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春晖入梦华三十六

    七日洗礼结束, 女王的葬礼正式开始,直到此刻,她的死讯才终于对外界公布了。

    至此,民间开始大规模地开展哀悼集会, 白玫瑰一时间成为了整个王城的主题, 所有的报刊与艺术作品都带上了白玫瑰的纹章, 来自世界各地的使者纷纷带来哀悼的敬意,在帝国的余晖下,她的统治者得到了最高的哀荣。

    普通民众对这位执政数十年的女王有着相当高的好感, 他们的悲伤可要比贵族们真情实感得多,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 只要国力强盛,未来可期, 那么领导他们的就必然是个值得尊敬的好人。

    作为前代王朝最后的血脉, 缪宣理所当然地主持了这一次的葬礼, 虽然他并不想让教会插手,但为了尊重女王的信仰, 葬礼还是在皇室圣堂中举办。

    挂在灵堂上的画像是几位知名的画家一同合作的成果,为了致敬女王, 他们愿意在各自的风格上退让, 这样的作品非常难得,它相当写实地描绘出了女王的面容, 又优雅地美化了她的气质,在摆脱了疾病的侵蚀和死亡的威胁后,画中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简直像是圣灵, 慈祥又温和。

    而除了钟爱艺术之外, 女王这一辈子还崇尚宗教, 她以殖民地为单位,在世界各地推广信仰,于是教廷回报给了她堪称丰厚的荣誉,圣堂愿意给女王举办的葬礼几乎要比得上正儿八经的圣人。

    缪宣对这种哀荣向来是没有什么感触的,但女仆长却十分欣慰,她和女王一样虔诚,打心底里认为女王的在天之灵会因此满足。

    看着女仆长那含着泪水的笑容,缪宣也就默认了教廷的宣传假如这样能让生者更好受一些的话。

    丧钟鸣响,整个诺德诺尔的白鸽都被放飞,无数洁白的生灵自各大广场飞入云霄,于是云层乍裂,和煦的日光温柔地倾泻。

    圣堂中响起挽歌,来访的宾客们在白色的圣堂中汇聚成黑色的潮水,缪宣坐在白石雕铸的高台下,看着窗外的日光透过彩窗流淌,洒在纯黑的棺椁上,也洒在洁白的玫瑰上。

    准备工作已经陆陆续续完成了,而等到葬礼结束,这些王宫中的老人就会送到锡兰郡养老,信鸽将解散,剧院也会充公,缪宣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只等下一任王储的登基继任。

    还应当和朋友们告别,但这就是最后一件事了。

    缪宣的视线从棺椁上挪开,他的身侧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仆长,与他共事多年的下属们,而在下方的人群中,德雷克在垂眸默哀,撒迦利亚安静地坐在教士之中,伊恩则待在人群之外,他正出神地望着天顶上的彩绘,在与缪宣视线相触时,他有些慌乱地躲开了。

    这样看来,撒迦所说的大概是真的。

    缪宣觉得他应当和伊恩说清楚,但一想到假如伊恩真的产生了超越普通朋友的情感,这份心情却由他来点破,那结果只会让人更加难堪。

    没办法了,只能换个方式提示伊恩不论什么样的情感都会被时间消磨,等到他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伊恩总有一天能走出来。

    女王的棺椁终于沉入了皇室墓地,厚重的墓碑在肃穆的奏乐中立起,彻底宣告了一个时代的死亡。

    缪宣在墓碑前放下白玫瑰花圈,为他又一位逝世的长辈送别。

    洁白的墓碑立起,死去的尸骸安眠,崭新的王朝也即将来临。

    终于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骏鹰满意地丢出了手中的白玫瑰,这意味着哀悼的花卉大约是他此生唯一施舍出的善意,这个日不落帝国即将成为他的所有物,而在这近在咫尺的美梦成真前,让他同情一个可怜可悲的老妇人也不算什么了。

