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吗
池愚恍恍惚惚, 感觉自己的身体漂浮在半空。
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仿佛即将进入一个虚幻空间。
在那虚幻与真实的交界，他隐约听到一个声音。
“他要死了哦”
“他真的要死了哦。”
谁。
他是谁
池愚浑身一震, 猛然睁开眼睛，如同大梦初醒。
身体仍然轻飘飘的，无法描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噗哒噗哒, 清晰地听到血流在血管里横冲直撞的声音。
我死了吗
我是死了, 还是活着
池愚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黑色的小方格里。
头顶是光。
他仰起头，努力辨认，这才发现，头顶的灯光有些熟悉。
走廊
那个贴着墨绿色墙纸的天花板, 毫无疑问是走廊。
如果上面是走廊的话这里是走廊下面
池愚坐起身, 忽听啪啦碎响。
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滑落，脆生生地掉到地上。
池愚低头一看, 不由悚然。
镜子碎片。
几十块尖锐锋利的镜子碎片, 反射着冰冷森寒的光。
镜面上倒映着他破碎的面容。
碎片边缘, 还沾着血。
可却没有一片扎在他身体里。
池愚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没有。一片都没有了。
隔着胸膛，他清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
噗哒。噗哒。
一下一下, 沉稳有力。
但他还是回忆起了碎片扎进心脏的感觉。
那绝不是幻觉。
他的衬衣破破烂烂, 很明显被锐器刺穿过。
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身体深处也残存着重创后的虚弱感。
可是
他没有伤口。
他的胸膛光滑平整, 没有任何伤口或是瑕疵。
那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被碎片贯穿心脏的噩梦。
可池愚清楚知道, 那绝对不是噩梦。
因为他身边还散落着那么多的镜子碎片。而他现在身处的位置, 是走廊下方的神秘空间。
应该是被镜子刺中之后, 他向后倒去, 昏迷间摔了下来。
后背甚至还残留着隐隐的震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又涌上来了。
池愚飞快起身，仰头望着上面，正在思考怎么上去，左侧墙壁上却忽然传来一个沉闷的响动。
笃、笃、笃。
一下一下，沉重缓慢。
像是有什么人，很费劲地，用头撞击着墙壁。
伊修斯
池愚立刻在墙壁上摸索，很快他就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墙壁。
那是一扇门一扇纯黑色的门
池愚摸到门把手，一把拉开房门。
门后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
只见十几个人，有男有女，小山似的堆在一起。
他们身上都有伤痕，像被玩坏的破布娃娃一样，被人随意丢弃在这里。
池愚一眼之下就认出，这些正是这次副本的玩家
他们都还有呼吸，似乎只是受伤晕厥，而并未真正死去。
而趴在门边，用头撞门引起他注意的，竟是
“祁乐”池愚震惊，俯身察看他的伤势，“你的手”
明明分开不过几分钟，此时的祁乐，竟然双臂齐根断裂。肩膀以下的部分全都不见了，透粉色的血管、白色的筋膜骨骼，全都暴露在外面。
血从血管断裂处小喷泉似的滋滋往外冒，以这个失血速度，不出几分钟，他就会陷入休克。
池愚果断拿出药品给他包扎，却见祁乐惨白着脸，摇摇头，干涸嘴唇微微翕动，极度虚弱地道
“伊修斯”
池愚心头一跳“他在哪儿”
祁乐喘息着，似乎只说一个字都非常费劲。
他艰难地转过头，示意池愚往里面去。
池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房屋正中立着一个高大的木头架子。
那木头架子扁平，周围雕刻着华丽的花纹装饰。看上去十分眼熟。
镜子架
池愚立刻明白了。
原来在这个隐藏房间里，还有一面镜子
难怪镜灵没有死，原来是躲进了这最后一面隐藏镜子里
现在木架已经空了，镜灵应该在刚刚的自爆中彻底死亡了。
池愚心思飞转，一下子就想明白看来镜灵是先去找了祁乐，报复性地斩断祁乐的双手，把他丢在这里。但镜灵应该也受了重伤。
否则它不会用自爆来发动最后攻击。
但是伊修斯呢
祁乐说伊修斯在这里伊修斯
