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19

小说:鸟与荆棘 作者:一只小火腿
    啪。

    这句话之后, 车子有了轻微的颠簸。

    正赶上红灯变绿灯,起步时前方不平整,遇到一道小小的沟。

    李彦诺把视线重新投向路面“我在群里看到了, 恭喜你们。”

    人的注意力一旦集中在开车上,表情就会不由自主变得严肃。微笑的少年消失,只剩下英俊但陌生的成年男人了。

    如果顺着往后说,下一个问题理应是询问李彦诺一个多月之后有没有时间,要不要来参加她的海外婚礼。

    但温梦犹豫了一下,说出来的却是“你在美国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太久。

    李彦诺没有立刻回答。

    隔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像是在说他过得很好, 又或者是仅仅表示他听到了这个问题。

    而这时, 车子再次颠了一下。

    这回不是路上的某个小坎坷, 而是一条高高隆起的减速带。

    您的目的地已到达, 本次导航结束,欢迎再次使用ab地图。机械女声响起。

    温梦醒过神, 侧脸往外望, 看见了熟悉的街景。

    她住的小区就在眼前了。

    这一片环境和安保都很好, 讲究人车分流。大门前时围着一道雕花铁栅栏,车辆只能就此止步, 没办法再往前开。

    可窗外的雨还在下,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我走过去就好。”温梦说。

    李彦诺看了一眼顺着挡风玻璃流下来的水柱,欠身从后座上取了件东西。是一把雨伞, 钢骨质地精良, 架子上蒙着一层结实的黑布。

    他递了过来, 温梦迟疑了一下, 拒绝了“别给我了, 万一你下车的时候需要呢。就这么一点路, 真的不要紧。今天已经很谢谢你了,你快回去吧。”

    说完生怕李彦诺为难,把车门推开,高跟鞋踩进水里。

    她是做好了被淋成落汤鸡的准备的,但雨一滴都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李彦诺熄灭了引擎,也下了车。那柄黑伞及时撑了起来,遮住了她的头顶。

    他个子生的高,步子理应迈得也大。但走在温梦身边时,怕雨伞顾不到对方,他特意放缓了步伐,配合她的节奏。

    哪怕是对着早已生疏的同学,哪怕是对着没有信守承诺的叛徒,李彦诺还是会送对方一程。

    再次被这样无声的温柔包裹住,是一种复杂的感受。

    温梦脸上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心里却突然开始被情绪撕扯,让她讲不出话来。

    她不说,李彦诺也没有开口。一路走着,呼吸声伴着雨声起伏。

    小区大门离公寓楼不算远,绕过一条林荫道,再路过一个小小的人工湖就到了。遇上这么个鬼天气,湖上的鸭子都要找地方避雨。更别提行人了,一路过来,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可临到公寓楼前的台阶处时,温梦却发现有个人在等。

    那个人后背抵在楼门上,修长的指间握住手机,另外一只手插进裤兜。少了领带的束缚,衬衫领口略有些松散,敞出一小段皮肤,看着苍白没有血色。

    “维鸣”温梦在看清对方的面孔之后,诧异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廖维鸣抬头,雨化在微垂的眼睛里。

    他没有解释自己出现的理由,只是漫不经心的抱怨“你的电话怎么关机了。”

    “对不起。”温梦磕磕巴巴的解释起来,掏出黑屏的手机,“刚刚没电了,又忘了带充电宝。”

    这个解释廖维鸣好像听见了,也好像没有。因为他的视线从温梦那里移开,向右挪去,停在了她身旁的李彦诺那里。

    刚巧对方也在看廖维鸣。

    旧日朋友相见,明明应该先有个人说句“你好”,或是至少客套一下。但廖维鸣眉毛蹙起,浅褐色的眼珠盯着李彦诺,一言不发。

    而礼貌如李彦诺,也没有开口。

    不是曾经一个人耐心讲题,另外一个人不想听,故意趴在课桌上装睡,最后还是被一把拎起来,被迫老老实实做完作业。

    不是曾经一个人在球场输了球,沉默的坐在台阶上。另外一个人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说出一句“多大点事,周末来我家打游戏去”。

