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了的事项就要做到, 而做出的承诺也一定要兑现。
尤其当这份承诺是给爱娜的一位年幼的,正在学习处世道理的未来君主。
缪宣朝小表妹安抚地笑了笑,随后才看向坐在他对面的伊恩, 这个即将成年的男人正沉默地看着桌面上的茶杯, 腰背笔直,面无表情,只用低垂的眼眸挡住了复杂的情绪。
当年在受难日时的圣堂坍塌事件震惊了全国,善后则由首相全权负责, 官方给国民的交代是罪人尽数伏法, 遇难人员得到抚恤, 摧毁的圣堂转而重建
但真正的知情人却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那些来自艾丽萨诺的暴徒们并不是事件的策划者,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一位年轻男性,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样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出身。
唯一可以被确认为真实的情报只有此人的外号“骏鹰”, 以及他拥有能够飞翔和用器械改造鸟类的神恩。
但即便骏鹰弄出了这样轰动国家的大事,他仍然保证了自身的隐蔽,多年来逍遥法外, 不愧是这个世界的目标一。
从教廷高层到皇室贵族,从首相到相关官员, 立场不同的人们在这件事上达成了意见的高度统一, 他们共同真诚地希望能抓到那个“骏鹰”。
就连缪宣自己都不能准确地描绘出骏鹰的真实外貌来,他只能确定伪装的存在, 但却无法看破那伪装下的真容。
因此他才不得不寄希望于下一次两人见面时, 通过系统的鉴别来确认目标身份。
七年过去了, 缪宣早就开始了再战的准备, 但伊恩却仍然没能从自责中走出来, 其一是为了他的殿下,其二则是因为他的父亲抓不到元凶。
他无时无刻不再憎恨着自己的弱小,同时也把同样的恨意投射到那骏鹰的身上。
这个心结是缪宣都无法解开的,毕竟他已经坦言放弃了王权,这就等于断绝了为伊恩开解的立场,他只能看着这孩子独自挣扎,期望他能靠自己走出来。
缪宣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却对小侄女提问道“爱娜,你觉得后天怎么样我想那应该是个好天气。”
小公主开心地晃了晃腿“好啊,但哥哥不可以因为天气取消哦,假如后天下雨我也要去”
“当然,只要你能坚持,那么我们可以一整天都在皇宫外,我会和陛下申请的”缪宣顿了顿,温和地问道,“伊恩,你也一起来吗”
垂眸的少年立即抬起了头,他定定地望着缪宣“殿下”
塞西莉亚好奇地瞅了瞅伊恩,她已经猜到了这个“帕西瓦尔”的身份,他应当是首相的长子,和哥哥一同长大的伙伴他们是曾经有过什么危险的经历吗这个小帕西瓦尔似乎在害怕呢。
不过考虑到这对话的复杂信息量,她还是乖巧地保持了安静。
“伊恩,我们都不能被过往的阴影所束缚。”缪宣让傀儡给他续茶,“不过是一次早有预谋的不幸罢了,这样的恶性事件不能再发生,而为了杜绝它,我们最先要做的就是去正视。”
伊恩重新接过茶杯,沉默了片刻后才道“阁下,请恕我的软弱。”
缪宣也端起茶杯,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简单道“可我不认为这是软弱。”
傀儡再次端来鸢尾小圆饼,在小公主的欢呼声中绕着她打了个圈,一个都没让她拿到,随后放到了主人和访客的手边。
塞西莉亚
缪宣拈起一枚粉红色的小圆饼,朝小表妹地挥了挥“爱娜,你今天不能再吃甜食了,预防龋齿我和你解释过原理的,而且克制也是一种美德,我们必须学会克制。”
塞西莉亚
缪宣逗完表妹心满意足,就着浓茶慢慢吃掉了这可爱的小东西,随后才再次问道“那么,你会来吗”
伊恩已经结束了心理斗争,他笃定地回答“当然,我会来的,我不会再离开殿下。”