    更何况,小亲王正在看着他看着一个血缘稀薄的亲戚,登上本该属于他的王座。

    一想到在那圣堂高台上,清晨的日光透过彩色玻璃落下,于是这份光晕就落在神像棺椁前,披在小亲王的身上,白色的玫瑰扎破了他的手指,微不可见的血珠沁入黑色的衣袖

    骏鹰的胸膛中便滚起了某种炽烈的火焰。

    葬礼宣告结束,所有人依次离开属于王室的墓园,按照惯例,逝世者的亲属们将回到王宫,共同整理遗物。

    骏鹰随着皇室的车队离开陵墓,在同一辆马车里,小亲王就坐在他的对面,沉默地望着车窗外,脸色比以往都要苍白,他穿着纯黑的礼服,领口高高地扣到喉结上,看上去疲惫又哀伤,唯一的遗憾是

    没有哭呢。

    女王的逝世像是打破了最后一道禁忌,骏鹰用直白到堪称冒犯的视线凝视着他在血缘上的表弟,他其实清楚自己是有些毛病的,也许是继承自生身父母的毒血,亦或是贼盗生涯的遗留馈赠,或者二者兼有之。

    “节哀顺变,请不要过于悲伤。”骏鹰听到自己这么道貌岸然地道,“女王陛下是怀着最高荣誉蒙主感召的,她将永远记录在尼亚特尔柏的历史上,永不被人遗忘。”

    安慰的话语中提到了女王,于是小亲王终于愿意看骏鹰一眼了,但不论是他的眼神还是表情,都十分平静而克制“多谢。”

    这是把我当成那些无关紧要的客人了吗

    作为葬礼的主持人,小亲王在葬礼上面见客人时就是这个态度,足够礼貌,但也冷漠疏离,骏鹰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回馈,他想要看到的是小亲王最真实的样子。

    “女王陛下是我最尊敬的人,她统治之下的尼亚特尔柏走上了前所未有的巅峰,而现在这份责任被移交到了我的身上”骏鹰低声叹息,“可是我要如何才能不辜负她的遗愿,不辜负增国家呢”

    在抛出问题后,骏鹰又恰到好处地提出了邀请“我只愿尼亚特尔柏的辉光永不坠落,这是我独自一人无法完成了伟业,我无比渴望着能得到你的帮助,我们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天然盟友,本就该分项这份权利和荣耀小殿下,我能够拥有这份荣幸吗”

    虽然这是一个早有答案的问题,骏鹰都能猜到小亲王会怎么拒绝他了,没关系,他有的是办法让他同

    “抱歉,我无法任何帮助。”

    果不其然,小亲王一口拒绝了,但他给出的理由却超出了骏鹰的预料“下个月我就要回锡兰郡,日后应当不会再来诺德诺尔。”

    “你要离开这里”

    骏鹰下意识反问,但紧接着他就明白过来这确实像是小亲王会做出的选择,他最在乎的人已经逝世了,这个冰冷又肮脏的诺德诺尔里又有什么能吸引他的呢

    马车已经慢悠悠地回到了首都的城墙内,虽然皇室的卫队已经提前清场,但车厢里隐约还能听到遥远的喧闹。

    “没错。”小亲王又靠在了窗户上,只看侧脸,他要比一个月前瘦削许多,“从今往后,王室的事务与我无关。”

    小亲王说得轻松,可骏鹰就十分难受了,他当然不愿意见到这一幕,不论是小亲王莫测的神恩能力,还是他作为斯图亚特王朝最后血脉的代表意义,亦或是他手中掌握的人脉不论是哪一样,或者直白一点吧,骏鹰的内心绝不愿意放任小亲王离开。

    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候、在胜利与真相即将揭开的前夕,他竟然想要离开

    这怎么可以呢他是他最后的血亲,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明白他骏鹰真正面貌的人,他怎么能离开呢