    不是曾经一个人在食堂里偷偷分配肯德基,另一个人帮忙放哨、提防食堂大叔的偷袭。

    更不是曾经一个人拖着书包,走在放学的路上,信口开河讲些鬼故事。而另一个人骑在单车上,有意放慢速度,侧耳倾听。夕阳照在好朋友身上,拉出一对长长的影子。

    此时此刻,隔着漫长的时间长河和瓢泼大雨,两个男人再次相望。

    沉默中流逝的每一秒钟似乎都在说,有什么东西被放得太久,变了模样,陌生的面目全非。也许从分别的那刻起,命运就驶向了他们从未设想过的轨迹。

    廖维鸣和李彦诺彼此审视着,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点复杂的情绪。

    空气被拉满、紧绷、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温梦最不擅长应对紧张的气氛,只觉得喉咙里突然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这点响动打破了僵持。

    廖维鸣重新看向温梦,轻声说“是不是冷快过来吧,我们回家去。”

    回家。

    两个字点醒了温梦。她愣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李彦诺的伞下,一直没有动过。

    她急忙抬步,而身旁的李彦诺似乎也要跟着一起往前走。只是迈出半步之后,他又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整个过程来得快、去的也快,只剩黑色伞面微微晃动。

    温梦没有察觉,但廖维鸣站在台阶上面,看的清楚。

    他面上没动,照旧走下去,朝温梦伸出手“别跑,小心摔倒。”

    “不会摔倒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即便温梦这么说,廖维鸣还是牢牢的握住了她的胳膊,扶着她上来。生怕稍一松手,她就会滑向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短短几节台阶成了天堑,将他们和下面的李彦诺分隔开。

    此时廖维鸣回过身,笑着问出一句“好久不见了老李,都到家门口了,要不要上楼坐坐”

    态度完全恢复了热情,是廖维鸣一贯的待客风格。

    而李彦诺顿了下,也礼貌的回道“不添麻烦了,我接下来还要去其他地方开会。”

    一来一往,都走上了老同学重逢的模式。

    “那太可惜了。我们换个时间再见面吧,我请你吃饭。这么久没见了,有好多话想说。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要看案子的情况,估计还有一阵子。”

    “行,看你的行程,有空就随时联系我。”

    “好。”

    “回去路上慢点,雨天开车小心。”

    随着廖维鸣这句收尾式的叮嘱,意料之外的碰面理应到此结束,再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

    李彦诺看了一眼站在楼门口台阶上的廖维鸣和温梦,准备转身离开。

    但黑色伞面向前几步,又停了下来。

    他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等确定了夏归的受赠人,遗嘱真实性也没有问题的话,我会和你说。”

    这句话是对着温梦讲的,接的是他们在车上聊过的话题。

    温梦没想到李彦诺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微微一怔“好,麻烦你了。”

    而此时,握在她腕子上的手收紧了。滚烫的热度袭来,让她不禁侧脸去看身旁的廖维鸣。

    对方看上去一切正常,只是满脸笑意的对李彦诺挥手“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公寓的窗子是密闭的,外面越是潮湿,屋子里越闷热。

    进门之后廖维鸣说他衬衫湿了,不大舒服,要去洗个澡。很快浴室就响起水声,哗啦啦不停,几乎盖过了外面的暴雨。

    温梦原本是准备去卧室换衣服的,犹豫了一下,又退回浴室门口,隔着门问“你今天是不是找了我很久”

    能把廖维鸣逼到在楼下等人的地步,一定是因为电话联系不上她、四处跑过也没找到,他真的着急了。

    但廖维鸣说“没有,我也是才到,正好碰上了。”

    回答夹杂在水音里,断断续续,说得不实。

    廖维鸣在撒谎,情绪也谈不上多高,傻子都能听出来。温梦几乎立刻感到愧疚起来,自责是有重量的,沉甸甸压在她心上,叫人坐立难安。

    “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应该给手机充好电的。”

    廖维鸣含糊的应了一声,很明显并不是因为这件事。

    温梦顿了下,清了清嗓子“刚刚我和李彦诺”

