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可惜她忘了自己长达十几个小时端坐不动的, 这会儿手脚都麻了,大幅度的、一点缓冲都没有的起身,脚刚沾地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她的脚软得都不像自己了, 然而此时想收回力道已是无力回天, 颜芝仪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倒, 眼看着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新婚当夜脸着地摔成狗的新娘。

    屋子里几人同时惊呼, “小心”

    说着不约而同的箭步向前想阻止悲剧的发生, 然而杨妈和百叶都不如陆时寒近水楼台先得月且手长。

    陆时寒只是双手一伸, 便轻轻松松把颜芝仪捞在怀里, 还是那种偶像剧里最经典的拦腰抱。

    颜芝仪仰面朝天看着他,对普通人来说的死亡角度, 反而更彰显了男主优越的颈部下颌线条,本就性感的喉结在灯火映照下越发精致完美,然而更要命的还是他那双几乎能勾人夺魄的眼睛。

    她以前就觉得男主眼睛长得极好, 注视着你的时候仿佛会说话一般,但也没想到他这双眸子在朦胧灯火下还能更过分,看她的感觉简直要命的深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爱得多么感天动地。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桃花眼吧。

    颜芝仪努力告诉自己男主这眼神天生的,搞不好他看一个苹果都是同样的深情款款,终于把那疯狂跳动的少女心稳住了, 然后她开始怀疑, 他拿的到底是龙傲天剧本, 还是晋江深情男主剧本

    陆时寒不知道她又开始怀疑人生了, 见她只顾盯着自己失神, 忙担忧的把人扶起来询问“你怎么样了, 可有哪里不适”

    杨妈和百叶也都很紧张围了上来嘘寒问暖“姑娘是哪里扭到了吗, 要不请个大夫来悄悄”

    颜芝仪一回神就对上三张紧张关切的脸,差点以为自己又命不久矣了,赶紧原地蹦哒几下,确定自己没啥大毛病,才放心下来,双手捧着被凤冠和发簪箍到发麻的脑袋迫不及待道“杨妈,百叶,快快帮我把头发解开,还要打盆水来,我想立刻马上把脸洗了。”

    杨妈对百叶显然对姑娘突如其来的要求感到意外,看了陆时寒一眼,不确定的问“姑娘要这么早收拾吗”

    见姑娘态度坚定,她们便也准备行动起来,上前通力合作将紧紧簪在她头顶的发冠先取下来,杨妈絮絮叨叨“这天气有些凉,最好还是用热水洗,也不知灶上有没有留热水,我待会我去瞧瞧,若是没有,姑娘便稍坐片刻,现烧也不费事。”

    她们忙碌着,陆时寒完全插不上手,闻言便自觉的道“杨妈不必着急,我去打水。”

    杨妈上了年纪习惯了唠唠叨叨,没成想让陆时寒听进去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要去拦他,“使不得使不得,姑爷也劳累一天了,还是歇着吧,这些粗活让我们来便是。”

    “只是打水而已,我平日也常做的。”陆时寒语气温和中透着几分坚持,慢条斯理道,“妹妹洗漱前怕是还要更衣,你们且忙着。”

    颜芝仪都迫不及待想卸妆梳头了,这身复杂繁琐的嫁衣能早点换掉当然更好,美美的过了把瘾她已经心满意足,男主的建议自然深得她心,忙不迭的点头附和“对了还要更衣,百叶快帮我看看放寝衣的箱子是哪个。”

    杨妈“”

    陆时寒抿唇一笑,越过杨妈径自出门去了,脚步看着还有几分轻快。

    杨妈拦不住,也只好回来继续围着姑娘打转了,听着陆时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脸上的担忧也变成了欢喜,忍不住悄声对自家姑娘道“咱家姑爷还是会疼人,外头哪个读书人会这么主动为新婚妻子打水的”

    颜芝仪的钗环发髻被拆了个彻底,青丝如瀑布般披散下来,只觉得紧绷了一天的头皮隐隐作痛,又缠着百叶用梳子给她做头皮疏通,此时正舒服得昏昏欲睡,根本没留意杨妈说了什么,只是嗯嗯应付了一声。

    杨妈见状住了嘴,动作轻柔又不失迅速的帮姑娘换干净的亵衣亵裤。

    不过杨妈动作再麻利,颜芝仪也配合,却架不住工程量巨大,等陆时寒打了满满一盆热水进来,她的寝衣才堪堪换好。

    彻底放松的颜芝仪已经困得眼皮疯狂打架,靠在床头打起了盹,百叶便要去接新任姑爷手里的东西,却被他微微侧身避开了。

    陆时寒放低了音量叫她们也去休息,“锅里还有些热水,是我方才一起烧的,你们也去打些洗漱吧。”

