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回到瑞山城还不足一年, 却像是一根定海神针,让原本混沌不开的瑞山城,恍若脱胎换骨一般。
瑞山城如同一台老旧的机器, 而赵怀就是上面的润滑油, 有了它这台机器的速度有了质的提升。
就如王长吏,先王时期,他虽然能干,但常有心灰意冷之态, 许多事情管不了也不能管,可现在却不同了,王长吏宛如焕发了第二春。
前脚从赵怀这边得了准话,王长吏脚不沾地,连家里都没回,直接就去了城外安排。
王长吏来得时间正好,城外头的施粥棚正在放粥。
难民们一个个拿着破碗排着队, 无人敢捣乱,这当然不是他们有这个素质,而是瑞山王妃有先见之明, 直接派了一百个亲卫在旁看守。
对比吃饱喝足、身强体壮还拿着武器的亲卫, 难民就算有心也没胆,只能乖乖排队。
施粥用的是最差的一批陈粮, 虽然并未发霉,但味道实在是一般, 这倒不是王长吏小气,而是怕用好的米面, 惹得城里头那些游手好闲的无赖来贪这个小便宜。
一切井然有序。
王长吏并不心急, 等粥放得差不多了, 才将属下召集起来,令他们给难民录名成册。
瑞山城下很快摆开了数十张桌椅,王长吏一边派人去难民中传令,一边差人开始记录。
距离城门口不远的一个草棚,孙老大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粥钻进来,顾不得自己喝,先扶起骨瘦如柴的老爹喂了一口。
孙老爹其实才五十,但贫苦的生活和这段时间的颠沛流离,让他看起来老态龙钟,头发已经全部花白。
“爹,你再喝几口,人吃饱了身体就能好起来。”孙老大是真的孝顺。
孙老爹又喝了几口,就推开说“我饱了,你自己喝吧,别饿着肚子。”
孙老大却说“爹,你再喝一点,外头还有呢,没吃饱待会儿我再去打。”
孙老爹却不愿意,瑞山城的这位王爷还算仁善,但施粥也就能保他们不饿死,哪里能吃到饱读呢。
说话的功夫,孙家其他两个儿子带着媳妇和孩子回来了,看起来脸色不差,显然都在外头喝过了。
“爹,你快喝吧,我这儿还有一碗留给大郎喝。”孙大媳妇说道。
三个儿子齐齐劝,孙子孙女也围在孙老爹身边,让原本心存死志的孙老爹又舍不得这条老命,到底是爬起来将那一碗薄粥喝完了。
肚子里有了东西,孙老爹的脸色也好了一些,多了点血色。
孙老大这才放心,接过妻子手中的那碗粥就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还把碗底都舔的干干净净。
孙老爹精神好了一些,爬起来摸了摸孙子孙女的头,确定他们一个个都好的,忽然老泪纵横“瑞山城可真好啊,还能给咱们喝粥,如果你们娘再坚持几日,也不会”
话音未落,孙家三个儿子都面露悲戚,孙老大更是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儿子没用,才害得娘活活饿死。”
逃难路上,孙老娘为了儿子孙子不肯吃喝,到底倒在了半路上。
孙老爹拦住他“怎么能怪你,是咱孙家运道不好,得罪了贵人。”
孙老大眼神带着仇恨“那算什么贵人,不过是个刚刚醒灵的灵师,就敢仗势欺人横行乡里,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总有一日,我定要血债血偿。”
不只是孙老大,孙老二和孙老三也是目露仇恨。
原来孙家在漳州的时候,日子过得原本还不算最差,孙老爹出生不好,年轻的时候吃足了苦头,却靠着走街串巷当货郎攒下了一份家业。
眼看着家里头慢慢好起来,三个儿子都娶妻生子,却因为几句口角得罪了村里头一个刚刚醒灵的灵师。
就那么几句话,却害得孙家家破人亡。
孙家一开始只想举家搬迁,逃避那灵师的迫害,谁知半路遇上漳州大变,又是受灾又是抓壮丁,孙家可有三个成年的儿子,孙老爹一咬牙,跟着难民的队伍越走越远。
孙老爹何尝不恨那个灵师,但还是抓住儿子的手说“老大,咱们已经逃出来,就再也别回去了,瑞山城很好,那小王爷也很好,不像其他地方根本不把我们老百姓当人看。”
“你们三个还年轻,有一把子力气,平日里机灵点多跟瑞山人套套近乎,争取找个地方留下来。”
一听这话,孙老大顿时丧气“爹,我何尝不想留下来,但瑞山城管得严格,那些官吏看着和气,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肯说。”
孙老二也是忧心忡忡“是啊,咱们到这儿都快一个月了,瑞山虽然施粥了,却一个也不许难民入城,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置我们。”
