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尔图萨公爵赶到王都一个月后, 鉴别血缘关系的仪式就在皇室圣堂中隆重举行。
不论是得到继承权,还是公开王储身份,都需要教廷与议会的赞同, 而最重要的还是血缘关系王位继承说到底就是王室的内部传承,新任王储必须证明与王室的血脉联系,不论是多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不能一点王血都没有。
这其实也算是老传统了,在两百年前、上一次王朝更迭时,斯图亚特一族的亲王就证明了他们的血脉纯正。
想要证明这一点其实也不难,某些稀少的神恩就能辨认亲缘血脉, 教会中几乎代代都会出现或搜集类似的神恩或者神恩生物, 为广大贵族甄别子嗣了极大的便利
这一次也不例外, 新任教皇主持了这次仪式, 他和远道而来的公爵先生有着相当紧密的私交。
也许是理念相同,亦或者利益交换, 骏鹰成功地拥有了教廷中守旧派的支持。
实际上撒迦利亚也算是守旧派的一员, 不过因为自身的理念和义父留下的观点的冲突, 他随时都等待着在积蓄力量后另起炉灶,这种冷漠游离的态度并不讨人喜欢, 但也疏远得恰到好处,在某种程度上,撒迦利亚被圣堂的一众同僚们放在了中立的位置。
在亲自抵达王都后, 骏鹰不再做无用功, 他越过了最先与他接触的撒迦利亚, 直接以未来王储的身份联系上了新任教皇。
而这种果决的做法也体现在议会和内阁中短短一个月内, 骏鹰就以相当平和的姿态获得了下议院的广泛支持, 随后他又表现出了在海军中的影响力, 在如今只分海陆的军队中占据了极大的话语权,并以此登入上议院和内阁。
甚至都不需要缪宣怎么调查,骏鹰就干脆地摆出了他所有能展示在明面上的筹码,成为了社交界的当红炸子鸡。
因此在血脉鉴别的仪式上,公爵先生一登场就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被拥趸簇拥在大厅内。
缪宣坐在圣堂内部的拱形楼层上,在这里他可以把整个大厅纳入眼中,自然也包括骏鹰伪装的公爵。
虽然早有预料,但骏鹰竟然敢真的参与血脉鉴别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加上有他主持,血脉鉴别是不可能造假的。
难道是因为他的神恩吗,“血液”这样的能力甚至还能控制血中的遗传信息
或者说骏鹰就是王室的血缘。
缪宣一边在心中思索,一边辨别着骏鹰追随者的身份,他低声对身边的人解释道“海军中的势力分布非常奇怪,他们并不是以同盟的身份出现,而是以追随者的面貌,这几位上将和大臣的支持在我看来十分古怪。”
而在轮椅旁,伊恩同样军旅出身以陆军道路晋升养病一个月世界就变了帕西瓦尔
伊恩皱眉“殿下,假如这位公爵成为王储,他一定会给尼亚特尔柏带来动荡。”
时隔数日,伊恩终于养好了所有的伤势,而缪宣也见到了他的老朋友,他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眉宇间似乎又多了一层郁气,十分叫人唏嘘。
伊恩绝口不提自己遭遇了什么,于是缪宣更加抱歉了要不是有那什么见鬼的“一见钟情”,海怪也不会因为他而找上伊恩,而“火焰”这种有形体的神恩在面对“灵魂”时是毫无优势的,这几乎是一场没有公平的决斗,伊恩完全就是遭了无妄之灾。
时至今日缪宣还是无法理解德雷克突如其来的喜爱,因为这在他看来是毫无缘由的,但德雷克一直坚持着这份莫名其妙的追求,缪宣别无他法,只能选择最简单的应对方式。
简而言之,那就是用语言说不通的道理,可以用拳头来畅所欲言。
当然,这份内情是伊恩所不知道的,他连真正的情绪都不敢吐露,那就更没有追寻细节的勇气了。
“我明白”缪宣轻声道,“伊恩,你觉得埃尔图萨公爵的两个孩子怎么样呢”
