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廖维鸣聚会下午五点开始,请各位同学准时参加,不要迟到 笑脸
温梦握紧小小的诺基亚,把短信重新读了一遍。之后从屏幕上抬头,谨慎的审视起眼前这幢三层别墅。
透过缠花铁门上的缝隙,能看到院子里干枯的草坪和没放水的游泳池。如果是夏天,这里一定绿草如茵、碧波荡漾。
虽然都是生活在北京,这扇铁门后面却如同一个陌生的世界。
这里没有叫卖的煎饼摊,没有贴满楼道的开锁小广告,更没有一梯八户的拥挤。一切都和她从小长大的职工宿舍迥异,有的只是无法言说的割裂感。
金钱是有条无形的线,活生生把城市分隔成块,又在她面前竖起一个“闲人免进”的立牌。
温梦后退两步,再次确认门牌号。
就是这个地址。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马上就要跳到五点。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按响电铃。
门很快就开了,好像屋里的人一直在等。
廖维鸣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不是上学的日子,他没穿校服,穿了宽松帽衫和浅色牛仔裤。颜色搭配的很好,简约随意。
“你来了。”他热情的笑着冲温梦挥手。
“其他人呢”
“还没到,你是第一个。”
廖维鸣家很大。
大到温梦站在玄关向客厅望过去,愣是没能一眼看明白结构。只觉得左边一个门、右边一个门,后面连着道楼梯,快赶上迷宫了。
屋内所有家具都是红木的,明明应该走中式风,偏偏又全部描上了金线。墙角立着仿制版罗马立柱,再配上一水的大理石地面,不土不洋,一种乍富的辉煌。
最夸张的是,换鞋的地方还蹲着一樽半人高的貔貅。
兽嘴里叼着铜钱,通体灿金,几乎要闪瞎人眼睛,生怕访客不知道这家人有钱似的。
“我爸妈迷信,觉得这玩意摆在过道上比较吉利。”廖维鸣随手把钥匙扔在貔貅脑袋上,发出哗啦一声,“能发财。”
即便早就知道朋友家富裕,可当温梦真的眼睁睁这样的场景时,还是觉得震撼。
她努力克制自己东张西望的冲动,跟着廖维鸣走进客厅。沙发靠垫里填满羽绒,柔软细密。人一坐上去就被完全包裹住,像陷进水里。
“我喊阿姨给咱们拿饮料。”
“不用了,我不渴。”温梦拘谨的拒绝了。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她干脆直奔主题,把书包的从肩上卸下来,掏出用彩纸包好的盒子“这个是给你的。”
“”
“生日礼物。”
廖维鸣有些意外“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不用给我买东西的。”
“就是一本书,也不贵。”眼见对方马上就要拆开包装纸,温梦赶紧拦住了他,“一会儿再看吧。”
如果被发现是教辅书,廖维鸣估计会当场暴走,那她可承受不住。要是李彦诺也在就好了明明是同谋,他可倒好,独自迟到,把她自己扔在风暴里头。
廖维鸣不知道原委,听了温梦的劝阻,果真停下。指尖摩挲起包装纸破损的边缘,眼里闪着蜜糖似的光泽。
“谢谢。”他突然生出些感慨,笑起来,指了指彼此的距离,“感觉好神奇。就我和你,这样在沙发上坐着。”
平时连学习小组都是一群人,确实很难有像这样和廖维鸣单独相处的时候。
“是啊。”温梦附和。
廖维鸣对礼物表现得越是爱不释手,她就越是心虚,说完尴尬的笑笑,不再开口。
做饭的阿姨训练有素,听见客人来了,都不用招呼就从厨房走出来,端了两杯可乐放在茶几上。汽水冒出泡泡,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劈啪作响。
客厅里些许沉默,谁也没去喝。
“是不是感觉有点无聊”片刻后廖维鸣放下书,“要不我带你转一转吧。”
这句话简直成了救命稻草,温梦马上起身“好啊,我还没有看过你的画呢。”
她其实一直很好奇像廖维鸣这样的人物,能创作出个什么样的作品来。
