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第一次尝到意乱情迷的意味, 犹如踩在云端,飘忽不定,眼里心里只有那一个人。
铺天盖地的亲吻, 若狂风骤雨,又似春雨绵绵,在每一寸肌肤烙下滚烫的印记, 缱绻缠绵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
可即便是在梦境中,那一声声喑哑的“阿宁”亦缭绕不散, 仿若织就了一张甜蜜的网, 将她牢牢缠住
那样欢愉的完满,直至白光闪现, 将关于过去的一幕展现在她面前,才裂出缝隙。
画面中,柳音身披袈裟,手持法杖, 面目慈悲,一如瘴源中的模样。
而他面前弥漫着一团浓郁的黑雾,黑雾中,少年身形模糊, 满身是血, 几乎分辨不出原本模样,乍一看去, 简直形容可怖。
可只是一眼,长宁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一时间, 心口如坠重石。
“既已身死道消, 便该听顺天命, 再入轮回”
柳音望着眼前魔气缭绕、遍体鳞伤的少年,难得对一个魔生了怜悯。
“强留于世,变作这样不人不鬼的模样又是何苦来哉”
黑雾中,慕辞摇摇头,艰难地开口“请您帮我、消去体内魔气”
他口齿模糊,每道出一个字,便有更多的血涌出,面色也更苍白几分,却仍坚持着道,“您、的恩情结环衔草,必将回报”
柳音低叹了一声,抬手止住他话语“你依靠化魔复生,如今又要消去一身魔气,与求死有何区别”
他降妖除魔数十载,从未见过如他这般主动要求消去魔气的魔。
更遑论,眼前少年体内魔气之浓郁,已成气候,若是再过上几年,只怕他都不能与之相匹
如今,竟做出这样自断前路的决定。
慕辞沉默不言,血雾缭绕间,唯有一双眼睛清亮澄澈。他直直地望着柳音,似无声的恳求。
柳音握着法杖,不知想到什么,长叹一声,终是松了口“我可以一试,却不能保证,魔气被消除后,你还有命在。”
“而且,我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
“您说。”
“我要你此后不可无故杀生,不可助纣为虐,不可有违天命。”
沉默半晌,慕辞沙哑开口“若天命不公为何、不可违之”
这番话,柳音不是头一回说,却是头一回遇到质疑。他忽地想起,面前的少年以残破之躯,墮魔复生,本就是逆天之举
他难得愣了愣,随后苦笑了下“你说的是,那这第三条,于你便不必了。”
消除魔气并不复杂,可将魔气生生从体内抽出的痛苦,却是非常人能想象的。
可这样深刻入骨的疼痛下,慕辞却一声未吭。
直至最后一缕魔气被抽出,那缭绕在少年周遭的黑雾尽数散去,他面色已然苍白若纸,仅凭意念吊着一口气。
柳音看着他,忍不住问“你为何非要消去魔气”
慕辞撑着身子,语调仍有些喘,自嘲似地笑笑“济世度人的法师,也会关心一个妖魔的所想吗”
柳音手掌相合,语调温和“人可墮魔,魔亦可化人,心善则灵,是人是魔又有什么分别呢”
漫长的沉默后,少年终于开了口“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她心怀苍生,善良正义,我不想再遇到她的时候,成了她最讨厌的魔”
他垂下头,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掌,语调微哑“我不想墮魔的,可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答应过她的,要一直陪着她。”
“我得活下去,活着找到她”
仅此而已。
那些令人触之即伤的话,有时候并不是不好,而是过分好,好到无法承受。
望着那一幕,长宁只觉眼眶枯涩,再也淌不出一滴泪。白光散去,她艰难地睁开眼,手稍挪动,便碰到了颗浑圆的珠子。
是那定魂珠。
可此时的定魂珠却是变了一番模样,内里的光彩像是被吸干了,只余下一颗灰扑扑的珠子。
而随着她的碰触,那定魂珠瞬刻化作了湮粉,消散在了空气中。
“啊”
与此同时,惊慌的尖叫自屋外响起,长宁思绪稍明,骤然发现,身旁的人不见了。
昏沉睡过去时,她记得,慕辞身上仍很烫,他仍是病着的,不知哪来的力气,胡乱压着她亲了一阵后,还要先她一步再昏过去。
他病成这样,这会却不在屋里。
那外面来的人会是谁
长宁重新握了剑,不必想就猜到,定然是那阴魂不散的江衡。
那定魂珠不只是对阿辞有用,长宁亦恢复了更多关于过去的记忆
比如,江衡长身玉立,站于她身前,情绪深沉地看着她“阿宁,柔儿是因你才受的伤”
“她不如你强健,医师说,可能会留下顽疾。”
“这些时日我想了很久,你性子坚毅,无需我也能很好,可柔儿不一样,她需要更多照顾”
往后的记忆,长宁没兴趣再往后看,只是单这一段话,便让她倒尽胃口。
她猜想到,此回定然是江衡又来纠缠,阿辞忧心吵到她,便出去拦了他。