    他要他长命百岁,要他仇怨缠身,要他绝望沉沦。

    在这一瞬间,骏鹰想到了许多可行的方法,他毫不犹豫地挑中了最卑鄙的那个,于是紧接着,他做出遗憾的模样“我不能理解您明明有着这样的才华,为什么又要选择归隐呢”

    小亲王“我志不在此”

    “那也请多留几日吧”骏鹰陈恳极了,他这么邀请道,“小殿下,虽然这么问很冒昧,但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了,能不能请您与大主教一同,主持我的登基仪式与加冕典礼呢”

    这个要求于情于理都不会被拒绝,而这一次骏鹰也确实如愿了,小亲王总算是又给了他一个正眼“当然我的荣幸。”

    虽然还是十分客套的辞令,但总算是答应了。

    骏鹰志得意满地笑起来“感激不尽。”

    没有小亲王,他的加冕仪式将不再完美,而当他真正登上王位后那是最好的、公布他真正身份的时机。

    到了谜底揭晓时,这小亲王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呢

    这可真是让人期待啊。

    女王逝世,王储即将继位,加冕仪式和登基典礼将在一天内一同举办这是个不错的时机,缪宣同样这么认为。

    登上王座大概就是骏鹰奋斗多年的毕生目标了,但缪宣怎么可能让他称心如意他会在加冕仪式后就直接了结一切,直接告诉这个崽种你在做梦。

    至于尼亚特尔柏接下来的君王缪宣觉得埃尔图萨王朝听起来很不错,能再来一位女王就更好了。

    是的,缪宣想要选择埃尔图萨家族的凯特琳来继承王位,虽然骏鹰这个“埃尔图萨亲王”是假的,但他这个偷来身份的孩子们却是真正的王室远亲,在斯图亚特王朝绝嗣的情况下,由埃尔图萨的长女来开启新时代就十分恰当了。

    尼亚特尔柏正在从君主制向议会制过渡,一位力量薄弱的主君并反而能促进新政体的诞生,前一代女王已经带来了皇室重名誉轻实权的风气,主弱臣强的接轨那必然是丝般顺滑。

    而与此相反的,假如新君是骏鹰这样的野心家,推崇君权集中,而且还有着多年的势力积累,与议会的争执将不可避免,政治动荡是必然的,一个弄不好还有可能爆发军事政变甚至内战。

    但骏鹰不是个好暗杀的对象。

    假使骏鹰只是孤家寡人,那么缪宣怎么规划刺杀都大概率能成功,但眼下骏鹰已经和这个帝国绑在一起,想要处理他,这就需要耐心和精巧的布局了。

    缪宣对这个情况非常清楚,可就在他刚处理好自己的后事,正在为下一位王位继承人的接盘做准备时,超乎预料的意外又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骏鹰再次遇到了暗杀,而且这一回的受害人还有伊恩帕西瓦尔。

