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本朝太。祖平定战乱, 重辟江山,定鼎大昭王朝以来,老朱家的疆土似乎真的得到了老天的眷顾, 这天下已经太平了三百五十年, 虽然偶尔会出现小灾小难, 但都不至于动摇国本,称得上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但无论多么强大的事物, 都拥有有限的寿命,一个庞大的王朝也同样会走向死亡, 如今的大昭就站在悬崖边上,而它在最显而易见的问题是皇室血脉的日益单薄。
先帝享年五十七, 一生选妃纳嫔无数, 但仅得了一个宝贝儿子,像是被子息薄弱吓怕了,老皇帝在儿子十五岁时就急急忙忙地给他挑选妻妾, 只巴望着在死前抱到孙子,然而事与愿违, 直到老皇帝驾崩, 皇三代还是没有影子。
而更要命的是不仅皇室嫡脉如此,那些旁支的皇亲国戚也是一样,开国时期那遍地王爷公主的盛景几乎成了传说,如今还能和皇室攀上血缘关系的也就只有三大户,从南至北分别是滇南王、安乐王和辽东王。
辽东王已经被全家灭门,滇南王则是尚公主的异性王爷, 若只论从男性角度继承的血脉, 那就只剩下居住在帝京的安乐王。
如今的老朱家真可谓亲缘瘠薄, 说句不好听的,假如当今这位皇帝陛下当真绝嗣了,他可以从旁系选择的都少得可怜
当然了,这刚上台的小皇帝芳龄二十二,正是青春好年华,而且又高又硬,参考他老爹的寿命和找老婆的能力,他还有大把努力的机会。
然而,皇室继承人的危机只是这个王朝如今最显而易见的问题,即便新皇拥有了合格的继承人,还有无数更加致命的隐患,正藏在这庞大帝国的歌舞升平中。
在没有大型运输工具的年代,赶路是非常辛苦的事情,尤其是在十万火急、日夜兼程的时候。
麒麟卫的旗下都是身经百战的武士,他们早已习惯了连日奔波,什么驿站换马、十日一歇,日月兼程都是十分平常的事情,然而这一次的远距离奔波,却仍给队伍带来了巨大的挑战。
大昭的幅域何其辽阔,从秦淮赶到辽东需要横穿南北五大省市、纵跨整个宏江流域,这一路下来就连缪宣本人都感到十分疲倦,更不要说他的下属们他们的武功远不如缪宣这样强悍,只能咬牙坚持,再这样下去,血肉之躯早晚会被累垮。
这倒不是说缪宣此次的建模就是个铁人了,假如只从血条的长度来计数,缪宣的生命值大约是这群下属的二十倍,强弱之间的差距大得可怕。
这个世界非常的神奇,虽然所有人都在以武功来衡量武力值,但这所谓的“武功”却更加类似低魔修,它并不是纯粹的物理概念,而是一个混合了精神力、唯心修行、元素分歧以及属性类别等组成部分的神奇概念。
因此在这个世界里,武林高手之间除了物理战斗之外,还能驱邪除魔、施法降咒、辅助治疗、神识斗争
什么真气贯通、内力开窍都是入门基础,刚踏入门径的初学者都能掌握,更不要说站在顶尖的那群老隐了,真得衡量强弱,还得看个人所修习的传承和功法。
缪宣在刚接触到这些规则时是非常惊喜的,而在来到这个世界、二十余年的奔波中,他也研究出了一套匹配这个世界的战斗方法,再结合自身武技,已经到了罕有对手的境界。
毕竟作为斩妖除魔麒麟卫的指挥使,缪宣可谓是一线中的一线人员,他能参与战斗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
四神卫办事,百无禁忌,这一路北上的关卡拦不住他们的脚步,缪宣甚至都不需要亮出麒麟卫牌,光是他们这一行人的气势形容就足够叩开所有的城门。
随着麒麟卫的北上,天气也变得越来越冷,仿佛初夏忘掉了在宏江之北的大片土地,只愿意在江南缠绵流连。
在接连一个月的不停歇赶路后,缪宣终于抵达了辽东,辽东是一个相当宽泛的概念,这就和“江南”一个道理,假如说江南指的是宏江以南的水网区域,那么辽东就是指太白山以东的所有土地。
