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时不时有远光灯照进车厢里,明明晃晃。
夏桑侧着脸,看着窗外的阑珊的霓虹, 怔怔地发呆出神,将脑子彻底放空。
雨滴落在车窗玻璃上, 被风吹着, 雨线沿着车窗斜斜地攀爬着, 宛如一条条蜿蜒的蚯蚓。
夏桑伸手摸了摸自己潮润的衣服,的确是湿了,却又没那么湿, 至少没淋成落汤鸡。
因为大雨的混乱, 她甚至都没很清楚地看到周擒的样子, 只看到他脖子上那条明晃晃的羽叶链子, 成了晦暗的雨夜中最明亮的一抹色。
周擒一边骑着车,一只手举着黑色的雨伞, 愣是追了她一路。
夏桑急着回头对他说“你别给我撑伞了你自己衣服都湿了好好骑车吧”
周擒不回她, 只是嘴角噙着笑,盯着她,眸子很亮, 像看着光。
夏桑跑出了莫拉艺术中心的园区大门。
他将自行车停在路旁, 举着伞, 陪她招到了一辆雨中疾驰的出租车。
夏桑上车之后, 对周擒喊道“上来啊, 一起走。”
周擒摇了摇头, 简短地说“到家, 来个消息。”
说完, 他便蹬踩着山地车, 转身驶向马路人行道。
夏桑看着他湿透的那一抹黑色背影,逐渐消失在了滂沱的雨夜中。
直到出租车启动,驶上了马路,她仍旧保持着回头的姿势,一直看着周擒消失的方向。
心久久地震颤着那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如着磅礴的大雨一样,潮涌般地席卷了她静寂空旷的世界。
一直到出租车停在麓景台小区的门前,夏桑也还沉湎在绵长的思绪里,没有回过身来。
“你好,现金还是扫码呢”
“哦,扫码吧。”夏桑摸出手机,扫码付款之后,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麓景台小区的高档物业有很好的服务意识,门边安排了专门的保安,见夏桑下了车没有带伞,于是撑着伞走过来,将她接回了小区的单元楼栋里。
“请问是几楼呢”保安按了电梯上行的按钮,似乎是准备帮她开电梯门。
夏桑连忙道“没关系,我自己按就好,谢谢你。”
保安点了点头,然后撑伞去门口接另一波客人。
电梯门打开了,夏桑没有立刻走进去,她犹豫了几秒,然后转身朝着楼梯口走了过去。
楼道间的灯是自动感光的,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摸出了手机。
她指尖哆哆嗦嗦,大概是被冻的,她对着手哈了一口气,却也丝毫没有缓解指尖的颤抖。
心脏仿佛被一阵强烈的情绪支配着,但夏桑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她将消息对话栏往下翻,翻了很长一段,终于找到了很久没有联系的周擒的头像。
他的头像仍旧是他院子里养那条大黑狗,而她的头像,仍旧是一只灰色的小狸花猫。
以前,夏桑没有发现他们的头像有多登对,现在忽然感觉,其实蛮像那么一回事。
她沉吟片刻,去百度搜了小丑女的图片,给自己换了头像。
头像换好之后,她便给周擒发了一条到家的信息。
想了又想,编辑了又编辑,然后用最自然平静的文字说道
“周擒,我到了,你到了吗”
“谢谢你给我遮雨。”
后面这句打出来,又让她删掉了。
一股脑地把要说的话都说完,等会儿他回她了便会无话可讲。
夏桑准备等他回了她,她再发后面的话。
她等啊等,楼道间自动感光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夏桑足足等了十分钟,也没有等到周擒的回复。
就像上一条信息一样,发出去之后也是石沉大海,没有等到回音。
她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又来了。
这一次,不仅仅是空,甚至多少还带了点失落和怅然。
夏桑不再等了,回到电梯间,按下了上行的按钮。
就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夏桑看到屏幕上,“周擒”两个字横了出来
她赶紧退出电梯,划开了手机屏幕,他说
“刚刚在骑车,到了。”
手机暗光照着夏桑的脸,在这万籁俱寂只有雨声的黑暗中,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回道“谢谢你给我遮雨。”
周擒“不客气。”
夏桑想了想,又回道“那你洗个热水澡哦,千万不要感冒。”
她一直盯着对话框,看到对话框上方一直提示对方正在输入。
对方输入了足足一分多钟,夏桑也一直等着,楼道间灯光明明灭灭。
最后,周擒发来一个“嗯。”
夏桑看着那个“嗯”,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会儿,她猛然发现,周擒的头像也变了,变成了
小丑。
那晚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浇湿了夏桑的心。
周擒身体好,即便雨伞全倾斜给了她,也跟没事人似的。
不过夏桑就惨了,淋了雨,感冒了,鼻尖一整天都是红彤彤的,变成了小鼻涕虫,整天纸不离身,别提多难受了。
即便如此,覃槿也没允许她请病假。