伊恩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他的殿下的意思,他本能地排斥,下意识追问“殿下,为什么您会这么想,那所谓的传统规则就这么重要吗比起那两个还不足十岁的小孩,殿下,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君主是”
缪宣安静地望着他,这让他的剖白断在喉咙里。
“伊恩,这种话不要再说了。”缪宣笑了笑,“时间差不多了,一会儿再会吧。”
仪式即将开始,缪宣随女王一同出席,鉴别亲缘时需要使用到现任王室成员的血液,仪式仅以当前君主为模板,而继承者只需要与他有先对明显的亲戚关系就够了。
女王的鲜血滴在一块石头一样的贝壳上,紧接着便渗入了玉白色的表面,消抹无踪,紧接着缪宣也重复了这一动作,他的血液透入贝壳,于是紧接着,这小巧的东西就开始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光芒越亮,就证明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越近。
在王室成员之后,自然就是骏鹰登台了,而这一次将由教皇现场取血。
缪宣望着那匕首顺着掌纹切割,紧接着鲜红的血液便从骏鹰的手心流出,借着匕首的弧度同样落在贝壳上,同样沁入其中
下一刻,这块贝壳开始发亮了,柔和的亮光浓郁得惊人,它甚至与缪宣滴血时的光芒反应差不多,见证仪式的人们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在大众的认知里,埃尔图萨公爵只是王室的远亲,他怎么会和王室血脉有着这么强的联系
女王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她似乎有些迷惑,随后则是不可置信,缪宣听到她在小声地喃喃“难不成这两代的埃尔图萨公爵也不是不可能真是道德败坏”
缪宣
得了,女王大概认为骏鹰是偷情产物,所以他的血脉才会和他们如此相近。
很显然广大群众也是这么想的,窃窃私语声在圣堂的大厅中隐约响起,而话题中心却似早有预料,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包扎伤口,抬起头时恰好对上了缪宣的视线。
于是骏鹰便朝他微笑起来,带着蠢蠢欲动的自得,和忍耐不住的窃喜。
皇宫花苑内。
“这真是太美了,是凯特琳送给我的吗”女王接过公爵小姐精心编织的花环,当即就带在了手腕上,“这些用作点缀的蓟花真是美极了。”
女孩的双眼亮晶晶的“陛下,我的花环可不算什么,埃里克也会编,他比我做得还要好呢”
坐在软凳上的弟弟顿时就有些不自在了,他捧着手中的书本,羞涩地红了耳根。
在公爵小姐和侍女们编织花环玩耍时,公爵少爷就坐在女王身边读诗集,他的年纪不大,但文学素养却很好,甚至还能用阅读演绎出诗曲的感情。
在埃尔图萨抵达诺德诺尔、觐见女王后,这对半大不小的姐弟就成了女王最喜爱的新贵,她非常喜爱他们的陪伴,而小姐弟也欣然同意比起回到埃尔图萨家在王都的宅邸,他们更乐意在规矩森严的王宫中陪着女王。
这并不是别有用心的投资,而是人类本性中的趋利避害,就像是遭遇过天灾的小动物一样,孩子们敏锐地察觉了那些无法说出口的危机,本能正在告诉他们王宫比“家”里要更加安全。
花苑中的侍女们一起善意地笑起来,女王摸了摸姐弟俩的头,低声感叹“真好啊,这么别出心裁的花式,是谁教你们的呢”
弟弟的动作僵硬起来,不知所措的望着姐姐,而姐姐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在面庞上,她垂下眼眸,小声道“是妈妈。”
女王听罢,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不由得回忆起往昔来“埃尔图萨夫人是个顶顶好的女人,在她未出嫁时就是位可爱的小淑女,她也有幸遇上了一门再好不过的姻缘,只可惜”
当时的埃尔图萨夫人是家中的独女,在父母逝世后就随着丈夫去了封地,因为婚姻美满、夫妻恩爱,是当时十分有名的神仙眷侣。