池愚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那种很不好的预感又涌上来。
他强压着心跳，继续往前。
刚绕过镜架，一面巨大的冰蓝色玻璃就出现在眼前。
不，并不是玻璃是冰蓝色。
而是玻璃后面的液体，是冰蓝色。
熟悉的纯白瓷砖，静静铺贴在冰蓝色池水中。
冰冷坚硬的水底，躺着一个人。
伊修斯。
只见伊修斯双目紧闭，脸色惨白。
发丝被水浸泡，如海草般晃动。他的嘴唇微微翕张，口中已经没有气泡浮出来。
仿佛无声地呼喊着，又仿佛在水底已经沉睡了千年。
他溺水了
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池愚一瞬间身体僵硬，但大脑的理智逼迫他立刻清醒过来
快救人
如果只是刚刚溺水，那还来得及抢救还有可能救过来
池愚冲过去，高举光剑，朝那玻璃狠狠劈下。玻璃却纹丝不动，只是发出低沉的闷响。
池愚劈了几下，没有成功，转头朝祁乐大喊“你电锯呢快给我”
失去双臂的祁乐正艰难地朝这里爬行，闻言勉强撑起身子，满头冷汗，虚弱道“没用要密码”
密码
池愚四下张望，这才发现，玻璃橱窗右下角，竟然有一个金属密码锁
密码锁周围有一圈淡淡的银色光芒，而整面玻璃之上，也被同样的银白色光芒包围。
很显然是某种禁制。
池愚心头一跳他刚才居然没注意到这个密码锁
他已经完全失去分寸了
祁乐喘息着，气若游丝“找密码才能打破”
池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俯身去察看密码锁。
这是一个转动型的金属锁。密码一共五位数，能转动的数字从0到9，要一个个试密码的话，就有10的5次方，十万种排列组合方式
来不及
必须找线索
线索线索在哪里
池愚飞快环顾四周，此时他只能寄希望于线索就在这个房间里。
然而这个房间非常狭小，空荡荡黑漆漆，除了正中那个镜子架以外，就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地上堆满了半死不活的人，看上去完全就是镜灵杀人抛尸的垃圾场。
线索在哪里哪里有线索
池愚一咬嘴唇，大脑飞快运转，手里也不停。
他先从00000开始尝试。
如果线索不在这里，那线索一定存在于之前的副本中这个副本名为10，整个副本的核心机制是二进制。
0和1在二进制程序编码中可以代表“是”和“否”，也能代表“开”和“关”
池愚手指翻飞，瞬间把密码锁拨到00000。
不对。
笼罩着玻璃的那层白光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全0的话，全1呢
池愚又将数字全部往上拨过一格。
11111。
还是不对。
池愚一时被狂躁感淹没，他狠狠扯下一把鳞片，开始胡乱拨弄密码器上的数字。
如果靠运气，如果靠运气去拼那十万分之一的概率
十万分之一
伊修斯已经没有呼吸了必须赶快抢救必须赶快救人
不能再耽搁了一秒钟都不能
必须找到线索没有线索怎么可能使出五位数的密码
池愚心乱如麻。手里被金色鱼鳞塞满，他烦躁地把那些迅速褪色的鳞片扔开。
他转头朝玻璃橱窗看了一眼，看着脸色惨白一动不动的伊修斯，他狠狠咬下嘴唇。
冷静
快冷静
不能慌乱，不能失去理智
必须冷静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池愚深吸一口气，却无法纾解胸中强烈的窒息感。
他强迫自己大口呼吸，让更多氧气进入血液进入呼吸循环，让大脑更好地思考。
好好想想，五位数，什么线索会指向五位数
池愚闭上眼，至今为止的无数场景在脑中飞快划过。
二进制十六个房间教室游乐场植物园深潜池仓库齿轮豪华客房
两两对称的二进制房间象征镜子内外的两个世界
五位数。
一切都是对称的，象征镜子两头的绝对对称。
最后一个房间的密码，第十七个房间的五位数密码
等等，第十七个房间
池愚脑中灵光一闪，他猛地睁开眼，飞快将密码器上的数字拨动。
咔啦啦啦啦。
密码器上的五位数字，最终被拨动到一个简单的数字。
“10001。”
当最后一个数字拨到“1”，玻璃上忽然发出咔啦一声响。
紧接着，裂纹乍现
无数道裂纹，自玻璃中心炸开。
一瞬间，裂纹如蜘蛛网一般，在整个玻璃面上迅速蔓延
“祁乐”池愚大吼，“放罩子”
祁乐一怔，下一秒，立刻反应过来，用尽最后力气张开防御法阵。
淡蓝色的光芒瞬间笼罩众人
所有昏迷的伤者都被防御法阵笼罩，包括祁乐自己。
而池愚不在其中。
因为他已经一剑插进玻璃裂缝，往下狠狠一撬
轰隆
坚不可摧的玻璃，整个碎掉
冰蓝色池水在深水巨压下，迅速从破洞里倒灌
小房间中的水位以惊人的速度上升
祁乐和那群堆成小山的昏迷伤者一起，在防御法阵的保护下，从水里浮起来。
而池愚早已钻进破洞，逆着水流，逆着几乎把人压扁的巨大压力，强行游向伊修斯
抓到了
池愚鱼尾奋力摆动，终于游到伊修斯身边