辽东王的封地就在这里,几乎贴着海岸线,一年四季只剩冬。
按理说,自靖难一役后,大昭早就没有分封王爷的习惯了,但辽东王却是第一个例外,他是先帝同胞兄弟,自幼体弱多病,一成年就被打发走,很难说先帝把他封到这最瘠薄的北地是出于善意。
在近一百年内,因为血脉单薄的缘故,皇室非常珍爱成员,公主们都会得到最好的照顾,而皇子则视情况处理,叫人讨厌的就流放一般打发走,惹人喜爱的才准许生活在繁华的地区,比如能留在帝京中的安乐王他是先帝的小叔叔,非常懂得生存智慧,很受先皇的喜爱,于是一直留在京畿,比起某位倒霉的王弟,这老头子可要幸福多了。
但对比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如今的辽东王惨遭灭门,偌大的藩王府寸草不生,就连辽东王的一对小儿女都遭了毒手。
小郡主今年只有十岁,而大郡王也不过十七,即将成婚。
金乌卫是专职戍卫君王的队伍,此次皇帝派遣金乌卫随使者北上,一是为了恭贺表弟新婚,二是为了考察辽东王的生存状态,主要是为了表达皇帝的亲善之意,谁能想到一向强横的金乌卫竟然会折在辽东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辽东王遇害惨案了,这还以味着皇帝身边的戍守卫队脆弱不堪,假如麒麟卫还无法找到并解决凶手,那么整个四神卫都要因此受牵连。
“督卫,开原关到了”
唐同知的声音在缪宣耳边响起,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在接连大半个月的疾驰赶路后,他们终于抵达了辽东门户开原关,再往后便是彻彻底底的北地,其中最繁荣的襄平城就是辽东王府的所在地。
缪宣回神,也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松了口气,这一次赶路所花费的时间比他估计得要少一些,大约是麒麟卫们都被金乌卫的折戟所震惊,从而间接提高了赶路效率。
开原关被称为北地第一关,雄壮的城墙横亘在交错冰玉的山峦上,而此地也是白山黑水的交汇处,所谓的白山黑水指的是贯通辽东的太白山与乌河,可当旅人从远方而来、遥望着这片辽阔的土地时,最先映入眼帘却是森野茂密、绿得发黑的山川,与反射粼光、白得晃眼的大江远望白山黑水,竟是白水黑山。
缪宣纵马驰骋在这水墨泼洒一般的大地上,眨眼间就抵达了开原关城墙下,这高耸的建筑物前可以见到严阵以待的士卒,虽然没有彻底关闭沉闷,但那井然有序的森严模样显然是戒严了。
“这里必然有行兵布阵的高手。”沐凤阳不知什么时候叕凑到了他家兰督卫的身边,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城墙下的布防,“距离辽东王灭门案发生也不过一个月,这就弄出了一套备战的架势。”
沐凤阳的父亲是镇守西南的滇南王,家学渊源,他也十分熟悉布防和作战,毕竟滇南一片直接与西南诸国接轨,冲突频繁,边防是重任,可辽东区却没有外敌隐患,这种严丝合缝的军事布防出现在开原关
真的只是为了缉凶吗
沐凤阳满腹心事,只觉得前路凶险,缪宣并不知道沐凤阳在想担心什么,假如他知道了大概会十分赞同。
辽东是别人的地盘,锦衣卫在这里也会受到限制,这一次查案十有八九得听从别人的安排毕竟戚燕衡就是这么个行事霸道的人,辽东王府惨遭灭门,他必定勃然大怒,且大动干戈。
到了如今,朝廷和江湖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早年间诸大门派拱卫中央的局势已经分崩离析,几乎每个老隐都是一方势力的领袖,各有各的思量,皇宫中当然藏龙卧虎,但一旦远离帝京,这外头的地块就不一定只归官府管了。
