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早春。
与往年相比, 今年的早春倒是很有些不同,火车已经成为尼亚特尔柏最畅行的交通工具, 它遍布了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甚至还在隔海的对岸四通八达,横亘在环绕了全球的殖民地上。
而在狭窄城市的短期距离内,汽车也逐渐替代马车,成为一种新兴时尚的出行方式。
虽然这两者对普通民众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高档消费,但哪个贵族家庭还未拥有专属的汽车呢就算是穷到考虑着找富商联姻的小男爵,那也得为了面子准备起来。
比起娇小轻盈的车辆, 沉重的海轮正逐渐成为海洋上的霸主,它们开始为普通民众服务,每个月都会有往来于各大殖民地与繁华国家的游船,运载着各色各样的人。
自从尼亚特尔柏赢得了四年前冰海战役的胜利, 这颗星球上所有的、人类所能涉足的海洋, 便都成为了这个帝国的后花园。
但是, 陆地与海洋的争霸还不足以让这个民族满足, 他们望着天空是啊,还剩下天空呢
面对民众的期待和渴求,飞艇作为空中运输的工具在首都被启用了。
自首都起飞的飞艇将直达尼亚特尔柏的每一个大城市,虽然它们收费昂贵, 速度不及火车,还运载力低下, 但对于无法飞翔的人们来说,这是再新奇不过的经历。
“下雪了明明春天都来了,怎么还有降雪”
“最近的气候不是变化很大么, 早春落雪也不奇怪。”
在温暖的吊舱中, 乘客们趴在玻璃窗户后, 擦去水雾,透过模糊的小窗户眺望着天空与地面。
“要到了吧,我看到站台了,飞艇正在不断下降呢”
“那是王宫,那是大圣堂,真美丽啊”
飞艇在薄雪中缓缓落地,乘客们依次走下吊舱,满意地结束了这一次旅行,吊舱内变得空空荡荡的,只剩下最后一位乘客仍旧坐在最内侧的位置。
这是一位非常俊美的男人,他披着一身朴素的黑袍,胸口悬着一枚灰扑扑的宗教银坠,一头金色的长发粗粗地编成辫子,低垂的眼帘下是碧蓝的眼眸,五官深邃但神情温和。
他没有看着窗外的雪景,只是盯着桌面上的报纸,那垂眸沉默的模样似乎是在出神。
驾驶员小心翼翼走到他的身边,像是怕惊吓到他一样轻声道“康沃利斯阁下,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您对这一场旅程,还满意么”
撒迦利亚猛得回过神,他下意识捏紧了报纸,顿了顿后才松开,有些歉意道“抱歉,我没注意到原来是已经抵达诺德诺尔了么”
“飞艇很舒适,你辛苦了。”
驾驶员放松下来“您能喜欢就好”
虽然这位阁下的衣着简朴,但驾驶员可不敢冒犯,要知道这位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教士,年仅二十五岁就从教区荣升至总部,可想而知他的未来是多么辉煌下一任大主教,必然是他。
撒迦利亚站起身“那么我就不打扰了,我这就离开,主祝福你。”
得到了大教士祝福的驾驶员十分开心,他目送着这位尊贵的先生离开,此时副手也凑上来,和驾驶员一起收拾起座位来。
“安略亲王逝世,王位继承顺位下移,下一位王储将是埃尔图萨公爵原来如此,是最近的新闻啊”副手翻看着报纸,“教士先生是从锡兰郡来的,不了解王都最近的新闻也很正常。”
驾驶员看了眼新闻版面在这个月内,有着类似内容的报纸几乎填满了诺德诺尔的大街小巷,他启程离开时就看厌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安略亲王本来就年纪不小,又有着慢性病虽说王位继承不得不寻找远亲,但这个安略亲王还不如女王陛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我听说这个埃尔图萨公爵比较年轻他还不到四十岁吧。”
