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小龙是什么反应记不得了, 但直觉告诉他，小龙一定在心里暗暗得意，骗过了他的师尊。
江月还在书案边坐下, 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总算觉得心情平复了些，视线落在那几颗倒霉的回元丹上, 不禁皱眉, 匆匆把它们收回瓶中。
他今天一天产生的情绪波动，简直比过去三千年的累积还要多。
他刚把桌面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就听到从密室里传来楚近楼的声音“师尊, 我能不能换个地方抄”
江月还不答。
这间密室是他突破境界瓶颈时闭关用的，只有他能打开, 并且在密室当中, 除他自己以外, 没有人可以施用术法。
小龙被他关在里面，没法动用法术，只能自己一笔一笔地抄。
想到这里, 江月还眉头才舒展开一点, 拿起一本书来随意翻看。
没过多久，楚近楼又道“求你了师尊, 这里好黑啊，让我换个地方好不好，当着你的面抄也行啊, 我不会偷懒的。”
江月还并不想理会他的花言巧语, 冷淡道“自己把灯点上。”
楚近楼没了动静。
屋内陷入一片安静, 夜渐渐深了, 江月还被不省心的徒弟气得有些疲倦, 准备早点休息。
像他这个境界的修真者，已经不需要睡眠了，所谓“休息”就是打坐入定，他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或许因为今天杂念太多，他不由自主入定得深了些，几乎关闭了对外界环境的感知。
含露居很安全，他也不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一直到天光乍亮，东方吐白，他才从入定状态中退出。
五感刚刚恢复正常，他就听到密室方向传来动静“放我出去”
这声音格外嘶哑，江月还不禁一顿，甚至没在第一时间听出这是楚近楼，他眉心微拧，站起了身。
“放我出去”楚近楼的声音已经变了调，近乎哀嚎，“我错了，求你，让我出去”
密室里同时传来愤怒锤墙的声音、撕纸的声音，以及尖利的指甲划过墙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江月还觉出事情不对，快步走向书架，唤道“近楼”
密室里的人仿佛没听到他说话，还在不断低声重复着那几句“我错了”“求求你”“放我出去”，语调越来越哀恸，几乎染上哭腔。
这情绪太过真切，不像是装出来的，虽然不知道密室内发生了什么，江月还还是决定先把人放出来，问问清楚再说。
而正在这时，密室内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似乎是坚硬的龙角撞上了墙壁，紧接着是凄厉的龙啸。
那龙啸声近乎哀绝，江月还神色一凛，连忙将密室门打开。
龙啸声瞬间扩大，楚近楼的身影连同那未落的尾音一并从密室里卷了出来，他接触到外面明亮的光线，因为刺激而瞳孔收缩，竟一个没有站稳，扑倒在地上。
江月还的视线还停留在密室方向，他看到密室里所有的灯都亮着，但即便如此，里面依然非常昏暗。
密室的桌上、地上全是纸张碎片，因为楚近楼带起的风而飘出几片，那上面的字迹无比狂乱潦草，几乎不成完整的字句，笔触颤抖，像在极端惊恐的状态中写下，又克制不住地把纸张撕碎。
江月还皱起眉，他迅速回头“近楼”
楚近楼依然没有回答，拼命从地上爬起来，像是着了魔般，喃喃自语“水水”
他发疯一样冲向书案，拿起茶壶，对着壶嘴将里面剩余的冷茶全部灌进肚子，又好像觉得还不够，跌跌撞撞地向屋外跑去。
“楚近楼”
呼唤依然没有得到回应，江月还立刻追了出去，同时给清离传信。
其实清离听到龙啸声就在往这边赶了，江月还追上楚近楼时，清离也刚好赶到。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看到楚近楼正跪在一口灵泉边，低着头，疯狂喝水。
江月还见他这般，联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猜测，问清离道“他怎么回事”
清离面露担忧“我们走后，你对他做什么了”
江月还把关小龙小黑屋的事跟他一说，清离叹口气“可能是tsd。”
江月还眉头皱得更紧“何物”
“创伤后应激障碍，这是我们那里的说法，”清离解释道，“通俗点说，就是因为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留下了心理阴影，再次经历类似的事，或者处在相似的环境，就会回想起以前的创伤，出现应激反应。”