    即将登基的王储与议会显贵一同遇刺,这可是能撼动尼亚特尔柏统治层的大事,更何况这刺杀还是接二连三地出现,造成的后果也极其恶劣。

    诺德诺尔在极短的时间内掀起了一股风潮王室成员很容易被迫害,全世界都要害我带嘤。

    对于那些不知情的群众而言,这个结论并不奇怪,毕竟在他们的记忆里,针对王室的“刺杀”理所当然地包括了上一代女王在位的时代。

    前有不幸残疾的锡兰亲王和殒命夭折的塞西莉亚公主,后有一进入王都就连遭两次刺杀的埃尔图萨亲王

    谁会相信这后者竟然是造成前者的元凶呢

    没有人能猜到真相,但舆论风潮已经形成,几乎所有的主流舆论都在谴责迫害皇室的凶手,寻找真凶的渴望空前迫切,连带着军队和议会都被裹挟其中,一切都像是旧日重演。

    缪宣匆忙赶到帕西瓦尔的府邸,在病床上见到了重伤昏迷的伊恩万幸,性命无碍,也没留下什么残疾,但巨大的创伤还是给他留下了无法抹除的痕迹。

    伊恩的左侧脸、后背、半边胸膛以及腰腹处都留下了穿刺与撕裂所造成的疤痕,这层层叠叠的伤痕堆积在皮肤上,乍一看像是爬行动物的鳞片,几乎称得上是触目惊心。

    “哥哥的血肉被毒素腐蚀过,这种毒在医药学的记载里只出现过一次,它几乎无法缓解,只能采用最暴力的祛除方式。”卡洛琳帕西瓦尔低声道,“可即便毒素已经被医生们的神恩祛除了,哥哥的伤疤也永远都无法恢复了”

    这个时代的医学非常倚重神恩能力,而神恩也确实神奇,绝大部分的伤势都在治愈后不留疤痕,可伊恩的伤口却是被毒素腐蚀过的这毒素也带着神恩力量,它所侵蚀过的伤疤将永远都无法消除。

    卡洛琳恨极了“这种毒不是产自我们尼亚特尔柏的,它是来自殖民地阿依德诺的可惜刺客已经被哥哥烧成了灰,否则我们一定能找出元凶”

    时隔多年,这女孩也长大了,曾经的她是伊恩的天真小妹妹、公主的小女伴,而如今她却已经成婚,丈夫是议会的中坚力量之一。

    这一次暗杀发生的地点也十分特殊,就在诺德诺尔大圣堂前地面坍塌、建筑倾垮,一切都仿佛旧事重演,火焰几乎要把圣堂焚烧殆尽。

    按理说那该死的地下建筑早就该被填满推平,但不知为何它仍然留着最后的空隙,遇刺的王储和大臣一同坠落,在地底下遭遇了更致命的进攻,如果不是帕西瓦尔的火焰焚烧了一切,这次暗杀必然要得逞。

    卡洛琳气得浑身颤抖,她的丈夫则是义愤填膺,他们都相信伊恩是救驾大功臣,而刺杀者则是不怀好意的邪恶势力

    反正不论事实如何,既然新王平安无事且即将登基,那么帕西瓦尔家族和他们的盟友就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们是一定要让伊恩成为大英雄的。

    缪宣坐在伊恩的病床边,安静地听着这对小夫妻的哭泣和愤怒,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抬头望向房间内的另一位熟人。

    老帕西瓦尔正坐在缪宣的对面,这位已经退隐的老臣如今也是风烛残年,他一直守在长子的病床边,苍老的面孔不再有曾经的强悍与意气风发,只剩下被隐藏得很好的悲怆。

    “卡洛琳,凯恩,冷静下来。”这位老父亲突然站起身,像是无法忍受女儿女婿的喋喋不休了,他低声咆哮,“不要打搅到伊恩都给我出去”

    小夫妻虽然不解,但也乖巧地听从了父亲的话,当两人离开、而病床的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老帕西瓦尔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又重新跌坐回椅子里。

    除了三人的呼吸声外,病房里不再有其余的声音,缪宣在短暂的沉默后,对着这位老人轻声承诺“我会让伤害伊恩的人付出代价。”

    “殿下”老帕西瓦尔露出一个苦笑,他的衰老在此刻彻底暴露,“多谢您,殿下,我明白的,我只是想知道那位埃尔图萨的王储,是有什么问题吗”

    缪宣“”

    缪宣“您看出来了”

    “自从凯特琳去了天国,这世上就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小混蛋了。”老帕西瓦尔双手交握,定定地望着他的儿子,“他早就料到有此一劫,但他还是瞒了我这次暗杀的内幕,我甚至怀疑他已经写好了遗嘱殿下,他又犯傻了,是不是”