“没错,三十八岁,公爵夫人在三年前逝世了,留下了一子一女,只看条件,这倒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副手一副很懂的样子点评,随后他收起报纸,低声叹息“唉,不论如何,只祈求主保佑我们尼亚特尔柏吧。”
初春的天气都是一样的糟糕,薄雪一落地便化作了脏污的泥水,撒迦利亚走下停靠台,达成上了早就等待着他的马车。
表面上是拉客的马车主,本职是信鸽成员的车夫殷切问道“阁下,您想要先去哪里”
撒迦利亚“去剧院吧,王都的近况如何。”
“是,我们这就启程,您坐好了。”车夫应下,随即勤快道,“十二月不是出现意外了么,现在诺德诺尔比较乱,大人们都在讨论要不要召那个公爵来首都呢,不过老爷没有插手,他还是待在老地方。”
“今天的剧院有剧目对外开放的,经典曲目魅影。”
魅影并不是传统歌剧,而是在近两年才逐渐扬名的,但因为故事新奇,曲调优美,广受好评,很快就风靡开来,甚至传到了锡兰郡。
马车驶入街道,汽车没什么章法地在这里横冲直撞,本该宽敞的道路因此而显得拥挤狭窄,与街道两旁逼仄的楼房相配极了。
这几年来涌入诺德诺尔的人越来越多,新建立的楼房都有着密集的居住空间,压缩着所有试图落脚的外乡人。
车辆慢悠悠地拐过这些街区,最后停留在闹市中,也许是因为周围的住宅区大多属于中产阶级,这一片市集就比较干净。
没有堆积成山的垃圾,也没有腥水横流的食铺,狭窄的角落里多是乞丐与流浪汉,几乎没有流莺
但也仅止于此。
撒迦利亚离开车辆,在目的地前驻足,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剧院,典雅的外貌被隐藏在树木绿荫中,几年不见,这里还是老样子,远远望去甚至不像是歌剧院。
他缓步走到了这座剧院的台阶上,出入这里的人穿着还算体面,不时有人失礼地注视着撒迦利亚,低声赞叹起这位教士的年轻俊美。
撒迦利亚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注视,他快步走入岔道,昏暗的灯光没能照亮这一片区域,他没入了一片阴影中,在漫长的前进后,一位面生的女仆为他打开了大门。
曾经照顾殿下的老管家已经在三年前逝世了,而在此之后就没有人替代这个职位,虽然皇宫派遣了辅助经营剧院的专业人员,但他们只负责外围的工作,真正的涉密区域都被划分给了信鸽管理。
撒迦利亚看着身前带路的女仆,在黯淡的光线里,她行走的动作有些刻板,但仪态优美,大约是受过宫廷教育,也许是刚从皇宫中替换出来的秘密成员。
信鸽的成员名单保密程度很高,而且还有着乔装改扮的良好氛围,而不怎么接触这一方面的撒迦利亚几乎辨认不出他们。
隐约有钢琴的声音从后台传来,女仆的脚步稍缓,她轻声道“这一场戏已经开始了,剧院这一次采取了全新的排演方式,吸引来了不少人。”
撒迦利亚怔愣片刻“殿下”
女仆转身,对他笑了笑“你认出来了。”
隐秘的大门被接连推开,撒迦利亚跟随着傀儡前进,在绕过错综狭窄的走廊后,终于抵达了最内层的书房。
这里的布局同它四年前的几乎完全一样,只是曾经摆放着乐器的地方被书籍替代,只留下了小提琴与长笛。
带路的傀儡重新变回了非人的模样,这具傀儡在八年前曾被彻底毁灭,缪宣花费了许多才将它重新修缮,他细心地还原了每一个细节,所有零件都来自同样的材质,只除了那双眼睛珍贵的海珠可与而不可求,类似的替代品都缺乏了那股凶煞的气息。
