过去。

    伊修斯不自觉地盯着那些怪异的黑斑，猛然惊觉这是污染病

    伊修斯所在的基地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得过污染病了。因此他竟然一直没有认出来

    这样遍布全身的黑斑，污染程度应该已经很严重了。

    安平基地的人是怎么养人鱼的怎么会放任他生病，却不给他治疗呢

    “你的污染度有多少”伊修斯问。

    没想到人鱼居然连污染度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歪着脑袋，露出困惑的神情。

    伊修斯直接从系统商城里购买了最昂贵的清洁剂。

    那东西性价比奇低，公认地坑人。

    不过治愈力也是最强非但能清除污染，还能连污染后遗症也一并清除。

    伊修斯刚从一个高级副本里出来，手头t恰好够买。

    伊修斯当场破产。好在人鱼喝过清洁剂之后，整个人的状态立马就好多了。

    “这是什么”人鱼惊喜地问。

    伊修斯告诉他清洁剂的事，心里同时冒出怒火。

    “你们基地的人是怎么回事这根本就是虐待”伊修斯大声说，“不给你换水也就罢了，怎么连污染病都不给你治”

    跟人鱼相处这么久，伊修斯已经发现这个基地的人，几乎从来不来看望人鱼。

    就连水池里面的水，也是很久很久才换一次。所以才会那么浑浊，池底还铺着一层污泥。

    幸好里面装的是海水，大多数霉菌无法生长。

    否则，按照这个换水频率，整个游泳池估计早就变成蘑菇森林了。

    伊修斯发现这一点后，就每天特意过来给人鱼换水。

    没想到，人鱼却反过来帮自己基地的人说话。

    “他们太忙了”人鱼轻轻地说，“我们基地物资紧缺，能给我安排这样一个住处，已经是竭尽所能了。他们不是故意的”

    伊修斯很生气，冷冷道“养不起就别养。”

    伊修斯提出要带他走，人鱼居然摇摇头，委婉地拒绝了。

    “为什么”伊修斯快气炸了，“他们对你这样子，你还要留在这里你图什么”

    “因为我的救命恩人在这里。”人鱼的表情很坚定，“他需要我。所以我要留在这里，要报答所有帮助过我的人。”

    伊修斯恨铁不成钢“他们这哪是帮助你这根本就是虐待”

    人鱼却很难过“请你不要这样说。他们已经给了我他们所能给的最好的。我已经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了，不应该再要求更多。”

    伊修斯不知道人鱼这个奇怪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所谓的“添了很多麻烦”，只是时不时地出现在泳池边上的几条烂鱼、几块海盐。

    这个基地的蠢货们，难道以为只要往海水里不断加盐，就可以保持海水的纯净吗

    还有那些烂鱼

    伊修斯第一次见到人鱼捧着烂鱼，小口小口地吞咽的时候，他简直快要吐了。

    你怎么会吃这样的东西。

    他冲过去把烂鱼抢走。鱼肉已经腐烂得无法保持原样了，很显然那鱼非但不新鲜，而且还受到过污染。

    然而人鱼只是歪着脑袋，很疑惑地说，我是人鱼，我在海里就是吃鱼的呀。

    太蠢了。

    这一切都太蠢了。

    人鱼也蠢，他自己也蠢。

    他怎么会心疼这样一个蠢货

    伊修斯无法克制心中的暴怒。他怕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会忍不住把整个游泳馆拆掉。