可她很快想到,阿辞如今还病着,对上那阴沉不定的江衡,恐怕并不占优势。
长宁心上焦灼,只随意理了理衣裳,便夺门而出。
随着江知夏那声尖叫,江衡怒不可遏,手握成拳,裹着灵力朝慕辞狠狠砸去。
相比于他的失控,慕辞却要风轻云淡得多,他随意一侧身,便避开了那直冲面门的拳头。
在江衡靠近那一刻,他意味深长地低语道“想不到,江少城主这样金尊玉贵的身份,竟然会愿意做一个你口中低贱妖物的替身”
闻言,江衡动作一僵,怒容凝固在面上,他看着慕辞,又惊又怒,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耻辱“你”怎么会知道。
而随之响起的话语,却将他满腔怒意尽数点燃
“可江少城主不妨照照镜子,看自己够不够替身的资格”
低语搀着嘲弄,几乎是在明讽他的不自量力。
面前的少年姿容盛世,世间恐怕再难有其二,江衡虽自诩姿容俊逸,却是如何都无法与这样绝顶的艳色相比的。
从前的他也不屑去比。
可如今,江衡却觉脸面被踩在了脚下,火辣辣的疼。
感察到屋内的声响,慕辞唇角勾起笑容“江少城主从裴柔那,只学到了这替身的本事么”
“我今日便善心些,再多教你一招”
伴随着屋门吱呀推开的声响,江衡愣愣地看着慕辞主动靠上他未收回的拳头,瞬刻面色一白,便往后倒去
长宁方一出屋,恰好撞见慕辞仰倒的一幕,她神情一变,惶然上前,千钧一发间将他扶住。
此刻,江衡亦反应过来,慕辞想做什么,他连忙收回手,急声要解释“是他自己”
他话未说完,便对上了长宁蕴着杀意的冰冷眼神。
“江衡。”她喊他的名字,用极冷的语调,“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这一刻,江衡终于尝到了有口难辩的滋味。
他当然可以解释,可他的解释会被相信吗
回想那一串绯色吻痕,江衡便觉心口宛若撒下一把花针,又绵又密的刺痛。
可望着长宁冷冽神情,他又难免生了些妄想,那些痕迹许是那狐狸精弄出来激怒他的,他们其实并没有发什么
一定是这样。
那狐狸精惯会骗人,他不能再着了他的道。
江衡咬着牙,艰难劝说道“阿宁,他不是真的慕辞,你清醒一点,慕辞已经死了”
话说出口,他自己几乎都要相信了。
是啊眼前的慕辞分明是突然出现的,保不齐就是假的。
毕竟,他是亲眼瞧着那匣子被丢入魔窟的,里面装的,是他不能更碎的尸骸
可江衡话未说完,便有破风声起,长剑毫不留情地朝他刺来。
江衡慌忙躲避,却仍被划破了手臂,若他躲得再慢些,只怕整条手臂都要被削下。
而江衡还未来得及多缓一瞬,便被一脚踢翻在地,坚硬的鞋底踩在他胸口,长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冷漠至极。
从这个角度,江衡一眼便望见了她脖颈醒目的吻痕,而那下巴处,还有一圈浅浅的牙印,足可见激烈程度
江衡的眼瞬刻便红了,占有欲与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穿。
若说慕辞身上的吻痕,他还能欺骗自己是假的,可长宁显露出的吻痕,却如何也做不了假。
他们真的发生了什么。
即便不是灵肉相交,亦少不了耳鬓厮磨是他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他还未在长宁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便让她被那妖物弄脏了。
明明她是他的未婚妻。
是他的
长宁被他的目光看得恶心,毫不犹豫,一脚踩在了他的右手手腕上,伴随着骨裂声响,她声音极冷“这一下是替阿辞还的。”
言罢,她又是一脚踏碎了他左手手腕“这一下是替柳音还的,他死在蓉城,你难辞其咎。”
江衡发出痛苦的嘶声,想要挣脱,可却似被什么困住一般,根本使不上力气。
这两百年里,长宁到底经历了什么,实力怎会变得这般可怕,他竟连反击之力都无
江衡某颗牙齿里藏有一枚传送珠,在危急关头咬碎,可以传送离开。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赶紧离开。
可情感上,他却想知道,长宁会不会真的杀了他
而长宁面无表情,举起剑,告诉了他答案。
长剑刺入血肉,没有半点犹豫,江衡骤然瞪大了眼,眼底妒意未褪,与那不可置信的惊异相混,滑稽又扭曲。
“这一剑是为蓉城无数惨死的百姓,因为你的纵容,这么多人都死了”
长宁一字一顿,眼底尽是肃然。
“你是不是想说,你是因为我才和灵月阁做了交易”
长宁将剑抽出,神情厌恶。
“别再拿我当借口,也别再说你喜欢我”
“江衡,你的喜欢,真的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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