最后缪宣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用王室仓库中储存的珍贵水晶替代。
然而这重构的傀儡从此不再拥有灵活的动作行为,它成了一只真正的木偶,只能在缪宣的控制下呆板地运行,仿佛那曾经存在的懵懂灵魂已经彻底死亡了。
此次也不例外,在主人的控制下,傀儡一板一眼地拉开了厚重的帘幕,露出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大飘窗,早春的阴郁天光立即尽数倾泻入室内,给所有的家具打上了一层冰冷的光晕。
在这片光晕下,一位靠着椅背的男人逐渐睁开眼眸,像是大梦初醒。
他披着深色的大衣,内里则是简单的衬衫,身材有些瘦削,流畅的肌理下隐约可见骨骼的弧度,在他苍白到了病态程度的肌肤上,一道陈旧的伤痕就显得有些刺目了。
这是一道浅棕色的单薄痕迹,它横亘在男人的脖颈上在八年前,为了放出淤留在体内的毒血,脖颈的主人曾一次次地在这里割开同一个位置,虽然最后放血成功了,但他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撒迦利亚的视线接触到这条隐秘的纹路,便像是被火灼伤一般,他别开视线,低声道“殿下,我回来了。”
顿了顿,撒迦利亚又掩饰般地补充道“锡兰郡的一切都好,当地的圣堂已经和执政官、乡绅形成了相互监督的结构,而只要加快人员流动,不良竞争就不会出现。”
缪宣揉了揉额头,坐直身,顺便合上了手中的书“我看到了,信件里汇报得很清楚,辛苦你了,撒迦。”
“这没什么,都是我该做的。”撒迦利亚笑了笑,在空置的座椅上坐下按照殿下的习惯,他的书房中只需要准备单独的座位就够了,信鸽是不会长期停在这里的,女王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支持她长时间离开皇宫,按理说这个座椅完全没有必要设置
除非还有一个人,他能频繁地出入这间私密的书房,而且每次都长时间停留。
撒迦利亚
只有一个可能性了又、是、你,伊恩帕西瓦尔。
这四年来,撒迦利亚一直驻守在锡兰郡,要说最让他的不安的事情总共有两件,其一就是帕西瓦尔。
这家伙一把年纪了还是不愿意结婚,只是到处传扬绯闻,做出一副浪荡子的模样,但偏偏他的身边一个情人都没有,所谓的香艳故事都是空穴来风,这家伙一脸庄严肃穆,说什么工作繁忙不得不奔波碌碌然而却还能腾出时间消磨在殿下这里。
不论警告多少次,都无法规劝是么
这个顽冥不灵、玷污信仰的家伙
帕西瓦尔的事情也就罢了,毕竟不论他心里怎么想,在殿下面前必然是规规矩矩的,而更令撒迦利亚担忧的则是殿下本身。
极少有人知道在八年前的圣灵节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了漫天飘落的玫瑰花瓣,他们不知晓白色狮鹫的死亡,普通的民众们尽情享受了那个美好的夜晚,直到一个月后,鸢尾发难,王室这才宣布了迟到的噩耗,再接下来
那一晚的惨案重演彻底摧毁了皇室温馨的小家庭,偏偏鸢尾又乘机侵犯,女王陛下和殿下只能从悲痛中强打精神,亲手埋葬了小公主,配合着议会,与鸢尾开始了长达四年的拉锯。
在四年前的冰海战役前,尼亚特尔柏并没有多少优势,当时极少有人承认他们有赢面。作为军官,帕西瓦尔当然要奔赴战场,撒迦利亚也作为随军牧师与军医参战,可殿下却不听从他们的劝阻,同样抵达前线。
那一次的战况也确实惨烈,到了最后领导军队的将军一路换到帕西瓦尔,虽然是玫瑰取得了这场胜利的最终胜利,但他们同样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也是在这朝夕相处中,撒迦利亚才发现了殿下隐藏在心中的真实想法他并不怎么珍惜自己的性命。