但对方脚步停了一下,神色中难得露出点迟疑。
温梦捕捉到了他的为难。
也许是廖维鸣觉得他的画拿不出手该不会前阵子他是借着美术集训的幌子,逃课在家里打游戏吧。
这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毕竟是朋友的生日,温梦决定善解人意的替对方开脱一次“我就是随口一说,或者我们去院子里”
“没事,来吧。”廖维鸣笑笑,打断了她,“画室在二楼。”
顺着漫长的台阶上去,路过比温梦卧室还要大的衣帽间,走廊尽头有一扇沉重的木门。用力一推,浓厚的松节油味就像海浪一样拍打过来,瞬间把人淹没。
画室里有不少已经完成的作品。
大部分是素描,也有水彩写生。技法纯熟与否先抛开不谈,无论是山涧中跳跃的一尾鱼,抑或是夜里绽放的白檀,都是很有灵气的。
温梦边欣赏边赞叹,几乎要为自己先前小瞧廖维鸣而道歉了。
除开立在地上的那些,桌上还摆着个速写本。摊开的那页上是个熟悉的人物,政治课马老师。
廖维鸣几笔就勾勒出对方一手拿粉笔一手叉腰的模样,为了强调马老师英年早秃,他还特意在人家头顶上加了三根线。雄赳赳,气昂昂,灯泡一样闪闪发亮。
温梦被戳中笑点“你这是什么时候画的,不怕被逮住吗。”
“我在桌子下面画,马老师眼神不好,发现不了。”
“真有你的。”
见温梦还要往下翻,廖维鸣突然紧张起来,按住了本子“后面还没画完呢,等画好了再给你看。”
温梦松开手,笑着抬起头“好。”
这么一来一回之间,注意力就无意间转到落地窗边的柚木架子上去了。那上面摆着一副完成了一多半的油画,颜色颇为鲜艳,笔触锋利。
温梦好奇的走过去,在看清内容之后,话音被卡在嗓子里,随着惊讶的呼吸起伏。
画上是一只鸟。
准确来说,是被夏日最后一场骤雨打落的鸟。
它正张开明黄的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鸣叫。羽毛耷拉着,胸膛被荆棘贯穿,鲜血滴落一地。
“这也是你画的”温梦提问时几乎要屏住呼吸。生怕一口气喘大了,这条无辜的生命就会立刻死去了。
“嗯。”
“它怎么受伤了”
“不小心撞到木刺上面去了。”廖维鸣语气放得轻,说完侧脸看她,“画的还行么”
美是人类共通的感受。即便温梦不懂艺术,也不影响她从这副画中看出正在凋零的美。濒临窒息的绝望,痛苦但无用的挣扎所有这些情绪几乎要挣破纸面,直冲到她身上来。
每一笔都是如此敏感而细腻,完全不像是廖维鸣能画得出来的。
至少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廖维鸣。
“你画的太好了。”温梦喃喃自语,这朴实的六个字就是她的全部回答。紧接着巨大的疑惑开始膨胀“可为什么要画这个”
光是这些血淋淋的颜色,就足够让人不安了,更别提意味深长的选题。
她看向廖维鸣,期待一个来自朋友的解释。
廖维鸣避开对视,若无其事的笑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纯粹展示一下本人深厚的艺术造诣。”
像是怕温梦不相信似的,他又补上一句“我也是第一次调出这样的洋红色,怎么样,冲击性够吧,是不是跟梵高老爷子有一拼”
哗啦。
紧绷的气氛瞬间就地散架,就连原本那点子要凋零的美感也没有了。
廖大师好像得了不装b就会死的病,自吹自擂到让人无话可说,唯有抱拳喊出一句“服气”。
“是,您说得真对。”温梦顺着他的话头往下顺。适度吹捧总得有,谁叫人家是寿星呢。看来艺术和生活是两回事,廖维鸣分的清楚,是她想得太多。
警报解除,暖风从中央空调里吹出来,徐徐落在鼻尖。柔软又蓬松,叫人心里也暖烘烘的。
廖维鸣用手抻了抻卫衣领口“这间屋好热,我都有点出汗了。”
温梦好奇心被充分满足,也开始惦记起客厅茶几上那杯冰可乐“那我们下去吧我有点口渴。”
廖维鸣爽快的答应了。
往楼下走的时候,温梦抬起腕子看了一眼手表“都快5点20了,其他人怎么还没来”
李彦诺是不可能迟到这么久的,这不是他的风格。
廖维鸣手扶在楼梯把手上,说的含混“不知道,可能是堵车吧。”
其他人是过了六点才到的。
