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 阴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明明这已经是春天,京城的北风呼啸而过, 还是让人冻得直打哆嗦。
偏偏这一日还下了小雨,雨声淅淅沥沥, 即使点了最好的银丝炭,宫殿里依旧让人觉得寒冷潮湿。
皇帝靠在软塌上,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椅背,似乎感受不到窗外的寒冷。
蓦的,他停下手指,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太监总管忙道“陛下, 快到卯时了。”
皇帝嗯了一声,转头朝着窗外看去, 但雨声愈来愈大, 天边还没有一丝亮光, 似乎黑夜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叹了口气“快结束了。”
太监总管微微一颤,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不敢多言。
许久,皇帝揉了揉发酸的眉头“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
“陛下, 可要奴才去看看。”
皇帝不知想到什么, 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不开口, 太监自然也不敢擅自做主,只是垂眸站在一侧。
“不知为何, 这些日子朕时常做梦, 梦见德川还小的时候娇俏可爱, 看见朕一口一个皇伯父,对看见她父王还要亲近。”
“可惜世事难料,一晃多年,德川如今怕是再也不会那么喊朕了。”
太监总管不敢露出任何异样,心底却暗道,当年要把德川郡主嫁给瑞山王的,可不就是号称疼爱侄女的皇帝陛下自己个儿。
皇帝脸上的惆怅也不过一闪而过,他眼底有可惜,却没有后悔,因为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彻底放弃了那个侄女。
如今他感叹的,也不过是自己逝去的青春岁月“朕只希望有朝一日,德川能够想明白,她是皇室郡主,注定要走上这条路。”
“藩王一日不除,大周便一日不能安稳。”
皇帝眼神锐利“可恨英王太过精明,白白浪费了朕这么多年的布置。”
提起英王,皇帝眉头一皱,心底升起不悦和烦躁,太子率军攻打英王,原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知道出师不利。
英王直接反了不说,还在漳州一带大肆征兵,暗地里藏着不少灵师,如今与太子的讨伐大军僵持对峙,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年初至今,前线的消息一次次传来,没有一次是好消息。
皇帝心底对太子愈发不满,若不是他还在前线,恐怕便要斥责一番。
“咳咳咳”皇帝猛地咳嗽起来,身旁人连忙拍背递水,好一会儿皇帝才缓过劲儿来。
喉咙口的血腥几乎都压不住,皇帝眼神微黯,他从来不信报应,但每况愈下的身体却提醒着他岁月不饶人。
“不能再等了。”皇帝如此说道,“太子愚钝,老三倒是聪明,偏偏不是皇后嫡出,早知如此,当年不该匆忙立下太子。”
太监总管吓得连忙跪下不敢细听。
皇帝却冷笑道“你怕什么,左右朕走了,你也是要跟着一道儿走的。”
“为陛下效忠,是奴才的福分。”
皇帝笑了一声,又道“怎么还没有消息”
“算算时间,该有结果了。”英王暂时打不下来,可彻底终结了瑞山王,也是他的一番功绩。
瑞山王之后,便会是蒙王,只可惜蒙王子嗣枝繁叶茂,倒是得从长计议。
还有那韩王
皇帝心思百转,蓦然脸色一变,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他暗道不好。
“滚出去”
喝退了太监,皇帝猛然起身,绕进内室,按下龙床内侧的那块双龙戏珠的眼睛。
一条暗道赫然出现。
皇帝矮下身体钻入,顺着地道一路往前,竟是到了一个开阔的地下宫殿。
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连柱子上的五爪金龙都栩栩如生,竟是外头宫殿的缩小版。
大殿之内却摆放着许多古怪灵器,中央供起一个高坛,上头坐着一个人,满头黑发,容貌俊秀,仔细一看,竟是跟瑞山王妃有几分相似。
皇帝进来的刹那,便察觉里头不对劲,高坛上那人一身红衣,衣服上绣着的居然是五爪金龙,此刻正满脸狰狞,似乎正与什么搏斗。
“皇叔”皇帝惊呼一声。
“噗”不等他细看,那红衣皇叔便呕出一口鲜血,乌黑的发色一寸寸变得雪白,接着是他的容貌,童颜一瞬便鹤皮。
皇帝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明明这是大周皇室惯用的秘法,先以皇室公主或郡主下嫁藩王,使得藩王之子带上皇室血脉,稍候,这些血脉的性命便掌控在大周皇室手中。