    百叶下意识道“我先伺候了姑娘再”

    话还没说完被杨妈拉了一把。

    跟姑娘一起来陆家之前,家里太太特意叮嘱过,让她凡事多跟着杨妈学,杨妈年纪大了,也干不了多少年,日后姑娘身边最得用的只有她,因此她务必要多看多学,才能照顾好姑娘。百叶自小被卖,是颜太太亲自挑的她,所以她最听颜太太的话,加上杨妈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此时被杨妈打岔,哪怕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倒也听话住了嘴,只见杨妈意味深长的对新姑爷道“也行,那我们先出去收拾,这里头就要劳烦姑爷您了。”

    陆时寒轻轻颔首“还请杨妈放心。”

    简简单单一句话,没有用力的承诺,却一如既往给人沉稳可靠的踏实感。

    对于从未有过失误传言的陆公子现姑爷,杨妈再没什么不放心了,拉着不甚情愿的百叶头也不回出门去,还很贴心的从外头把门带上。

    几乎是被杨妈大手拖着走的百叶反而一步三回头,看着房门都被关严实了,再忍不住小声抱怨,“杨妈,难道咱们就这么不管至少得给姑娘再打两桶热水来备用,就陆公、姑爷端的那一盆水如何够用”

    他们姑娘爱洁,哪怕再寒冷的冬日,一两天没洗澡都必须用热毛巾全身擦一遍,否则就浑身不舒坦,如今开了春,更是日日都要擦洗,加上还要把脸上的胭脂水粉彻底洗干净、睡前泡个脚,再打两桶水都只够姑娘一人用的。

    杨妈虽然吃过的盐比百叶吃过的米还多,可平日到底不是贴身伺候颜芝仪的,只想着给新婚燕尔的小两口腾地方,竟然忘了自家姑娘那堪比大家闺秀都更讲究精细的生活习惯。

    这时她忍不住患得患失起来,新姑爷明明也有书童跟前跟后,烧水洗漱这种粗活仍是习惯亲力亲为,可见是个平易近人、不在乎排场面子的,那这样严于律己的新姑爷会不会觉得他们姑娘过于娇气了些才刚刚成亲就给姑爷留下娇惯任性的印象可不好

    杨妈拍了拍脑门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又在进去和离开之间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义无反顾拉着百叶去了陆家厨房,“莫急,咱们先去看看灶上的水还热不热,打几桶热水送他们门去,正好问问姑娘姑爷要不要咱们进去伺候。”

    百叶杨妈直奔厨房而去时,陆时寒也终于端着热水到了床前。

    颜芝仪仍靠在床头和困意做斗争,陆时寒和杨妈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只是反应比正常人慢了好几个节拍,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也毫无反应,直到感觉面前烛光被遮住、从头顶洒下一片黑影,她才慢吞吞抬头,努力撑起眼皮仰着小脸看男主,“你把百叶打发走了,那我洗脸卸妆怎么办”

    此时她一身简简单单的纯白寝衣、瀑布般的长发随意披散,远不及凤冠霞帔那般的浓艳绝美,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是除了他再无其他男子可窥见的风景。

    原本想说这种力所能及的小事她可以自己做,话到嘴边变成了简简单单三个字,“我帮你。”

    颜芝仪等的就是这句话,毕竟她要是想自己动手早就下床了。

    陆时寒主动提出服务申请,她才不管他是不是出于客套呢,迫不及待闭上眼睛,声音又软又糯的唤道“谢谢寒哥哥。”

    夜深人静、烛光摇曳,静静看着她就这么仰着小脸把双眼闭上,仿佛满心信任的把一切交托于他,“不客气”三个字便无声的消失在喉咙间,陆时寒低低“嗯”了一声,低头拧干帕子,然后一点点擦拭眼前这张小脸,动作轻柔的仿佛她是随时可能被戳破的嫩豆腐。

    颜芝仪可完全体会不到男主百转千回的心情,仅剩的一点精力都用来感受他的动作,心想如果他也像所有直男一样把她的脸当搓衣板那样,她就算困成狗也要挣扎着爬起来自己洗,毕竟她此生最大的优点就是脸长得还行,被他整毁容岂不是吃饭的家伙都丢了

