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今天不读书”, 便真的只“今天”不读书。
大婚第二日,起床洗漱,用过早饭后, 睢鹭便去读书。
因着大婚,李承平一声令下, 便给睢鹭那本就有名无实的校书差事放了个长假,好叫他在府里安心陪伴新婚的乐安, 弘文馆的学士们更是直接说,他想休息多少天都可以, 郑济声那般跟他私交不错的,更是直接挤眉弄眼地对他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新婚夫妇可以获得特权,可以暂时不理俗事, 可以歪歪缠缠恨不得一刻都不能分离这似乎是所有人早就心照不宣的共识, 而除非感情不睦的夫妻,大多数新婚小夫妻,也的确如此。
正如乐安和睢鹭昨日那样。
但也就只有昨日那一日而已。
用过早膳后, 丝毫没有耽搁, 睢鹭便起身去书房了。
甚至连句话都没跟乐安说。
而彼时, 乐安还在因为宿醉头痛,而被冬梅姑姑猛灌蜂蜜水,眼角余光看到睢鹭离开去书房, 也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冬梅姑姑,终于成功给乐安灌了一肚子蜂蜜水后, 放碗时眼光一瞅,便发现了不对。
驸马人呢咋一眨眼就不见了
她瞠目结舌, 不自觉便把话问了出来。
“读书去了。”乐安捂着被灌满的肚子, 苦着脸说道虽然蜂蜜水可解宿醉头痛, 但这也灌得太多了吧
可冬梅姑姑误会了她的苦脸,当即眉头倒竖。
这才新婚第二天,哪有放着刚成亲的妻子不腻歪,反而去读劳什子书的书天天都能读,但新婚,可却只有这么些天。更何况,他的妻子还是公主公主宿醉醒来头还疼着
这会儿不该把公主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么
扭头就走去看书是什么道理
昨日见小两口腻腻歪歪的模样,冬梅姑姑便以为不用担心什么了,但现在一看小驸马似乎还是有点不懂事儿。
读个什么破书,能有陪公主重要
虽然很不讲理,但这便是冬梅姑姑的逻辑。
于是她当即挽起袖子,“我去叫他来陪公主。”
乐安险些没把刚灌下去的蜂蜜水给吐出来。
“哎哎,别别”
好险拦住了冬梅姑姑,乐安摇着头道“叫他做什么,我自个儿还有事儿呢,用不着他陪。”
说罢,便问起冬梅姑姑昨日那些地方官们的后续昨天讲完那些话后,她基本就人事不知了,自然也就无法安排那些人的后续,也不知他们现在都走了没有。
听到乐安问起这等正事,冬梅姑姑便暂时放过了之前的问题。
“走了,都走了许多都是昨儿就走了,几个喝地烂醉,实在骑不了马又没有马车的,便在客房多歇了一宿,但今儿一早,剩下的这几个,也全都走啦”
“这样啊”乐安轻声叹了口气。
她还想好好再跟他们告别一次呢,毕竟,下一次再见面,可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何地了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既然要做了断,那就断地清清楚楚,干干脆脆,彼此都彻底告别过去,大步走向下一段崭新的路。
“啪”
乐安忽然伸出双手,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脸。
冬梅姑姑吓一跳“公主”
乐安朝冬梅姑姑灿烂一笑。
“冬梅姑姑,我要开始新生活了。”
冬梅姑姑
她当然知道公主要开始新生活了,都又成了有驸马的人了,这生活还不够新吗
要开始新生活,自然不能再跟前阵子那样懒散颓废,而首要之急,便是要让之前因为懒散而废掉的身体重新好起来。
刚大婚,也不好急匆匆跑出去玩,在家里锻炼锻炼便好,于是乐安便让人在园子里竖起箭靶,又架起秋千,还让侍女拿来毽子和彩球,然而
射箭,拉不开弓。
荡秋千,抓不稳绳。
踢毽子,一抬脚就大腿酸痛。
彩球因为酸痛的腰腿,稍微激烈些的球类游戏都不能玩。
乐安知道自个儿废,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废,而加上睢鹭昨日的狠狠“”她的身体,已经废物地连小孩子都不如了