撒迦利亚不知道这种心理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殿下把它藏得很好,尤其是对着身边的人,他用温柔和包容彻底掩盖了一切
在殿下的心中,他的存活的根本是为了亲人和挚友,可假如他的死亡能换来更好的结局,他是不会介意赴死的。
撒迦利亚在发现这一点后又是惊惧又是愤怒,可他根本就劝诫不了殿下,更何况治愈这种倾向呢
不仅如此,亲王殿下还坚信骏鹰仍然活着
明明在八年前,猎鹰和夜莺已经在追击中击杀了他,他们甚至还带回了骏鹰的尸体,不论怎样测验都证明这就是本人,可殿下就是不相信
“撒迦,你已经看到消息了吧”
亲王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撒迦利亚立即回神“是的,下一顺位的继承人是埃尔图萨公爵虽然相隔的亲戚关系很远,但是他的祖上曾多次与皇室联姻,和安略亲王一样,他有这个资格。”
王室照着族谱找远房亲戚,安略的封君安略公爵成为王储,尽管他的年纪只比女王小一岁,膝下也没有子嗣,但他在血统上却无懈可击。
这个决定说到底也是无奈之举,女王用它来拉拢了盟友,紧接着尼亚特尔柏便和鸢尾开始了长达了四年的敌对,直到玫瑰取得了冰海战役的胜利。
但八年过来,安略亲王到底是没挺过女王,说句不客气的话,他的死亡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比起这位同样无后代而且衰老的未来君主,大家宁愿换一个有子嗣、只是丧过妻的王储。
说来这件事情其实也相当讽刺,这位被大家看好的未来王储也有个复杂的身份。
小埃尔图萨公爵的生父曾与王室联姻,他当时的配偶是在位不足一年的伊丽莎白三世,而在那位女王逝世后,这个老公爵就立即回到封地,迫不及待地又娶了一位封臣的女儿,从此宅在庄园里不挪窝了
现在竟然轮到小埃尔图萨来继承女王的皇位,这可真是叫人一言难尽。
“新的继承人将带着他的家庭,在一个月后抵达诺德诺尔,能借此把埃尔图萨郡的控制权带回尼亚特尔柏,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缪宣轻声道,“撒迦,我想问教会借一位擅长进化医疗的牧师。”
“好的,我这就去挑选。”撒迦利亚点头,随即担忧地问道,“殿下,我听说陛下的近况又有些恶化了”
缪宣沉默片刻,苦笑“啊,熬日子而已。”
诺德诺尔,行刑高台。
这座由木板与石块搭建的古老建筑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它承载过无数的囚犯与尸骸,鲜血一次次地喷溅在这古老的台面上,留下几乎无法洗刷的脏污痕迹。
而今天,这座高台又要表演一场崭新的死刑,和以往的绞刑不同,此次的死刑是斩首示众,被处刑的罪人是恶贯满盈的海盗笛奇,他驾驶着噩梦“盎格鲁”船只,在海盗之中的外号是黑胡子,平生犯案无数,逍遥法外多年。
他的罪名十恶不赦在十年前,这家伙谋杀了殖民地阿依德诺的总督,不仅如此,他还取而代之,占据了总督府,对治下的民众开始惨无人道的剥削
当然,这个剥削到了什么程度都无所谓,只要保持安定就好,假总督的真正罪名是光剥削不上供,这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除此之外,笛奇在两年前还勾结当地的土著领袖,试图让殖民地脱离伟大的尼亚特尔柏,成为他一个人的国土
这一点是尼亚特尔柏这个骄傲帝国所不能容忍的,当年就连趁火打劫的鸢尾都没能抢走哪怕一寸土地,如今这个海盗出身的小贼竟然也有了这种心思
