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鹭没在杏林里待多久。
眨眼的功夫, 那些紧紧盯着状元郎去向的人们,便发现了睢鹭又从杏林中出现,其折返之快速,让人以为其只是走进去散了散步。
“睢兄, 刚刚怎么进了林子莫非林子里有什么好东西”
“睢兄快来, 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许许多多人, 在睢鹭出现的一瞬,便又围上了他身旁,口中说着各式各样的话。
睢鹭游刃有余地一一答复。
“李兄说笑了, 只是刚刚喝多了些,进林子醒醒酒。”
“哦什么好东西王兄请带路。”
于是便又跟着那位“王兄”, 去看他口中的好东西。
结果,却是到了地方才知道, 所谓的“好东西”, 便是一群姿色过人的的胡女。
微蜷黑发, 高鼻深目,皮肤雪白, 与中原人迥异的长相,加之其过人的舞姿, 使得这处胡女跳舞的场地, 吸引了众多人观看,几乎比进士们待的地方人还多。
“让开让开, 状元郎来了”
而伴随着这一声喊,原本人山人海似的观众,视线终于短暂从胡女们曼妙的身姿上移开, 而看到睢鹭后, 又自觉地让开, 甚至围上。
睢鹭看到这幕后,眉头微微皱起,张口说了什么。
然而热闹又聒噪的人群喧嚷着,让他的声音完全淹没在声浪里。
这一日的曲江宴,直宴到华灯初上。
乐安喝那种甜酒喝地有些多,加之周围吵闹的环境,到晚饭时便有些犯困,冬梅姑姑见状,便劝她先回府。
“等等。”乐安努力睁着困顿的眼睛,“我跟睢鹭一起回去。”
说罢,又看看灯火通明的曲江,以及江岸上仍在热闹游玩的人们,问道“他去哪儿了啊”
说起这个,冬梅姑姑就气。
“又被人叫走了”
同样一句话,白天时乐安便对聂谨礼说过,但当时只是描述事实,可从冬梅姑姑口里出来,这句话便带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儿。
乐安醉醺醺地,看着冬梅姑姑这样,便咯咯地笑起来。
还安慰冬梅姑姑“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冬梅姑姑一瞪眼,随即眼一红,扭头小声嘟哝“我哪是为自己生气”
不过乐安已经听不到了,醉意加困意的双重袭击,她终于撑不住,一头栽进无梦的睡乡里。
直等到月上中天,笙歌渐散,打更人敲着梆,拉起长长的调子,狂欢一整日的曲江便才渐渐有了些秋夜应有的静谧,而被冬梅姑姑念叨许久的睢鹭,也终于又出现在乐安的青毡前。
他眼神还清明,步履也稳健,看着并不像喝醉了的样子,然而相比早上刚来赴宴时的清爽,此时已是一身的酒味儿、香味儿、和无数不知道什么的味道。
他往青毡里望去,“公主睡着了这么晚,怎么不先回去。”
冬梅姑姑却没回他,一见他,便嫌弃地捂起了鼻子,嘴里叨叨着“哎哟喂我的驸马爷,你这都是去干了啥啊,瞧瞧这一身的味儿”
叨叨完了,才又白了他一眼“我倒是劝了公主先回去呢,可她非要等你一块儿。”
睢鹭听了,便低头一笑,抬脚就要走进青毡里,但随即又止步,抬起手臂,果真如冬梅姑姑叨叨地般,闻了闻自个儿。
嗯,是不太好闻。
本来其实应该都是好闻的味道,花香、酒香、茶香、熏香、食物香、脂粉香但无数种香混杂在一起,便成了冲鼻又怪异的味道。
但好在应该只有外衫沾上了。
睢鹭没多犹豫,转瞬就解去了外衫。
再抬起手臂闻闻。
嗯,没味儿了
于是他大踏步,走进那青毡里,而青毡里,宫灯昏黄的烛光下,乐安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在一个小榻上,斜倚着沉睡着,晕黄灯光下,她的脸不如白日那般明晰,却有种安静的温暖。
睢鹭俯下身,弯下腰,先是用薄毯仔细将她包裹住,然后再伸出手,连毯带人,轻柔地将她抱起。
怀里的人被惊醒,眼睫几番颤动后,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他后笑开,“你回来了”
“嗯。”睢鹭笑着点点头,走向他们的马车。
“已经无事了吗今天你可有得忙呢”乐安的眼睛又困顿地闭上,只嘴里小声嘟囔着询问。
“嗯,已经无事了。”睢鹭将她抱紧,低头,凑近她耳朵,“现在,我们回家。”
“嗯,回家”
乐安呢喃了一声。
若说春日那次曲江宴,睢鹭靠一张脸吸引了京城百姓的目光。
那么秋日这一场,他的年少,他的美貌,而更重要的是他如此年轻便才华横溢,蟾宫折桂,则将睢鹭的名声抬高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于是哪怕是曲江宴后,睢鹭仍旧是忙碌无比,不仅要忙着读书,忙着等待吏部铨选,应付怎么也应付不完的宴饮邀约,更要忙着出现在街头巷尾百姓们的谈论里、歌女的歌声里、坊间的话本里
