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乐安回到公主府。
却在还没进门时,便得知一个消息
“公主,陛下来了。”门子说这话时, 很有点隔壁大爷大婶又来串门儿了的云淡风轻味儿。
当然, 这不是李承平威势不足, 更不是门子对当今皇帝陛下不够敬畏,主要是, 李承平他来乐安公主府“串门”的次数有点多大概一年出宫一百次, 九十九次都是来公主府这样。久而久之, 公主府上上下下都习惯了。
而这次距离上次来即乐安落水生病那次,已经都快一个月了,所以, 此时来了不稀奇,不来才稀奇。
所以门子很淡定。
自家门子都如此淡定,乐安这个主人就更是淡定。
眉毛都没抬一下,也没叫人特意通秉,问了李承平的所在,便径自去了。
门子说李承平正在她的院子里等着。
薄暮下,乐安一路走过去,穿过游廊庭院, 却没见着那个熟悉至极的身影,正要询问,忽听一阵爽朗的大笑, 透过绿瓦红墙, 花顶林稍, 直钻进乐安耳朵。
是从乐安院子旁边的枕玉阁传来的。
而且从声音来看, 是两个年轻男子的笑声。
乐安一下子就明白了。
不止她明白了, 连跟在她身边的冬梅姑姑几人也都明白了,冬梅姑姑当即错愕瞪眼“这个睢鹭”
虽然公主府上上下下对皇帝陛下都十分淡定,甚至如冬梅姑姑这种,偶尔还能跟陛下开开玩笑,但,那到底是见多了、熟悉了才能如此,寻常人,甚至在乐安身边不久、离乐安不够近的,如春石这种,见到皇帝,本能都还是会紧张的。
可这个睢鹭,不说身份差距,今天才第一次见陛下吧
再想想那些才几天就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熊孩子,冬梅姑姑觉得,她家这个小驸马,可能大概也许有点特殊才能。
依旧是早晨离开时的那个月洞门。
乐安从月洞门望进去,就看见夕阳下迎风而立的两个男人,几乎同样的身高,只不过一个健硕些,带着成年人的健气,一个清瘦些,带着少年人的清气。
但从远处看来,并无什么分别,更不会让人想到,那一个是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势之人,而另一个呃,起码到此刻为止,还是个半点功名也无的布衣来着。
毕竟此时,两人看上去相谈正欢,睢鹭在说着什么,而李承平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偶尔睢鹭也跟着一起笑,气氛看起来十分和谐。
乐安摇摇头,也笑着,走了上去。
才走到半道,便被那两人发现了。
“姑姑”
一看到乐安,李承平便忘了刚刚还相谈正欢的睢鹭,长腿一迈,三步两步走到乐安面前,晚霞落在他眼睛里,仿佛也进了星星。
“你可回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一见面,便是这么句形同撒娇的抱怨。
乐安直接没眼看。
要不是这会儿人多,是真想给他脑袋来两下。
“我看你等得还挺开心的。”乐安道,说着,瞥了李承平身后的那人一眼。
那人这才笑盈盈地,唤了一声,“公主,您回来了。”
而李承平,回头一看,才想起这个人般,又扭回头对乐安道,“姑姑,你府上这个少年人不错,见多识广,年少有为是哪家的孩子还是新收的幕僚”
乐安
“你还不知道他名字”感情聊这么开心,却连个名字都还不知道那聊啥呢
李承平摇摇头,“还没问呢。”
乐安叹叹气。
看一眼那八风不动的少年,“你自己说。”
少年眨眨眼,上前,敛衽,躬身,下拜。
“臣睢鹭,字白汀,宋州襄邑人氏见过陛下。”
随着这一句话落下,仿佛风儿都静了片刻。
李承平瞪大了眼睛。
而乐安,似乎还生怕李承平所受的冲击不深刻。
笑盈盈地又加上一句“不出意外,三个月后,应该就是我的新驸马,你的新姑父了。”
一直到了乐安卧房,李承平都没再说一句话。
乐安自去换衣洗尘,换衣出来了,就见李承平板板正正坐在绣凳上,两眼发直,仍旧一脸愣愣的样子。显然,那个“新姑父”的杀伤力,似乎有点过于巨大了。
“回回神就这么惊讶吗”乐安在李承平面前挥挥手。
“我还以为你猜得到。”
李承平应该是知道睢鹭这么个人的。
今年曲江宴,乐安没去,李承平却是亲自驾临了的。
按照牌搭子夫人们所述,睢鹭在曲江宴上出了那么大风头,虽然因为身份,他出现的地方必然不可能是能被皇帝看到的区域,但只要闹出动静,必然会被上报给李承平听,虽然听到只是因为容貌而引起轰动,李承平大概率不会在意,但应该也会记住睢鹭这个名字。
就算当时不记得,如今,经过最近跟她的那些绯闻,也不可能、不应该不记得了。
而知道这么个人,再在她府上看见这么个容颜出色的少年
早在许多天前,睢鹭一进公主府,李承平就该收到消息了,尤其昨日,乐安放出三个月后与睢鹭成亲的话后,他更该清楚地不能再清楚。
