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松开那个带着暖意的怀抱, 长宁稍略低头,便瞥见了那紧攥成拳的手,指缝间渗出殷红血丝。

    宛若染上血迹的玉器, 叫人心惊于这样的瑕损。

    长宁问“怎么受伤了”

    慕辞慌张将手收至身后,很吞吐地答“只是在瘴境中不小心弄的”

    他看着长宁, 眸中有紧张,亦有担忧“刚才没看见您, 我以为您遇到了什么危险”

    寻常的危险自然不必如此,可他知道, 宋扶玉仍没有放弃将过去告知长宁的想法。

    他并不是想剥夺长宁知情的权利。

    只是若阿宁真是用那种办法回来的,那就一定一定,不能让她再想起那件事。

    长宁想起先前慕辞的紧张, 心里猜到了三分, 面上却仍是平静“没有危险,是和宋扶玉见了一面。”

    感觉到慕辞骤然屏住呼吸,长宁顿了顿, 才继续道“她说认识我, 可我不记得她了。”

    “我能感觉到。”她语速慢了点, 似若有点茫然,“她大概有点难过。”

    她难得多说了几句,“可我不知道, 那是一种怎样的难过。”

    “我没有记忆。”

    少年沉默一瞬,轻声问“您很在意这个吗”

    “不。”长宁缓缓道出了那句, 她曾经迟疑,如今却再次坚定的话语。

    “人并不因记忆而活。”

    “只是。”长宁声音轻了些, “看着她那样难过, 我会想, 要是我还记得她,或许她会高兴些。”

    伴随着轻微的震感,蔷薇花海一点点消散,这意味着这处瘴源即将坍塌。

    被传送出瘴源的那一瞬,慕辞轻声道“但至少您现在记住了她。”

    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她会很高兴。”

    大片的血色花海如烟云散,众人重新回到了那七槐围聚的光阵。

    此时,原本昏暗的密林雾霭散去,变得明亮许多,那七株槐树病恹恹的,原本茂密的枝叶尽数脱落,已然化作死树。

    瘴源已散,已没有留在此处的理由,长宁却还没有想好该去哪。

    江知夏这时才有机会靠近来,看着跟在一旁的慕辞,她心提起来,紧张得几乎不敢看他。

    目睹了方才那一幕,慕辞在她心目中香香软软美少年形象碎得不能更彻底。

    甚至因为前后反差过大,让她打心底有些害怕。

    “阿宁姐姐”江知夏目不斜视地看着长宁,不太确定地小声问,“这瘴源就这么封印了”

    长宁答“不是封印,是彻底消散了。”

    江知夏听得微愣“彻底消散”

    长宁没再答。

    这瘴源本就依托宋扶玉的执念而生,宋扶玉执念已散,就如高楼基座坍塌,那么整座楼阁都将不复存在。

    至于其余修士先前所想的封印之法,未必不是一条手段,只是过于残酷。

    宋扶玉将以那样不生不死的状态,永无止境地在执念中循环,一遍遍经历痛苦。

    如此一来,若是强行封印,结局只怕就要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那么,此处新瘴源固然会坍塌,可那瘴气本源却不会消散,会盘旋在此,直到找到一个新的合适“基座”。

    一旁,重获生路的众修士看看雾气散去的林间,又看看冷然而立的长宁,神情都很复杂。

    他们都知晓,此回瘴源得以消散,全靠眼前冰雪似的女子。

    在方才,他们都有尝试过进入花中瘴境,且都失败了一到两次,在几近绝望之时,却突然被安然弹送出来。

    可以说,她亦于所有人有救命之恩。

    有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道谢,可又畏于长宁过分冷冽的气质,和她身边那半步不离的少年,迟迟不敢上前。

    长宁却已然离开。

    江知夏要看顾另一个受伤的明合宗弟子,没能和她一起走。

    于是,众人便目睹着红衣白发的女子朝林外走去,身姿颀长的少年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紧跟在后,像是她的影子。

