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在水里泡了一小会儿,但毕竟还是春日,湖水冰凉,乐安回去后便开始头昏昏的,说话也有了鼻音御医说喝碗姜汤捂一捂就好了。
但甭管病情轻重大小,乐安公主病了,这就是天大的事,就是京城举凡有点眼力劲儿的贵人们,都必须关心的事。
当天,天还没黑,乐安刚回府没多久,御医前脚刚出公主府,后脚就有许多人登门探病。
不过乐安早早想到这一遭,便借口养病,让门子把所有探病的人都拒了,连那些一品大员皇亲国戚也照拒不误。一品大员皇亲国戚们也并没有任何怨言,反而还换了策略,人不能进,就送礼。
无数礼品流水似的送到了乐安府上,去了千桃宴的一个不漏,没去千桃宴的也一个不漏。
“春石,你以前不是好奇京城有多少家达官显贵吗你去数一数收了多少份礼,应该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乐安斜躺在床上,抱着锦被,跟侍女说笑。
“哎”春石爽快地答应,当即拔腿就要去数。
“你还真去数啊”夏枝哭笑不得地拉住这个愣头青,“公主跟你开玩笑呢没看出来啊”
“啊”春石挠挠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乐安,“公主”
然后便见她家公主正没良心地咯咯笑。
冬梅姑姑抱着一床冬天的厚棉被走过来,没好气地白春石一眼,顺路又瞪一旁装哑巴的秋果一眼谁叫她跟着乐安出门却还叫乐安落了水,一路气哼哼地走到乐安床前,在乐安瞬间变得精彩的脸色以及脱口而出的“冬梅姑姑我不冷“中,又狠狠瞪了乐安一眼。
随即,估摸着足有十来斤重的大厚棉被,便严严实实落在了本就已经盖了两层春被的乐安身上,盖的严严实实,脑袋都遮了一半,只剩上半张脸,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
“你说不冷不好使,御医都说了叫你好好捂一捂,御医说了算你说了算“盖好棉被,冬梅姑姑心满意足,虎目圆瞪,两手插腰,活像乐安是个不听话的小孩儿。
认真来讲,当然是乐安说了算。
她要是让御医说她啥事儿没有立马就能活蹦乱跳出门打马球,谅御医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不过此时,当然是英明神武的冬梅姑姑说了算。
乐安被三床沉甸甸的被子压着,觉着额头上好似立马冒出了汗,一冒汗,便想睡,也没心思跟侍女们说笑了。
冬梅姑姑看着乐安眼皮开开合合,知道她困意上来,便想着叫侍女们噤声,叫乐安好好睡完这一觉,等睡醒了,估摸着风寒也就退了。
可这个打算,很快便落空了。
“圣上驾到“
伴着这一声尖利的叫喊,哪怕门子得了乐安吩咐,也不敢拒的真正贵客,登门了。
乐安从半昏半醒中醒来时,当今圣上,延熙帝李承平,便已经大踏步地走到了她榻前。
李承平脱了龙袍衮服,此时只穿着一身寻常的月白衫子,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跟那些在酒楼、在宴会、在学馆里的学子们,看上去并没什么不同。
当然,跟普通年轻人比,李承平继承了皇家的好基因,剑眉星目,身高体长,加之自小便居高位,浸淫出一身威势,不怒而自威,便是无人知晓其身份,也不会轻视他,反而有种望而生畏之感。
不过乐安府上的侍女,却对他没什么畏惧。
他一进门,侍女们福身行礼,随即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半点没皇帝驾临小心忐忑的模样,他大踏步走向乐安床榻,侍女们也只看了一眼,没有人去拦。
当然也不用拦。
“姑姑“
李承平靠近床榻,看见乐安正满脸通红太热,捂的,艰难挣扎着坐起来被子太沉,压的,当即便红了眼眶。
“姑姑”
又叫一声,随即,轻微的一声“噗通”后,李承平双膝便跪坐在了乐安床前的小榻上。
再没一点帝王架势。
这还不算,跪下后,李承平又小心地挟着乐安腋下,托着后背,帮助她坐起身。
终于坐稳,身子也从厚重地可怕的被子中挣脱出一部分,乐安舒了一口气,随即看着仍跪坐在她榻前的李承平,道
“平儿,你起来。”
他是皇帝,这样子,叫人看了实在不像话。
李承平却摇头,“我不起,我就这样看着你,这样你不累。”
他身量比乐安高许多,哪怕跪坐在比床低一些的小榻上,也刚好跟坐在床上的乐安视线平齐,如此乐安不必抬头也不必低头,是最让乐安舒服省力的角度。
