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雨停后,天上一层乌云快被拧干了,不再湿淋淋地往下滴水。

    此时正是黄昏。

    灿烈的橘色霞光和云翳搅动在一起,像是一幅被染脏的油画。

    一辆黑色的轿车沿着道路穿过两排树木,轮胎缓缓碾过街道上的昏暗的积水,也碾碎了几片黄绿斑驳的落叶,然后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心理咨询诊所面前停了下来。

    前台穿着制服的年轻小护士隔着门听到了动静,摘下耳机停止了摸鱼。她抬头,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来招待顾客“您好”

    然后,她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眼前的人看起来很年轻,气质却是说不出的翩然洒落,明澈的群青色眼睛,抬眼的时候,蕴含着颠倒众生的魔力。

    “您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小护士的脸有些发热,又不敢直视对方的脸,只好低着头和对方交流。

    “你好,我找林楚。”对方答道。

    连声音也很好听。

    小护士的心情莫名高兴了起来,她快速地帮对方查询预约记录,说道“啊,很抱歉,林医生下午应该不接诊了。您确定和是他约在这个时间吗”

    “我直接给他打个电话吧。”对方这么说着,随后小护士身边的座机响了起来林医生让她放人进去。

    小护士略微愣了一下。就在她晃神的片刻,黑发青年已经就轻驾熟地拾阶而上,走向二楼。

    他推开门,第一眼看见的是张横躺着的诊疗床,边上就是窗户,窗帘被拉的严严实实;就诊室内黑得不像白天,只有昏暗的烛光燃烧着桌办公桌上摆着一罐棕色的膏烛。烛心一点,烟雾缭绕,散发出一股浓郁到呛人的香味。

    “”

    “来了最近感觉怎么样我从土耳其给你带回来的吉普赛香薰烛安神效果如何”

    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走了过来,长眉下一双清透的桃花眼,令人眼前一亮。

    他走上来想给面前的青年一个拥抱,却被后者用黑色的长柄伞给抵住了胸膛。好在今天没有下雨,伞是干燥的。

    “别过来。”黑发青年皱着眉微微偏过头,肩上黑缎似的发丝微微晃动,“你身上很臭。”

    林楚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为了检验这些香薰的助眠作用,他已经连续点了好几天的香,整个人快被腌入味了,他自己却完全习惯了这股味道闻了太久,他的鼻子已经快“失灵”了。

    林楚顿时悲从中来。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变成现在这样的还不是怕这东西不管用,我试用了整整一礼拜才寄给你等等,你是不是根本没试过我送你的那些东西”

    “”黑发青年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司青玄,我说你也太过分了吧你有没有良心啊我还不是为了治好你的失眠症,你看看我为你牺牲多大啊现在倒好,你还嫌弃起我来了你躲什么你给我过来”

    随后,两人绕着诊室展开了一场追逐战。林楚使劲浑身解数,却连司青玄的衣角都没沾到。两人隔着诊断床僵持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林楚率先妥协。

    他轻哼了一声,走到墙边拉开了窗帘整个就诊室瞬间亮了起来。司青玄挑眉,把伞随手挂在门边,用桌上的剪刀把香薰剪灭,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能正常呼吸了。”司青玄说道。

    林楚则轻哼了声“看来香薰疗法也不适合你。”

    司青玄的失眠症非常严重。

    严重到什么地步呢他每天的睡眠时间少则一个钟头,再多也不超过五个小时。按理说,他早该猝死了能平安活到现在,林楚也敬他是个神人。

    但林楚还是想治好他的病。

    为了这个,林楚堪称呕心沥血。中医与西医他都学了,他甚至还跑到国外和表演催眠魔术的大师学了两个月的催眠术,连大师都直叹他天赋异禀可惜,这些手段在司青玄身上完全不起作用。

    无奈之下,林楚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一些从前没试过的民间偏方上,包括像捕梦网、药草熏香之类的玄学道具。