尝试了一圈儿后,乐安绝望了,一动不动宛如咸鱼地接着府里小孩子们扔过来的球孩子们力气小,扔球的速度便很慢,加上刚刚有人撒欢乱扔,结果乐安追又追不到,反而因为陡然剧烈运动而扯到酸痛的腰腿,露出痛苦的神情。
于是冬梅姑姑一声令下,孩子们在乐安面前排排站,老老实实扔球给乐安接,球不仅不乱飞,球速还慢如老牛拉车,乐安便安安稳稳站在原地,玩你抛我接的游戏,全程只需抬抬手即可,下半身一动都不用动。
乐安只这么玩了一会儿便不想玩了。
她起不到什么锻炼身体的作用,孩子们更是玩地不痛快。
于是乐安挥挥手便让孩子们散了。
而这时,冬梅姑姑也终于看出乐安想做什么了,更猜出了她腰腿酸痛无力的原因,于是便笑着安慰她“你前些日子躺那么久,身子骨都松弛了,想要再紧起来,哪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的。”
乐安一听,觉得也是。
胖子不是一天吃成的,瘦子也不是一天练成的,况且她昨天运动地也够多的了,今天倒也不必太急。
于是锻炼计划就此夭折,乐安又不甘心地在园子里走了走,终于还是耐不住身体的酸痛,老老实实躲回屋。
既然锻炼不成,那就跟睢鹭一样看书吧
乐安想想以前,忙得要命的时候,其实很少有能静下心看书的时间,每次都是艰难抽空读书,于是那时候,她便常常深恨少年有大把空闲时为何不好好念书,以致书到用时方恨少。
如今闲下来了,别的不说,起码以前那些没时间读的书,如今可以捡起来重读了。
虽然如今再读书似乎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于是乐安便也去了书房。
书房里,睢鹭在读书。
他低着头,脖颈修长秀美,侧脸沐浴在日光里,玉雕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温润,他似乎没有发现到乐安的到来,仍旧专心读书,泛黄的书页在白皙的长指之间轻轻翻动,有细小的微尘在他指间飞舞。
不知为何,这一幕让乐安的心陡然静了下来。
她带着笑,踮着脚,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挡住了日光,影子落在他专注翻阅的书上。
于是他终于发现了乐安的到来,抬起头,对乐安一笑。
然后,便连一个字都未说,就又低下头看书。
乐安微微讶异地扬眉,但随即却又一笑。
然后也不说什么,脚步轻转,去书架上挑了本书,又在与他面前书案的对角那张桌案前离他最远的距离坐下,翻开了书本。
这一幕看得冬梅姑姑目瞪口呆。
睢鹭见了乐安,连声问好都不说,只看一眼便继续读书的模样便已经让她眉头直跳了,而现在乐安又坐地离睢鹭那么远
难道昨日这俩人的卿卿我我只是她的一场梦还是现在年轻人的热情已经褪去地这么快,前一天还恨不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今日就能见了面都一句话不说,恨不得离地八丈远
冬梅姑姑不明白。
而接下来一天,直到夜色黑沉,冬梅姑姑都没能弄明白。
除了中午一起用饭时,睢鹭和乐安坐一起说了几句话还是交流彼此刚刚看了什么书,一句亲昵体贴的话儿都没有。
而用过午饭,睢鹭便立刻又去了书房。
乐安先是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也去书房于是上午的一幕继续重演。
而且,这次乐安没有特地走到睢鹭跟前,于是,这下倒好,睢鹭干脆连抬头看她一眼都不肯了,眼睛全程就盯着书本没离开。
整整一个下午,这俩人同在一个房间,却愣是没说一个字。
直把冬梅姑姑,甚至几个昨日刚见到两人腻歪模样的侍女都惊地目瞪口呆。
于是到晚饭的时候,冬梅姑姑便趁着睢鹭还没到,拉了乐安在一旁嘀嘀咕咕。
晚饭后,睢鹭又去了书房,乐安却不再看书了,经过一天的休息,她自觉身体的酸痛大为减轻,便跟侍女们在园子里玩了会儿,等到玩地出了一身汗,月儿也已经升地高高,乐安回房洗漱休息,而睢鹭却还在书房。
直等到乐安躺在被窝里,迷迷瞪瞪有了点睡意时,床帐才被轻轻拉开。
睢鹭回来了。
乐安睁眼看看,也没说话,便又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薄被被掀开,床榻微微下沉,她便被少年温热的、刚刚沐浴过的身体抱住。