在花费了大量口舌的说服后,女王终于答应了缪宣的请求,小公主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外出放风的机会,而缪宣本人也得以亲自观察再次建起的诺德诺尔圣礼堂。
因为是礼拜日,三人最先去的就是圣礼堂,不过缪宣并没有离开马车,他直接把视野和意识接入傀儡,用傀儡的身躯陪伴小表妹一同进入礼堂。
只要不离开本体太长距离,傀儡就能一直保持拟态。
而这一回的傀儡再次拟态成大众脸的女仆,它拉着塞西莉亚的手一路往前,护卫们就围绕并潜藏在公主周围,随时准备着防备意外情况。
这并不是缪宣第一次分屏操作了,他在使用百里的“眼”和龙枪的付丧神形态时都是分视野操作,虽然十分耗费精力,但习惯操作后便不在困难了。
不过伊恩并没有像大部分护卫那样紧跟着小公主,他坚持留在马车中,就这么守在缪宣身边。
实际上这并没有太大的必要,缪宣本人不需要贴身守卫,哪怕傀儡不在他身边,刺客庞统的技能中也包括主体和傀儡相互交换位置,他还能在一瞬间把傀儡撤回自己身边,再加上缪宣还有精神力和随身携带的武器
就算缪宣在这个世界中失去了便捷行动的能力,但他本人的杀伤力可一点都不低。
这也是缪宣在攒够了钱后不选择复活甲重来的主要原因,复活所需要消耗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第一次是几个月,第二次就长达十年,谁也不知道这第三次使用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假如是在百年后复活那就太恐怖了,那可是彻底的牌局全部清洗,亲朋古旧尘归尘土归土,三大目标一起换人,少侠请重新来过。
既然伊恩蹲在车厢里陪着主体,缪宣就把主要意识分给了傀儡,随着深入圣堂,他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撒迦利亚和爱娜出游的事件他没有在私人书信中提及,只是安排了保卫并和教廷方达成了共识。
这应该是巧合了。
“其实大主教很在意诺德诺尔的圣堂,只不过因为厌恶这里的蒸汽器械而不愿前来,所以每次都是派遣教士小队代替他”
在认出傀儡的操纵者后,撒迦利亚便凑到了这位“女仆”身边,满脸都是惊喜“这一次我恰好也在队伍中,没想到会遇到殿下。”
“大主教啊他的偏见大概是改不了了。”缪宣低声笑了笑,同时还不忘提醒,“爱娜,小心脚下台阶。”
塞西莉亚第一次来到除了皇室礼堂之外的宗教场所,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如有实质的兴奋,她紧紧挨着哥哥的人偶,在远远地眺望了蒸汽管风琴后,又把好奇的视线投向了天穹上模拟太阳的电灯。
有哥哥拉着她,就算绊一跤也能很快站稳,塞西莉亚一点都不害怕,要不是礼堂中必须保持肃穆,她已经跳起来撒欢了。
实际上尼亚特尔柏的王宫也是数一数二的宏伟建筑,但这圣礼堂就胜在新鲜,塞西莉亚一边目不暇接地望着灯光玻璃和无处不在的电汽设施,一边还要腾出注意力去看周围的人群,身处于平民构成的人群中,这可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还有凑到哥哥身边的那个少年瘦削颀长,身披黑衣,面容姝丽,甚至让人一眼分辨不出性别。
是大主教的义子啊
塞西莉亚旁听到了许多零碎的信息,有些惊讶于那样刻板孤寡的大主教竟然会养出这么一个儿子来。
而且和永远挎着脸的大主教截然不同的是,这少年似乎很亲近哥哥,他在看着哥哥时双眼都在发光,而除了见礼外,他根本就没怎么注意过在场的另一位王室公主。
塞西莉亚同样感觉到了浅薄的喜爱,不过这一次她很肯定是爱屋及乌。
上午的礼拜结束了,下一项活动就是去诺德诺尔河坐游轮,这也是塞西莉亚期待了许久了项目,她推着哥哥往外走,撒迦利亚则恋恋不舍地把他们送到大门口。