就比如辽东,这里真正的管理者其实是戚氏的幽蓟台。
幽蓟台,辅佐开国的三大世家门派之一,一直以来都维持着稳定发展,在辽东这片酷寒之地也经营出了庞大的家业,如今更是抵达了前所未有的鼎盛。
除了幽蓟台之外,另外两大开国大派都和缪宣有关,其一是兰氏的翠翡楼,其二则是沈氏的九星港,只不过如今兰氏灭门、沈氏退隐,真可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莫道从前声势大,白骨成山忘姓氏。
可不巧了么,缪宣在这个世界的爹是兰氏兰俭义,他的娘则是来自沈氏的沈琅,属实是家道中落二合一
其实在王朝的早两百年,三大派一直都是统治武林的主导者,他们共同遵守着开国以来的约定,辅佐护卫朱氏王朝,直到某一年沈氏九星港突然得到皇室重用,把另外两家踩到了脚下,一家独霸武林。
只可好景不长,沈氏在一百年前遭遇横祸,族中子弟几乎死伤殆尽,剩下的遗孤选择隐退,于是紧接着,兰氏的翠翡楼猛得崛起,吃掉了九星港留下的资源,同时也取代了沈氏的地位。
再之后么
那就是兰氏灭门,重蹈覆辙,只剩下该戚氏幽蓟台拒绝入京,割据一方,成了北地辽东的无冕霸主。
事到如今,这天下只剩下三位兰氏遗孤,而除了缪宣之外,另两人分别是当今太后与小皇帝。
缪宣相信他之所以能得到皇室远超寻常的信赖,除了他多年的打工历程之外,主要还得是血缘。
随着麒麟卫一行人靠近城墙,他们也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城墙之下的景象,不论身份贵贱,来往的行人都要受到严苛的检查,普通人必然是再三盘问,女眷都得露一露脸,棺材板也要掀一掀,更不要说运送货物的商队了,但即便如此,路过的商队竟然还十分乐意开原关的审查只为缉凶,他们并不克扣商旅活物,也明令禁止收受好处,光是这两点,就胜过了大昭境内的所有关卡。
在大昭刚立国的前一百年,商人是社会地位最底的阶级,虽然这个认知在如今也照样成立,但钱能通天。
这个朝代已经延续了太久,许多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空中划过尖锐的啼鸣,缪宣抬头望去,十分轻松地捕捉到了疾驰而过的黑色飞鸟,以他的目力,甚至能看清楚翎羽的颜色和形状,同江南的雀儿相比,这北地似乎连鸟都要矫健许多。
唐同知已经打马上前,摸出腰牌递给守卫,麒麟卫的牌子意味着十万火急,沿途关卡不得检阅阻拦,持有这道腰牌的卫队甚至都不需要出示,直接打马冲关就行,不过和其他三卫相比,麒麟卫还是很通情达理,十分愿意好好配合门将,这要是换到京畿,行事如此温和的锦衣卫必定要叫士卒们好一番感慨,然后既感激又敬仰地开门恭迎
门将辽东特供版,接过腰牌,冷硬地道“请止步。”
唐同知“”
守城门将一板一眼地解释“请诸位在此等候,戒严禁令规定武士不得随意进出开原关,请等待我们上官的裁决。”
这纵横数年来,唐同知还真没吃过闭门羹,他有些困惑地问出了一个蠢问题“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我知道,诸位来自四神卫中的麒麟卫。”守城门将一拱手就算是尽了礼节,“但眼下辽东以北全境戒严,锦衣卫也得遵循我辽东的规章,我这就带凭证去见上官,必不让诸位久候。”
唐同知性格沉稳,他下意识看向自家的老大,但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一旁的沐凤阳就先炸了。
一路的餐风露宿已经让沐小少爷积累了一腹郁气,只是在督卫身边还能强自忍耐,而现在眼看着就要赶到目的地却又被拦在关外,他哪里还忍得住“久候你算什么东西,让我们等候”
