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姑娘说什么胡话呢, 自然是陆公子本人回来了。”杨妈笑眯眯抽出手,迅速指挥百叶去把妆奁搬过来给姑娘梳妆打扮,自己则去翻找适合见未来姑爷的衣裳。

    她家姑娘这几年出落的越发水灵美丽, 性子又温婉讨喜, 不止在家里被老爷太太他们捧在手心, 去外祖家的待遇也跟亲孙女一样。外家做布匹生意,有什么好料子花样都要给他们姑娘留一份, 有时候姑娘久一些去外祖家, 舅太太都能给她把新衣裳裁好。

    如此一来, 姑娘每年添置的新衣裳比三位少爷加起来都多,装了满满几大匣子,饶是自诩见多识广的杨妈也挑花了眼, 翻翻捡捡最后捧出一套崭新的交领琵琶袖刺绣袄裙,浅浅的藕粉色上衣搭配天青色绣花纹马面裙,一看就很清新雅致。

    这样的喜日子,杨妈也想给姑娘打扮得更光彩照人些,好叫许久未见的陆公子惊艳惊艳,只是她病了大半年,人瘦了一圈,气色也不好, 穿明艳的衣裳怕是撑不起来,倒是藕粉天青这样清淡的颜色,更能衬得姑娘楚楚可怜, 也让未来姑爷瞧见她受了多大罪, 也能更添几分心疼怜惜。

    杨妈捧着精挑细选的衣裳问颜芝仪“姑娘今儿就穿这身这还是过完年舅太太叫人送来的, 您一直卧病在床, 都没来得及穿呢。”

    颜芝仪还沉浸在遭逢巨变的打击中, 对于外界事物反应平平,杨妈也不是真想咨询她的意见,太太叫她来帮衬,就是怕姑娘和百叶两个小姑娘把握不好分寸,指着她给把把关,既然姑娘不反对,杨妈当即指挥百叶“去把门窗都关上,别叫冷风吹进来,咱们快些给姑娘换上衣裳。”

    颜芝仪依然反应平平,无心反抗也没有力气挣扎,像失去了灵魂的娃娃一般,任由杨妈和百叶在她的头上脸上涂涂抹抹,双眼无神的仰头看着床幔,满脑子只有她是谁,她在哪,她要去哪里

    男主为何那样啊

    因为帮姑娘梳洗装扮要靠近,杨妈隐约能听见“为何”“这样”的呢喃,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们都在为陆公子千里迢迢赶回来探望姑娘的心意而感动心喜,唯有善良的姑娘却还在担心陆公子会因此影响到科举考试。

    唉,这样贤淑美好的姑娘怎么就病入膏肓了。

    杨妈心头一片柔软,嘴上忙不迭安慰道“姑娘只管放宽心,陆公子少年英才,十八岁的举人老爷别说咱们江州,放在整个江南也不多见,此番又是他第一次参加会试,若能一举登科,即便不是状元,那也很了不起,十九岁的进士老爷,这得是文曲星下凡才行”

    杨妈这番话真就是在安慰颜芝仪,她自己都不信,毕竟她又不知道剧本。

    站在普通人的立场,陆时寒年纪轻轻再是文采斐然、天资卓绝,到底少了些经历底蕴,第一次参加会试名落孙山才是常态,朝堂的官老爷们谁没有过二战三战科举的经历

    陆时寒若能一举高中,甭管名次,已是祖上冒青烟的幸事了,谁也没指望他一个寒门少年上去就能力压群雄高中状元。

    事实上,杨妈私心觉得陆公子这次别说状元,他有没有考中、甚至有没有好好参加会试都是未知数,因为江州城里并无听到任何科举的消息。

    那么多白鹿书院的学子进京赶考,不可能一个都不中可见是朝廷报信的差役未能到江州。

    老百姓都知道,官差为朝廷办事向来是快马加鞭,走官道,日行上百里不在话下,到江州也就十来天时间,可是普通人哪有那样的骏马可骑

    就算有,只是文弱书生的陆公子也无法这般辛苦赶路的。他从京城回江州最快也要月余,若是等到会试结束甚至放榜后才启程,此时江州城里早就张灯结彩、为本届新鲜出炉的进士老爷们庆祝了。

    陆公子能比报信的官差更早抵达江州只有一个可能,他比官差们早出发了至少十天半个月,许是在应考前不知从何处得知姑娘一病不起的消息,心情悲痛无心科考,遂连夜收拾行囊赶回家乡。