他怕对方听不懂，又补充“就像你去吓唬小狗小猫，它们会突然浑身僵直，或者拼命躲藏不敢出来一样，严重会导致丧命。”
江月还心下一沉。
清离“我猜他应该是害怕那种封闭、狭小又黑暗的环境，以及笼子。”
江月还忽然回想起两百年前，他把楚近楼从凡间救回来时，小龙就是被关在那样的环境里不足半人高的笼子，四周钉着厚重的木板，只有一边会被打开，偶尔透进光来。
那少年瘦骨嶙峋，蜷缩在笼子里，空间甚至不够他站起，手脚都被铁链锁着，肩胛被钉穿，导致无法化形，自然也无法逃脱。
小龙在那样漆黑、压抑、狭小的空间里生活了十几年，被他救出来时，不会说话写字、不会修炼，分明是人形，却根本不像个人，而像一头未经教化的野兽。
他竟在无意中，再次把小龙置于那样的环境
在他因打坐入定而忽略了他，小龙苦苦求饶却得不到回应的时间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江月还微微抽了一口冷气，生的气已全消了，只剩下难以形容的酸楚，他想要上前，却被清离拦了回来“先让他自己冷静一下吧。”
楚近楼拼命喝水，可他在密室里其实只待了两个时辰，根本不渴，很快就撑到想吐，却控制不住地要继续喝，喝进去的水不断顺着他唇角滴落，衣服都被打湿了。
江月还又想起那些人为了取小龙的血，会严格控制他水的摄入量，这样血液就会变得非常粘稠，龙血越粘稠，价值就越高。
楚近楼长时间处于缺水但又不致死的状态中，这对一条龙来说痛苦至极，导致他被救出来后，一度表现出对于水超乎寻常、近乎疯狂的渴望。
江月还用力地收紧了手指，忽然觉得自己当时只是杀掉那些人，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更无比懊悔自己把小龙关进密室的举动，他明明有那么多惩罚方式可以选，却偏偏选了这一种。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那我之前把他关在幽潭洞”
“幽潭洞不算密闭环境，空间够大，进出自由，还有充足的水，”清离说，“龙本身就喜欢山洞，幽潭洞对他来说是最佳居所。师兄不必太过自责了，是我没告诉你这些，你又不是故意的。”
江月还摇了摇头。
不论他是不是故意的，这确实是他的疏忽。
身为师尊，他竟不知道徒弟害怕什么，他这个师尊，确实当得不合格。
远处，楚近楼已经停止了喝水，坐在水边发呆。
江月还忍不住朝他走去，轻声唤道“近楼。”
这一次楚近楼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向这边看来小龙满脸是水，眼睛红着，乍一看像是哭了。
那表情委屈至极，只一眼，就让江月还丢盔弃甲，心软不已，他在对方面前蹲坐下来，伸手揉了揉他的龙角“对不起。”
楚近楼没吭声，只别开了脸。
“为师不该把你关进密室，以后再也不会了，”江月还又道，“这次是我不好，你想要什么，为师补偿你。”
楚近楼看着水面，半天也没有回答，过了很长时间，才哑着嗓子问“真的吗。”
“真的，”江月还耐心地继续哄他，“回元丹的事，为师便不追究了。”
“那我”楚近楼低垂着眼帘，小声道，“我想要你。”
他声音太小，江月还没有听清“什么”
“我说我想咬你”楚近楼突然抬起头来，“想和师尊交交¨配。”
“我该说不愧是龙呢，还是该说晋江攻不愧已经内卷至此”清离笑得愈发不怀好意，居然还伸手比划着，“这么长还是这么长不过师兄你应该见怪不怪，毕竟海棠攻要比晋江卷得多了。”
这只狐狸又开始胡言乱语，江月还有点想逐客了，他把那两个造型别致的贞x锁收起，想着干脆让它们永远待在储物空间里，这辈子都不要拿出来。
“师兄，”清离忽然正了神色，他压低声音，“你让萧易还原镇龙，根本不是为了收拾楚近楼吧，你身体没问题”
江月还指尖一顿。
他知道狐狸聪慧，仿佛什么都能预料，却没想到他竟这么敏锐。
倒也没必要向他隐瞒，毕竟自己的情况，清离是清楚的。
于是他道“没有，只是那天近楼的事让我想起，镇龙只有一枚，于我而言有些危险，所以就想让萧易试试，能不能再造出一枚。”
“那这些能用吗”
“不能，”江月还指尖抵着那小圆环，“看上去很完美，可惜这些材料对我无用，林恙说过，只有那唯一的一种暖玉能够对我生效，就如同世上寒玉很多，却只有九溟寒玉能为我所用，让我施展冰系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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