“好大胆麒麟卫办事百无禁忌,就凭你也敢拦”随着这声厉呵,沐凤阳甩出鞭子直冲守将面门
别看这一鞭凶狠毒辣,实际上却是控制得当的虚招,目的在逼退门将从而一鞭子卷回他手中的腰牌,倒没有什么杀意,只想逼人出丑兰督卫还一旁看着呢,不论沐凤阳心中是如何愤怒,他的行为也必然会谨守分寸。
沐凤阳的武功在同辈罕有敌手,他这一招绝不是门将能拆解的,而且因为实力差距太大,门将根本没看出这是虚招,他只以为这麒麟卫要一鞭抽碎自己的头颅,面露惊怒,竟不后退,反而舍身进攻。
这一下反让沐凤阳失算了,他只得匆忙换招,卷回腰牌的鞭子转向门卫的手臂,这一下力道失衡,眼看着就要废了门将的半条臂膀。
周围的人群才爆发出惊呼,门将还没能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温和地挪开,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同一时刻,一抹黑影从天而降,带着狠戾的破空声,直逼沐凤阳的额头
这一回可就是真真正正的杀着了,沐大公子反应迅速,手中的鞭势也一瞬三变,鞭刃倒卷相迎,他的内力走的是刚猛雄浑的路子,但在这暗器前竟显出颓势,随着一声闷响,可怜的马鞭在撞击中炸成了无数碎屑,而暗器却并没有被击退,它只是被扭转了进攻的路线,径直在沐凤阳的手臂上擦除一道血痕。
“噗”一声,暗器落地,而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楚这暗器竟是一枚细薄的木制令牌,不仅制作粗糙,用料也廉价,在木板上依稀可见朱红色的字样“粮米石”。
得了,竟是极普通的物资调令牌。
“鞭杀边疆将士麒麟卫是吗真是好厉害。”下一刻,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竟然比那群死在辽东王府里的还不如”
听到这道声音,士卒门将们都面露喜色,沐凤阳则面色阴沉地抬起头一道单薄又高挑的身影正站在城墙的垛口上,双手背在身后,他似乎穿着文士的衣袍,但又因逆着光而看不真切,只有寒风中翻飞的衣袖格外显眼。
这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可他的暗器功夫却称得上绝妙,不论是速度、力量还是劲道,都能与那些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比肩了。
一旁的唐同知眼力非凡,他稍加思索,顿时认出了武功路数“小沐,这是玄序令这少年是戚氏的”
“原来是幽蓟台的小鬼”沐凤阳扔掉手中的鞭柄,冷笑一声,眨眼间就从马上跃起,凭空踏上城墙,纵身雁提,直奔垛口上的少年而去,“这就叫你见识麒麟卫的厉害”
俨然是不想理会同僚的告诫,
唐同知“”
唐同知啪一声捂住了脸,为沐凤阳二话不说就往上怼的行为感到绝望。
要知道幽蓟台是辽东第一大派,作为开国三大派之一,根深叶茂,深不可测,就连辽东王都需要供奉他们以求庇护,虽然这庇护最终也喂了狗,但由此可见幽蓟台在辽东的地位。
当然啦,沐凤阳是滇南王家的小公子,他有底气在幽蓟台放肆,但问题是这个投掷令牌的少年也必然出身非凡,他这一手暗器已经显露了身份玄序令别称冬令,正是幽蓟台安身立道的功法,只有戚氏嫡系与关门弟子才有资格和天赋去修习。
城墙之上已经噼噼啪啪干了起来,唐同知抹了把脸,只得扭头看向老大,却发现督卫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那门将的身边,此刻正弯腰在一张小桌板上对着一本册子写着什么,而在督卫的右手边,另一位陌生老者正恭恭敬敬地垂手等候。
