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纳斯远在另一片大洲上, 是多国势力汇聚的交通枢纽,自五年前起就纷争不断,如今也仍在僵持中。
缪宣迅速地回忆了与此有关的记录“伊恩, 你想要进入海军还是陆军”
“陆军。”伊恩早已为自己想好了未来的道路,他直接道,“在阿克纳斯的纷争不结束前, 我不会回来的。”
缪宣皱眉“可按照现在的形式, 最少还要五年。”
伊恩坦然点头“是, 我已经准备好了。”
缪宣了然。
伊恩毕竟不是寻常出身, 他能够借用的外力可太多了, 即便不按照老帕西瓦尔的规划,他仍然有光明的未来。
这样看来, 不同意相亲和订婚反而是更负责的选择, 毕竟在这个年代,宗教和传统仍然不可违抗,在圣堂见证下的婚姻神圣非常,离婚几乎成了不可能的选项, 为了应付父母而潦草地选择妻子简直是在害人害己。
既然伊恩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缪宣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军营中书信的来往会更艰难一些,但友人间的情谊不会因此受损。
缪宣沉默了片刻,最后只郑重地道“伊恩, 一路顺风。”
伊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殿下,请等我回来。”
送走了想要参军闯荡的小伙伴后,缪宣当即就从会客室里揪出了小表妹, 直接带着这小家伙去了皇室圣堂。
圣堂中的主教和牧师们都有着符合宗教期望的神恩, 其效果多样, 从“诊断”、“治疗”到“解毒”、“痊愈”,应有尽有,但这些效果大多只偏向人体的血肉,却几乎不包括个人的精神。
与精神力有关的神恩少之又少,这个世界把这种神恩统称为“灵魂”。
只看王室档案中已有的记载,“灵魂”每隔百年才会出现一两例,而拥有这类天赋的人往往不得善终。
精神力系神恩的拥有者确实强大,但也很容易遭人忌惮,尤其是其中曾出现过控制他人的、甚至成功改写过他人的记忆的神恩者。
相似的神恩在不同人的身上会带来截然不同的威力,就比如缪宣的“线”,这种神恩是非常常见的,但能达到他这种强度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神恩大多是没有遗传性的,它们会依据个人的素质和经历来展现,但在极少见的个例中,子女却能继承来自父母的力量,这种神恩往往十分强大。
其实尼亚特尔柏的王室中也有相关的例子,历代王室成员的神恩斗鱼“天空”有些关系,比如飞翔,再比如控制云朵或雨水,还有能长出鸟类翅膀的比如上一代的女王,也就是姑母口中那位神恩是“羽毛”的“大姐”。
还有这一代的爱娜,这小公主相当受神灵偏爱,她的神恩是“风”。
缪宣看向马车的车厢内,此时塞西莉亚已经乖乖巧巧地坐了进去,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女仆长给她换了一套相对简朴的衣裙,是棕色与白色的双拼色调的,但和那件粉红玫瑰完全没有可比性。
缪宣冷着脸“有什么想说的”
“哥哥”塞西莉亚一脸沉痛,“我知道错了。”
“嗯,那么哪里错了呢”缪宣让傀儡直接把他连着轮椅抬上了马车他的马车是经过改装的,更加宽敞,能顾容纳轮椅与傀儡。
女仆长就守在马车外,看样子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在亲王教训公主殿下时,就算她有再多的理由,此时也不能说话。
塞西莉亚认真地道“我不应该窃取哥哥交给母亲的钥匙,更不应该擅自触碰不能确定安全性的东西,就算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我也应当提前和哥哥报备,而不是私自行动。”
缪宣点点头,表示他听到了。
看来小姑娘是有好好反审过了,但这样还是不够的,这一次的教训得让她吃个够,对这个小表妹,他确实是有些放纵了。
缪宣以往经历的世界大多相似,它们都有着高度危险的背景,因此他教过的孩子大多都是乖巧懂事类型的,比如吴鱼溪和南柯,这两个孩子几乎能反过来照顾她们忙碌的师父,根本不需要惩罚。
缪宣养孩子习惯了抓大放小,他更擅长定制长远的路线,而不是在每天的细节中帮孩子养成好习惯,尤其教育对象还是像是爱娜这种小天才,天生聪慧,极具性格,而且还被宠得顽皮
给予爱的日常生活中管教的是女王,姑母当然是通晓事理的,但她的人生经历实在是太过酸楚,有那么多的夭折子女在前,她对小女儿难免就会过分宠爱。
缪宣很能理解这种心情,实际上女王把公主只宠成小骄纵,已经是她相当克制的结果了。
而且在这两年中,缪宣忙于组建信鸽,他不可能花费太多的时间在教育小表妹上,只能是在发现大问题时给予纠正。
缪宣叹了口气“是我的错,在你的教育上我还是太疏忽了爱娜,接下来我要带你去皇室圣堂,请大主教为你做一个祝福净化。”
一向温柔沉稳的兄长竟然表现出了自责惭愧的神情
塞西莉亚有些惶恐,她揪紧了裙子“不,不是的,哥哥没有错,是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哥哥你惩罚我吧”
