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阔别大半年后, 缪宣终于又回到了诺德诺尔,他本以为这个地方还是老样子,但没想到工业之都中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里毕竟是蒸汽帝国的王都, 她每时每刻都在剧变。
属于王室的火车轰鸣着抵达王都, 如今仅剩的三位王室成员们说说笑笑着, 一同走出火车的车厢。
自从险象环生的一年过去后,女王便一刻都舍不得和她的孩子们分开,不论是刚出生的小公主,还是她那可怜的小侄子。
而这小一年来,缪宣的身量也长高了一些, 由于在无法推轮椅的场合他都会让傀儡抱着他, 因此便索性把傀儡的外形弄成了大众脸的男性侍从。
女王站在摇篮车边,有些躲闪地瞅了会儿那傀儡执事, 忍不住道“莫纳,要不然我们换成普通的侍从吧,还是不要用你的傀儡”
在离开罗斯德的庄园前,缪宣已经和女王交了底,但即便打了大量预防针, 小傀儡还是给亲爱的姑姑造成了惊吓。
对从未亲手伤害任何人的女王来说,傀儡的面目和双眼都过分瘆人。
缪宣婉拒“只有傀儡是不知疲惫的,而且它和我心意相通,有它在我身边,我更容易行动。”
女王其实明白这个道理, 但这傀儡给她的感觉太糟糕了, 作为虔诚的教徒, 她总是觉得这傀儡会令人联想到魔鬼和邪恶。
而且自从双腿受伤后, 莫纳便不再乐意外出, 他与他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总是躲在自己的寝宫中,不依赖侍从侍女而只靠着傀儡,再这样下去的话,莫纳会变得越来越孤僻
那陷在傀儡怀中的孩子好似接收到了女王担忧的视线,他突然抬起头,冲女王温柔地笑了笑。
女王愣了愣,连忙以微笑回应不,莫纳从未变过,他还是那个敏感安静但温柔体贴的少年,只是他收敛着自己,安静地从公众的视线中退出。
一旦这么想,女王便有些忍耐不住,只得扭过头,以此遮掩自己的悲伤神情。
在走出火车的车厢后,三人先后踏上空旷的月台,按理说接下来就是乘坐马车回到王宫了,但缪宣没想到这里早已经有一个大惊喜在等着他们。
只见在雾霭沉沉的天空中,一个巨大的飞行物正缓慢地游移,它有着圆滚滚的庞大身躯,鱼一样的结构构造,灰白色的表皮,而在那椭圆形鼓囊身躯下,链接者极其复杂的器械构造。
缪宣一愣,很快就认出了这个东西。
看来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飞艇了,果然带有极其鲜明的工业特色,钢铁与橡胶
不过按照小亲王的记忆,在此之前还没有人发明出能够普及的飞行物,想要飞行只能借助神恩的产物,就比如那个目标一的翅膀。
不过缪宣能一眼辨认出飞艇,其他人就未必了,不要说连连惊叹的侍从们,就连女王都十分讶异。
她小声地对身边的大侄子道“莫纳,这是什么样的神恩造物呢难道是气体”
缪宣以同样的声音回答“我认为这也许是蒸汽和钢铁的产物,不涉及神恩”
也就在此时,异变突生,侍女们因此而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呼
“啊有东西落下来了”
“那是什么”
“好漂亮啊”
那飞艇下悬挂着的机械装置自然松开,无数细碎赤红的碎末散落开,它们轻如无物,从天而降,像是一场单薄的雨。
直到这东西随风散开,落到缪宣不远处时,他才能确定它就是花瓣。
而且这个味道是玫瑰花瓣
玫瑰是斯图亚特王室的标志之一,和狮鹫图案一同构成王室徽章,玫瑰深受历代君主的喜爱,斯图亚特王室在王宫和所有行宫的花苑里都种满了玫瑰。
也因为王室对玫瑰的过分喜爱,玫瑰从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尼亚特尔柏的标志就好比鸢尾是海对岸那个国家的代称。
女王什么鸢尾单薄成那个样子,又脆弱又渺小,什么样的国家才会喜欢它呵呵。
只散落花瓣还不算,天空中的飞艇无师自通了它正确的用法,只见一道巨大的横旗从飞艇中落下,遥遥悬挂在那鱼尾巴上,那正面是尼亚特尔柏的巨幅国旗,而它的背面则是荣光归属于塞西莉亚公主。
塞西莉亚公主
是给爱娜的,所以这是祝福诞生的庆贺吗
缪宣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看向女王,果然发现女王的脸上并没有笑意。
不过摇篮里的小爱娜倒是被这大动静惊醒了,她被漫天的玫瑰花瓣所吸引,挥舞着小胖手,咯咯笑出声来。
“这就是塞西莉亚公主吗果真健康美丽,不愧是我们尼亚特尔柏的荣光。”
爽朗的声音响起,在月台远处,一群人簇拥着一位男子走来,他的衣着倒是平平无奇,但面容刚毅威严,手脚粗大,金发碧眼,身材魁伟。
女王看着这个来为她接车的人,沉下了脸“帕西瓦尔伯爵,我似乎并没有邀请你来觐见。”