这人是谁什么时候到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唐同知的视线,老者抬头掠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让唐同知流下冷汗。
下一刻,老者垂眸,一瞬间精光内敛,只留下慈祥温和的表象,他笑呵呵地道“小少爷不懂事,又看不出小沐公子只是顽皮,竟然对客人动刀动枪起来,要是老爷知道了,定是不肯轻饶的。”
缪宣“”
缪宣叹了口气,放下笔,郑重道“七叔,是小沐不懂事,我代他给这位小兄弟道歉。”
面对这样客气的道歉,小门将反而手足无措起来,他求救般地望了一眼老者,没有得到指示,只好拘谨地回礼,又磕磕绊绊地道“是、是我武功低”
老者还是笑得一派温和,截住了小门将的话,只转身瞅着缪宣“谁不知道沐小公子是滇南沐氏的幺子唉,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和我们小公子似的不懂事,不过沐小公子顽皮我只管去找滇南王就是了,您堂堂麒麟指挥使这又道的什么歉我们这边陲小地的将士可受不住。”
缪宣“”
多么熟悉的阴阳怪气,这一刻的缪宣简直梦回司礼监,也不知道戚七叔和魏谨谁更胜一筹。
戚七,幽蓟台老隐之一,一位挨过了无数风霜的百岁老人,在兰宣的童年时期,他是最妥帖可靠的师长之一,协助沈老太太为两个孩子打下了坚实的武学基础。
即便缪宣的实力已经远超戚七,但在这位老人面前,他仍是当年那个备受照顾的晚辈。
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了孙子不疼儿,如今戚七叔的心头宝俨然是幽蓟台少主戚忍冬,他亲爹戚燕衡都得退一射之地,更不要说只是世交家的兰宣了。
“毕竟是我的属下,是我管教不周。”缪宣提起笔继续登记,他瞅了瞅半空中正打得火热的两人,于是便像是所有教出熊孩子的家长一般心虚地小声道,“那一会儿我去拦着他们”
“那感情好啊。”老人立即接道,“小少爷恰在瓶颈期,正需要师长指点迷津,偏偏老爷又总是抽不出时间来,没想到能等来您这位大忙人,还请您怜惜着同咱们老爷往日的情分,多多指教啊。”
缪宣“”
缪宣放弃了区分这话里的正反意,活似初次登门拜见岳父的毛脚女婿,只好声好气地答应下来。
沐凤阳和戚忍冬打得有来有回,俨然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但这两人还算有分寸,知道不伤及性命
但也只记得“不伤及性命”了。
沐凤阳练的灼烈内力,而戚忍冬却内劲冰寒,两人的功法路数截然相反,在对抗时也就格外激烈,他们在狭窄的城墙墙垛上对抗,腾挪间身法精妙,那夯实的基础一看就是大家子弟。
沐凤阳想赢,他自认为他正代表着麒麟卫与滇南,他比这个少年要搭上许多,但在比武中却并不能稳占上风,这足以宣告他的不足,他决不能容许自己在刚踏上这片土地时就丢脸,更何况督卫还在看着他呢。
不能再这样温吞下去了,他不仅要胜,还要胜得漂亮
与此同时,戚忍冬的求胜欲望也同样强烈,这少年打起架时自有一股狠绝的气势,他是以主人翁的心态镇守布防的,面对突然上门的不速之客,他怎么能任由这嚣张气焰的放肆
既然父亲把戍守城防的重任交给他,他就决不能让父亲失望,更何况还是在辽东王被灭门的当下,戚氏幽蓟台更是不能有丝毫的错处
两个半大孩子根本不晓得自家长辈心里的真实想法戚燕衡儿戏玩闹,菜鸡互啄缪宣你们不要打了,要打去练舞室里打,只自顾自地热血上头,几招下来两人逐渐打出了真火,竟不约而同地动了真格。
戚忍冬自怀中抽出一尾银亮短刀,而沐凤阳也自袖中滑出一枚黝黑羌笛,这一下可不再是各有保留的比试,而成了必然见血的争锋