谁能想到这样一位好夫人竟然病逝了呢一定是她太过美好,被主召走了吧。
公爵少爷的呼吸粗重起来,他不安地攥着书本中的纸页,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公爵小姐一把按住了他。
这位姐姐抖了抖嘴唇,浑身紧绷,咬着牙道“妈妈她我们都很想她。”
姐弟俩的异常被认为是回忆母亲的哀思,女王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古怪,她下意识地认为王位继任者在登基后一定会再娶妻,于是为这对注定要有后妈的孩子感到同情。
“陛下,亲王觐见”
侍从的汇报打断了花苑中的沉默,女王端起友善礼貌的微笑,而小姐弟则大受惊吓,虽说没有太过激的反应,但也紧紧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女王慈祥又温和地对两个孩子道“亲王来了吗看来是来接孩子了凯特琳,埃里克,你们该回家啦。”
是的,来觐见女王的不是锡兰亲王,而是刚得到新封号的埃尔图萨公爵,作为已经走过明路的尼亚特尔柏继承人,他按照惯例得到了一个虚衔亲王没有封地没有工资,除了荣耀嘉奖之外,和某只海怪的虚衔伯爵一样虚。
眼看着“父亲”已经阔步来到女王的身前,姐弟两人顿时就成了暴雨中的鹌鹑,乖巧又拘谨地并排坐着,大气不敢出。
女王不知内情,竟然还笑着打趣“可见你这个父亲当得太严厉了,怎么能让孩子们这样拘束呢我看啊,不如就让凯特琳和埃里克留在我这里吧,你们初来乍到,孩子连个玩伴都没有。”
面对女王的留宿邀请,骏鹰当然是妥帖又绅士地谢绝,他看似慈爱地捏了捏两个孩子的后颈,随后就让女仆带着他们离开。
眼看着孩子们都离开了,女王便不再有什么顾忌,她直接与骏鹰商议起让孩子们入学的事来。
作为一国首都,诺德诺尔的公学不论在质量还是数量上都十分可观,但最顶尖也只有三所而已,其中最具地位的便是皇室开设的学院这所曾经只为小公主服务的学校如今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规模,虽然被分出了王宫,但因就读学生们都有着优越的出身,因此仍旧有着超然的地位。
女王自认为这是很好的安排,她真诚地希望远道而来的接班人能融入势力复杂的诺德诺尔,不要掀起太大的动荡,让这个国家保持着眼下这欣欣向荣的趋势。
送子女进入特定的公学就是很好的方法,毕竟只要孩子们能在接触中彼此相熟,这做父母的也就有了沟通的桥梁。
听着女王的建议,骏鹰心中不由得就有了几分异样,他本来以为这位“仁慈”、“宽宏”的女王陛下和历来的君主是一样的货色,但没想到她竟仿佛无权无欲一般
啊,难怪啊,也只有这样的姑母,才能得到那小亲王的全力庇护吧
满怀关切女王在此时只是一位殷切慈爱的长辈,于是在她的面前,手中沾染了鲜血的骏鹰就披上伪装,俨然成了个受教的后辈。
他亲手杀死了一位无辜的女孩,然后在女孩那毫不知情的生母前得意洋洋,毫无愧疚之心,理所当然地接受着这可怜长辈的好意。
在骏鹰和女王详谈甚欢时,信鸽的首领就守在一旁,她换了一身女仆的衣着,低眉顺眼,看上去和普通女仆别无二致。
她安静地倾听着女王与王储的对话,心中则计较着要如何与锡兰亲王汇报。
如今女王正在变得越来越清醒,她虽然仍旧喜爱白兔,但出现幻觉的次数已经少了许多,但这并不意味着女王正在好转,她仍旧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在持续地恶化下去。
信鸽首领的视线微不可查地掠过埃尔图萨亲王,随后扫到了一旁的鸟架上,一只灰扑扑的夜莺正停在金属打造的枝头,偶尔活泼地跳动,浑身上下带着一种勃勃的可爱。
而这只夜莺,竟然同样在她的任务列表中。
为什么殿下要紧盯这只鸟呢
首领的脑中闪过这个问题,她虽然把命令都执行得十分到位,但在某些时候,好奇心还是会偶尔浮起,冒出满是疑问的水潭。
