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小说:她风华正茂 作者:温凉盏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终于从熙攘的人群中缓缓穿行而过。

    此时薄暮将近, 金乌西坠,西天万丈艳丽的霞光洒下,洒在那远去的十里红妆上, 于是红妆益发瑰丽夺目,仿佛天边遗落的一缕霞,飘飘然坠在这人间的街道上。

    加之街道两旁,即便送亲队伍已经远去,却仍雀跃激动、口呼公主尊号、久久不肯散去的汹汹百姓。

    这一幕,足以让任何人瞠目语塞。

    而在这群激动的百姓之中,有一顶困在人群中纹丝不动的青毡小轿, 轿夫进不得退不得,沉默寡言满脸难色地站在激动的人群中, 显得格外地格格不入。

    半晌,见小轿久久未动, 小轿里钻出一个人来,奴仆打扮的男人冲着轿子外吼“让让, 都让一让哪”

    然而, 海浪翻涌时,一滴水再怎么闹腾又能被谁听到,于是男人喊了半天, 小轿前的百姓一个都未散去,轿子仍旧进退不得。

    男人看看已经不早的天色,以及那已经远去的送亲队无,登时急了, 朝着最近的百姓便横眉倒竖, 口出詈语

    “前面的, 那谁对, 就是你,说你呢,让你快点让开听到没混账东西,张大你的狗眼瞧瞧这是谁的轿子,这可是卢”

    话未说完。

    轿子里突然伸出一只脚,快而准地一踢,准确地踢到男人的右腿腘窝处。

    “噗通”一声。

    男人仿佛滚瓜葫芦似的径直滚下轿,滚到刚刚还被他指着鼻子怒骂的百姓面前。

    “哈哈哈哈哈”

    四周沉默一瞬,随即登时爆发出好不留情的嘲笑声,就连抬轿的轿夫都忍俊不禁,生怕被男人看到,只得辛苦地扭过脸憋笑。

    男人丢了个大丑,然而爬起来后,看看那还晃动着的青布轿帘,知晓是轿子里的主子踢的他,哪怕此时心里再有怨恚也不敢露出一分来。

    反而还扬着笑腆着脸,又巴巴爬回到轿子里。

    “相爷”一上去,便巴巴地叫道,“是小人急躁了才一时失言,这不是看天色晚了,怕您赶不上乐安公主的婚宴吗”

    轿子里的男人,卢玄慎,闭眼不言,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似的。

    男人讨个没趣儿,不由心里暗骂倒霉。

    男人是卢家的世仆,平日在卢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跟着主人家出行,仗着卢家人的势,即便是奴仆,却也能在普通人面前好生耍耍威风。

    可自从这个卢玄慎升官拜相,回了卢家,他的好日子可就算到头了。

    为人又臭又硬像石头,他往常那些万试万灵的马屁全都拍在马腿上,还动不动像刚刚那样,明明是为他好,反而自个儿遭了秧。

    乐安公主大婚,哪怕是卢家这般人家也不能怠慢,如卢家老太爷卢攸,也是一到点便启程赴宴,偏偏这位卢家的新相爷,硬是要待到平日下衙的时辰,才慢悠悠出来,幸好老太爷有先见之明,一早派人来接他,不然男人真害怕这位新晋卢相会直接走路去赴宴,那才真是黄花菜儿都凉了。

    虽然这会儿也没好多少。

    本来小轿好好走到一半,卢玄慎听到送亲队伍在隔壁街路过的声音,便令轿夫调转方向,专门来到这条人挤人的街道,像个普通百姓似的看乐安公主的送亲阵仗。

    看也就看了。

    可这会儿眼看时间这么晚,乐安公主的队伍都要走完过场,又回到举行婚礼的公主府了,可他们却还困在这群愚民人群中,他为卢玄慎着想,训斥挡路的刁民何错之有

    男人委屈又愤愤地如此想着,然而看着轿子里,卢玄慎安静不言的脸,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哪。

    如今的卢玄慎,可不是当年那个人人可欺的“小杂种”,为了自个儿的身家性命和前途着想,男人十分有自知之明地闭上了嘴,陪着卢玄慎一起当锯嘴葫芦,沉默是金。

    这一沉默,就一直沉默到公主府。

    因为街道堵塞的缘故,卢玄慎的小轿是直到送亲的队伍绕了一圈,从公主府到睢鹭那处小宅子,再从那所小宅子回到公主府,并且一对新人下马下轿,新人开始行礼时,卢玄慎才道。

    卢玄慎到时,那对新人正在拜天地。

    “一拜天地”

    礼官拉长的调子如西天落日落下的光,平平稳稳,悠悠长长,而那对新人,则在这拉长的声调里,躬身下拜。

    红男绿女,一双璧人。

    卢玄慎没有出声,更没有让奴仆通秉,只是在傧相引路下,悄悄来到男宾待的席间,中途经过拜堂的青庐,他只远远望了那对新人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虽然贵为丞相,但许是今日席间太多太多贵客,简直无一不贵,乃至公主府的下人,甚至其他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卢玄慎的到来。

    还是帝师王铣,见卢玄慎朝自己走来,便招了招手,随即示意他看。

    “敬贞,你看。”他指着那些观礼人群中,许多下衙后赶来婚宴,是以连官服都尚未来得及换的朝廷百官。

    “今日京城权贵,怕是全都云集于此了啊。”