在等待的多半个小时里,温梦和廖维鸣已经快要把一整部安娜贝尔看完了。
起初也并不是想看鬼片,纯粹是温梦玩不明白fifa游戏,电视上播的足球比赛她也不感兴趣。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总不能拆开练习册当场做题吧虽然送给廖维鸣的生日礼物就是这个。
“要不要看电影”廖维鸣蹲在电视前翻起蓝光碟片。
乱七八糟的光盘混在一起,盒子都是错的,根本分不清是哪部片子。等碟片插进光驱里、阴恻恻的音乐响起来,两个人才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鬼娃娃。
“你害怕吗”温梦试探的问。
“怎么可能,我胆子大得很。你要是害怕就直说,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话到这个份上,温梦才不会服气“我也不怕。”
一个赛一个的嘴硬。
吹牛一时爽,看片火葬场。家庭影院音效太好,经常在最要命的时候狠狠响上那么一下。吓得温梦紧紧抱着靠垫,整个人直往沙发下面溜,可乐都顾不上喝了。
廖维鸣比她稍微镇定一点,不过强的也十分有限,脸白的都要透光。
恰逢此时,屏幕上安娜贝尔顶着斑驳的面孔,咧着大嘴冲屏幕外的两人邪魅一笑。
这下温梦生怕自己憋不住尖叫,干脆把靠垫举起来,挡在前面,眼睛都闭上了。
恐惧让少女的脸颊涨出玫瑰般的颜色,一两绺不听话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耳后滑落,又落在肩上,连同鼻息在空气里打转,咻咻的。
廖维鸣的喉结不自觉滑动了下。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的拍了拍温梦的肩膀“鬼已经走了。”
“我不信。”
“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温梦才不会上廖维鸣的当,这人一点谱都没有。
她只管抿着嘴摇头,一声不吭。
如果问十个人,也许十个人都会说,温梦的嘴长得好。唇形丰满,颜色是调色板上永不干涸的洋红。
叫人很想伸出手轻轻探一下,也只是探一下,去蘸取那一抹亮色。
而这时,叮咚。
门铃声响了。
温梦获救了。她把遮住眼睛的靠垫一扔,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我去开门。”
廖维鸣修长的手指张开,又蜷起来。电视的光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
和屋内的惊悚截然相反,门一拉开,屋外是宁静的夜。
凉风带来了访客,李彦诺就站在院子外。围巾和头发上落着层浅白,像没有胡子的圣诞老人。
温梦一瞬间觉得心静下来了。
她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话尾不自觉带出点上扬的笑意“外面又下雪了”
“嗯,所以骑得慢了一点。”
温梦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怪不得,我说要不然你也不能迟到一个小时。”
李彦诺摘围巾的手顿了下“不是六点开始吗”
温梦一脸疑惑“短信上说的五点啊。”
她掏出手机又查看了一遍信息。白底黑字写的清楚,不是她眼花了。
客厅里响起廖维鸣的声音,估计是听到他们在交谈“老李你可算来了,快过来跟我打盘游戏,这鬼片都要吓死我了。”
李彦诺应了一声。
接着他目光扫过玄关貔貅的脑袋那上面还大咧咧躺着被廖维鸣随手丢弃的钥匙。
李彦诺把钥匙拿起来,整齐的拢好,拉开储物柜的抽屉,放了进去。
一共四步收拾妥当之后,他抬头平静的对温梦说“估计是维鸣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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