曲江宴当日,乐安躲懒,一直待在自个儿的青毡小帐篷里,于是便没亲眼看到,但也很快听说她的驸马当时有多么受欢迎不止是受那些慕其才华前途权势而主动攀附的男人们欢迎,更加受上至高门贵女,下至村妇农女,乃至优伶伎女的欢迎。
以前,乐安还只知道崔家小姑娘一个暗恋自个儿驸马,可这次曲江宴后,乐安几乎是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小姑娘们对着自个儿驸马芳心失措的样子。
而睢鹭出门在外时,凑巧“碰到”人、马车“撞到”人、被人编了种种理由邀请去总之,因为种种奇葩原因而“偶遇”、“结识”青春少女们的频率,陡然大大激增。
就跟乐安曾经听睢鹭说的,他曾经在家乡时受欢迎的场面一模一样,只不过地点换成了京城而已。
按说这不奇怪,睢鹭这样的,以前只凭脸就能让家乡的少女们疯狂,如今更加上了“状元”这顶让人眼晕的华冠,那么让京城少女再度痴狂,似乎也丝毫不为过。
但如今跟以前有一点不同。
如今的睢鹭,是已婚人士。
“听说坊间出了不少新调新词,你猜怎么着,全是唱你这小驸马的。”
“那些优伶伎女,个个都以为他献歌献舞为荣,若能得他一句夸,立时身家倍增。有钱的便请人谱曲填词,有才的便自个儿上阵,甚至还有人请了那弄笔杆的,写她们与你那小驸马不知何时发生的艳遇故事”
秋意渐深,北风一日比一日凛冽,树叶一日比一日凋零,睢鹭又出门赴宴,待在府里无事可做的乐安看了一会儿书,很快便不耐烦了,于是果断决定,赶在初雪为翠华山披上银装素裹之前,去翠华观找希微玩。
于是此时,她便喝着清茶,赏着云雾山岚,和希微闲话家常。
此时,听到希微这话,乐安一点不急,只笑着问她
“你一个出家人,怎么那么清楚秦楼楚馆红尘男女的事儿”
希微白了她一眼,指指茶室外走过的一个年轻女冠,惫懒道“你自个儿看。”
乐安依言看过去。
然而却除了那女冠正是青春年华,面容姣好之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于是她虚心请教“看什么”
希微又是恨铁不成钢似的白她一眼。
“你一个红尘里打滚的,还没我眼明心亮,我看你是家国大事操心多了,就忘了这世上本就到处都是蝇营狗苟,男盗女娼刚刚走过那女冠,你没见她脸上,那比你还精致的妆容,还有她颈间腕间,那些叮叮当当的东西”
乐安愣了一下,随即恍然。
“你是说,那位女冠,是”
希微点点头,脸上不无讥讽“人家那入幕之宾里,可是很有几个秦楼楚馆常客呢敢情真把这翠华观当窑子逛呢。”
乐安叹了叹气。
不是所有出家人都是如希微这般自己选择出家,更不是所有出家人都是如希微这般断情绝爱,无论何朝何代,何时何地,六根不净贪恋红尘的出家人从不鲜见,而翠华观里,乐安也早听希微说,有些女冠明面上做着道士,甚至还可能薄有名声,实则,却很可能周旋于许多“慕名而来”的男人之间,关系很有些不清不楚。
听着很讽刺,但乐安心里却并没太多鄙夷。
这些六根不净的出家人,出家要么是被迫,要么是只为混一口饭吃,本就不情不愿,又怎能要求其求道之心如希微一般坚定
于是叹气后,乐安道“还是这世道不够好,叫本不该出家的人出了家。”
然而希微一听她这话,立刻露出受不了的神情“去去去我跟你说男盗女娼,你又跟我扯国家大事了。”
乐安便笑“男盗女娼不就是国家大事若国泰民安,又怎会有男盗女娼”
希微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
说罢,又挑挑眉,挑衅似的道“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担心”
乐安啜一口茶,头也没抬“担心什么”
“担心你那才华横溢美貌无双的小驸马,被不知哪里来的女妖精勾去了魂儿哪哦不对,守着你这么座金山银山,就算他真被勾去魂,也不会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事,可若瞒着你,偷个香窃个玉呕,我怎么觉得更恶心了”
乐安摇摇头,笑笑。
“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饮尽白瓷杯中清澈碧绿的茶水,看着茶室外满天秋风秋色的山峦,眉眼疏朗而开阔,如她眼中的山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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