缪宣一怔,这才从记忆里刨出这个人。
帕西瓦尔伯爵,小伙伴的爹,如今议会的首相,这个庞大帝国的掌控者之一。
“请宽恕我的冒昧,女王陛下。”
伯爵当即单膝下跪,倒是把觐见的礼仪做全了“但是我实在是无法控制自己,感谢主的恩赐,小公主已经诞生,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太阳升起而无动于衷呢圣子的诞生得到了三贤王的祝福,我们尼亚特尔柏的公主殿下也应当得到所有人的庆贺”
女王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是为公主的诞生庆贺,我以为这应该是王室的事务。”
老帕西瓦尔温和地笑起来,只看他的姿态,仿佛什么忠肝义胆的下属在包容女王的无理取闹“不,陛下,塞西莉亚公主是帝国的王储,这已经不单是王室的喜事,而是整个尼亚特尔柏的辉煌与荣光。”
“这天空中的巨兽就是喜悦的人们为公主锻造的钢铁坐骑,请看看它的伟姿,它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它等待着您的命名。”
女王沉默了片刻,随后才冷笑道“是么那就叫玫瑰狮鹫。”
老帕西瓦尔当即便欣然赞许“名如其实这么多么符合它的美名,让工业的狮鹫作为公主的坐骑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为未来女王的诞生献上玫瑰您说是么,亲王殿下”
缪宣一愣,随后无所谓地笑道“是的。”
这个轻飘飘的回答是老帕西瓦尔没有料到的,他仔细地看着缪宣,似乎在验证他是否心口如一。
试探到了这个地步,女王终于忍无可忍了,她抬脚就走,还不忘硬邦邦地讽刺道“多谢你的欢迎,但失礼了,我们这就要回宫请不必再送,只是下一次的觐见请务必带上邀请函”
“当然”这一回帕西瓦尔应得可顺溜了,他俯身恭送,“主保佑您,女王陛下,公主殿下,亲王殿下。”
女王不愿再看他哪怕一眼,她步伐坚定地往前走,直到稳稳踏上马车,放下了不可能被窥视的帘幕
“太过分了”女王终于表露出了不忿,“我才离开了几个月而已,连一年都还没有过去吧他们怎么能这样”
缪宣安抚地拍了拍女王的手。
议会此举非常微妙,既为王室献上恭贺和重礼,还为下一任王储小公主造势,同时又微妙地戳了戳上一任王储以及女王,这动作不轻又不重,但就是妙在恰到好处。
女王气极,闷闷道“莫纳,你不用对他这么客气,他在你的面前永远只能低着头。”
缪宣无奈道“是的,但也仅限于他本人的低头。”
在个人层面上,帕西瓦尔公爵会用最高的礼节来对待锡兰亲王;但在涉及这个国度时,这最高礼节顿时就变成了对惯犯囚徒的严防死守。
“莫纳”女王沉默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摇篮,在这小小的床榻上,她如珠似宝的小女儿又陷入了沉睡。
她的睡颜是多么可爱呀,这样无忧无虑,美好得叫人心碎。
良久后,女王紧紧握住了缪宣的手,她仿佛在祈祷一般,压低了嗓音,颤声道“他们又要开始了莫纳”
“塞西莉亚,也要踏上和我们同样的道路了。”
既然女王已经带着小公主回归了王都,又恰好遇上即将到来的社交季,整个王都中的贵族们都闻风而动,以参加各式各样的宴会为乐。
所谓的社交对缪宣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他更乐意去开发新奇的能力“神恩”,或者深入了解这个充满魅力的世界。
这个国家的首都已经建立了不少高级学府吧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不过缪宣再散漫也有不得不听话的时候,连女王和首相都有身不得己的时候,更何况他这个半退休的亲王
再加上缪宣也不愿意让姑母太为难,因此总有宴会是推不掉的。
在漫长的人生经历中,缪宣所参加的宴会数不胜数,它们大多数都是一个模样,核心千篇一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双腿的缘故,这个世界的要格外别扭。
缪宣发现人们似乎很喜欢把强烈的情绪投射到他的身上,或是同情惋惜,或是警惕排斥,或是幸灾乐祸,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揣度他的想法,然后对此深信不疑。
女王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但她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想办法增加宴会的趣味性。
就比如这一次由女王举办的晚宴,邀请的群体更偏向年轻人,没有太多的规则,而且在偌大的宫殿中设立了许多娱乐项目。