    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如今男主竟然这样轻柔小心,让她没有后顾之忧的同时,感受着脸上如羽毛拂过的触感,困意更加无法抵挡,颜芝仪不再抵抗周公的召唤,头渐渐往后靠回床柱上,很快连呼吸都变得绵长悠远了。

    颜芝仪算是彻底安心了,陆时寒却遇到了小问题,慢条斯理给她擦了小半刻钟的脸,一低头才发现清水已经被胭脂水粉染得污浊,这让他难免不为自己的大意感到懊恼,早知如此该用木桶盛多一些水进来。一盆水别说给他们两人用,怕是给她一人洗脸都不够。

    陆时寒总担心颜芝仪的脸还没洗干净,否则怎会白净无瑕到这种地步

    平生第一次惨遭滑铁卢的陆状元无力叹了口气,内心已经准备认命去厨房再打一桶水来,在这之前他还想帮颜芝仪调整一下姿势,最好可以躺下歇着,毕竟锅里的热水可能已经用掉了,重新打水烧火少不得费些功夫,她这么靠着床檐打瞌睡不但难受,也容易着凉。

    只是陆时寒又担心这样动静过大,她会被自己惊醒,一时便有些踌躇。

    杨妈和百叶刚好雪中送炭来了,两人各拎着一桶水站在门口轻声道,“姑娘姑爷,还要热水吗我们打了送了两桶过来。”

    几乎是话刚落音,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陆时寒淡淡道“有劳了。”

    虽然动作过快了些,但他一如既往的淡定表情让两人没有多想,百叶还在眼巴巴问“姑爷,需要我进去伺候吗姑娘洗漱擦身自来都是我陪着的。”

    百叶原以为姑娘嫁了人,对她而言无非就是需要伺候的主子又多了一位,陆公子是个任何时候都斯文有礼的翩翩公子,她倒不是很担心,但她万万没想到姑娘嫁了人,竟是自己这个贴身丫鬟最先遭到冲击,再不努力表现恐怕工作都要被抢走了

    陆时寒的本意其实也不是要抢百叶的工作,他的主张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起初想也不想把杨妈百叶打发走,是以为她可以和他一起洗漱,本质还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哪成想她小手一撑与世无争,两个人的事情便都落到他头上。

    聪明人都知道及时止损的道理,但是百叶提出进屋帮忙,陆时寒想到的却是在他一点点擦拭下洗尽铅华的小脸,是那么的恬静安然,他竟不忍心叫外人进去唐突了那张睡颜,下意识婉拒道“不必,天色不早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百叶眼底的光一点点湮灭,杨妈却只觉得峰回路转,姑爷不用她们进屋应该能证明他并不介意姑娘的娇气,那可太好了,遂满心欢喜的点头“好的好的,那就有劳姑爷了,对了我们在灶上又烧了一锅水,要是不够用了随时过来打。”

    已经失误过一回,陆时寒这时不敢再轻易拒绝,“好的,辛苦你们了。”

    她家姑娘这几年出落的越发水灵美丽,性子又温婉讨喜,不止在家里被老爷太太他们捧在手心,去外祖家的待遇也跟亲孙女一样。外家做布匹生意,有什么好料子花样都要给他们姑娘留一份,有时候姑娘久一些去外祖家,舅太太都能给她把新衣裳裁好。

    如此一来,姑娘每年添置的新衣裳比三位少爷加起来都多,装了满满几大匣子,饶是自诩见多识广的杨妈也挑花了眼,翻翻捡捡最后捧出一套崭新的交领琵琶袖刺绣袄裙,浅浅的藕粉色上衣搭配天青色绣花纹马面裙,一看就很清新雅致。

    这样的喜日子,杨妈也想给姑娘打扮得更光彩照人些,好叫许久未见的陆公子惊艳惊艳,只是她病了大半年,人瘦了一圈,气色也不好,穿明艳的衣裳怕是撑不起来,倒是藕粉天青这样清淡的颜色,更能衬得姑娘楚楚可怜,也让未来姑爷瞧见她受了多大罪,也能更添几分心疼怜惜。

    杨妈捧着精挑细选的衣裳问颜芝仪“姑娘今儿就穿这身这还是过完年舅太太叫人送来的,您一直卧病在床,都没来得及穿呢。”

    颜芝仪还沉浸在遭逢巨变的打击中,对于外界事物反应平平,杨妈也不是真想咨询她的意见,太太叫她来帮衬,就是怕姑娘和百叶两个小姑娘把握不好分寸,指着她给把把关,既然姑娘不反对,杨妈当即指挥百叶“去把门窗都关上,别叫冷风吹进来,咱们快些给姑娘换上衣裳。”