缪宣只摇了摇头“惩罚你可我为什么要惩罚你呢,难道不是为了让你懂得教训吗,我知道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我不应该用寻常的方法来指导你,但不论如何爱娜,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在不是礼拜日的一天中,皇室圣堂迎来了它意想不到的客人,亲王殿下带着公主殿下拜访,而很快女王陛下也来了。
据说公主殿下再次遭到了袭击,这一次疑似是神恩带来的影响,需要大主教的检查和净化。
与王储有关的一切潜在危险都不是小事,尤其是尼亚特尔柏这多灾多难的皇室,就连大主教也一样忧心忡忡,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而当撒迦利亚跟随义父赶到皇室圣堂,抵达等待室时,这个房间中便只剩下了小亲王。
单薄的少年把轮椅停在窗边,他正端正地坐在轮椅上,垂着头,阖着双眼,浅棕色的发丝反射着日光,黑衣下的皮肤因为常年待在室内而显得格外苍白。
在不睁开双眼时,小殿下简直精致得不像是凡人。
撒迦利亚知道这是殿下正在操纵傀儡的状态,他把意识投射到了那只人偶的身上想必是因为人偶移动方便,便于跟在小公主身边吧。
此次事件的大致情况已经由信鸽的成员传达给了大主教,当时撒迦利亚就在主教身边,也听到了只言片语,根据自身对王室的了解,他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
小公主闯入了亲王殿下的书房,触碰到了有危险的神恩产物。
皇储的安危涉及到了整个帝国,大主教当时就低声斥责,而随着主教赶到圣堂的修士们也难免有微词,只有撒迦利亚保持沉默,心中酸楚。
上一次也是这样,那只鸽子分明是公主殿下先捡起的,但他周围却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小亲王的疏忽
他们甚至认为这是,小亲王的刻意谋害。
这样的言论从公主降生以来就从未停止过,拥有“信鸽”的亲王殿下对此一清二楚,只不过他毫不在意,甚至还在来信中把它们当成是笑话。
然而,撒迦利亚做不到,他发现自己不能接受这种污蔑的言论,不论它的来源是无知还是恶意
最紧张小公主的明明就是殿下自己,他从未对自己的遭遇有所怨怼,更不可能因此而迁怒王室,他甚至连当年与他同去圣堂的帕西瓦尔都原谅了
小亲王最看重的就是他的亲人,希望小公主能领悟到殿下的苦心,从此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撒迦利亚小心翼翼地走到小亲王的身侧,就这么默默地守在他的手边。
殿下的手是制作人偶与控制傀儡的,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则修剪得圆润整洁,掌心和手指上留着磨损和牵扯丝线带来的痕迹与茧,这根本就不像是寻常贵族的手。
也就在撒迦利亚盯着这只手出神时,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撒迦利亚,怎么连你也来了”
撒迦利亚立即回神,他对上了殿下湛蓝的双眼,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殿、殿下,我”
小亲王朝他安抚地笑了笑“不必担忧,这一次爱娜并没有受伤,只是我的过分担忧。”
撒迦利亚下意识就道“不,不是的,我只是在担心殿下。”
小亲王一愣,看样子是有些诧异“我吗我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撒迦利亚嗫嚅片刻,随后才道“我只是觉得殿下很疲惫。”
其实刚才那话一说出口他就感到了愧疚,他竟然丝毫不担忧小公主,只想着殿下,这样是不对的。
小亲王又笑了,这一次他湛蓝的眼眸中像是有光不是来自窗外的阳光,而是一种叫人说不出的感觉。
他说“多谢你的关心,不过我还好。”
这一刻的撒迦利亚只觉得胸口鼓噪,好似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上他的脸颊,他深吸一口气,吐出了藏在心里已久的话“殿下,我能能请您允许我,尝试着治疗您的双腿吗”
忙碌的一天好歹是顺利过去了,这一晚缪宣留宿在王宫中,预防着所有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
神恩是神奇莫测的力量,他不能肯定小表妹完全没有遭到暗算,只好在事后做紧急补救。
更换留宿场所并不意味着缪宣就能彻底摆脱工作了,老管家紧急送来了锡兰郡的相关事务,黎明信鸽的联络人“天鹅”也带来了待批文件,两者合一就是厚厚一沓的文件,一同堆在缪宣的桌面上。
缪宣“”
已经开始怀念上一个世界了,论自律的弟子们有多好用,希望下一个世界有信息网,请给我一个咸鱼的机会并没有,下一个世界是究极社畜。
傀儡贤惠地端来了茶水,甚至还贴心地调整了油灯的亮度,可惜就是没有办法帮缪宣整理文件。
也许再过几年能够让爱娜来帮他,在接触更重要的事务前,可以让爱娜先试着处理锡兰郡的事项。
而且这也是培养耐性的好方法,不过对爱娜来说应当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挑战。
缪宣长长地叹了口气“养孩子真难啊”