殿下要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她要做的就是一丝不苟地按照指令,在监视的同时不被任何“人”甚至任何“非人生物尤其是禽鸟”发现
当然,后面这个要求十分令人费解,但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又能怎么办呢,只能老老实实地加班照着做。
肯定是前段时间编排温柔亲王爱上我太过火,于是亲王殿下就让所有下属都好好体会了什么是“温柔”
玩笑话到此为止,首领也是熟背了几乎所有档案的人,她很清楚殿下真正忌惮的是什么,能够引起殿下警惕的、和那两件事扯上关系的,也只有皇室未来的继承人了。
而这位令人忌惮的埃尔图萨亲王正坐在女王的身前,脸上是爽朗热情的笑容,一副正派人的模样。
这样一个人,会和“那个家伙”有关吗
伪装的侍女行动隐秘,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安静得就像是周围的植物,以旁观者的身份记录下一切。
女王的建议最后得到了采纳,骏鹰欣然同意了让两个便宜孩子入学的提议,他做出十分感动的神情,用最符合这个身份的语气真挚地表达了谢意。
聊了这么久,女王也有些精神不济了,她疲惫但温柔地道“我实在是太喜欢这两个孩子了,虽然这么说十分冒昧,但假如你想要娶一位皇后,请一定要顾忌到他们呀。”
骏鹰答应得痛快极了“当然,在这一点上我会非常慎重不过陛下,我应当不会娶妻了。”
女王一愣,随即摇摇头,又露出一个笑来“这样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唉,有哪一位君主能孤寂终老呢我本来就不该提出这个请求的,只是他们让我想到我的孩子们”
她恍然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即停顿,随后有些悲哀地道“啊,抱歉,我只是希望孩子们都能够健健康康地长大,请不要把这个类比放在心上。”
骏鹰紧盯着女王的面容,在这张苍老的面孔上看到了无尽的哀思,她是这样的悲伤与痛苦,即便疾病已经让她身心困苦,但她牢牢记得自己曾有过的每一个孩子,如此的宝贝与珍重。
流淌着同父血脉的亲姐妹,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差距呢
这个问题骏鹰怎样都想不明白,只能以自己类比大概就像他和小亲王吧。
于是骏鹰漫不经心地道“假如能有一位像您这样的母亲,即便早夭也是幸福的。”
这句话根本就算不上是宽慰,它太残忍了,女王不禁露出错愕与被冒犯的神情,而骏鹰也失去了继续和老妇人沟通的耐心,他站起身,匆忙告辞。
当骏鹰踏下了最后一阶台阶时,早已等候在宫殿门口的附庸者之一立即带着仆从簇拥上前,他迫不及待地表功,并且不住地赞扬“小公子与小小姐真是叫人喜爱,就连陛下都被他们打动了,唉,这两位孩子简直就是天使再世,他们是这样天真烂漫又知书达理,您是怎么教导出这样高尚的子女的呢请务必告诉我一些秘诀吧”
富商出身的下议院议员总是那么热情,他们会用以亲热的语气奉承一切微不足道的优点,不过是帮着护送孩子们回到距离王宫不远的宅邸,在他的口中似乎就成了什么艰辛无比的伟大任务。
虽然在某些场合,骏鹰会很乐意与这种人攀谈,但在“教育子女”这个话题上,他只剩下厌烦。
没想到啊,他竟然也会在某一日拥有子女,哪怕他们都是假的
女王的喜爱已经有些出格了,看来这对所谓的“儿女”还得好好地管束,不能让他们再添乱。
骏鹰姿态高傲地登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打断了议员的喋喋不休“走吧,听说你们这一次找了个好地方”
议员愣了愣,随即心领神会地绕开教育话题,开始吹嘘起聚会地点的有趣和不同寻常来,在他的卖力吹捧中,车辆缓慢驶出了王宫,径直走在河边的街道上。
王宫所在的区域被包裹在王都最繁华的部分内,但一旦沿着河流不停向前,很快就能离开这片天上富贵乡。