背叛者是被所有尼亚特尔柏人共同排斥的,于是正义之士恰好出现,他推翻了笛奇的邪恶统治,活捉罪人送回诺德诺尔,让他当着所有诺尔诺尔人的面谢罪。
至于义士本人,那当然是勉为其难成为阿依德诺的总督,好好经营那片民不聊生的土地。
“是他”
“上去了上去了”
“海盗,那就是海盗”
“该死的家伙,尝尝这个”
早已等待在行刑高台下的人群终于等到了正菜,他们开始兴奋地喧闹起来,投掷烂菜叶或石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被严阵以待、扭送上台的家
他干瘪瘦削得可怕,完全不像是传说中那些穷凶极恶的海盗,而当照着他头脸的麻布被掀开时,露出的真正面容这就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丑陋又癫狂。
人群失望于受刑者的模样,又兴奋于他的狼狈,在短暂的静默后,他们又喧闹了起来。
至于这个大名鼎鼎的凶徒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自从被抓捕后,笛奇就没有吃过一餐好饭,被押送回尼亚特尔柏的漫长海路也摧毁了他的健康,再加上承载了理想的土地自此破灭,视作信仰的“盎格鲁”又被海怪焚毁,包裹着他的万千心音充斥着冗杂的恶意
笛奇早就疯了,但他的疯狂并不影响行刑,刽子手早就准备好了刑具,就等着砍下罪人的脑袋。
若不是要把这家伙的人头送回阿依德诺,他还享受不到斩首呢
众所周知斩首是属于贵族的刑罚,对低贱的人来说,会持续很久的、痛苦的绞杀才是他们的标配。
那些死忠于笛奇的家伙,一半被行刑官伊恩帕西瓦尔吊死在罗斯德的港口前,另一半则被新任总督德雷克布朗吊死在依阿卜的悬崖上。
罪人被压着固定在断头台那三角形的闸刀下这是来自鸢尾某位君主的杰出发明,他最后用自个儿的脖子证明了它的好用。
知道这一段逸事的人们发出讥嘲的声音,而就在此时,传令官昂首阔步地走上邢台,他朗声宣读起犯人的罪行“我们即将处死的,是叛国罪人笛奇”
人群给予了积极的回应,所有人都长大了嘴,欣喜地听着这刺激的消息,当传令官读完手中的卷轴后,人群竟然还发出了有些遗憾的声音。
不过紧接着,更刺激的场面就来了,刽子手走上前去,只见那闸刀高高落下,鲜血喷涌,还不待死刑犯挣扎,他的脑袋就骨碌碌地落在地上。
接下来,刽子手提起这黑胡子的头颅,绕着高台走了一圈,粘稠的鲜血滴答落地,保证所有人都能看清楚这颗脑袋的死状。
于是人群涌起欢呼,尽管其中很多人在今日前不知道笛奇是谁,“盎格鲁”是什么,阿依德诺又是哪里,但他们就是高兴。
在行刑高台不远处的塔楼上,伊恩帕西瓦尔站在窗口,冷漠地望着这一幕。
这位年仅二十九岁的年轻人已经登上了内政大臣的位置,他掌握着尼亚特尔柏对刑罚的定义和处置,死亡成为了他手中的办公文具。
阿克纳斯战争点燃了他的火焰,八年前的圣灵日又给了他源源不绝的燃料,四年前的冰海战役又几乎叫他浴火重生。
在老帕西瓦尔退位后,伊恩继承了他的政治资产,如今的他与年轻时的父亲格外相似,只不过伊恩的气质更加的冷漠从容,而且他那俊朗的眉眼是来自母亲的温柔馈赠。
“鸢尾的国王真是发明了一个好东西,简直是造福所有人。”副手低声开了个玩笑,同时把手中的信件和书册递给长官,“阁下,最新递来的情报,还有附录,这些都是得到岗哨确认过的。”
伊恩不再俯视的邢台上下的闹剧,他接过文件,快速地翻阅起来。
“这些都是海怪即将献给皇室的礼品,礼单很长,而且里面有不少好东西。”副手在一旁啧啧称奇,“笛奇再贪婪也没有用,多年来辛辛苦苦攒了那么多的好东西,还不就被他的义子给一次性端了还毫不手软地送了人”