在圣堂前的广场上,大片大片的白鸽群正盘旋着飞舞,今天的天气好极了,厚厚的云层竟然还放了一次晴,温和的阳光把鸽子的羽翅染得亮白,远远望去这鸽群就好似云朵,升起又落下。
撒西莉亚发出一声欢呼,拉扯着哥哥就往鸽群中跑去,只不过她手里没有能喂鸽子的东西,因此只能惊动一串飞鸟。
这样做的孩子不少,来做礼拜的人群也是见怪不怪了,倒是塞西莉亚在广场中奔跑时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她拉了拉傀儡的手臂“哥哥,那里有一只受伤的鸽子”
缪宣正注视着远方的飞艇,闻言一怔“鸽子”
塞西莉亚松开缪宣的手,从不远处的石砖地面上捧起了什么,这确实是一只受伤的鸽子,它的身躯上可以清晰地见到血迹,那刺目的鲜红就这样涂抹在纯白的地面上。
圣堂外怎么会有受伤濒死的鸽子
也就在这一刻,缪宣的直觉猛地拉响了警报,一瞬间他就展开了精神力领域,但不论是在他自身的感知还是具象化的小地图中,方圆数十米内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缪宣的应激反应瞒不过塞西莉亚,她捧着小鸟靠近人偶“哥哥,怎么了”
缪宣立即从她的手中接过小鸽子鸟儿在傀儡的手掌中瑟瑟发抖,每一次的颤抖似乎都在消耗它仅存的能量,它快死去了。
这确实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鸽子,完全的生物体,下腹部有锐器划出的伤口,双腿与双翅尽数折断,头部也有血痕,整只鸟儿奄奄一息。
是什么造成了它的伤势就是那东西让他的直觉报警吗
缪宣皱了皱眉,对藏在人群中的侍卫们发出信号。
“殿请问这是怎么了”此时撒迦利亚也从台阶上快步走来,他靠近缪宣,小声道,“殿下这是”
撒迦利亚看到了傀儡手中的鸽子,他赶紧接过来,一瞬间,薄薄的光晕自他的手掌中用处,笼罩在小鸟的身上,逐渐为它止住了血。
“哥哥,我们能救救它吗”塞西莉亚也揪住了哥哥的衣袖,“它好可怜。”
撒迦利亚脸色您中“好严重的伤势这应该不是意外,有些像是猛禽或者猫造成的,也可能是人为的恶劣行为双腿还有恢复的可能,但双翅就无法恢复了,头部曾遭到重击,眼睛也有一只因此受伤,我先恢复腹部的伤口。”
看着鸽子身上那狰狞的伤口逐渐恢复,缪宣仍然觉得不对劲,此时伪装后的护卫们也已经围了过来,等待着缪宣的命令。
缪宣直接下达封锁令,随后才对撒迦利亚问道“这只是一只鸽子吗”
撒迦利亚一愣“什么”
“我的意思是”缪宣审视着这鸽子,“它只是生物体,没有任何机械的成分”
虽然他的精神力扫不出任何问题,但他的直觉一向是很准确的,这只鸽子,或者说,造成鸽子伤势的原因,十分危险。
撒迦利亚立刻明白了,他治疗的动作稍微一顿“是的,它的身上没有任何人造的成分,我可以确定这一点,但是万一”
“不要”
塞西莉亚并不知道七年前的遭遇,更不清楚还有一位能与飞鸟息息相关的“骏鹰”,她只是隐约察觉到了哥哥的心意,于是率先道“哥哥,不要把它丢掉,它回到大自然中已经活不下去了让我照顾它吧”
撒迦利亚不再说什么了,他稳稳地托着受伤的飞鸟,看向身边的小亲王,他决定忽略公主的意思,只听从殿下的选择。
缪宣摸了摸小表妹的头“爱娜,我不能把它给你,但是我会暂时养着它。”
缪宣并不是一位溺爱孩子的监护人,他当不会任由爱娜任性,但直接把这只鸽子扔掉就是最好的处置方式吗
虽然他不知道直觉带来的警报具体在针对什么,但所有的线索可都在这只鸽子的身上。
骏鹰的能力确实能够作用在飞鸟上,但是记忆中的那些飞鸟都是浑身遍布齿轮的
缪宣几乎天天都能见到鸟类,不论是在皇宫内还是在锡兰郡,可只有这一次他的直觉向他示警了。
假如骏鹰真的能控制鸟类,那么他完全没必要特意弄出这只重伤的鸽子来。
所以这只鸽子很可能并不是危险源,真正的源头正是造成这鸽子受伤的事物。
但不论如何,它一定与目标一有关。
缪宣抬头望向天空,晴朗的日光在不知何时又被云层遮挡,这浓密的云层重重凌压在天穹下,隐约有白鸽穿梭在其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骏鹰”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又冒头了呢