骏鹰侧头眺望着河道,糟糕的气候带来了重重叠叠的云层,它们遮挡了阳光,只吝啬地施舍出微薄的光线,只够给万事万物一道浅薄的镀层。
不论天气如何,诺德诺尔河仍旧照例奔腾,给这个宏伟又冰冷的城市带来了朦胧的自然活力,可与此同时,这份本该洁净的河水却也是整个城市中最污浊的地方之一。
工厂和混乱的居民区倾泻了太多的废弃物,这里的人大概仍旧以为水流会带走污浊,可河水的承载能力也是有上限的
诺德诺尔正在变得越来越肮脏,虽然它本来就不是什么洁净沃土,但从没有哪一年,这奔腾的河水中存在着如此多的污物。
蒸汽科技正在改变着这个世界,把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也难怪圣堂里那群披着白袍家伙拼了命地遵循传统,古板又保守,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崭新的世界。
工厂占据的区域非常可观,当车辆驶出这钢铁铸就的城池后,接下来就是城市的边缘了,这里是结构混乱的居民区,密密匝匝的建筑物挤兑出狭窄的街道,蚁群一样的人们定居在此。
骏鹰感到了冒犯,他瞥了一眼坐在马车另一头的带路人。
下城区或者更远一些的,贫民窟这群人竟然有胆子把他带到这里他们是察觉到了什么吗,还是说这是单纯的侮辱
面对骏鹰的眼神,并不了解他本性的议员无疑会错了意,他猥琐地笑起来,甚至还有些自得地道“殿下,不是我说,您别看这里格外脏乱,但我要带您去的地方可是藏在角落里的天堂不,上帝他老人家都未必享受过请恕我冒犯,埃尔图萨毕竟是高尚单纯的地方,您一定没尝过这种销魂滋味”
骏鹰盯着议员这有碍观瞻的表情,总算是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于是骏鹰配合地露出一个了然又轻浮的笑容“你说的,是那些地方啊”
议员笑得更卖力了“是啊,虽然是您从未来过的角落,但也有着不得了的乐子。”
但事实正相反,骏鹰太了解这些藏在角落里的世界了,他的童年正是在这里度过的,当浪荡又俊美的异国男子寄宿在流莺家中时,他年幼的儿子便游荡在狭窄肮脏的巷子内,指望着从哪个倒霉蛋的手里多偷骗走几个钢镚
尼亚特尔柏的首都当然是极富饶的,但这份富裕并不属于所有人,城市中原有的贫民们、从小地方赶入首都的迁移者、远道而来的异乡人、被贩卖后又逃脱的奴隶等等等等数不清的、卑微的小人物们。
没有地位和金钱的人们汇聚在这个城市的角落,就像是从乡下钻到城市里的老鼠,依附着蒸汽巨艆构建出了属于他们的小社会,他们啃噬着被施舍的残羹冷炙,不论男女老幼,所有人都必须为了生存剐骨剜肉。
在这种地方,水手竟然也能成为光鲜亮丽的职业,妓女竟然也是惹人羡慕的好工作,海盗竟然也会成为“英雄史诗”的主角。
骏鹰望着车窗玻璃上的倒影,在这幅陌生的面容上,只有双眼还是真正的模样,他缓缓微笑起来,露出了一个绝不属于“斯图亚特亲王”的神情。
议员终于不再喋喋不休了,他大概是被吓到了吧坐在一旁愣愣地说不出话。
不过骏鹰从未把他放在眼中过,只把他当成是最下等的仆从
骏鹰鄙薄着这些挣扎在权欲中的、地位比他地下的可怜虫,但在同时他又憎恨着那些出身尊贵、光鲜亮丽的上位者;他是最贪婪的掠食者,他的胸膛中是永不停歇的嫉妒与愤懑,他最憎恨的是尼亚特尔柏的王室,但他最向往又最崇拜的偏偏也是这个最尊贵的家族
但要说骏鹰讨厌一切,那也不见得。
骏鹰对王室的感情太过复杂,于是他主观地把自己血亲们分成了截然不同的类型,譬如与他生母一般的狮鹫,譬如与小亲王和当今女王一样的玫瑰。
他相当喜欢如今这位女王殿下,她是骏鹰眼中王室女性的代名词,也是骏鹰认知中最好的“母亲”,端庄贞重,温柔善良,堪称高贵女性的范本。
尤其是她还接连丧子、早年丧夫,这等悲剧更叫人倍感舒畅。
这位血缘上的姑母也只是寻常,那湛蓝眼眸的锡兰亲王却更叫人喜欢