    裴照整个人都落入了空白状态,只顾呆呆地望着,这时,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才恍然反应过来。

    “阿宁”他低喃着,腾然起身,步伐踉跄地追了过去。

    周围的弟子也正在看长宁二人远去的背影,未注意裴照神情变幻,此时,突见他魔怔一般追了上去,不由惊住

    “裴真人”

    可裴照却浑然不顾身后呼喊,他速度极快,身侧都要带起风来,眼里只有那一抹红色背影。

    那就是阿宁。

    那一定是阿宁。

    先前那些古怪的熟悉感在此刻都得到了印证,他的直觉没有出错。

    天地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所以那不是巧合,而是真实。

    长宁走得很快,已然走出了密林,到了最初的那条小道上,她没有回头的习惯,亦没有注意身后。

    而一旁的慕辞察觉到后方赶来的气息,眸色阴沉一瞬,又像是想到什么,眸底阴霾淡去,转而的是几分嘲弄。

    “阿宁”

    呼喊声过于急促,亦过于刺耳,长宁愣了下,下意识的反应是加快脚步。

    可裴照竭尽全力,甚至带着些疯狂意味地横空落于前方,将前路挡住。

    “阿宁”

    裴照衣裳凌乱,发冠歪斜,却浑然不顾,只是痴痴地看着眼前人。

    “阿宁,是你回来了对不对是你回来了”

    长宁有些受不了他的眼神,眉头蹙得厉害。

    而裴照的目光从每一寸熟悉的面容移过,最终落在了那头莹雪似的白发,几乎颤不成声,“你你的头发”

    他看着那雪白发丝,想到某些可能,眼里有痛色闪过。

    “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

    长宁本就不多的耐心,被这含含糊糊的话语磨去大半。

    她冷冷地看着裴照“关你什么事”

    纵然知道这人可能是她从前的师兄,可她见他却半点亲近感也无,只觉烦扰。

    况且,这裴照先前见了她也并如何,甚至还故意为难,偏袒那无礼的弟子。

    这会却突然追上来,说些这种不明不白的话,莫不是在瘴境里得了失心疯。

    慕辞轻柔的声音随之响起“阿宁,莫要听他胡说,你的头发明明很好看。”

    直至慕辞出声,裴照才察觉少年存在,听出话中挑拨,他急声欲辩解“我不是”

    裴照眼中痛意翻涌,对上长宁漠然的眼神,恍然意识到“阿宁,你是不记得我了吗”

    否则,怎么会待他是这样的态度

    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眸里,不说在意,甚至连恨意都无,仿若他只是个陌路人,连入眼的资格都无。

    心头情绪几转,裴照强压着酸涩与痛意,低声下气地道“阿宁,我是你的师兄,先前只是因为一些误会所以,我没能认出”

    眼前他就要开始絮叨,长宁眉心跳了跳,手腕长剑印痕亦开始震颤,仿若极不耐烦。

    她压着不耐,冷声打断他“我叫什么”

    见她肯开口,裴照惊中带喜,也不顾话语被打断,忙声答“长宁,你是长宁,是我的师妹,我”

    长宁语调淡淡“可长宁这个名字,是我随意从一处石碑上取的。”

    她神情很平静,只是眉心仍压着不耐,“我听人说,那石碑是墓碑,是给死人立的。”

    “如此说,你那叫长宁的师妹大抵已经死了。”

    有凉风穿林走叶,直将几缕莹白发丝吹起,仿若飘雪,长宁眸中情绪亦如飘雪冷冽“总之,我不管你和你那师妹有什么纠葛,可你若是再来纠缠烦我”

    “铮”的一声,长剑挥出,带着凛冽寒芒。

    长宁冷眼看着他,一字一顿“我就杀了你。”

    纵然裴照设想过数次,若长宁真的回来了,大概还会恨他,甚至恨得想要取他性命

    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他只觉心被狠狠捅开,痛得连呼吸都息止。

    “你,你真的要对我挥剑”