    试问科举都没参加的人,又如何金榜提名

    外人见本该年少成名、前途无量的陆公子为了未过门的妻子错过这次会试,大概会遗憾失望,但作为看着姑娘长大的自家人,杨妈更多却是感念陆公子的情深义重。

    她心里也有遗憾。若陆公子此番高中,进士老爷是立即就能入朝为官的,一旦外放任职,至少是知县老爷,姑娘就是知县夫人,身家地位水涨船不说,主家也能沾上乘龙快婿的光,至少寻常官差会给几分薄面,老爷不必年年向各路差爷送礼寻求庇护,这得省下多少银钱

    不过比起沾光,杨妈还是更在意陆公子对姑娘的心意,她知道主家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太太和老太爷不会那样欢喜地在堂屋招待陆公子。

    可惜杨妈这番苦口婆心都做了无用功,颜芝仪听完非但没觉得安慰,心情更加悲伤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凉,男主没当上状元,剧情出现重大纰漏,按时去世的她还能顺利穿回现代吗

    搞不好就撒手人寰一了百了了。

    悲伤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杨妈和百叶的动作也没含糊,只消半刻钟便收拾妥当了,几乎是她们刚扶着穿戴整齐的姑娘在床头靠稳坐好,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百叶忙去开门,看到一身风尘仆仆的未来姑爷站在跟前,正要福身行礼,便听见往日温雅端方的陆公子急切询问“进屋可还方便”

    杨妈及时开口,“陆公子快快请进。”

    话还没说完,陆时寒已经大刀阔斧往里迈,百叶起身回头只瞧见翻飞的衣摆。

    一眨眼,人已至床榻前,杨妈眼疾手快递来一张绣墩,

    陆时寒也顾不上平日那些礼数,一把撩起袍角落座,目光灼灼盯着眼前清丽依旧却清减大半、用了胭脂也掩饰不住脸上病态的小脸,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叹息,“怎会病得如此严重”

    颜芝仪也深深望着他,张口便是关心“寒哥,你考得如何了”

    陆时寒

    他这一路夙兴夜寐、提心吊胆的赶路,做了最坏的打算,考虑过没见上最后一面他该如何,当然更多的是想若能见上面,要对她说什么,她又会对他说什么

    万万没想到,她最关心竟是他的科举成绩。

    不知为何,陆时寒竟然有些哭笑不得,内心焦灼的情绪似乎也冲淡了许多,含笑看着她“还能关心这些,看来身子骨没有大碍。”

    好端端的干嘛咒她

    颜芝仪觉得有点委屈,但还是忍住了,只是轻蹙眉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所以你的成绩”

    她很想直接问他究竟有没有考上状元,但那样就崩人设,只差临门一脚就有望穿回现代了,颜芝仪决定忍耐。

    虽然她越来越觉得回去的希望渺茫,因为陆时寒突然回江州的行为就已经改变了剧情,不知道会不会引发其他蝴蝶效应,大男主亲自崩剧情,那肯定不是小打小闹啊,搞不好他今天当上状元她也穿不回去了。

    但男主能不能当选本届状元依然很重要,否则颜芝仪心里始终惦记着这根胡萝卜,在这里等他三年又三年,万一他总是这样阴差阳错跟状元头衔擦肩而过,她穿回去的念头岂不是遥遥无期

    颜芝仪之前想过最坏的结果,就是她无论如何也穿不回现代,含泪留下来做贵夫人吧,男主未来好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跟着他起码吃香喝辣不愁了。

    可要是男主在考状元这一步折戟沉沙,她不但穿不回去,连权相夫人也当不上,那就很离谱了。

    事关下半辈子是ifi空调还是养尊处优的生活,颜芝仪很难再维持人淡如菊的人设,用炽热又明亮的目光紧紧盯着他,手心都紧张到冒汗。

    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陆时寒无从得知她的患得患失,只觉得她看自己闪闪发亮的眼眸和从前并无不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久病之人。

    私心想让保持这样的活力久一点,陆时寒便没立即回答她的问题,不想他千里迢迢从京城请来的荣太医在小厮的搀扶下慢悠悠踏过门槛,慈祥又随和的打趣道“陆状元不愧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脚程属实够快,老夫年纪大跟不上喽”

    “陆状元”颜芝仪就抓住这个重点了,苦等多年等到了想要的结果,这下她可以安心的含笑九泉了。

    这般想着,身子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情,毫不含糊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颜芝仪还在期待,搏一搏,单车便摩托,这把她就穿回去了