    是的。

    缪宣想要和老帕西瓦尔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和这位老臣坦白如今这位王储的真正身份是怎样一个人渣,伊恩又是因为什么知道了真相,而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主持了这次的袭击,甚至选择了那样一个地方,还升起了同归于尽的念头。

    为什么卡洛琳夫妻要在病房中做出那样的姿态呢因为他们在试探他的态度,他们认为筹谋刺杀的元凶是阿依德诺总督,也就是正“被锡兰亲王庇护”着的德雷克布朗

    缪宣几乎是在看到伊恩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一切来龙去脉,毕竟他知道的信息是最多的,想要推断也就不难了

    首先,因为某种原因,伊恩突然得知埃尔图萨亲王的真实身份就是骏鹰,于是他也策划了一场干净的暗杀,而且因为心中的执念,他把地点选在那要命的老地方。

    紧接着,暗杀顺利开始,但骏鹰或是早有准备,或是实力超群,他在大火中活了下来,同时还反手重伤了伊恩,骏鹰的本意一定是想杀死伊恩的,但他却因为某种原因而做不到。

    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既然暂时杀不死伊恩,骏鹰索性接着这个机会把暗杀直接坑到了敌对党的头上,同时他借着所谓的“救命之恩”联络上了以帕西瓦尔家族为首的势力,把这个本来持对抗态度的派系变成了他的盟友。

    骏鹰的选择非常明智,他的目的是皇权复兴,因此他的敌对派几乎可以算上整个议会,面对这样的敌人,倒不如先拉拢其中最重要的派系之一,分化他们,在取得阶段性胜利、夺回一部分实权后再和帕西瓦尔家族翻脸缪宣甚至怀疑骏鹰还掌握了一部分能翻案的证据,以便日后发难。

    简直就和传说中的桥段一样,传奇主角沐浴了红龙的血液,于是得到崭新的力量,继续他的屠龙大业。

    于是一切都成了证据,不论是那来自阿依德诺的毒素,还是层层叠叠的伤痕,甚至已经被全部“烧成了灰”的刺客

    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阿依德诺的总督,除了为自己的毒血甩锅之外,骏鹰还迫不及待地想要搞死这个知道他底细的宿敌。

    但这个元凶的头衔还确实没有冤枉德雷克,他就是那个在腥风血雨中掀起混乱的人,也就是那所谓的“某种原因”。

    海盗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呢缪宣想,他早该料到这一点的,他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德雷克会对伊恩有着如此大的恶意。

    “能留下一条命,也算是不错。”老帕西瓦尔没有等缪宣的解释,他心中自然有一份论断,只听他喃喃道,“只是破了点相而已,能得到一个教训也值,总算能让这小混球不去寻花问柳了,我可不相信从今往后还有不怕他的花娘流莺”

    对于这个时代的审美来说,伊恩这幅样子几乎等同恶魔再世,但老帕西瓦尔却根本没有提及婚姻,他的神情非常疲惫,但当他偶尔抬起头望过来时,那眼神复杂地让缪宣无法招架。

    他知道伊恩的性向了吗或者说,他知道伊恩心中记挂的人,到底是谁

    但到了最后,老帕西瓦尔还是什么都没有问,缪宣也什么都没有说,他无法解释,更无法给予回答,他所能做的只有留下夜莺来保护伊恩。

    夜幕降临,缪宣匆匆告辞,在离开前还是被卡洛琳拦住了,这一回,她直接询问“殿下,您会包庇阿依德诺的总督吗”

    她问得直白,缪宣就回得干脆,他这么平静地道“我从不包庇谁,但真正的罪魁祸首还需要调查。”

    “而在真相水落石出前,德雷克布朗会在监狱里等待审判。”

    骏鹰的回击已经让某位“阿依德诺总督”成了最大嫌疑人,而缪宣也少有的和骏鹰想到了一块去让这家伙进去蹲几天,是个非常恰当的选择。

    新王在登基前夕遭遇暗杀,整个诺德诺尔为此震惊,阿依德诺总督以及一干嫌疑犯被一同逮进了监狱,而作为前朝皇室的唯一血脉,锡兰亲王并没有庇护这个所谓的“好友”,他不仅非常配合,甚至还了巨大的帮助。