    卢玄慎没立即说话,只是看看那些官员们。

    的确,不独聂谨礼那些向来亲近她,或者说明目张胆就是她手下心腹的,今日的乐安公主婚宴,几乎出动了整个朝堂。

    世家、寒门、清流

    在帝王无上的恩宠加持下,谁都明白了帝王对这位有着养育之恩的大长公主的态度,于是不管过往有多少龃龉,亦不管私下有什么恩怨,此时此刻,人人都是一副慈善亲切的面庞,仿佛人人都是那对亲人的至亲好友。

    再加上方才街上那场面

    人活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若再多求一分,便是贪婪了。

    卢玄慎仰首饮尽一杯酒。

    刘遂初坐在几位弘文馆学士的女眷们之中。

    她们这撮人并不多,甚至比起其余宾客,她们这撮人显得格外势弱又局促,这不独是因为她们的父兄丈夫仅仅是个弘文馆学士,相比今日来此的诸位贵客,实在可以算的是不值一提,或许更是因为,她们,乃至她们的父兄丈夫,是因为新郎的邀请,才得以来此参加婚宴。

    没错,新郎睢鹭,邀请了他在弘文馆的“同僚们”来赴宴。

    而这些“同僚们”,如郑济声等出身大族,哪怕没有睢鹭的邀请,凭借其郑家人身份,也能轻易得到一张婚宴请柬。

    然而有些人,比如刘遂初的父亲刘大学士,乃至此时与刘遂初在一起的其余几位夫人小姐的父兄丈夫,却没有如郑济声那般的门道,若不是睢鹭邀请,此时恐怕也是只能在家听外人传说公主大婚盛况。

    可因为与睢鹭同僚的缘故,他们拿到了请柬,而他们的女眷,也因此得以参加了这场婚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贵人”

    刘遂初身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紧张地道。

    刘遂初拍拍她的背安慰,“别怕,贵人也是人,又没长三头六臂,有什么好怕的”

    “说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怕,遂初,你怎么这么淡定”那小姑娘可怜巴巴望刘遂初,胸口不停起起伏伏,又用手掌遮住嘴巴,悄悄地大口吸气。

    刘遂初笑意浅淡。

    “见多了,自然就淡定了。”

    “啊”那小姑娘傻傻地叫了一声。

    而刘遂初已经望向了离她远远的一群人。

    那是这段时间已经跟她混熟了的一群人。

    宋国公府家小姐、光禄寺卿家小姐、国子祭酒家小姐、河阳县主、扶风郡主

    个个都是高门贵女,而且颇受家中宠爱,于是无忧无虑,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一切。

    她们在她们该待的位置,在她远远触不到的位置,而她们赫然也未注意到,她这个近日新结识的“朋友”,没有出现在她们之中,而是远远地,与一群低级官员的女眷们待在一块儿。

    但若当初,与齐庸言那桩婚事成了的话,此时,她也应该能够坐在那个位置。

    可天意不让它成。

    那也无妨。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以天子对乐安公主的看重,齐庸言这个多少跟公主有些龃龉的人,真的如一些人料想的那般前途无量吗而真正前途无量的人

    刘遂初的目光又在人群中逡巡。

    与宋国公府小姐等人相隔不远的男宾席中,卢玄慎仰首又饮下一杯酒,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牢牢地缠上,他敏锐地望去。

    便见一个恬静清秀的小姑娘正似是好奇似是羞怯地对他笑。

    他缓缓放下了酒杯。

    席间的人各有心思。

    这两处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处。

    聂谨礼、黄骧、柳文略、仇尺宽等人自然是坐在一起,此时,其余三人正拼命拦着猛给自个儿灌酒的柳文略,不然,怕不是当时酒坊大胆示爱的一幕又要在此时重现。

    宋国公府小姐,崔嫚儿小姑娘,正跟其他同样满心委屈酸楚一起,相对而坐,默默无言,因为临来时吃足了父母们的敲打,于是此刻哭也不敢哭,只能泪往肚子里流,只待待会儿新郎新娘出来谢礼,便要正式埋葬这段少女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的恋情,真是呜呼哀哉,吚吚呜呜。

    希微没有与其余宾客们坐在一处,冬梅姑姑给她寻了个角落里的僻静处,她可以看得见外边的纷纷扰扰,外边却看不着她,偶尔有误闯进来的人,看她的道士穿着和脸上疤痕,只当她是婚礼请来做法事的出家人,浑然不知道她的来历,她也丝毫不在意,拿了个酒壶自斟自饮,不亦乐乎。

    还有一帮人,进了京,下了马,衣裳都未换,满身风尘急匆匆赶到,脸上的急切和衣上的灰尘,差点让公主府门口的下人以为是捣乱来的,幸好来人急忙拿出身份证明,才紧赶慢赶,赶在宴席开前进了府去。

    还有卢攸、崔静之、汤明钧、刘思撷

    等等等等。

    于是在这浮动的心思间,在这无数的眼睛注视中。

    那对新人在礼官的引导下,同牢、合卺、结发、对拜

    最终,数位妇人手撒系着彩条、刻着“长命富贵”的六铢钱,漫天彩钱烁烁中,宋州襄邑平民子,睢鹭,与大梁乐安大长公主,李臻,对坐床上,相向而拜。

    “礼成”

    赞者告天,婚礼,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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