    颜芝仪带着淡淡的忧伤入眠,感觉才沾上枕头不久,便被人孜孜不倦的推醒了,睁开眼发现外头天色还是黑的,但她娘已经不知何时下床离开了,一身红通通的喜娘站在床边,她身后是捧着洗漱用具随时待命的百叶。

    见她终于睁开眼,喜娘亲自打起帘子,喜气洋洋的招呼道“外头都已经张罗起来了,新娘子也快起吧,今儿您才是最要紧的,万不能耽误吉时。”

    颜芝仪知道喜娘这次并未夸张,她已经听见外面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了,黑夜也阻挡不了他们张罗洒扫的热情,打着火把也要给每一扇门窗都贴上精致剪裁的大红窗花,甚至再远一些,厨房里的咚咚锵锵的切菜剁骨声她也隐隐约约能听见。

    既然全家上下都因她而折腾起来,颜芝仪再困也不好意思赖床,配合的从床上爬起来,洗漱过后又在喜娘紧张的目光中,简简单单吃了个两个水煮蛋,连水都不给多喝,因为一旦妆扮上繁琐的嫁衣,上厕所就会是高难度的问题。

    颜芝仪觉得自己像是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但她也不敢放手让喜娘随意摆弄,这会儿都没有提前试妆的习惯,虽然喜娘昨天给她做全身美容,看起来很专业靠谱的样子,今日却冷不丁涂上了堪比猴屁股的胭脂。

    就冲这飘忽不定的审美,颜芝仪真担心喜娘给她脸上也弄两团红艳艳的高原红,就算是天仙的底子也不敢这么糟蹋啊。

    更何况她还不是天仙。

    自觉只是凡人水准的颜芝仪不敢任性,从喜娘开始为她梳妆起,便握紧了手里的小铜镜,准备发现不对随时叫停。

    然后她就见证了自己一点点进化成绝代佳人的全部过程,手里的铜镜自从拿起就再也舍不得放下。

    颜芝仪的妆发耗时两三个时辰,即便她只需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到大功告成之际也累得腰酸背疼了,不过为了这份无与伦比的美丽她无怨无悔。

    经验丰富的喜娘可谓是把婚礼流程掌握到了极致,前脚把新娘子打扮得美轮美奂,后脚就有性子急的客人登门、匆匆放下随礼就迫不及待过来看新娘子了,然后一进门就看到一身凤冠霞帔的颜芝仪端坐在床帐之中。

    在新娘梳妆打扮时,她的闺房也被里里外外擦洗装饰了一番,窗花红烛、大红锦被和纱幔,入眼到处是明艳如火,但都不及新娘的半分风情。

    偶像包袱很重的颜芝仪正襟危坐,令人惊艳的容貌妆扮再配上近乎完美的仪态,宛如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美人,美得不像真人,每一个进来的客人都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美艳不可方物。

    他们一时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份惊艳。

    其实能进颜芝仪闺房看她甚至是陪着她等新郎迎亲的客人了,不是看着她长大的亲戚长辈,就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都是平日关系便很亲近的,她们竟也有如此大的反应,这让颜芝仪更加充满了信心,小宇宙都爆发了,一鼓作气又撑了两个时辰,以依旧完美的姿态等来了迎亲队伍。

    远远听见迎亲队伍敲锣打鼓的声音,不只是屋子里的女眷们或探头张望、或窃窃私语的讨论,看似端庄优雅的颜芝仪内心也一片激荡,很期待一身大红喜袍、头戴簪花帽的新郎男主又是何等风采,向来也是分分钟帅出新高度。

    不过男主再帅也不会扑粉描眉又画唇的,惊艳程度还是不如她。

    这么想着的颜芝仪越发骄傲挺胸,就等着男主进门后露出大开眼界的震惊表情了。

    然后她就眼前一黑,喜娘毫不留情用一个红盖头把她精心打理了五六个小时的妆容给盖得严严实实,一点风光都露不出来。

    颜芝仪

    大意了,她还以为戴上凤冠就可以不用盖头。

    红盖头一旦盖上,婚礼结束前再不能掀开了。

    哪怕颜芝仪不是那么循规蹈矩的人,被喜娘、杨妈和百叶三个不错眼的盯着,蠢蠢欲动的小手刚抬起就会立刻被她们摁下去,以至于被花轿抬着都到了陆家,她也始终没能找到机会偷看男主一眼。

    花轿来到陆家,“看管” 颜芝仪的人又多了一个陆家请的媒人,也算是熟人了,前几日去她家提亲的也是这位官媒娘子。

    因着是第二次打交道,媒氏到颜芝仪跟前半点不见外,和喜娘一左一右小心扶着她下轿,嘴里不住的提点,“新娘子注意脚下,记住要走红毡,双脚可不能直接沾到地。”