南溪一中不成文的规矩,除非是真的病到起不来、要去医院输液那种一般的小病小伤,学生都不会请假。
之前还有女老师,痛经都痛得脸色惨白了,还能坚持站在课堂上给同学们讲课。
老师们“以身作则”,同学们自然一个比一个卷,生病都不会轻易请假,自己撑一撑就能熬过去。
不过好在因为生病,和许茜偷换名额的事情,妈妈也没有过多责备她了。
夏桑吃了药,坐在通风不好的教室里,昏昏欲睡,状态就很糟糕。
课间时分,她去走廊上吹了吹冷风,让自己的脑子清醒过来,回来之后,却发现桌上的保温杯里接了满满一杯热水。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对同桌贾蓁蓁道“谢谢宝宝。”
“那你谢错人了。”贾蓁蓁笑着说“这是刚刚祁逍拿你的杯子接的。”
“”
夏桑看了眼前排祁逍的位置,他倚靠在桌边,似漫不经心地和朋友说这话,视线却有意无意地瞥向她。
段时音回头,低声道“桑桑,我看祁逍这次是来真的,算是很真诚地跟你认错了。”
“对啊,即便是他过去谈的那几个女朋友,也没见他这样上心过。”贾蓁蓁郑重地说“你还没成女朋友,却是他最上心的一个了。”
夏桑却摇了摇头“关我什么事。”
“哎哎,差不多行了啊。”贾蓁蓁带着严肃的语气,劝道“本来你俩这矛盾,就闹得挺莫名其妙的,你也没做错什么,他也没见有什么原则性的大错,怎么就不能和好了啊。”
夏桑没有回答,默默地拿着水杯去了水房,倒掉里面的热水,然后重新接了一杯。
她其实没生祁逍的气,一点也没有。
只有在乎才会生气,她不在乎。
因为休息不够,夏桑的感冒持续加重,发展成了重感冒,开始发烧了。
晚上,覃槿开车带她去市人民医院打针输液,一路上都在叨叨着,责备她“看看,这就是平时不锻炼的结果。”
“让你别总窝在教室里,待在教室也要把门窗都打开,吹点儿风又怎么了,没见这么怕冷的。”
“平时体育课也不爱上,连课间的广播体操都不做了,不生病才怪”
“高三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别到时候成绩上去了,因为身体掉链子,那可得不偿失了。”
夏桑带着厚重的鼻音,闷声道“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每天早上,别坐公交了,晨跑去学校,晚上也给我跑回来,反正也没多远。”
“哦。”
夏桑脑子混混沌沌,对覃槿的话也没怎么听进去。
“我每天要检查你的微信步数啊。”覃槿透过后视镜,看到小姑娘漫不经心的颓丧模样,加重了语气“别糊弄我,要是微信步数不够,晚上我会赶你去小区,跑够一万步再回来。”
“”
夜间值班的医生护士不多,按照覃槿的意思,最好是给她打一针,这样好的比较快,也不会耽误学习。
医生领着夏桑来了注射室,注射室有好几张床位,都分别拉着磨砂的白帘子。
夏桑听到隔壁床位有护士小姐姐温柔的嗓音传来“这伤口,怎么撞成这样啊。”
“上药有点疼,你忍一下。”
“嗯。”
医生去盘子里取了药剂和针管,对夏桑道“趴下来吧。”
夏桑看着那针管,有点儿怂,平时她最怕的就是打针了,看着尖锐的针头她就犯晕。
“能不能不打啊”她怂唧唧地说“吃药不行吗”
“打针好得快一点。”
“可是吃药也能好啊”夏桑嗓音都颤栗了起来“就我感觉已经好多了指不定明天睡一觉,就彻底好了”
医生摸了摸夏桑的额头“你这不还烧着吗”
覃槿也说道“多大的姑娘了,还怕打针,又不是小孩了,作什么呀。”
夏桑死死咬着牙,就是不肯脱裤子趴到病床边,不断找着借口“房间里还有别人呢”
“拉着帘子,而且只是露一点就好。”医生将液体注入了针管里,柔声安抚道“别怕,几秒钟的事儿。”
覃槿拉着夏桑,将她强行按在了病床边趴下来。
夏桑心头拔凉拔凉的,吓得直哆嗦,眼泪也滚了出来,死死抓着妈妈的手“能不能能不能不打啊”
“打了好得快一点。”
“我肯定不会影响学习,不打好不好肯定不影响明天我就能好起来,不会请假的”
说话间,覃槿已经把她的裤子扒拉了下来“多大的人了,你好意思吗,打个针还哭这病是你嘴上说好就能马上好起来的”
医生无奈地笑了笑,熟练地用棉签消了毒,然后将针头刺破了她细嫩的皮肤。
夏桑手紧紧攥着拳头,全身颤抖着。
其实打针的时候的确不疼,但她就是对尖锐的针头有种莫名的恐惧,现在打完了,裤子拉上去,倒也没觉得怎么样。
医生收了盘子,摇了摇头,说道“看把这小姑娘紧张的你在这儿休息会儿吧。”
夏桑乖乖地点了点头,坐在了病床边,还有些惊魂未定,泪珠子都还挂在眼梢。
覃槿说道“那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给你排队拿药。”
她闷声不语,点了点头。
医生和母亲都走出了病房,夏桑揉着自己的屁股,喃喃说“讨厌”
便在这时,她听到帘子后面发出一声很低的嗤笑。
声音很熟悉。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帘子,看到周擒倚坐在病床边,眼底含着几分不怀好意,笑吟吟望着她
“小孩,疼死你啊,哭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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