冬梅姑姑已经赶紧拿了个靠垫,给乐安背后靠上,闻言笑道“陛下孝顺,你就受了吧。”
李承平连连点头“嬷嬷说得对”
乐安拗不过这两人,也实在生病无力,懒得再在这种小事上费劲,左右这里也没外人,便揭过这话,又问
“你怎么来了御医没跟你说我没事儿就是有些着凉,睡一觉捂一捂就好了。”
李承平点头“说了,可我不放心。不亲眼看着你无事,我实在安不下心,奏折都看不下去”
乐安笑,从被子里伸出手。
李承平立刻低下头,将脑袋往前挪。
乐安的手落在他头顶上,轻轻摩挲了下。
“这样可不行”
她说道。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能为这么点小事就心神不宁,凡事有轻重缓急,身为帝王,你要分得清。”
李承平又点头,但神情却有点委屈“可姑姑的事,在我心里,比那些奏折重要”
刚说罢,似乎知道乐安要不同意这话,赶紧又道“况且我还听说了,宴会上南康故意难为你,还有那个齐庸言”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又厌恶狠戾起来“我已知会户部,明儿就宣布给卢胜卿降职,再罚南康半年食封,再加闭门思过半年。”
卢胜卿是南康公主的驸马。
乐安闻言,原本轻轻摩挲李承平的手掌陡然向下一拍。
“你降卢胜卿的职做什么用什么由头罚他”
李承平绷着脸“教妻不严”
乐安乐了,用力摩挲侄儿脑袋“你觉着卢胜卿管得了南康”卢胜卿这人她知道,那可是卢家难得的面团人,性子真就面团一样,任人揉圆搓扁的。
而本朝公主,尤其跟乐安一辈儿,辈分是当今皇帝姑姑的公主们,平日里行事多少都有些跋扈,其中更以南康尤甚,以南康那性子,不骑在卢胜卿头上撒尿就不错了,还指望卢胜卿管她
李承平闻言一梗,委屈巴巴地看乐安“那她给你难堪,我还不能罚她了”
乐安当然没那么大度。
当即笑道“罚呀,怎么不罚,卢胜卿不能降职,因为他本职并无过错,南康的错也不是他能管的。但南康你大可以罚嘛。我看你那个罚她半年食封,再闭门思过半年的主意就挺好,嗯,再加重点儿也无妨。”
省得南康总在她眼前蹦跶,且南康虽然记吃不记打,但好在还不算完全的金鱼脑,这么一罚,南康起码两三年不敢惹乐安,乐安也就落得个耳根清静了。
李承平这才高兴了,重重点头“嗯,那就罚她一年食封,再闭门思过一年”
好家伙,直接加倍。
不过乐安当然不会说什么,甚至要不是手上没力气懒得做动作,她都想给侄儿竖个大拇指。
仇人倒霉,简直比自个儿走好运还快乐。
当然,南康的话,还压根算不上乐安的仇人。
说完对南康的处置,李承平又开口了,只是语气有点犹豫“那齐庸言”
他看着乐安脸色,很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生怕自个儿的话一个不小心,就惹得乐安动怒,抑或者伤心。
乐安随口道“嗯齐庸言怎么了”
李承平脖子一梗“齐庸言,这混蛋又惹姑姑你伤心”
话没说完,脑袋便又被乐安拍了一下。
“说什么呢。”
乐安懒懒道“他何德何能让我为他伤心,哦”转念一想,她想到那位刘小姐,“你说他要娶新妻的事儿哪”
李承平犹犹豫豫点点头。
乐安嗤笑。
“那关我何事早没关系了,他爱娶谁娶谁,我一点不在乎。”
李承平看着她,一脸不信。
“姑姑,你骗不过我。”
毕竟,他可是亲眼看着乐安和齐庸言从相识相知相爱,再到最后相离的。
乐安定定看着侄儿,侄儿眼神分毫不退。
好吧。
她认栽。
“好吧,我说谎,是有一点点在乎。”她敛了笑容说道。
毕竟十几年的感情啊。
又怎么会一点点都不在乎。
但旋即,她嘴角又露出笑“可也的确只有一点点,呶,就这么一点。” 她伸出手,大拇指和食指合一起比了比,两根手指几乎贴合在一起。
随即,两个指腹又狠狠一捏,合上。
“等他真娶了妻,这一点点也就没有啦。”
她面有病色,脸庞通红,因为刚刚从被窝里出来,头发也完全没梳,有些乱乱的,看上去实在有些娇弱,有些狼狈,可她却笑得花枝摇曳,开朗活泼,仿佛风雪初霁后于寒春绽放的亮黄色迎春。
“平儿,我再教你一句话当断则断。”
“不论什么,国家大事,还是儿女私情,既然已经做了决断,就不要犹豫,不要回头,只管往前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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