骏鹰自认为那瘦削苍白的青年是他最好的作品,两人那同出一源的血脉反倒成为了某种联结与佐证,只要一想到这个本该成为君主的、几乎是完美无缺的男人被他毁掉了一切,他就兴奋得发抖
骏鹰想,他大约天生就是一个坏种,可若非如此,他也无法摆脱那必死的困境,赢得这多年的身家,直到真正登上王位即便是套着另一个人的伪装。
马车的速度逐渐下降,最后在一栋颇奢华的庭院前停驻,虽然是在糟糕的环境中,但这里却有着占地极广的花园,隐约能在密密麻麻的林木中见到白色的建筑物。
议员看着身边的亲王,莫名有些恐惧,他忐忑地道“殿下,我们到了。”
骏鹰从沉思中回过神,他透过车窗向外望了一眼,饶有兴致地问道“这是哪里”
议员赶紧解释“这、这里就是最高档的地方了,您知道的,因为禁令我们不能在内城区开设妓咳,姑娘们只能委屈地待在这里,总之上议院的老爷们都说,眼下苏丹花园就是全诺德诺尔最好的。”
最好的
骏鹰不置可否,只问道“那你听说过美神臂弯吗”
议员一愣,露出一个茫然的神情“呃,抱歉,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这一行的流动性太快了,可能美神臂弯已经倒闭了吧这几年来王都内都在严禁管束,虽然王室的调令已经不那么好使了,但还是管用的,这行当也只能从外面招揽新人”
骏鹰“”
议员当然不可能听过这个名词了,这所谓的“美神臂弯”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他亲手焚毁,他生父留在人间的一切痕迹都消失在那场大火中。
见骏鹰久久不说话,议员又露出了诚惶诚恐的神情,骏鹰顿时就丧失了与他交谈的兴致,他慢条斯理地推开车门“其他人呢”
议员松了口气“就在最里面的宫殿,请随我来,我”
议员这一句话还未能吐全,骏鹰就猛地侧身躲避,坐在马车前的车夫不知何时掏出了枪支,对准了他服务的主人和客人
“砰砰砰”
几声巨响过后,被波及的议员不幸倒在血泊中,早就察觉端倪的骏鹰则在躲避的同时斩断了车夫的头颅,迸射的鲜血几乎要把这一小片土地全部染红。
而就在这个视野被遮蔽的当头,来自远处的攻击从各个方向袭向骏鹰,一股隐秘的力量便也无声息地绞上了他的意识,它们发起的时间不同,但抵达的时刻却几乎一样,这是一次称得上完美的暗杀,几乎没有任何缺陷假如它的目标不是骏鹰的话。
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骏鹰勉强抵挡住了那针对意识的绞杀,他暂时躲回车厢,用还留着一口气的议员吸引了所有针对血肉的神恩,随即又在马车被炸开的那一瞬间逃离密闭车厢,闪身进入花园中。
虽然已经有了亲王的身份,但骏鹰在明面上并没有属于他的夜莺,即便遇到了这种级别的暗杀,他也只能暂时退避属于他本人的护卫得到了和他一样的待遇,这些身经百战的下属固然强大,但他们却无法抵抗来自精神领域的杀戮,纷纷失去了行动力。
骏鹰并不惧怕单打独斗,但“埃尔图萨亲王”的神恩只是单纯的“力量”,为了符合伪装的身份,即便是在这王都中最隐秘的角落,他也不能暴露出不该属于“王储殿下”的能力。
虽然挡下了致命的绞杀,但骏鹰仍然觉得脑中隐隐作痛,这熟悉的感觉只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是个棘手的家伙,他本该有机会杀死他,却被幼年小兽反咬一口,在狡猾地逃跑后,这只不断成长的海怪在海洋上给他带来了无数的麻烦。
那些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也就罢了,真正让骏鹰无法容忍的是富饶的土地阿依德诺他固然想要杀死老海盗笛奇,但那也是按照计划、根据时机,绝不是被某个突然冒出来的竞争对手横刀夺走。
要不是当时的正处于替代伪装的关键时刻,骏一定会亲自出手,杀死那个胆敢尝试撼动他海洋权威的后来者。
骏鹰本想把这只海怪留到登基后再绞死示威,但没想到竟然被他先一步发觉端倪,出手暗杀。
