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长宁没觉得烫手, 只觉得仿若抱的是只大暖炉,暖意融融,妥帖温顺地充盈怀中。

    可她也知晓, 这样烫的体温显然不正常。

    顾不得思考其它, 在江知夏帮忙找到房间打开房门后,长宁半搀半抱,总算将慕辞扶到了床边。

    这间客舍颇为古旧, 床上铺的褥子边角处还有斑斑霉印, 看着便不太干净。

    长宁迟疑了一下, 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 竟是慕辞那样爱洁,恐怕不会愿意被安置在这样的榻上。

    “知夏。”长宁在榻前停下, “烦劳你帮我拿一下腰间的玉坠”

    江知夏空手在一旁帮不上忙, 本就颇为过意不去, 此刻听长宁唤她, 瞬刻便应喏“好嘞。”

    她小脸微红,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玉坠, 手不慎碰到长宁的腰,脸由是愈发的红, 慌不迭取下玉坠递过去。

    长宁腾出一手接过玉坠,稍有些费劲去取玉坠中的东西。

    江知夏看她动作这般艰难,咬咬牙, 主动道“阿宁姐姐,我帮你一起将他放在床上吧。”

    她心里惴惴想,虽然烫手, 可为了阿宁姐姐, 也不是不能忍一忍。

    长宁摇头“被褥有些脏, 我是想垫一垫。”

    江知夏愣住,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她呆呆地看着长宁将从玉坠中取出的干净衣裳铺在床褥上,又细细捋平,才将抱着的少年轻轻平放下。

    一番动作皆是亲力亲为,明明仍是一副清清冷冷的神情,可细微间却流露出温柔细致。

    这一刻,江知夏脑中冒出的想法是,原来一贯冷若冰霜的人偶尔流露出的温柔竟是这般迷人。

    长宁却已开始察看慕辞的状况。

    他面色苍白,两颊却泛着不自然的酡红,双眸紧闭,纤长的睫羽在眼睑覆下小片阴影,偶尔轻颤,透着一种易碎感。

    长宁握着他的手腕,慢慢探入灵气,却像是隔着一层穿不透的水雾,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只觉这副躯壳里半点灵气也无,活气都极淡,若不是跳动的脉搏和炙烫的体温,怕是要以为是具尸体。

    “怎么会这样”

    长宁还是想不明白,慕辞为何会突然晕倒,明明在之前,都是好好的。

    见长宁眉头蹙起,江知夏不太确定地道“会不会是和我那两个师兄一样,受城中瘴雾影响,陷入了幻觉里”

    “我们三个当时不小心进了城,开始还好,后边走着走着,也是突然就头晕,赶紧找到客栈住下后,连结界都没来得及布完,就都晕过去了。”

    江知夏偏头看向窗外弥漫的雾气,声音多了些担忧,“我醒的很快,半刻钟不到就醒了,可我师兄他们,现在还昏迷着”

    可长宁记得,慕辞之前分明也是不受瘴雾影响的,哪怕在血蔷薇的瘴境中,依旧是神情平常,并未流露出半点恨的情绪。

    长宁拧着眉“可他身上很烫。”

    显然是在发热。

    江知夏又想了想,“那会不会就是病了啊”

    江知夏看着榻上睡颜安静的少年,若是不去回忆他在瘴境中疯魔的一幕,只会觉得他很是羸弱,受累病倒也不奇怪。

    只是,在这样古怪诡异的地方病倒,少年属实是有点儿倒霉。

    “病了”长宁咀嚼着这个说法,神情犹豫,“那该怎么办”

    江知夏仔细回想了自己的几次生病,不太确定道“养养就行了吧,也不用怎么特别对待。”

    修真者毕竟不是肉体凡胎,寻常风寒发热,根本无足轻重。

    况且,以少年上次展露出的实力看,他修为应该并不弱。

    “若是实在担心,可以给他擦一擦,降降温。”

    毛巾是上回慕辞留下的,盆是江知夏的,水是在净房里接的。

    长宁用灵力温了水,将毛巾打湿拧干,望着榻上仍闭眸沉睡的慕辞,咬咬牙,将毛巾覆上他额头,手法生疏地轻轻擦拭。

    长剑被搁置在一旁,偶尔嗡嗡几声。

    用毛巾粗略地擦了擦,将濡湿的额发拨理好,长宁又拧了一遍水,才按照江知夏所说的,将毛巾叠好覆在了慕辞的额头。

    他稍微退了些热,可面色仍很不好看,也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双唇紧抿着,似若很痛苦。