    这样的回馈让骏鹰很满意,他越发确认小亲王对他的真实身份不知情,即便听了德雷克的告发也不相信。

    不论是眼下一片大好的形式,还是愿意选择与他站在一起的小亲王并没有,都让骏鹰感到愉悦。

    纵横海洋的海怪又如何既然敢来到陆地上,那等待着他的命运就是被鸟兽啄食而死,更何况他还怂恿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麻烦家伙,确实给他带来了巨大麻烦这样恶劣的行径,当然要告知天下,且绞死罪魁以儆效尤。

    虽然骏鹰早有防备,但伊恩帕西瓦尔也确实是个强大的对手,更不要说在他们的战斗中还有人放黑枪,负伤在所难免,要不是救援来得及时,他们两个大概会同归于尽。

    弄死伊恩是骏鹰早就想做的事情了,这家伙狗一样围在他的小亲王身边,那副流口水的恶心样子,就差把卑劣的念头写在脸上要不是有海怪在暗中阻拦,骏鹰早就弄死他了,所有阻碍他的家伙都必须得死,更何况他的死也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利益。

    但不论是半死不活的帕西瓦尔还是已经被监禁的海怪,骏鹰都暂时也不打算追究,眼下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登基与加冕。

    成为这个帝国的君主,这是他渴求了多久的美梦呢

    多少年了,骏鹰仍旧清晰地记得那一幕玫瑰花装点了整个诺德诺尔,就连最阴暗腐臭的角落都不被落过,在这如梦似幻的馥郁浓香中,逝去的老王被迅速遗忘,所有人的眼中只能看得到他们的新君。

    女王从天而降,像是上天的使者,又仿佛神灵的恩赐,她的双翅比神话中的天使都要耀眼,那样雍容尊贵,叫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拜伏。

    骏鹰心目中的登基就是这样的,不论他多么憎恨自己的血脉与出身,在他灰暗的幼年,他也曾敬仰并渴望着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即便在他早已将过往的爱恨抛之脑后,但他对君王的概念仍旧离不开这段记忆。

    “我要在天空中登基。”骏鹰早就策划好了,“我要所有人都不得不仰望这一幕。”

    主位之下,教廷的主教和负责仪式的军官面面相觑,他们倒是不在乎登基地点,但问题是这飞起来就得靠飞艇,毕竟埃尔图萨家族的神恩传承一直都是很土的大力出奇迹,远比不上斯提亚特那与天空分不开的神恩,而飞艇的安全性

    “殿下,这、这个”大主教有些犹豫,“您知道的,几年前的玫瑰狮鹫事件”

    “玫瑰狮鹫”事件那个被他摔死的小丫头

    骏鹰在心中嘲笑着他的拥趸,这群蠢货被他的伪装蒙蔽,他们根本不知道天空才是他真正的领域“没关系,我已经选好了我的坐骑。”

    骏鹰既然下定决心要把加冕典礼全部放在天空中,他就不会像生母一样降落到地面上,他要这典礼从头至尾都至高无上。

    主持仪式的教廷人员会在最大的高空平台上等待,而承载着王储的座驾将在诺德诺尔的高空游览一拳,最后与教廷的飞艇汇合。

    这一套复杂的设计类似于传统登基典礼的高空版,马车游城换成了飞艇巡空,能上天的宾客也已经敲定,他们也将分别搭乘不同的飞艇,在略低的高空中观礼。

    女王逝世快满一个月了,而王位登基又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于是一切都按照骏鹰的意愿准备起来,仿佛就在唉一眨眼间,这场登基仪式就在盛夏来临前展开了序幕。