倒是孙老三年轻想得少,只说“他们都施粥了,粥都被咱们吃下肚子了,总不会再赶我们走吧,那不是做了赔本买卖。”
忽然外头一阵骚乱,孙家几个媳妇面色一边,下意识的拽住自家孩子。
孙老大皱眉道“我出去看看。”
孙大媳妇欲言又止,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已经吓坏了这个女人,现在只要丈夫孩子不在面前就心慌害怕,生怕他们出了事情,但丈夫是家中长子,孙大媳妇虽然担心,到底不能拦着他。
孙老大出去片刻,很快便回到了草棚,脸色古怪“瑞山城派人给难民记录造册。”
草棚内,几个人面面相觑。
“大哥,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瑞山城这是要做什么”
孙老大拿不准,看向自家亲爹,孙老爹沉思了一会儿,道“难民手里头什么都没有,瑞山城有什么可图的,录名造册肯定有所打算。”
“爹,那咱们去吗”
老三媳妇胆子小,问“咱家的户籍路引倒是都还在,但万一被发现得罪过灵师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将咱们交出去”
孙大媳妇倒是说“漳州距离瑞山这么远,他不过是个刚醒灵的灵师,怎么可能使唤得了瑞山城的人。”
大家伙儿一想也是,顿时安心了几分。
孙老二担心的却是另一码事“好端端的要录名,瑞山城不会也要抓壮丁吧”
这话一说,草棚内顿时安静下来。
当兵可不是好事儿,漳州人都知道好男不当兵,当了兵就得给人当牛做马,拿不到银子不说,进去之后做最脏最累的活儿,就是给那些灵师当垫背的。
孙老大心里头也害怕,他曾见过同村的几个哥哥被强行带走当了兵,从此之后再无音信。
家里头去问,最后却连一件衣裳都没带回来,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但转念一想,孙老大又说“可咱们还能去哪儿呢一路走下来,也只有瑞山城的小王爷心善,还肯给我们一口吃的,其余的地方只会把咱们当瘟神驱赶。”
孙家众人都是一叹,是啊,除了瑞山,他们又能去哪儿呢
继续往南走再往南边可就是瘴气横生的地方了。
孙老爹最后拿了主意“去,我信能给咱们粥喝的小王爷,绝不是草菅人命的坏人。”
话虽如此,难民们却依旧提心吊胆着,生怕等着他们的是坏事儿。
草棚里,一个个难民都在自我安慰,反正命都快没了,再坏总比饿死了强。
孙老大更是说“我听说瑞山城的小王爷也是无灵者,跟我们一样的普通人,既然如此,他肯定比那些灵师贵人知道老百姓的苦楚。”
孙老三也恨恨的说“对,小王爷是咱们普通人这边的,跟那些灵师肯定不一样。”
孙老爹张了张嘴,很想告诉三个儿子一件事,瑞山王即使是普通人,那也是他们无法触及的达官显贵,跟他们怎么可能一样呢
但他叹了口气,将这话咽了回去。
难民的提心吊胆没能持续多久,第二天一大早,压在他们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就落了下来。
清晨,招兵的大红通告贴在了城墙外壁上。
难民中也有人识字,过去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孙老大更是脸色煞白“完了,完了,真的要招兵。”
怪不得给他们吃粥,为了一口粥这是要送了命啊
难民面色惶恐,甚至有人开始偷摸着往外走,但更多的还是一从一从的围在一起,面色麻木的等待着,眼底又有几分最后的希望。
孙老大也想走,他不想当兵,不想送命,他老爹年纪大了,儿子女儿还小,婆娘身体还不好,他要是死了,这个家就彻底散了。
但他却挪不动脚步,万一不是呢,那位同样是无灵者的小王爷,万一对普通人还有几分善意呢
很快,让难民们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招兵告示贴出之后,难民们退避三舍,瑞山本地人却一个个趋之若鹜,一会儿功夫,就连附近的乡村也闻讯赶来,排出了好长的队伍。
孙老大看得奇怪,瞧他们一个个满脸喜气,似乎招兵是什么大好事儿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强迫的。
他偷摸的过去套近乎,拐弯抹角的问“大哥,都说好男不当兵,您这瞧着家境不错,怎么还过来排队了家里头不反对吗”