    这时,屋外传来叩门声

    “阿宁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江知夏猫着身子进屋,走近来,看了眼榻上慕辞,小声问“阿宁姐姐,他好些了吗”

    长宁问她“你的两个师兄昏迷多久了”

    闻言,江知夏神情低落了些“快两日了。”

    “我怎样喊,他们都不醒来,可身体状况还算好,体内也并没有出现什么损伤也没有像他这样痛苦。”

    江知夏小声道“甚至,我感觉他们的梦应该很美好,我还听见一个师兄昏迷中笑出了声”

    “可哪怕是美梦,这么昏迷着也不是办法,几日还好,时间长了,还不知会有什么变故。”

    她懊恼地拍拍自己脑袋,“我一点也不记得梦到了什么,也根本没法确定,这瘴雾让人产生的是和什么有关的幻觉。”

    不像上一回,可以明显知晓是和“恨”有关。

    “先前我看两个师兄,猜可能是和快乐高兴的情绪有关,可现在”

    江知夏看着慕辞,怎么也无法说,少年做的是个美梦。

    看着窗外渐黑的天色,长宁想起另一桩事“你来这几日,入夜后有发生什么吗”

    江知夏点头“前夜有只小魔不知怎的闯入了屋子,可它实力很差,我很轻松就对付了。”

    “除此外”她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凶险。”

    “主要是我一直在房间里看着两个师兄,不敢随便走动,夜里有喧哗,我也不理会,就躲在屋子里。”

    长宁抓住重点“喧哗是指什么”

    “就是”

    江知夏刚要说什么,窗外便传来轰隆巨响,随后,一道又尖又细的女声响起

    “灵月阁出行,速来朝拜。”

    “一拜祭长生,二拜思无邪”

    如此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重复地响起,直传入每个角落。

    肃穆中透着一种诡异。

    长宁蹙眉“前几日夜里也是这样吗”

    江知夏点头“嗯。”

    她撇撇嘴“这个什么阁听着就很有问题,傻子才出去呢。”

    长宁“”

    她突然发现,江知夏自有一套生存的智慧。

    “灵月阁”长宁跟着重复了一遍,“这会和将要生成的瘴源有关吗”

    江知夏摇摇头“灵月阁我不知道,但灵月我知道有个灵月族。”

    “这个种族是上古遗族,体内流淌着一半妖族血脉,但由于他们修炼的方法很特别,好像和掠夺有关,还有过拿活人修炼的事迹记载”

    “总之不是正道后边好像遭了天谴,因果反噬,这一族便逐渐没落,现在基本没消息了”

    “对了。”

    江知夏想起什么,

    “我回去和师父说起上个瘴境的事,师父和我说到,那培育浇灌血蔷薇的邪术,好像就是出自这灵月族。”

    “咦。”

    江知夏突然意识到,“若是这灵月阁和灵月族真的有关,灵月阁又和这新生的瘴源有关”

    “那岂不是这两个瘴源都与灵月族有牵扯”

    虽然只是突然的猜想,可一时间,江知夏只觉细思极恐。

    长宁亦是沉吟,她想起崖下那和她做交易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会和这灵月族有关吗

    也是这时,长宁突然想起,她的任务似乎只是消除瘴源。

    至于这灵月族,这鬼城,这城中古怪的情况和肆虐的妖邪,其实都与她无关。

    可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自然而然地将这些也纳入到自己的任务中。

    斩邪灭魔,似乎是一种本能。

    过去的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长宁脑中浮现这一问题,又很快淡去。

    她告诉自己,斩灭妖邪可以帮忙,但无论怎样,都要将清除瘴源放在首位。

    “阿宁姐姐,你有什么法子可以和外面联系吗”江知夏神情凝重,“我得想办法联系上师父。”

    长宁回忆了一下“我前几日和那临城少主见了一面,他说有派人进城打探消息,那些人手中有传消息的法器。”

    “明日可以试着去找一找那些人。”

    只是,长宁蹙眉“我从临城少城主处打听的那些消息里,只是说城中晚间百鬼出行、各种邪物肆虐”

    “并未提到这什么灵月阁。”

    此时,那尖锐的声音仍在街道上回荡,“灵月阁出行,速来朝拜”