    伊修斯回到自己的基地，越想越生气。

    他想好好睡一觉，忘记这些烂事。

    可他一闭上眼就看到人鱼呆呆地立在水池里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最蠢的是自己。

    早知道，就不该问人鱼的意思。应该直接以基地领主的身份跟对面谈判。

    既然对方物资紧缺，那直接拿物资跟他们交换人鱼不就行了

    实在不行就动用武力直接碾压对方基地。

    区区一个连排行榜都登不上的垃圾基地，有什么资格供养人鱼

    他可以把人鱼夺过来。

    他可以的。

    当然，如无必要，还是不要发生武力冲突比较好。

    毕竟，蠢货人鱼还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对方的好。

    伊修斯不想在人鱼心里变成坏人。

    然而，当他带着大量物资，准备跟安平基地去谈判的时候，却忽然被告知

    人鱼被带进副本了。

    他怎么会进副本

    他那么虚弱，他甚至无法离开海水太久，他没有战斗力，他怎么会进副本

    伊修斯毫不犹豫地用角撞破空间壁垒，强行闯进那个副本里。

    他看到人鱼被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摁在地上。

    一个一脸伪善的男人，用圣父般悲天悯人的表情，说出了最恶毒的话。

    他说人鱼骨可以破除一切虚妄，人鱼肉可令人长生不老。

    他说出这些话以后，那些对人鱼动用暴力的人们眼中，明显露出了贪婪的凶光。

    “不要不要”

    人鱼哭着挣扎。

    他脸上的纱布掉下来。露出了苍白脸庞上深深凹陷的眼眶。

    伊修斯忽然想起，他曾听过的一个传说。

    人鱼的眼珠可以照亮一切黑暗。

    所欲，人鱼的眼睛，也是被他们挖掉的吗

    伊修斯望向那个伪善的男人。

    在他手中的圣愈之杖上，看到两颗小小的、闪烁着温润光芒的宝珠。

    人鱼被无数双肮脏的手死死摁在地上。

    他那三米多长的，本来很漂亮的鱼尾巴已经变得光秃秃，连一个鳞片都不剩。

    他胸前的肋骨一根根地清晰可见。苍白的脸庞上眼眶深深凹陷，像两口干涸得无法流出眼泪的井。

    他的眼睛被人挖出来，镶嵌在手杖上。

    他的鳞片被人尽数折下，用作一次性道具。

    他那么瘦，那么脆弱，他一旦离开水就连走路都不能走太久。

    他本来该被无数人奉若神明，被捧在掌心被仰望被侍奉的。

    可现在他被人粗暴地摁在地上，要剖开他的背脊，活生生挖出他的脊椎。

    伊修斯怒不可遏。

    他咆哮着，冲撞着。用战矛，用利角，捅穿所有人的胸膛。

    如果他再晚来一步

    锋利的尖刀，一把接一把地哐当落地。

    伊修斯无比心惊，无比后怕。

    他后背发凉，恐惧地想到

    如果他再晚来一步，人鱼真的会被他们弄死。

    当一切重归寂静，当所有恶毒的人绝望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人鱼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

    失去视力的他，甚至不知道该看哪里。

    他只能茫然地伸出手，摸索着，小心翼翼地问

    “是你吗你来救我了吗”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的名字。

    幸好，赶上了。

    幸好还没有发生让我后悔终生的事。

    伊修斯喉头哽咽，嗓音沙哑。

    “是我。我来救你了。”

    我来带你走。

    伊修斯忍着胸腔中那股又酸又涨的情绪，俯下身，想把人鱼从地上抱起来。

    可是，指尖刚刚碰到人鱼的肩膀，他的手上忽然一空。

    “时空破洞已经修复”

    “正在将不稳定因素排出副本”

    机械的，冰冷的声音在周围响起。

    伊修斯心中警铃大作，拼命伸出手，想要抓住人鱼。

    然而身体却越来越沉。

    他无法控制地、正在朝深沉的黑暗中跌去。

    “你你在哪里”

    人鱼茫然地朝前伸着手，无助地，慌乱地。

    “我听不到你的声音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伊修斯无数次地呼唤人鱼的名字。声嘶力竭，喉头腥甜。

    然而人鱼的身影，正在飞快地远去。

    无论他怎么努力伸出手，都无法触及那越来越远的身影。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鱼坐在地上，无助而徒劳地，到处摸索着他的存在。

    别怕。我会来找你。

    我一定会来找你，我一定会来救你。

    伊修斯咬着牙，抬手抚上自己的前额。

    指尖触及坚硬到能够撞破一切壁垒的利器。

    他的角。

    独角兽的唯一的角。

    世人都知道，独角兽的角，能够撞破空间壁垒，在任意两地自由穿梭。

    却不知道，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连时光之壁都撞破。

    伊修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手指握住额前独角的根部。

    然后，狠狠一折

    咔嚓。

    伴随着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

    时空在此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