然而抓到伊修斯手臂的瞬间，指尖传回的触感却令他心惊
好冷。
那不是他熟悉的温度。
那不是他熟悉的，伊修斯的体温。
池愚感到眼角刺痛。
很奇怪，他在水里睁眼，从来不会感到痛。
此时竟然酸痛无比，令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但总算是，抓到了。
池愚一把将伊修斯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鱼尾奋力甩动，他带着伊修斯朝水面游去。
池愚的速度很快，几乎如鱼雷般窜上了水面。
哗啦一声，他把伊修斯弄到岸上，自己也飞快出水。
来不及变回人类的双腿，他跪在岸边，就这样维持着半身是鱼的状态，撑起身子给伊修斯做心肺复苏。
30:2。
30次的胸外按压，2次人工呼吸。
伊修斯的胸膛健壮，冰冷得令人心惊。每次按下去都会有少量的水从他嘴边溢出。
伊修斯的嘴唇也没有一点温度。不似想象中的柔软。湿漉漉的。好冷。
池愚按了几下，很快就发现，伊修斯的身上有血涌出来。
是伤口。
嘶啦一声。池愚撕开他的上衣，这才发现他胸膛上大大小小，竟有几十个血洞
那些血洞已经被水泡得发白，有些地方甚至深可及骨。
最可怕的一个血洞，位于他的左侧胸口。第二肋骨的位置。
心脏。
他的心脏，仿佛曾被什么东西狠狠贯穿过。
池愚睁大眼睛，瞳孔因剧烈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
他的手抖得更厉害，几乎痉挛地抚上伊修斯的心口。
你做了什么。
混蛋，你做了什么
强烈情绪涌上胸腔，池愚狠狠一咬嘴唇，掏出一大把止血药，一股脑儿地糊在那些伤口上。
他不再看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只是继续做着心肺复苏。
每一次按压，都会有血从那些小洞里挤出来。
每一次人工呼吸，都能看到伊修斯的胸膛随之起伏。
可是停下来又会消失。
池愚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痛。
眼睛很痛，呼吸很痛，心很痛，肌肉骨骼血管浑身上下所有地方都在痛。
已经过去多久了
溺水者最佳抢救时间是溺水后的四分钟内。
按压他的心脏让它恢复跳动。
往他嘴里吹气让肺叶重新张开。
心肺复苏，让他活过来。
心肺复苏。心肺复苏。心肺复苏。
一下一下，池愚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手掌按在伊修斯的胸膛上，却越来越冷。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么冷的。
池愚已经无法控制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发冷，冷得他不住颤抖，冷得他直打哆嗦。
可他仍然在持续着按压。
四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伊修斯还是没有动。
按压伊修斯胸膛的手掌滑溜溜的，是血混合着止血药。血已止住了可是伊修斯没有醒。
健壮的男人，始终双目紧闭。睫毛发丝都站着水，像一具从海底打捞上来的雕像。
没有生机。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生命。
只有被按压时从伤口里挤出的淡血。
十分钟。
十五分钟。
池愚近乎麻木，不断按压着。
即便水池响起出水哗啦声。
即便身后有人缓慢靠近。
池愚都不曾停下手里的动作。
祁乐被人搀扶着，来到池愚身边。
所有人都已经上来了，借着防御法阵的防护罩，穿越玻璃墙，借着浮力从水底升上来。
大家都陆陆续续苏醒。
所有人也都看到了不停按压的池愚，以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伊修斯。
祁乐抿了抿嘴唇，站在池愚身旁，问“多久了”
池愚“半个小时。”
祁乐道“换人吧。大家轮流来。”
池愚“不用。”
池愚上身起伏，双手按在伊修斯胸膛上，一下一下，用力地，深重地。
他因长时间的剧烈运动而不住喘息。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苏醒。
只有随着他的动作，被他牵带着，缓缓晃动。
祁乐说“别逞强了，你身上也有伤。伊修斯他已经”
池愚面无表情。喘着，按着。托起伊修斯的下颌，俯身往那冰冷的嘴唇里渡入空气。
然后起身，继续按压。
所有人都听到他决绝而强硬的声音。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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