    “按理说,这灵月阁如此大的阵势,不该没有消息传出去啊”

    “除非。”长宁沉吟,“还有什么我们暂不知道的隐情。”

    听她说到江衡,江知夏一时愣住,旋即有些兴奋“阿宁姐姐,你竟然见到了那江家少主吗”

    “我听说那江家少主好久了,一直没机会见。”

    “据说,他不仅生得一副好相貌,性情亦是上佳,还是个痴情的,心里只有那早逝的未婚妻,从没听他和别的女子有牵扯”

    听到“未婚妻”三字,又见江知夏一脸好奇,长宁神情很是复杂。

    好在此刻,江知夏突然感受到腰间法器震动,神情微变“师兄醒了”

    她瞬刻将江衡抛之脑后,又惊又喜,忙不迭道“阿宁姐姐,我师兄好像醒了,我先回去看看他”

    江知夏来去皆是风风火火,随着她离去,屋内重归沉寂。

    此时,由于那所谓灵月族出行,窗外的天色被映得微亮,愈发衬映得屋内昏暗。

    长宁习惯了夜视,不需要光亮也能看得很清晰。

    只是,她顾及到榻上昏睡的慕辞,为了能及时察觉他的状况,还是起身点亮了灯烛。

    昏黄的光线充斥屋内,长宁给烛台添了个小法术,便将之端到了榻边矮桌上。

    就在这时,慕辞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眉心紧拧,平放的手无意识抓挠着被单,似若在做什么艰难的挣扎。

    “慕辞”

    长宁察觉到他状况变化,试着唤他的名字,可得来的却是他愈发剧烈的颤抖。

    仿若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他唇角溢出压抑的闷哼,手指紧攥着衣角,眼尾洇着一抹病态的红。

    蜷缩,挣扎,痛哼

    痛苦且隐忍。

    长宁怔怔地看着,心仿佛也跟着提起。

    她喃喃问长剑“阿辞,你说他是梦到了什么。”

    长剑震动两下,又晃了晃。

    “你要我喊醒他”

    “可他好像听不见我说话”

    长宁犹豫了下,一面试着往他体内输入灵气,一面继续唤他的名字。

    “慕辞”

    “慕辞”

    输入的灵气宛若泥牛入海,半点反应也无,而那一声声呼唤像是起了作用。

    慕辞眼睫颤动,攥着衣角的手顿住,紧抿的唇颤了颤,慢慢地,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阿宁”。

    随后的话过分含糊,长宁并未能分辨清,因为,慕辞睁开了眼。

    许是光线过于昏暗,迷蒙间,长宁竟觉这双眼有些陌生。

    覆墨一般的漆黑瞳仁里,半点光亮也无,有的只是要将人吸进去般的无边暗流。

    他眼尾愈发红艳,乍一看去,仿若淌出的血泪。

    长宁愣住“慕辞”

    听得这一声呼唤,慕辞眼神终于聚焦一般,缓缓对准了她,旋即,眼底竟升起些茫然

    “阿宁”

    他声音喑哑得惊人,

    “我是在做梦吗”

    此刻,不光是眼尾洇红,慕辞眼底暗红翻涌,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执拗且贪婪,仿若要将她整个装进眼底。

    长宁没听懂,只当他是发热昏了头,蹙眉伸出手,想要去探他此时情况。

    可她手还未触及他手腕,却骤然被反握住,牢牢按在榻上,旋即,仿若有一团火扑来。

    少年一手按着她的手腕,另一手将她抱住,仿若横冲直撞的小兽一般,红着眼凑近她,执拗地唤她的名字。

    “阿宁阿宁”

    他整个人仍很热,带着些蛮劲,贴着亲上了她的唇角,与其说是亲,更接近于咬。

    清浅的皂角香气充斥在鼻腔,昏黄灯烛下,他咬上她唇角,稍尖的牙齿磕在唇瓣上,纵然力道不重,亦带来些酥酥麻麻的痛意。

    这微微的痛意叫长宁清醒过来,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方才,她只当他还在病中,伸出的手压根没带力,才会这么容易被他按住。

    可接下来发生的那些全然超出了她的认知,不知怎的,听着那一声声嘶哑的“阿宁”,她一时竟忘了反应。

    脖间突有凉意滴落,蜿蜒而下。

    听着那洇着泪意的低唤,长宁怔怔意识到,是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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