    由于其中的某些东西实在离谱,司青玄拒不配合,两人就会像今天这样拌嘴几句。林楚觉得他讳疾忌医,司青玄嫌弃他不够科学。

    “不行就不行吧。”林楚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舒了口气,“其实我最近还听说了一种电击疗法。用微电流刺激神经,缓解心理压力、改善失眠症状。听说有好多患者试了之后都被它刺激的痛哭流涕,但状况都有明显好转。或许我可以买台仪器回来放在诊所你要来试试吗”

    司青玄“你省省吧。我可不想做什么电疗。但如果你愿意表现一次被电疗的话,我可以买台机器送给你。”

    林楚轻轻咳嗽了两声“那还是算了吧。”

    司青玄的身世非常离奇。

    他出生就没有父母,是他的爷爷独自把他抚养长大。他十四岁那年老爷子也去世了,却给他留下了一辈子挥霍不完的遗产。

    爷爷生前把关于司青玄的一切料理得妥妥当当,并且提前为他预备好了此后许多年的生日礼物。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司青玄总能收到一份“惊喜”。

    老爷子送过正经的生日礼物,但也送过不正经的。

    正经的诸如企业股份、各地房产,还有一些价值连城的艺术收藏品。

    不那么正经的也有几件。

    比如他十八岁时收到的老爷子从南美洲寄回来的一个棺材。打开发现里面居然躺着一只风干的手臂。随棺材附赠的还有一个沉重的武器匣,里面躺着把黄金铸柄的西式长剑。剑身底部镂刻着类似鸟羽的花纹,繁复绚丽,剑光差点晃了司青玄的眼睛。

    司青玄“”

    就离谱。原来管制刀具也能光明正大地托运的吗

    但司青玄还是谨慎地把棺材封存在了地下室里,武器匣给摆在玄关做了个装饰,他还在边上挂了幅钟馗的画像来镇宅。

    再比如司青玄十九岁的时候。老爷子的助理让人送了一架天文望远镜给他。

    当时还是少年的司青玄其实挺高兴的,他摩挲了望远镜一会儿,但来给他送礼物的人却一直没有离开,反倒像是有些为难似的,在原地摩拳擦掌,似乎有话想说。

    司青玄“礼物送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不,我想你可能误会了。”那是个戴着登山帽的、胡子没刮干净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司青玄觉得这人的眼睛似乎比常人的要亮一些,“这架望远镜是我的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

    司青玄“。”

    “你的生日礼物不在这里。”男人有些感慨地朝天上一指,“在那儿。”

    男人走过来帮司青玄调整望远镜,找到合适的观测角度,然后示意他再看看。

    司青玄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还是一片黑暗的星空,没什么特殊的。

    “唉,你仔细看看,右上角,有颗在发光的星星。”男人得意地说道,“这是我发现的行星,被国际天文联合会命名为青玄星。”

    “换而言之,这其实是颗属于你的星星。”

    司青玄“”

    “咳咳,我是个天文学家,也是个热衷寻找新星的行星猎手。这颗行星是我在十年前观测到的。你爷爷听说之后,就来找我,希望能把这颗行星以你的名字命名。”男人的神色忽然微妙了起来,“我本来是不愿意的,但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也怪我那时候也太年轻,如果换成现在的我是绝对不会被万恶的金钱腐蚀的”

    “有一说一,行星命名这玩意儿,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那时候我也怀疑过你爷爷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但他最后居然真的做到了。”男人感慨万分地摇了摇头,然后陪司青玄仰望了一会儿星空,就把那架望远镜收走告辞了,只留司青玄一个人在原地无言沉默。

    林楚是从小和司青玄一起长大的。故事这些他都听说过。

    今天,又是司青玄的生日。

    爷爷去世后,司青玄的每个生日林楚都不曾缺席。今年也一样。

    林楚有些好奇地问“今年份的礼物收到没老爷子给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

    司青玄沉默了一下,低头打开手机,白皙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划,调出几张照片来。

    林楚好奇地凑过去,发现那几张照片拍的都是阴森的荒宅景象。

    枯败干瘪的叶片四处堆积,沾满灰尘的窗户嵌在发黑的砖墙上。窗外是黑色的树林像是被火烧过似的“瘦骨嶙峋”,却又枝干茂盛,远远看去仿佛一群张牙舞爪的鬼怪。树林深处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一只小船被拴在码头边,伴随黝黑的水波无声摇晃。