“灵魂”神恩果然是恶魔一般的能力,果然被发现端倪了吗但就算如此这只海怪也没有任何证据去污蔑王储,他只敢用暗杀这种手段来试探,但这反而暴露了他的意图。
愚蠢,他难道以为这里还是弱肉强食的海洋吗
追杀者们很显然经验老练,随着骏鹰的躲闪,他们开始了包抄和追击,一时间这美丽的花园和仿东方的建筑物中到处都是混乱,枪支的射击和神恩力量的挥霍还遍布了各个角落,无数声音嘈杂地交错在一起,剧烈的炸响、破坏的轰鸣、女人的尖叫
骏鹰一刀结果了又一个想要和他肉搏的暗杀者,终于闯入了后院,在不知不觉间,世界已经抵达了傍晚,一连多日的阴沉天色竟在此刻有了这么些微的放晴,于是落日的余晖就从云层中涌出来,澎湃着染红了整个天际,随后又从天空滴垂下来,坠入后院中巨大的水池里。
在水池的另一端,此次暗杀的主使者早就好整以暇地等在哪里,他安静地望着浑身是血的骏鹰,仿佛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久违了。”德雷克的声音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没想到再见面时你竟然变成了这样原来一向鄙薄贵族的你,是出于嫉恨啊。”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骏鹰随手丢开续航能力极差的手枪,抽出长刀,“我记得你就是那个得到伯爵封号的海盗,你是这一场暗杀的主使者吗”
德雷克没有明确否认,他只是补充道“我现在是阿依德诺的总督。”
骏鹰“”
比起那些虚伪做作的政敌,同样曾是海盗的德雷克更加令人憎恶,骏鹰举起刀,半真半假地道“我不在乎你的身份是什么,但既然你胆敢暗杀王储,那么就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话虽如此,但骏鹰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和德雷克决斗的,他清楚这个人的神恩棘手,假如不想被他逼出他的“血”,那就要充分利用地位的差距
正如骏鹰所想的那样,就在两人对峙的当头,王都中的治安军队也终于在此时赶到,带队的竟然是他们最大的顶头上司,内阁中最年轻的权臣帕西瓦尔。
他的表情非常阴沉,看样子似乎是恨不能把眼前的“亲王”和“伯爵”一起做掉,不过比起只是让他讨厌的下一任王储,另一边的总督才是他真正的仇敌。
骏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情绪,他笑起来,极有煽动性地道“想不到啊,尼亚特尔柏的王储竟会遭到明目张胆的追杀,这就是王室的特殊地位吗还是说,这是一项传统呢”
帕西瓦尔的神情更加险恶,他瞥了一眼这位新晋亲王,火焰已经跳跃在他的手中,随即他看向某只似乎仍然不在状态的海怪,冷硬地道“束手就擒吧”
可还没等帕西瓦尔把最后通牒说完,德雷克就配合地伸出手“好。”
“你”莫名其妙的配合更加让人愤怒,伊恩的表情更糟糕了,但他除了执行公务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这太过配合的态度就连骏鹰都觉得古怪,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这家伙好像蓄谋已久,这只海怪特意在这里等待的可能不只是他。
为什么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骏鹰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因为就在这只海怪被运回首都中心,即将因蓄意谋杀的罪名锒铛入狱的关头,信鸽和夜莺把他捞了出来,逮回了王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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