    这些喜娘也提醒过,颜芝仪被红盖头遮得严严实实,也只能低着头看脚下,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稳当,跨过门槛来到院中,媒人突然提醒要跨火盆了,颜芝仪脚下不由一顿,这点喜娘没说。

    倒也不是喜娘不够专业,江州本就不是很流行跨火盆,中途穿过来的颜芝仪也不知道跨火盆到底有什么讲究,反正她参加过几场身边亲戚的婚礼,很少见到要跨火盆的。

    虽然媒人此时在旁边夸得天花乱坠,说她跨过火盆从此就能红红火火、无病无灾云云,颜芝仪心里还是有点不乐意,不说突然整这一出多麻烦,玩火也很危险啊,万一不小心把她这身堪称艺术品的刺绣嫁衣烧着了,她得多心痛啊。

    一旁的陆时寒明显感受到了她的踌躇。

    在不能对视更无法交谈的婚礼中,握在手里的红绸反而成了彼此沟通的桥梁,无需任何语言,颜芝仪脚步一顿,陆时寒立刻发觉了。

    但他并没有拉扯红绸的这端提醒或是催促她进行下一步,而是看了地上烧得正旺的火盆一眼,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向她。

    颜芝仪显然没有男主这样心细如发的观察力,她的注意力也完全没在手中的红绸,而是竖着耳朵听周围人们的反应,因为在她踌躇不决的时候,原本比菜市场还要喧闹的观礼宾客不知何时渐渐安静下来,好像屏气凝神等待着什么大事发生。

    肯定不是在等她表演跨火盆这样毫无意义的流程,而是要上演有意思的剧情了。

    吃瓜人的dna又开始蠢蠢欲动了,颜芝仪很想趁大家不注意撩起盖头偷偷瞧一眼,但是又怕不小心被人发现,那她形象可就大打折扣了。

    犹豫不决中的她完全没注意到牵着红绸的男主已经一步步靠近了,等发现时,颜芝仪整个人腾空而起,被一双劲瘦有力的手臂轻松抱了起来。

    高朋满座、济济一堂的陆家院子瞬间安静的针落可闻,片刻后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便格外明显,无须言语已经能感受到他们目瞪口呆的反应了。

    但颜芝仪已经无暇注意人们的反应,耳边只有男主磁性中透着温柔的低语,“别怕,我带你过去。”

    原来男主的带就是这种带法吗她可太喜欢了

    颜芝仪回过神后,伸出小手大大方方环住他的脖颈,声音也很小却比掺了蜜还甜“谢谢寒哥。”

    其实第一次被男生公主抱,颜芝仪也是羞怯慌乱、心跳如小鹿乱撞的,更何况第一次亲密互动就是在这样上百双眼睛的见证下进行。盖着盖头看不到周围人们的表情,但也能清晰感受到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灼热目光,搞得好像她今天出门没穿衣服一样,颜芝仪又没社交牛逼症,被这么盯着是很不自在的。

    但也正是因为有了红盖头的遮挡,她看不到他们的同时,大家也无从得知她被男主撩得面红耳赤的没出息反应,明面上场子还是得撑住。

    颜芝仪觉得自己这把稳了,殊不知陆时寒被她说话的气息一吹,从脖子到耳根都红了。

    不过只是红了耳朵已经是矜持清冷的表现,与他平常的人设相符,洞房花烛本就是人生四大喜之一,多得是新婚当日得意忘形的新郎,甚至现场宾客中也有比陆时寒反应还夸张的,面红耳赤、兴奋不已的在人群中鼓掌叫好。

    陆时寒便也不再掩饰春风得意的心情,定了定心神,便在人们热烈的喝彩祝福声中,抱着怀中之人稳稳跨过了烧得正旺的火盆。

    官媒娘子也是红光满面的样子,因为这个小插曲她及时换了串词,用滔滔不绝的吉祥话把现场气氛炒得越发热烈激昂。

    因为她知道,从今日起,状元郎与夫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故事,只会在江州城中广为人知、深入人心了,而她身为这场值得人们津津乐道婚礼的媒人,身价名气想必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在这普天同庆、欢聚一堂的美好时刻,秦氏略显僵硬的笑容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可惜她身为状元母亲的风头已经彻底被儿子儿媳盖住,此时此刻根本无人关注她的神情,连她的丈夫陆秀才都被现场氛围所感染,一脸激动又欣慰的看着如珠联璧合的那对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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