    “这什么新出的鬼屋吗”林楚问道。

    在他看来,照片里的这栋欧式别墅,或者说是古堡,特别适合用来拍惊悚电影,或者做鬼屋游玩项目的场地。

    司青玄却摇了摇头。

    “这就是我今年收到的礼物。”他说道,“一座年久失修的古堡。”

    林楚“老爷子也太不靠谱了吧。这房子怎么破成这样”

    “只是破倒无所谓。”司青玄挑了挑眉,“我刚刚收到了那边发来的评估报告,古堡的横梁需要安装横梁,部分老化的石砌需要重建,屋顶的砖瓦和地板门窗的木料也改更新了但这也仅仅是保持它外部结构的稳固,里面还是破的不能住人光这些,就抵得上当初买下这栋古堡的钱了。”

    司青玄估计,要把这栋古堡修得光鲜亮丽,起码要花费高于古堡本身市价两倍的装修费用。

    “这也太离谱了。”林楚说道,“那你干脆别修了或者转卖出去”

    司青玄“那栋古堡自从被我爷爷买下就再也没维修过。太过破烂,恐怕不太好卖。”

    意思是司青玄必须得修。不修,这栋古堡就砸他手上了。

    “其实古堡修缮后也可以投入商用。比如做旅店、收景点门票什么的。”司青玄若有所思,“你倒是给我了一个新思路。”

    可以把它改造成一个鬼屋。

    鬼屋嘛,破破烂烂才是常态。这样还能省下大笔装修费,何乐而不为。

    “对了,那鬼屋呸,那座古堡,在什么地方”

    “在西班牙,一个叫萨姆尔曼的村落里。”司青玄叹了口气,“反正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城堡肯定是要修的,一时半会儿也搞不定这事,慢慢来吧。”

    “看来,你爷爷还真是给你送了个烫手山芋啊。”林楚的表情轻佻而愉悦,“跟他比起来,我要送你的礼物可朴素多了我妈喊你今天来我们家吃晚饭。她要给你做一桌好吃的庆祝,还做了你最喜欢的脆皮烧鸭。”

    烧鸭制作过程复杂,在林家是实打实的“硬菜”,不是逢年过节,林楚妈妈都不肯做的。

    “帮我谢谢阿姨。”司青玄说。

    “谢什么,这些话你自己当面去跟她说呗。行了,走吧,到下班时间了。”林楚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正准备脱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就听到一阵紧促的高跟鞋声在走廊上响了起来。

    很奇怪。明明隔着一一段距离,诊所里也不止他们几个,但高跟鞋的声音却清晰地落在他们的耳朵里。

    “林医生,你在吗”

    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语调,却带着嘶哑的哭腔。

    “林医生,求你帮帮我吧。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帮我了──”

    林楚有些迟疑,刚想走到门边去看看,那女人却开始大力地拍门。

    寂静的残阳将他们的视线涂成了如血般的红色。

    透过门扉,林楚隐约看见了一个戴着口罩的长发女人。她穿着一身黑裙,手腕纤细,拍门的力道大的有些超乎寻常。

    “开门开门”

    女人的声音忽然冷厉了起来。

    “林医生,是我。你为什么不见我我不是你的病人吗”

    “哈,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根本没有相信我说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医生,你得帮帮我啊”

    门外有一瞬间的寂静。

    她的声音再次低了下去,带着些哀婉的乞怜和诱哄“医生,你能放我进去吗”

    林楚有些犹豫了,凑近那道昏暗的门缝瞥了一眼

    却见黑裙女人把自己的脸紧紧贴在门上,瞪大了双眼,眼白泛着诡异的青白色,眼角却吊了起来,流露出装若疯魔的笑意。

    而在她身后隐隐藏着什么东西。褐色的长柄,再往上是鲜艳的红色似乎是从前挂在隔壁杂物间里的消防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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