城墙之上的士卒军官们看得最清楚,要么失声惊呼要么惊愕屏息,眼看着冲突不可避免、两人即将血溅城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墨绿色的身影轻盈地闪至二人之间,一左一右捏住了他们的手腕
在此刻插入对决,几乎就等于硬吃下这冰火内力的合力一击可来者却举重若轻,一勾一带就分开了二人,如风拂柳絮,柔和又不容抗拒。
沐凤阳落在一旁的城墙上,抬头一望顿时傻眼,那简直是拆家狗子碰见主人回家,再也不敢动手“督卫”
戚忍冬则被掀了一个跟头,在空中翻身卸力后才站稳,他相当狼狈地后退几步,心中顿生恼怒比起被这样拨开,戚忍冬宁愿被一掌击飞或者折断手臂,不错,他知道来人是手下留情,但这反而让他产生了被戏弄的愤懑,怎么,和拨蛐蛐一样,故意让我出丑么
可还没等戚忍冬想出什么挽尊破局的方法,来人就已经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他的动作太快太轻了,甚至不给少年看清楚面目的机会,紧接着一股锐意便如寒潮般,在这方寸之地炸裂开来
这一刻,戚忍冬的后背汗毛倒竖,他清清楚楚地感应到了致命的危机,就好似蝼蚁遇到雪崩,幼芽直面冰雹,无法逃避、不能忤逆、那生死之间的恐怖几乎要把人的魂灵撕裂。
与生俱来的求生欲在此刻激发了戚忍冬最后的坚韧,无助与惶恐竟生出了暴怒和不屈,他不愿意服输,那么就索性以死相博
随着一声怒吼,戚忍冬终于刺出了手中的唐障刀,他的内力与血液几乎要一同沸腾起来,在浑身上下翻滚咆哮
戚忍冬在此刻突破了,他终于突破了玄序令的第三重“万物沉寂”,转而摸到了第四重的门槛,“绝处逢生”
翻涌的内力随着刀刃一同倾泻而出,这是极锋锐的力量,在刺向对手的同时也割裂自身,但戚忍冬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他脑中唯有拼死相搏的决绝,不过这少年却又是幸运的,因为他的对手是这世上最好的老师。
缪宣在侧身避让的同时单手捏住障刀刀锋,他周身的内力浑厚绵长,在寒冰内息奔涌倾泻的那一瞬间化解了少年的进攻。紧接着,缪宣轻巧地夺过障刀,同时旋身托住少年的后心,在戚忍冬的内息混乱空虚之间注入内力,反过来引导起他的内力循环。
这场真正意义上的教学战斗在短短几个呼吸内就完成了,直到缪宣把戚忍冬搁在墙垛上时,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赚了半个突破。
直到此时,戚忍冬错愕地望着来者,才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模样,这是一位面目含笑的男人,颀长挺拔,却只穿着单薄的曳撒,仿佛感受不到辽东的寒风,乌发在脑后简单地束好,大约是因为连日赶路,鬓边还有碎发,他的眼尾微微地上挑,随着微笑而描出细细的纹路。
这个男人应当不年轻了,但绝不会令人联想到衰老,他的温和之中包含着某种沉静的宽容,令人不由自主地就升起好感来。
太奇怪了,戚忍冬想,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锦衣卫呢
而这个人竟然还在指点他“你现在只领悟了第四重的绝处,后半段逢生还需要慢慢打磨,而这些都是寻常比斗无法弥补,必须要入世历练才行。”
戚忍冬下意识地反问道“这怎么你练过玄序令”
缪宣倒转障刀,把刀柄放入少年的手心“不,但我陪你父亲练过。”
戚忍冬懵懵地抓紧了刀,按理说被夺走武器是他的奇耻大辱,但在这个男人面前,他却一点都生不起恼意,只是在震惊中,破天荒地感到了一丝羞窘。