    见裴照捂着胸口、仍挡着前路不动,长宁最后一点耐心也被磨去。

    她没再说话,只是抬手起剑,裹挟着刺骨凉风一剑斩去。

    察觉到剑锋下毫不留情的杀意,裴照强忍着心口撕裂的痛,艰难地闪身避过。

    而那长剑不偏不倚斩下,将本就歪斜的发冠震落,还削下了大半截头发。

    感受着脖颈传来的痛意,裴照颤抖着抬手,却发觉指尖染上了血色。

    看着让出来的路,长宁半个眼神也未分给他,径直携剑离去。

    一侧,慕辞却不急着跟上,他唇边漾着浅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裴照“裴真人,头发短些也是好看的。”

    他扫一眼脚下落下的断发,轻笑“现在这样,就很好。”

    话语中嘲讽意味过浓,裴照呼吸都要猝止,满脑都是方才长宁毫不犹豫挥剑的模样。

    阿宁是真的想杀了他

    望着女子毫无留恋远去的背影,裴照心痛得无法呼吸,却仍想要去追。

    可过分激动下,他本就脱力虚弱的身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此时,匆匆赶过来的乾元宗弟子,正好撞见裴照倒地的一幕。

    听着那“扑通”的沉闷重响,弟子们登时慌了神,连忙上前去将裴照搀起

    “裴真人,您怎么了”

    自瘴境归来,裴照受伤的事很快便传开了。

    那日晕厥倒地,被弟子抬回宗门后,裴照便一直未醒,嘴里不时念叨几句听不清的梦话,仿若陷入了什么梦魇。

    经医师看过,他脖颈上伤痕倒是其次,不过轻微皮肉伤,真正严重的,是体内灵脉上的伤。

    裴照原本修为已达地阶中境,可此番伤后,体内灵气像是被抽干,竟直接退到了地阶下境,甚至隐有掉下地阶之状。

    至于那灵气是如何凭空消失的,其余随行弟子没一个说得上来。

    这样古怪的伤,就连宗内技艺最高妙的医修都束手无策,只能静候着,等裴照自己清醒过来。

    裴照身为仙尊弟子,身份尊贵非常,关于他重伤的消息,半日不到,便传遍了整个宗门。

    就连仍在禁闭中的裴柔,也有所耳闻。

    就在前日,玄清仙尊不知为何,再次宣布要闭关静修数日,不许人打搅。

    由此,裴柔本就想要摆脱禁闭的心,再次活跃起来。

    此刻又得知裴照受伤的事,心头自然生了些谋算。

    族中刚来的消息里,将她狠狠骂了一番,此回的瘴源被直接消除,对族中大计影响不小。

    知道她此次因故没能进入瘴源,族老此番着重强调,让她接下来每次与新瘴源相关的任务,都一定要参与。

    务必要阻止瘴源被消除。

    最好是能引得那新瘴源暴动,让源内的瘴气扩散而出,覆盖至更广更远处

    只是,回想起族老话语,裴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一处瘴源位于临城附近,我已知会江衡那边,必要时他会助你达成任务。”

    “只是,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你与族中关系”

    江衡只是听到这个名字,裴柔便忍不住发颤,只觉浑身冰凉。

    她怎么可能敢求助于江衡。

    那人,就是个恶魔,哪里是她能拿捏住的

    对于她的恐惧,族老却浑然不知,仍继续道

    “我记得,他似乎很是喜欢你,还曾要为你要取消已有的婚约。”

    “他本事很不一般,若是可以,此次任务切记跟紧他,若真能和他订婚,可比那裴照有用得多”

    订婚怎么可能订婚

    况且,江衡哪里是喜欢她,他分明是

    裴柔牙关打颤,不敢再回想,只在心里毫不犹豫否定了这一可能。

    她攥着袖口,告诉自己,一定一定,要抓紧裴照。

    只有裴照,是她还能努力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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