“抱歉。”少年在她耳边轻声说。
乐安睁开眼,纳闷地看他说抱歉做什么
哦想起白天的事和冬梅姑姑那些嘀嘀咕咕的话,她笑起来,“这有什么好抱歉的。”
冬梅姑姑和侍女们都奇怪为何昨日还黏黏糊糊的两人,今儿却连话都不说几句,但乐安自己却很清楚。
不是突然不黏糊了,也不是突然不喜欢了,只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对于抱着那样理想的睢鹭来说,此时此刻,读书就是他最重要的事。
乐安之前特意看过日历,清楚地知晓,大婚之后不到一个月,便是秋季大考。
为了筹备大婚,睢鹭本就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那么剩下的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每一刻都弥足珍贵,每一刻都需要他全力以赴地努力。
这并非装模作样,更不是临时抱佛脚。
相比那些非富即贵,自幼享受着最好资源的学子,睢鹭缺失的还是太多太多,于是,当终于好不容易可以与那些人站在同一高度,享受最顶尖的资源时,他就必须争分夺秒,久旱的大地吸收甘霖一样快速充实着自己。
不然,他要如何从千万人的考试中脱颖而出又如何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光凭满腔热血和喊口号吗
那样的话,乐安就又该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所以哪怕才刚刚新婚,他也只放纵了自己一日。
昨日放纵不读书,今日便只读书。
当早上他克制住自己的欲望,没有再像昨日一样与她厮混至日上中天时;当他用过早饭,只朝她笑笑,便一言不发去了书房时;当他看到她来到书房,却仍旧只朝她笑笑,一句话不说时
乐安便懂得了他的坚持。
咳咳虽然黏黏糊糊的感觉也不错,但,如此情形下,睢鹭还能够如此清醒,自制,迅速调整自己,这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却更让乐安高兴。
所以她乐得配合他,自然不会有什么抱怨。
至于新婚被冷落什么的如果是二十多年前的乐安可能还会在乎,但如今嘛,岁月带给她的,除了年龄,还有更多的,则是宽容,和看开。
所以归根究底,乐安完全就没把这事儿当成个事儿。
因此此时睢鹭说句抱歉,她反倒还觉得纳闷。
“但我不应该不看你,还一句话都不跟你说。”睢鹭如清晨时那样,轻轻蹭乐安的脸。
乐安被他蹭地脸上心里都发痒,自然没了睡意,听到这话,虽然仍旧不在意,但还是点点头,道“那明日你就跟我说几句话好了我倒不在意,但咱俩再不说话,我怕冬梅姑姑会以为你不日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想到晚饭时冬梅姑姑那些忧心忡忡,一会儿担心睢鹭少年心性转眼变心,一会儿又觉得是不是她得了人家身子后便失去兴趣,才导致今天俩人一句话都不说的情况。
于是乐安觉得,哪怕为了安安冬梅姑姑的心,明儿也不能像今天这样了。
然而“不行。”
睢鹭在她耳边道。
乐安这下才终于惊诧,抬头看他,疑问不解“为什么不行”
只是说几句话,甚至偶尔对视一眼而已,又耽误不了多少工夫,也不会让人误会,为什么不行难道他真的像冬梅姑姑说的一样
“因为我不敢看你。”
乐安再次疑惑地看他,正想开口问。
少年的身体却已经压了上来。
滚烫的、灼热的、带着少年压抑了一天的热情的身躯,熔岩般将她紧紧包裹,白日那双用来翻书的手,洁白的、修长的、令人只会想到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等词语的手,此时却急切地、粗鲁地撕开她的衣襟。
于是,乐安彻底明白了他那句话。
“唔”
她的话声被淹没在唇齿里。
再然后,她白日没能锻炼够的身体,终于在这床榻间,狠狠补足。
但是
说好的今天只读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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