    说到这里,她纠结措辞,停住了。

    廖维鸣没接话,但浴室里的水声似乎小了些。可能是洗澡的人停下了动作,侧耳在听。

    温梦想了很久,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刚刚我和李彦诺在展馆里凑巧遇见,不是提前约好的。赶上雨大,我的手机又没电,就一起坐车回来了。他这次回国是为了处理王宁德的遗嘱,有很多一手消息,离开前说联系我,也是因为这个事情。”

    她怕自己有哪里描述的不明白,干脆从头到尾、不带断句的全交代了。

    说完心脏莫名其妙的开始砰砰作响明明讲的都是实话,可为什么却有一种做坏事被抓了个现形的感觉呢

    就好像她在心虚。

    等了一会儿,廖维鸣还是没有回答。

    温梦有点着急“我说的都是真的,一个字不掺假,骗你是小狗”

    孩子气的赌咒没有说完,浴室的门突然开了。

    廖维鸣探出手,一把将温梦拉了进来,抵在了浴室的墙上。

    然后他吻她。

    不是在唇上,而是吻在唇边的那颗小痣上。一遍又一遍,恋恋不舍,温柔又热烈。

    瓷砖是沁凉的,淋雨喷头涌出的水却是热的。一冷一热,浇筑的温梦灵魂颤抖。头发被水冲的披散下来,紧紧贴住额头。

    蒸腾的雾气笼着两个人,让他和她影子都变得模糊,再分不出彼此了。

    温梦先是被吓了一跳,明白过来之后猛地拍了廖维鸣后背一下“放手,你发什么疯”

    好好的衣服被洗澡水浇透,这可都是只能干洗的真丝。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淋雨。

    而廖维鸣听话的松开她,突然笑的很开心“好不好玩”

    他只当吓温梦一跳是游戏,这个疯子。

    温梦伸手关了喷头,从架子上取了条浴巾,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住。

    浴巾蜷起的部分毛茸茸的盖在她头上,把她变成了一只小熊。就连闷闷不乐擦起头发的样子,也显得有点笨拙。

    廖维鸣看了之后笑的更大声,自顾自高兴了好一阵子,恨不得笑出几滴眼泪了。

    “打扰了,告辞。”温梦实在无法和这位艺术家交流。

    早知道就不和他道歉了,多此一举。

    廖维鸣十分赞同,一边抹眼睛,一边轰她“快走吧。我要洗澡了,不许偷看我。”

    明明是他拉温梦进来的,结果倒搞得好像是温梦垂涎他的美色一样。

    无语。

    温梦果断离开浴室,气鼓鼓的往客厅走。拖鞋才出了瓷砖框出来的范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开口,声音很低。

    好像在说“别走,我爱你。”

    只是这几个字夹杂在重新响起的水声里,模模糊糊,着实不大清晰。

    “你说什么”温梦愣了一下,回过身问廖维鸣,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廖维鸣提高了音量,回答她的问题“我什么也没说啊。”

    确实是她幻听了。

    “好吧。”温梦嘟囔了一句。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刚刚在网上买了个东西,同城速递。要是一会儿快递要是来了,我还没洗完的话,麻烦你开一下门。”

    “你又买什么了”

    “充电宝。”

    温梦有些不解“家里不是有一个吗”

    “多买几个备着。”廖维鸣说的理直气壮。

    行吧,人家有钱任性。再说手机没电这事,是她理亏。

    温梦嘴上答应着,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进了客厅。

    此时窗帘大敞着,雨景明晰。如果站在38楼的落地窗旁往下看,不仅湖光和城景看的清楚,就连小区外的马路都会一览无遗。

    经过窗边时,温梦突然心念一动。

    她摸了下唇边被吻得胀痛的痣,定了定神,透过玻璃窗朝下望去。李彦诺的那辆灰色suv刚巧开走不久,这会儿还能看见个尾巴。紧接着拐个了弯,彻底消失在温梦的视野里。

    车子驶过的地方,平静的水面被打破,留下一圈圈的涟漪。雨水筑成的河流依旧朝前流淌,底下却脆弱不堪,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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