    一向阴雨绵绵的诺德诺尔在今年的初夏给了好脸,接连几日都是烈阳高照的晴天,这份好天气一直持续到了登基当天,一大清早,耀眼的阳光就照亮了王都几乎每个角落。

    骏鹰满意地登上了属于他的飞艇“荣光”,这艘精巧的航空工具选用了最新的工艺,它的安全性也是无可争议的。

    飞艇的体型巨大,可容纳的空间更是可观,无数鲜花装点在舱室中,最尊贵的位置摆满了还含着露水的玫瑰,一切都完美无缺,只可惜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中,飞艇上的乘客却不会超过十人。

    除了驾驶员与护卫等工作人员外,“荣光”真正的客人只有两位,除了即将登基的王储,还有就是前朝王室的遗脉。

    “锡兰亲王小殿下。”骏鹰在座位上坐下,笑容亲切地望着他的客人,“让你久等了。”

    小亲王正孤身一人坐在舷窗边,双手撑着下巴,侧头望向窗外,因为不允许携带武器的规定,他没有带上那只碍眼的人偶。

    他选择穿戴了军礼服,这是王室的惯例,骏鹰也不例外,只不过骏鹰选择了更尊贵的深红色,而小亲王的制服则是很常见的黑色。

    大约是因为接连而至的葬礼和意外令人心力憔悴,小亲王的眉目间浮着清晰的倦色,面对未来王储的问好,他只是朝骏鹰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这行为都称得上是失礼了。

    不过骏鹰是不在乎这个的,他只含笑打量着锡兰亲王,这是他期待已久的一日,就像是收到了一份渴望多年的礼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揭晓谜底了。

    人员到齐,乐声奏响,飞艇升空,窗外的景色很快就被云层遮挡,高空的风声取代了人声与嘈杂,在飞艇空旷的舱室中只剩下两位尊贵的客人。

    徒然拔高的上升似乎让小亲王有些不适应了,于是他低声咳嗽起来,面孔上也浮起病态的潮红。

    骏鹰几乎是怜爱地看着这一幕,隔着装饰着玫瑰花的桌面,他递出折叠的手帕,迫不及待地关怀道“小殿下最近没有休息好吗”

    小亲王没有接,干脆地拒绝了“多谢,不需要,我感觉很好。”

    “唉请不要这样防备我。”骏鹰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情,他仍旧维持着递出手帕的动作,这么温和地坚持道,“不论是斯图亚特还是埃尔图萨,我们家族向来是人口单薄的,我从小就没有同辈亲人,比起王位,能得到安娜陛下的认可更叫我觉得荣幸,她简直就像是我的另一位母亲,同样的,我也只愿把你当成最亲的兄弟”

    “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莫纳”

    小亲王又咳嗽起来,但这一回他终于不再是那副平静的神情,他抬起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诧异又可笑地问“骏鹰,别告诉我你的脑子终于被继承王位弄傻了”

    真身被叫破,骏鹰心中剧震,但紧接着浮起的就是被侵犯了领地的愤怒,他下意识道“是德雷克告诉你的吗你就这么相信了他”

    “不,不是他。”缪宣止住了咳嗽,缓缓站起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这个,但他并不关心,“我一见到你就认出来了。”

    骏鹰一愣,那股愤怒在一瞬间就消散了,随即浮起的就是惊喜,此时此刻他也反应过来了“你让你的人偶扮成了你的样子怎么,小殿下,你想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对啊。”缪宣承认得非常干脆,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骏鹰,“我是来杀了你的。”

    “我要你死在登上王位之前,以这个假身份籍籍无名地死去,多年来的努力在一日间付诸东流,千方百计窃取来的身份将将错就错,不会有人记得所谓的骏鹰,历史只会记录真正的、死于非命的埃尔图萨亲王,至于近在咫尺的王位”

    “埃迪西佛里夫,这一步之遥,就是你永远都跨不过的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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