所以,乐安真以为李承平一下就能猜到。
李承平看看她,旋即,露出苦笑。
“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乐安也笑,只是不苦。
“你想象的是什么样儿妖妖娆娆,油油腻腻,靠脸上位的小白脸那你来的不是时候,或者说,正因为来的是你,所以你见不到那样的他。”
人在不同时期、不同人面前,所展现的模样,都是十分不同的。正如乐安面前的李承平,绝不会出现在其他人面前一般,李承平想象中的睢鹭的形象,此时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而睢鹭初见、甚至再见乐安时,却又绝对符合李承平对他的想象。
因为那时他要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角色,不然突然一个弱冠还未及的小年轻,冲上来拦了位高权重年至不惑公主的车驾,说他钦佩仰慕公主已久,愿与公主携手共渡岁月漫长。
那样的话,且不说旁人怎么想,就连乐安自己,恐怕也丝毫不会觉得感动,而只会觉得,这人脑袋大概有病吧。
所以,他只能用最符合世人想象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而到了李承平面前,他自然不需要再伪装乃至自污。
哪怕凭裙带关系上位,也得给上峰留个好印象不是
不过显然,哪怕他表现如此优秀了,这个留给上峰的“好印象”,还是不及之前“睢鹭”这个名字给李承平留下的坏印象影响大。
“这么说,他还挺有志气。”比如此时,听了乐安的话,李承平便不无讥讽地说道。
乐安无奈“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然而李承平这会儿看上去有些怒气冲冲地,显然听不太进去乐安的话。
况且,偏见也不是乐安几句话就能扭转的,李承平再听乐安的话,乐安也不是李承平的脑子,代替不了他的所思所想,而每个人在他人眼中形象如何,也终归要靠自己。
于是乐安也不再多说。
她不说了,李承平却似乎还在耿耿于怀。
“姑姑,你刚才那是玩笑话吧不是为了整顿科举才随便找的个由头吗等这事一了,也就没这人什么事了,哪怕给他封官进爵也好,可你怎么放出那话,怎么还叫人住进枕玉阁这种人心思不正,徒有其表,脸再好看也不能要”
他嘟嘟囔囔抱怨了一堆。
乐安含笑听着,神思却恍惚飘到从前。
那时她还带着李承平在民间,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将登上那个天下至尊之位。
她带着小小的孩子,看民间人家娶妻嫁夫,有那丑的娶了嫁了美的,美的娶了嫁了丑的,小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指着人家新娘子新郎官说这个好看那个丑。
乐安那时,还存着些烂漫心思,便如此语重心长地对小小的孩子道看人要看心,不要看外表,心思不正的人,脸再好看也不能要,而彼此投契的人,长相不般配也没什么,心才最重要。
可谁知后来,他和她,竟被裹挟着一路走至如今的位置。
那些普通人嫁娶间的道理,如今看来,便有些不合时宜了,不适用于乐安,更不适用于他李承平。
因为他们这种人的嫁娶,已经不知不觉、主动或被动,掺杂了太多太多别的东西,而这一点,她明白,李承平更应该明白。
虽然如此,他还能说出这话,乐安便是高兴的。
无论是真是假。
“姑姑,你在听吗”
似乎终于发现乐安的走神,李承平不满地抗议。
“在听了在听了。”从回忆里回过神,乐安略显敷衍地应付道。
“真是的”李承平皱皱眉头,似真似假地抱怨,“姑姑,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哄呢。”假装都假装地如此不上心。
乐安笑笑不说话。
走神的事可以糊弄过去,但别的事儿可不行,所以李承平很快又发问了“所以姑姑,这个睢鹭,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执拗地求一个答案,丝毫不容她躲避。
乐安“唉”了一声。
随即道“怎么回事,重要吗”
李承平点头“当然重要,这可是姑姑的终身大事”
“嗯”乐安托着下巴沉思状,“那就是我被他出众的皮相吸引,继而发现他皮相之下有趣的灵魂,一见起意,二见生情,三见直接缘定今生。”
李承平
“姑姑”
乐安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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