就在缪宣这么感叹的时候,他的傀儡突然停止了动作,在短暂的僵硬后,重新端起了桌面上的茶杯。
缪宣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他需要完成的待办事项足以占据他所有的注意,他认命地翻开最上方的矿产报告,为艾丽萨诺郡和锡兰郡的合作申请批准条款。
不过在缪宣沉浸在办公中时,他的傀儡并没有像是往常一样,寻找到一个可以看到主人的角落停留,安静地等待主人的召唤。
它就留在主人的身后,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
电灯泡带来的热意正远远不断地从灯罩中溢散,遍布了丝线的宫室中连一只误入的蛾子也无,明亮的光线拖曳下长长的阴影,它把主人的影子安放在傀儡的身上,又让傀儡的影子彻底融入了黑暗中
在一片寂静里,套房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再轻微的声音在深夜中都显得格外刺耳,缪宣当即就扔下笔,让傀儡伪装的女仆打开大门其实不伪装也没关系,赶来传递信息的是信鸽的成员,她早就见过傀儡的真面目了。
“殿下”侍女也不耽误,她直接道,“公主殿下发热了,陛下正召集医生们会诊。”
缪宣一惊“爱娜发烧了”
侍女“是的,但医生们给出的初步诊断结果很乐观。”
缪宣当机立断“我这就去爱娜的寝宫,你先代我汇报女王。”
侍女“是”
当血液从鸽子的体内被注入稚龄女孩后,排异反应,就成了两者相融而必不可少的一个阶段。
也许当代的医学还没有就此结论做出应用和推广,但在多次残忍的实验中,骏鹰却率先总结除了这个规律来。
即便是血缘再近的血亲,在排异的阶段也会有大大小小的反应,大到昏迷休克,小到发烧困倦,这都是无法避免的。
而作为代价,排异反应会同样也会反馈在他本人的身上。
窗外是炽烈的阳光,在厚重的积云下没有一丝海风,总督的宅邸中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敢在这里发出噪音,以免引得宅邸主人的不快。
骏鹰靠在椅背上,他的左手已经彻底麻木,在回收血液前便是一块彻底的死肉,动弹不得,而他的右手仍然运动自如,那只炭色的鸟儿完整又栩栩如生。
骏鹰用手背碰了碰额头,果然滚烫。
对小女孩来说难受不已的病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发烧而已,他曾受过多少远胜于此的伤痛呢
数不清了。
但这一次的代价反馈却仍然让骏鹰的情绪糟糕到了极点,不论是高温还是烧热,亦或是萦绕在耳畔的、那来自远方的声音,都让他回忆起了某个烈火焚烧的夜晚
那是房梁在吱呀着坍塌,明亮的火光中,被毒死的女人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那副可笑的神情,与她那死不瞑目的情夫格外相似。
为什么啊,你不是我的妈妈么
这么憎恨我,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好烫啊,妈妈
好烫啊,妈妈
妈妈,不要告诉哥哥,别让他担心。
呜妈妈,我好难受啊
当那属于过去男孩的哀嚎与耳边另一个女孩的哭声混在一起,堵住耳朵也挡不住分毫,因为前者来自骏鹰最狼狈的记忆,而后者则来自被注入了他血液的表妹
骏鹰嘲讽地笑了笑,是啊,那是和他血脉相连的表妹,他是阴沟中的老鼠,而她是阳光下的王储。
其实血液的注入早就完成了,在两年前,在那只残破的鸽子带着诅咒落入女孩的手中时。
而事到如今,当那天真的公主再次抚摸鸽子时,就到了血液被唤醒的时候。
小狮鹫真是很敏锐,差一点就延迟了唤醒血液的机会这警觉是因为丢了一双腿吗果然是大难不死带来的收获呀。
骏鹰刻薄地笑了。
耳边又响起了一道属于女人的沧桑声音,它来自女王,这个称职的温柔母亲正在试图喂女儿喝药。
爱娜,喝下它来
喝药当然是毫无治疗效果的,发烧是血液的融合所带来的排斥,等到这一夜过去后自然会康复,要不是那大主教的净化,血液融合早就完成了。
女孩不舒服的哼哼唧唧在耳边不断缠磨,这让骏鹰烦躁不已,他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左手,近乎自残地划了一刀果然,没有知觉。
骏鹰看向自己的左手,白鸽死去,左手上的鸟绘也消失了。
小公主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回的内容让骏鹰重拾兴趣。
哥哥你怎么来了
少年的声音很轻,但仍然能叫人辨认出清朗的音色姑母,你今天也累了,守夜就让我来。
可是莫纳这是属于女王的,憔悴又疲惫。
少年似乎是坐到了表妹的床边,他的声音温柔而不失坚定交给我吧,您先去休息,今晚我会陪着爱娜的。
骏鹰赶紧潦草地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兴致盎然地坐直身子。
对着抢走了王储宝座,又屡次拖累自己的所谓“妹妹”,这只小狮鹫想要说些什么呢是虚情假意的安慰吗还是装模作样的斥责亦或是幸灾乐祸的嘲讽
他可是,很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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