眼前的男人一身布衣,但身上没有补丁,脸色红润一看就不缺吃喝的,听了这话笑道“在别的地方当兵不好,但给瑞山王府当兵可是大好事儿,去年我没赶上,今年可不能再错过了。”
孙老大心底一惊“当兵还能是好事儿”
男人笑道“其实也不算兵,是给瑞山王府当亲卫,亲卫你知道吧,是给小王爷当侍卫,每个月有饷银不说,逢年过节还有节礼,你是不知道,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们村那瘪三,才去了几个月呢,就拎着酒肉回来了。”
饷银酒肉孙老大几乎不认识当兵这两个字了。
他没尽信这男人的话,又搭讪问了几个,瑞山当地人都对去瑞山王府当兵推崇备至,似乎那就是顶顶光荣的差事。
孙老大神情恍惚的回来,把这事儿对兄弟几个一说。
孙老二首先质疑,满脸不相信“当兵还能有这种好事儿那人怕是个灵师吧。”
又发银子又发节礼的,也就是灵师才能有这个待遇。
孙老大翻了个白眼“你瞧瞧外面有多少人,瑞山还能有这么多灵师”
孙老三却心思活络“大哥,要真有这好事儿咱也去当兵。”
老三媳妇忙道“不许去,谁知道是不是骗我们外乡人的。”
孙家人被拦着不敢去,却也有其他难民听了眼红想去试试,谁知道排到了跟前才知道人家招兵压根不要他们这些外乡人,只允许瑞山本地人报名。
知道要招兵的时候,难民们说不出的害怕,生怕被拉了壮丁。
如今知道自己压根没有报名的资格,却又不满起来,嘀咕着瑞山城排外,他们一个个好手好脚的,凭什么不收他们。
只是看着那兵强马壮的亲卫队,难民们只敢在心里头埋怨。
马汉站在队伍旁,对难民的心态了如指掌,暗道果然不出殿下所料。
他心底冷哼一声,给了王长吏一个眼色。
王长吏一看,便知道时机到了。
那边亲卫招兵热火朝天,这边拆分难民却才刚刚开始。
不同于马汉招兵的顺利,王长吏将政令一公布,难民们便人声鼎沸,满脸不愿,若不是有亲卫们守在一旁,恐怕就要闹出乱子来。
“我们是一个村的,凭什么把我们分开”
“就是,我有五个弟弟,可那都是亲弟弟,我们一块儿逃难过来的,要分也要分到一个地方。”
“你们瑞山这是想干什么,是不是欺负我们外乡人。”
“对,我们一家人绝不分开。”
王长吏冷哼一声“想留下的就留下,不想留下的,瑞山也不强求。”
话音一落,难民们总算是冷静下来。
王长吏继续说道“拆分入村后,瑞山王府会租借粮种耕牛,供你们开荒种地,你们也能帮当地百姓干活赚取口粮,干满一年还清费用后,便能落户到当地村落。”
粮种耕牛和种地,一下子戳中了无数难民的心,普通老百姓哪有几个离得开种地的。
原本就只有小家庭逃难的蠢蠢欲动,对他们而言分不分开根本没差,能有地种就是好的,他们只关心瑞山王府的承诺是不是真的,而宗族一道儿过来的却还在犹豫。
尤其是从漳州某村落过来的吴姓一族,他们在当地便是大族,一个村子都是姓吴的,一路走来守望相助,宗族的力量比朝廷更重。
吴家村原本也还算富裕,要不是去年倒霉受灾严重,今年又被拉了壮丁,也不至于迫不得已逃到了这里。
即使如此,在难民中,吴家村依旧是独特的存在,谁想动他们都得掂量掂量。
吴老族长皱眉道“要把咱们分开这可不行,一旦分开,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咱们吴家人。”
周围的吴家人也纷纷赞同,若不是他们人多势力大,怎么会一路上无人敢欺
吴老族长看得满意,暗道只要他们都不答应,瑞山王府总不能逼着他们去,待会儿他去跟那小官吏套套近乎,说不定便能网开一面。
吴家人纷纷点头,却没瞧见人群外围,一个半大的小子紧紧握住了妹妹的手。
孙老大心思一动,朗声问道“落户之后,我们是不是也成了瑞山人,能跟他们一样去当亲卫。”
王长吏扫了他一眼“既然都是瑞山人,王府自然会一视同仁。”
王长吏再接再厉“瑞山城外村落不少,但贫富不同,想去的早些来登记,越早登记的便能挑好一些的地方,留到后头可只剩才偏僻的地方。”
孙老大十分意动,却又舍不得两个弟弟,按照规矩,孙老爹倒是可以跟着儿子走,但兄弟之间得分成三个小家庭,分别进入不同村子。
没等孙老大想明白,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我去,只要给我田,我愿意去。”
众人纷纷回头,却见这第一个吃螃蟹的居然是个半大孩子。
吴老族长脸色一黑,没想到第一个响应的居然是他们吴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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