缪宣在开场时应付过场后就迅速撤离,最后选择了最清净的二楼小厅。
在这个不大的厅堂中,一个剧团正在演绎歌剧,缪宣本来只是想消磨时间,但却发现他们唱得相当好。
剧本很有意思,竟然是是对寓言故事的再演绎,歌颂了尼亚特尔柏传统文化中崇尚的品德,也把一些老桥段演出了新的经典。
这一场歌剧的主角是狮鹫和骏鹰。
狮鹫,神话中的生物,拥有狮子的身躯与利爪,鹰的头颅与翅膀,它们称霸天空与陆地,既是勇气与力量的化身,也是王室的象征。
根据本地的神话与长诗,狮鹫最喜爱的食物之一就是马,两大种族是无法共存的天敌,甚至连谚语中都有“匹配狮鹫和马”,以此来形容某件事情“绝不可能”。
然而骏鹰却是狮鹫与马的后代,因此骏鹰的诞生就意味着不可思议,同时也意味着奇迹般的爱情,极具梦幻色彩。
缪宣坐在二层的小包厢中,遥遥望着光线昏暗的舞台,在舞台的正中央,演绎着骏鹰的演员正高声赞颂着高空的风,他悠扬的歌声轻盈地回荡,但紧接着,异变突生。
背景变更,天空绘画中出现了潦草的线条,以此来模拟狂风席卷。
骏鹰遭到了狮鹫的追杀和驱逐,于是他高声歌唱着自己不幸的命运,决意去寻找改变宿命的方法。
逃脱了追杀的骏鹰最先抵达了阿瓦隆在尼亚特尔柏的文化中,阿瓦隆是一处类似仙境的地方,不过由于在长诗和神话中的出场次数过多,已经成为了文艺创作的固定打卡点。
骏鹰在这里遇到了独角兽,他向这梦幻圣洁的生物寻求力量,但独角兽却厌恶他的血统和心灵,于是将他无情地驱逐。
离开阿瓦隆后,骏鹰大声诅咒着独角兽和仙乡,当即就抛弃了神圣与光明,转而去寻找更邪恶的力量。
这就是本剧独特的创新之一,在以往的传统歌剧中,阿瓦隆从来都是主角补魔与获得道具的万金油场地,还从没出现过拒绝主角的打卡点。
缪宣正看得十分带劲,却突然察觉到有人在靠近,是一个小绿点,他快速地抵达了包厢外。
紧接着,猩红色的帘幕被来人掀起,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年,穿着黑色礼服,他就这么站在帘幕之前,不再往前。
缪宣一怔“伊恩”
这位小伙伴竟然能找到他的位置,要知道他在离场时是十分快速巧妙的,而且他还借助了丝线和傀儡,按理说不可能被追踪发现。
此时的舞台上,背景再次更替,天空与云层变成了炽烈的火山,火龙登场,那魁伟的演员模拟着龙的咆哮,把戏服的尾巴和翅膀甩得猎猎作响。
而二层楼的包厢内,帘幕下的少年有着深邃的五官,在昏暗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深沉,他定定地看着缪宣,良久后,才垂下了头“殿下。”
大半年没见了,这小伙伴倒是比记忆里长高了许多,乍一看和他爹真是越发的相似,尤其是眉眼间的那股子坚毅。
“来这边坐吧。”缪宣笑了笑,温和地道,“这部歌剧非常新颖,我还是第一次听。”
但伊恩并没有听从他的指令,他的脚像是生了钉子一样把他固定在原地“殿下,我没有找到那个人。”
“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目标一了,而圣礼堂的事件早已盖馆落幕,那神父和修女被认为是罪魁祸首,几乎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得到了清算,唯有目标一。
他成功地逃走了。
这不奇怪,在所有的世界中,能被选择为目标的都是能影响人类社会变革的个体,而不同的目标往往代表了不同阵营的首脑。
缪宣从没指望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找到目标一这样的人物,即便伊恩是目标二,但他实在是太小了。
目标一总会再冒头的,到时候再和他清算
缪宣沉默片刻,还是温和道“没关系的,他一定还有更大的图谋,他总会露出破绽,伊恩,我们一起努力吧。”
此时的舞台上,剧情已经演绎到了冲突的最高潮,火龙与骏鹰展开厮杀,这本应是火龙的胜利,但在沐浴龙血后,骏鹰并没有被毒死,反而变得愈发强大。
缪宣瞥了一眼舞台,不明白这剧情怎么已经跳到了这一步,不过他很快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伊恩身上。
小系统会录下他错过的剧情,回家再补也是一样的。
在猩红的帘幕下,那碧眼少年终于松开了紧紧攥着帘幕的手,他上前一步,在缪宣惊讶的神色中单膝跪下。
“殿下。”
在这轻轻的呼唤后,少年抬起头,没有诉说歉意,更不坦白愧疚,他只是一字一顿地,宣誓般道“我的君王,尼亚特尔柏的荣光,只能是您,永远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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