这个“义子”可是一个隐秘的情报,信鸽花了好大力气才查出来
杀死了笛奇的德雷克布朗也是海盗出身,他的童年在噩梦鬼船“盎格鲁”上度过,紧接着他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在混乱之地阿克纳斯出现,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海贼团,而且还闯出了“海怪”这样的赫赫威名。
按理来说一个海盗的人生终点就是海洋、绞刑架或者挂在海上的绞刑架,但时逝境迁,曾经的小海贼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阿依德诺的新任总督,女王在信件中册封的“伯爵”。
伯爵啊给一个海盗封了伯爵
副手心中酸溜溜的,心想我也不差啊,我怎么就没交到这等好运。
伊恩可不知道他的副手在做春秋大梦,他兴致缺缺地合上手中写作信件读作贿赂礼单的东西,把它扔给副手“拍电报吧,让驻守字啊罗斯德的人做好欢迎的准备吧。”
“那群换上人皮的海盗,即将靠岸。”
“看到了吗我们要靠岸了。”
“孩子们,让我们欢迎陆地”经验丰富的老水手敲响船舷,大声欢呼,于是便引起了整艘海船的轰动。
“罗斯德那就是罗斯德啊”从未进入过尼亚特尔柏的水手趴在船舷上,止不住兴奋地高声喊道,“太漂亮啦,难道说那整个城市都通了电吗她怎么会这么亮,比星空还要亮”
一年前才来过一次的同伴毫不客气地嘲笑他“这才哪儿到哪儿你要是去诺德诺尔可不要惊掉了下巴,那才是真正的人间仙境,不仅地面上都是灯火,天上还有”
这几年来尼亚特尔柏的变化太大了,即便是出生在诺德诺尔的人,也会因为久未归家而被家乡的变化所震惊,更不要说那些出生在殖民地的水手了。
海岸边是连绵的灯火,从未见识过如此繁华的水手们开始兴奋地唱起歌,呼朋引伴,庆祝即将抵达目的地。
荒腔走板的歌声很快便汇聚成大合唱,但即便是庆祝的歌曲,由这群水手唱来仍旧是杀气腾腾是啊,虽然他们登记在册的身份都是清一色的“总督保镖”、“伯爵从属”,但站在这里的每个水手,都曾是血淋淋的海盗。
“真是群好孩子。”老水手看着年轻人,骄傲地咧开嘴,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看看他们的身板吧会有无数好人家的姑娘愿意上他们的床”
这番三俗发言并没有得到回答,老水手也不意外,他砸吧着烟叶,歪头去看身边的上司在黄铜探灯的阴影之下,一位高大的男人双手抱臂,斜靠在墙上,单薄的衬衫随意地敞开,把上半身的古铜色肌理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中。
男人有着非常深邃的五官,他的皮肤非常粗糙,手掌上遍布老茧,露出的肌肤可见道道伤口愈合后残留的疤痕,就像是带着海盐析出的结晶,但这并不意味着丑陋。
只看外表,这是一个野兽一般凶戾的家伙,但要是对上他的双眼啊,这不是一只来自陆地的猛兽,他是藏在深海中的梦魇。
没有人会与这双黑眸对视海怪杀人,只需要这么一眼。
就连为海怪效劳的水手都没有去看一眼的勇气,更何况是敌人呢
大约只有跟随了海怪十年以上,深知在接触底线前,他不会轻轨伤害下属的老水手,才有那个勇气偶尔一探究竟
老水手看到了船长的神情,他惊讶地发现那表情对海怪来说柔和得过分了,不论是低垂的眼帘还是略带着笑意的唇角,甚至是那双眼睛
此时此刻,那双黑色的瞳仁中却只倒映出海洋对岸。
傍晚时分,城市的灯火倒影在海水中,勾勒出迷离璀璨的倒影,美好又缥缈,像是藏在记忆中的梦境。
老水手心想这人啊他读的书可真不是白费的,海怪的这幅模样十有八九是在酝酿什么酸话酸诗,和那些贵族小姐一个毛病。