这边的一式师徒正在初次教学,那边的沐凤阳已经瞪大了双眼,他本以为督卫在好轻放下他后又追击戚忍冬是要为他出气,但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沐凤阳这心里实在是委屈极了,他捏紧了手心的羌笛,仿佛就在昨天,督卫还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用羌笛格挡暗器。
缪宣当然不晓得他小下属此刻的复杂内心,他还在试图和戚忍冬完善教学,这孩子的天赋很好,虽然比不过他的父亲,但能在这个年纪就冲破东令第三重也是极难得的。
至于戚忍冬,这孩子终于慢慢地回过味来了,他知道自己受了人家天大的恩惠,而这善意的来源又是他的父亲,于是整个人就有些不知所措,他正想像个样子好好地道谢,却见这温柔的麒麟卫已经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城墙的另一端。
戚忍冬一愣,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随即惊喜地唤道“父亲”
自城墙的另一端,一道黑色的身影正阔步走来,他没有着甲,却披了厚重的大氅,在雪白的毛皮之下方才是玄色衣袍,这显然不是武服,宽衣大袖被大氅压得服服帖帖,在垂坠之间尽成了主人的陪衬。
在此人走进后,众人才瞧清楚他的面目,这是一位十分典型的北地男性,身材魁伟,面目冷硬,不苟言笑,腰间佩着看不出模样的长剑,但他并不给人冰冷严肃的感觉,反而叫人觉得文质彬彬。
戚忍冬早已经乖乖地跳下墙垛,而城墙之上的士卒们也一同俯身,他们竟然全部都是幽蓟台的弟子,难怪能看明白沐戚两人的争斗,只见这一片黑甲整齐划一地列在高耸的城墙之上。
一时间天地寂寥,瑟瑟寒风从北地的山川间奔来,又悄无声息地掠过他的身侧,尖锐的啼鸣划破天空,一尾海东青扑闪着羽翅落下,又被他抬手接住。
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戚燕衡站在这里,就是辽东的白水黑山。
男人一振手臂,送走猎鹰,他没有理会周围的下属和他的儿子,只朝缪宣轻轻颔首“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兰指挥使。”
辽东开原关的城墙上,两位代表着不同势力的宗师初步会晤,没有叙旧更不存在客套,他们就这么十分平常的,顺着城墙往前走。
城墙上的寒风铺面割来,缪宣走在戚燕衡身边,缪宣本人已经是男同胞中高挑的那一拨了,但戚燕衡还要比他高半个头,而更要命的是缪宣身上只着薄衣,而戚燕衡却披着厚重的宽袍大袖与毛皮氅衣,这人整个就比他大了一圈。
说实话,缪宣内心是不想面对戚燕衡的。
倒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过什么爱恨情仇,而是因为彼此之间的立场极其微妙,再加上戚燕衡这个人,相当的难以交流。
缪宣当年执意加入麒麟卫,戚燕衡则继承了幽蓟台,拱卫京畿和辽东自立是差距巨大的两方阵营,也许在戚燕衡看来他们之间的道路已然相悖,更何况缪宣已经有三年完全没有见过他了。
自缪宣当上指挥使后,他们之间的每一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而自从戚燕衡继承幽蓟台后,他几乎从未表现出什么私人情绪,这就让他更加的难以捉摸了。
这一次的辽东王灭门
和戚燕衡有关吗假如其中有他的手笔,他又做到了哪一个地步
“春日要来了。”戚燕衡突然止步,他侧头望来,沉声道,“兰宣,这是辽东最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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