除了每一任皇帝和皇灵院的院长,即使是皇室之人也不会知道,从皇室女下嫁的那一日开始,皇帝想要藩王几日死,他们便会几日死。
将瑞山王母子召到京城,却又松手让他们离开,也不过是皇帝做的一场戏。
瑞山王妃只以为他们能离开,是贿赂皇后和诸多朝臣起了效果,却不知那是皇帝故意放任,欺瞒世人的好手段。
若不是启用秘法十分困难,条件苛刻不说,还会对施展秘法之人伤害极大,大周如今也不会还活着四个藩王。
皇帝心中打着好算盘,瑞山还算富裕,瑞山王膝下又只剩下赵怀一个,只要赵怀死了,瑞山便能名正言顺的回到皇室手中。
到时候他远在京城,德川郡主就算有所怀疑也不能确定,只要略施手段,便能让她恨上当地的替罪羊。
皇帝甚至都已经想好瑞山回归皇室之后,便让那吴家献出方子,到时候朝廷便又多了一门赚钱的买卖,就让老三去管。
谁想到临门一脚,他答应了诸多条件才请动的皇叔却出了事。
高坛上的人在刹那之间须发尽白,原本紧绷的皮肤变得松弛发皱,再也不复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容貌。
又是一口鲜血呕出,红衣男子擦去嘴角血渍,吐出两字“反噬。”
皇帝脸色大变“这怎么可能,赵怀就是个无法醒灵的普通人,如今他身负皇室血脉,进入赵氏宗祠原本就会被排斥,是最为虚弱的时候,怎么可能有能力反噬到皇叔身上”
红衣男子猛然抬头,冷笑道“难道是本尊骗你”
皇帝身为一国之尊,迎着他阴狠的视线也觉得头皮发麻,毕竟这可是比他多活了二十年,却因为灵力高深,至今仍掌控着皇灵院的嫡亲叔叔
红衣男子微微闭上眼睛“有人在帮他。”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试探着问“难道是那个灵师王昊”
“他还不是本尊的对手。”
皇帝皱了皱眉,试探着看了看红衣男子的神色“皇叔,如今可还能取走赵怀性命。”
红衣男人并未睁眼,淡淡说道“雕虫小技,不足为虑。”
“将石函打开。”红衣男子喝道。
皇帝心底不悦,但还是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打开石函。
石函的盖子一开,里头竟是半截断指,若瑞山王妃再次,定能认出那断指之上的疤痕,跟她早已死去的亲生父亲康王一模一样,康王死去多年,断指竟然保存的完好无损,如同刚刚从身体上割下一般。
“彩云空,香雨霁。一梦千年事。”
“只愁雁到来时,又无消息,只落得、一番憔悴。”
红衣男子幽幽吟诵起来,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一股奇妙的味道在室内萦绕起来,皇帝下意识的捂住口鼻不敢吸入。
皇帝眼底满是忌惮,只因为这味道是皇家秘法,通过血脉回溯,追杀千里之外的“不肖子孙”
康王乃是瑞山王妃的亲生父亲,赵怀的嫡亲外祖父,由他的死后断指作为媒介,皇室秘法便能被催发到极致。
在听见一梦千年的时候,皇帝眼底又是恐惧,又是兴奋,他看过皇室密文,知道这秘法之下,赵怀一呼一息便是千年,很快便会在梦中老死。
皇帝看了眼红衣男子此刻的模样,便知道这位老祖宗因为反噬露出老态,所以心生不悦,竟是要让不到十岁的稚嫩小儿,受尽衰老了无生机。
这般神仙手段,让皇帝心底畏惧不已,他自己也是灵师,从而对灵力高深之人越发忌惮。
不过既然使出了这一招,赵怀那小儿必然命丧黄泉。
皇帝吐出一口气,要怪便怪他要姓赵吧。
就在这时,风云乍变
“半世困尘埃,烟霞入梦来。谁能缩地脉,我已思天台”
清润无比的嗓音,如九天弦乐悠然而至,却如地狱枷锁一般,扼住了红衣男子的脖子。
一道紫色玄雷,竟穿透层层弥封,直接霹向高坛上的红衣男子。
“皇叔”皇帝惊叫着后退。
就在这时,高坛周围灵力突起,灵光弥漫,与那雷光交缠在一处。
许久,雷光散去,高坛上的灵光也烟消云散,似乎耗尽了力量。
皇帝这才敢小心翼翼的试探“皇叔,您,您老没事吧”
“赵鸿”红衣男子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皇帝只觉心惊肉跳,赵鸿便是第一任瑞山王,但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是了,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今日赵怀那小崽子在赵氏宗祠内,他身上有皇室血脉,却也有赵氏血脉啊,该死的居然激发了赵鸿留下的遗泽
皇帝脸色变幻莫测,再次问道“皇叔,你的身体”
“死不了”红衣男子冷哼一声。
他自然知道皇帝的心思,冷冷道“本尊要闭关疗伤,滚出去吧”
皇帝面带屈辱,却又不敢再说什么,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看似还好的红衣男子接连吐血,面色苍白如纸,身体更是衰败到了极致。
看着满是鹤皮的手背,红衣男人只是想着这幅躯壳又不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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