他呸一声吐掉烟叶,掏出酒壶,抵达目的地的喜悦让他放松,于是他开始给自己找不痛快“船长,您在想什么啊”
德雷克阖了阖眼“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美好的回忆。”
海怪的美好回忆
老手水一顿,那拿酒的手,微微颤抖。
海怪的美好回忆是他在噩梦船只“盎格鲁”上的童年,追随着那只骏鹰、最后叛逃离开的少年时期
还是他在阿克纳斯白手起家,接连剿灭数十个海贼团,最后搭上了皇室陆军的过往经历
甚至是他在阿依德诺屠杀反抗者们,还是为了夺得封地和爵位、父子相残的昨日旧事
这么一想事情就变得空前恐怖了起来,老水手活得久就是因为没有那种不要命的好奇心,他喝了一口酒,什么话都不再问,只做出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转身便加入了年轻人们的狂欢。
德雷克没有阻拦,他任由老水手离开,只远远地望着这个胆小又狡猾老家伙仓皇躲避,装模作样地混入人群,学着猴子跳起舞,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然而,德雷克从来都没有说过谎,他口中的“美好回忆”和老水手的心中所想截然不同,那确实是他此生最幸福的过往,被他谨慎又小心地藏在心中,如同蚌中的珠。
德雷克所怀念的,是他永远回不去的梦境
不,与其说是梦境,倒不如说是他梦境中的殿下。
曾经的曾经,他的殿下仍然鲜活地生活在梦境中,每每在夜晚后临时欢迎他的拜访,他会对他所降临的人偶微笑,敞露出他最脆弱的身躯和最坚韧的灵魂,坦然而没有矫饰。
那简直就像是美神听到了他无意识的祈愿,于是为他量身打造了崇敬与渴望的对象
但是这个美好的梦,自八年前开始就不再出现了。
那是一个正午,剧烈的头疼突然袭击了德雷克,当时的他隐约听到了碎裂的声音,像是玻璃珠的崩裂或者冰层的断离,而自那一日起,他的梦境就彻底消失了。
不论如何期待,不论怎样渴求,他再也见不到梦境中的殿下,睡眠如同短暂的死亡,以往的一切欢愉都好像变成了水月镜花
呵呵,是啊,这本来就是他不切实际的妄想与迷梦。
就像是这海港投射在水中的倒影,即便再美好,再缥缈,它也是不存在的。
德雷克听到了汽笛的争相鸣响,他站起身,回头“看”向属于他的航船。
水手们的短暂合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应对港口当局的检查了这些身经百战的狡猾家伙可不会在这种简单的事情上出差错,更何况他们运送的可都是好东西,丢了任何一件都能要他们赔上性命。
看着各归其位的水手们,得雷克缓步走出阴影,他撕扯下身上皱巴巴的衬衫,随手扯过下属递来的外套灯语,上岸。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这两个却词汇清晰地传达到了所有的水手脑中,是所有的、遍布在三十六只庞然大物中的每一个人。
于是在所有海船的每个角落中,极其相似的粗犷应答接连响起,那是不成词句的粗犷咆哮,它们汇聚成洪流般的嘶吼,仿佛群狼在对着月亮嚎叫。
得雷克一步一步登上船舷,他的脚下踩着的是千吨量级的海船,而在这领头的海船之后,数十艘不亚于它的巨船连绵成阵,它们割裂着海水,以山崩海啸的架势压向港口
这是一群自深海而来的巨兽,拱卫在它们的头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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