    颜芝仪依然反应平平,无心反抗也没有力气挣扎,像失去了灵魂的娃娃一般,任由杨妈和百叶在她的头上脸上涂涂抹抹,双眼无神的仰头看着床幔,满脑子只有她是谁,她在哪,她要去哪里

    男主为何那样啊

    因为帮姑娘梳洗装扮要靠近,杨妈隐约能听见“为何”“这样”的呢喃,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们都在为陆公子千里迢迢赶回来探望姑娘的心意而感动心喜,唯有善良的姑娘却还在担心陆公子会因此影响到科举考试。

    唉,这样贤淑美好的姑娘怎么就病入膏肓了。

    杨妈心头一片柔软,嘴上忙不迭安慰道“姑娘只管放宽心,陆公子少年英才,十八岁的举人老爷别说咱们江州,放在整个江南也不多见,此番又是他第一次参加会试,若能一举登科,即便不是状元,那也很了不起,十九岁的进士老爷,这得是文曲星下凡才行”

    杨妈这番话真就是在安慰颜芝仪,她自己都不信,毕竟她又不知道剧本。

    站在普通人的立场,陆时寒年纪轻轻再是文采斐然、天资卓绝,到底少了些经历底蕴,第一次参加会试名落孙山才是常态,朝堂的官老爷们谁没有过二战三战科举的经历

    陆时寒若能一举高中,甭管名次,已是祖上冒青烟的幸事了,谁也没指望他一个寒门少年上去就能力压群雄高中状元。

    事实上,杨妈私心觉得陆公子这次别说状元,他有没有考中、甚至有没有好好参加会试都是未知数,因为江州城里并无听到任何科举的消息。

    那么多白鹿书院的学子进京赶考,不可能一个都不中可见是朝廷报信的差役未能到江州。

    老百姓都知道,官差为朝廷办事向来是快马加鞭,走官道,日行上百里不在话下,到江州也就十来天时间,可是普通人哪有那样的骏马可骑

    就算有,只是文弱书生的陆公子也无法这般辛苦赶路的。他从京城回江州最快也要月余,若是等到会试结束甚至放榜后才启程,此时江州城里早就张灯结彩、为本届新鲜出炉的进士老爷们庆祝了。

    陆公子能比报信的官差更早抵达江州只有一个可能,他比官差们早出发了至少十天半个月,许是在应考前不知从何处得知姑娘一病不起的消息,心情悲痛无心科考,遂连夜收拾行囊赶回家乡。

    试问科举都没参加的人,又如何金榜提名

    外人见本该年少成名、前途无量的陆公子为了未过门的妻子错过这次会试,大概会遗憾失望,但作为看着姑娘长大的自家人,杨妈更多却是感念陆公子的情深义重。

    她心里也有遗憾。若陆公子此番高中,进士老爷是立即就能入朝为官的,一旦外放任职,至少是知县老爷,姑娘就是知县夫人,身家地位水涨船不说,主家也能沾上乘龙快婿的光,至少寻常官差会给几分薄面,老爷不必年年向各路差爷送礼寻求庇护,这得省下多少银钱

    不过比起沾光,杨妈还是更在意陆公子对姑娘的心意,她知道主家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太太和老太爷不会那样欢喜地在堂屋招待陆公子。

    可惜杨妈这番苦口婆心都做了无用功,颜芝仪听完非但没觉得安慰,心情更加悲伤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凉,男主没当上状元,剧情出现重大纰漏,按时去世的她还能顺利穿回现代吗

    搞不好就撒手人寰一了百了了。

    悲伤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杨妈和百叶的动作也没含糊,只消半刻钟便收拾妥当了,几乎是她们刚扶着穿戴整齐的姑娘在床头靠稳坐好,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百叶忙去开门,看到一身风尘仆仆的未来姑爷站在跟前,正要福身行礼,便听见往日温雅端方的陆公子急切询问“进屋可还方便”

    杨妈及时开口,“陆公子快快请进。”

    话还没说完,陆时寒已经大刀阔斧往里迈,百叶起身回头只瞧见翻飞的衣摆。

    一眨眼,人已至床榻前,杨妈眼疾手快递来一张绣墩,

    陆时寒也顾不上平日那些礼数,一把撩起袍角落座,目光灼灼盯着眼前清丽依旧却清减大半、用了胭脂也掩饰不住脸上病态的小脸,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叹息,“怎会病得如此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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