阿依德诺,沿海城市,依阿卜。
当德雷克推开大门时,他便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而在这股浓郁的气味中又夹杂着数种古怪的气息,它们来自焚烧的香料,所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共同组成了浓郁的腥香。
不能说好闻,但只要是身处其中的人,必然会觉得着迷不过这不包括“海怪”。
德雷克压抑着反胃,看着坐在桌子后的男人“骏鹰,你这是在自杀吗弄出这么多的血。”
桌子后的男子拥有着强劲有力的身躯,但此刻他的上半身完全倚靠着造型奇特的桌椅,鲜血染红了木制的桌面,滴滴答答地顺着犄角滴落。
“啊不是只是支付了一部分代价。”男人露齿一笑,按住了左手掌心的伤口,“血液是媒介和通路,我不是教过你么”
德雷克“”
德雷克撇过了头,做避嫌状不去看骏鹰的双手虽然他隐约能猜到血迹下的图案。
自从被送到阿依德诺、进入骏鹰的队伍后,德雷克便用各种方法窥视过了骏鹰的资料,他看过成千上百张绘图,对空气中浮动的熏香也有些印象,一旦把香味和图案对应,问题的答案就很明显了。
骏鹰用香料、金属和矿物的焚烧粉末在自己的手掌上分别绘制了一对飞鸟。
“真是好痛啊。”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中,骏鹰眯起他那双浓绿翠碧的眼眸,打量着自己的左手,“好险,差一点就要失去我的左手了不过也算值得,两只都活了下来”
这么想着,骏鹰忍不住又笑出了声“狮鹫可真是机敏啊。”
德雷克并不知道骏鹰所说的是什么,他只清楚骏鹰在做的事情算是一种巫术的变体那是阿依德诺古老文明的产物。
神恩是所有民族所有人种都能享受到的恩赐,其中当然包括阿依德诺人。
正如尼亚特尔柏用蒸汽科技来解构神恩,阿依德诺人则选择了更古怪的方式,他们尝试用神恩去融入风、土地、动物和河流,而这种皈依自然的方式神妙古怪,被文明人们称作“巫术”。
“哈,没想到我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克制不住自己。”
骏鹰啧啧笑叹他抛开骨刀,拿起绢布擦拭血液他用刀洞穿了左手飞鸟的双翅、双腿、头部与胸腹,而右手的飞鸟则完好无损。
“德雷克,请帮我熄灭熏香吧。”
德雷克照做了,他一边熄灭遍地摆放的蜡烛和火盆,一边直白地试探道“您在用阿依德诺的方式驾驭神恩吗”
骏鹰慢条斯理地包扎着手掌“你看出来了确实如此,文明人们看不起巫术,却不知道在这神秘的领域中也包含着许多致命的东西德雷克,我很建议你多学一学所谓巫术方面的知识,你的神恩可比我更适合这古老的文明。”
“多谢您的赏识。”德雷克收起最后一只残烛,“所以您的诅咒成功了么”
“不,不是诅咒,只是靠近所必要的献祭罢了。”骏鹰包扎好手掌,开始整理仪容,“而且与其说是诅咒,我更希望那是预言”
“喂,小海怪,要是你看到了你梦寐以求的东西,被那些没有资格的家伙捏在手中随意把玩,你会怎么做”
当骏鹰吐出这句话时,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甚至还带着些跃跃欲试。
德雷克一愣,他的脑中一闪而过的是他顿了顿“不知道,我没什么梦寐以求的东西。”
“没有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骏鹰扔下浸满血液的手帕,哂笑,“人总得有点追求。”
德雷克不置可否,只尽量不去触碰占满了血的东西骏鹰的血液,是最危险的利器。
“五年不,四年。”骏鹰低低笑出声,“再过四年,我就能回去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