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近楼匆匆扎进雨幕, 离开了含露居。
这地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他脑子里很乱，像是被雷撕过。
他原地化龙直冲天际, 漆黑的龙身掠过漆黑的雨幕，龙尾一摆，已在百里开外。
他在一座无名山头落了下来。
这里已离开浮光派, 远离了江月还的庇佑范围，他的身形失去了遮蔽, 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目光之下。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已不再是那条需要人保护的小龙, 也不再是被师尊保护着的小龙，他又一次被欺骗了, 被最信任的人欺骗了，不过这次他不怪别人，只怪自己愚蠢。
江月还从没让自己相信他，从没让自己为他付出, 是他一厢情愿地喜欢对方，并幻想对方也喜欢他。
可笑。
实在可笑。
楚近楼坐在雨幕当中，浑身被雨水打透，他觉得自己像条被主人遗弃、无家可归、在外淋雨的狗,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 那个人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喜欢一条愚昧的傻狗。
最傻的是, 在从那个人身边逃离之后，他居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除了一腔得不到回应的爱意, 他什么都没有。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 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那两个讨人厌的东西终于追上了他, 在今天之前, 他永远也不会想到，最后陪在他身边的，居然是他最讨厌的人。
“大师兄”萧易从飞舟上跳下来，也浑身湿透了，他们竟没一个想起用仙术隔绝开雨幕，全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他和苏阳一路追着楚近楼，却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顶着浩大的雨势张望了一下，看到前方不远有个山洞，便喊楚近楼道“师兄，先进去吧”
楚近楼没回应，甚至没回头。
萧易实在被浇得受不了了，只好先拉着苏阳进入山洞，两人都冻得浑身发抖，连忙用仙术蒸干衣物，简单把山洞内清理一番，生起了火。
有了火光，总算让人心安了些，外面的天色阴沉得吓人，仿佛下一刻天幕就会坠落下来。
苏阳听着那不断呼啸的雨声，忍不住拽住了萧易的胳膊“师尊他，真的放弃我们了吗”
萧易沉默。
“我不想死，”苏阳被雨水冲刷掉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很多人想要我的命，我可以接受很多人想要我的命，可为什么是师尊，为什么偏偏是师尊”
为什么偏偏是师尊
楚近楼听见了这话，他也很想发出同样的疑问为什么骗他的人，偏偏是师尊
任何人都可以欺骗他，唯独师尊不行。
他为什么要这样一走了之，为什么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走了，他明明应该狠狠地质问他，拼上性命也要用力地捅穿他，让他后悔欺骗自己。
可他办不到。
他早该意识到，师尊心里只有大道，而他心里只有师尊，他们注定是两条路上的人。
太晚了。
他醒悟得太晚了。
恍惚之中，楚近楼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还在行动的只是他的躯壳，这副躯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向透出火光的山洞，好像那一点光源是漆黑一片中最后的希望，他走了过去，停在山洞口。
“大师兄，”萧易看到他过来，连忙唤他，“快点进来。”
楚近楼走了进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去，好像这两个同被江月还欺骗的人在这一刻变成了他的朋友。他木然地走到火堆前，木然地坐了下来，任由身上的雨水顺着衣角滴落，在地上聚集起水泊。
萧易怕这些水把火搞灭了，忙给他也施了一道仙法，把他身上变干，楚近楼毫无反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火堆，一动不动地坐着。
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山洞里只剩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外面的雨还在下，没完没了，一成不变的雨声枯燥又令人烦闷。
苏阳已经往火堆里添了几次柴，晨昏不辨的黑暗当中，他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久到他的情绪都因枯燥的雨声而渐渐平静下来，忽然他转过头，向身边的人看去。
“萧易师兄，”像是安静之中的没话找话，“你在写什么”
萧易正拿着一个本子，不停往上面写写画画，他写得很快，一向工整的字迹都有些潦草“写林恙留下的那些东西，有很多只是我自己看懂了，还没有传授给千机阁的门人，我得把它们写下来。”
“你写这些干什么”苏阳显然不很理解，“就算你写下来也没有用了，裂隙很快会回来，我们所有人都会死，所有东西都会消失。”
“我已经决定了，苏阳，”萧易抬起头来，“写完这些，我就回浮光派，回含露居我同意献祭。”
“你”苏阳错愕地睁大了眼。
萧易重新低下头，继续快速书写起来“我想过了，我的命是师尊救的，我现在的一切是师尊给的，我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要求，我的性命应该还给他，我们三个的性命，可以救整个修真界，这难道不值得吗”
话音落下，始终没有吭声的楚近楼忽然开了口，嗓音低哑“疯子。”
萧易“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总之，我要回去。”
楚近楼终于抬头，金色的眼眸有些晦暗不明“你以为你回去就有用吗，你一个人的献祭，改变不了任何事。”
“我管不了那么多，”萧易说，“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们，但至少我自己要回去，有总比没有强，能帮上师尊一丝一毫我也愿意，总之，一切凭师尊定夺。”
“萧易师兄，”苏阳低声啜泣着，他用力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好像正在和自己进行什么激烈的斗争，终于他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我我想跟你一起回去。”
楚近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苏阳把头埋得更低，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师兄说的对，是师尊救了我，我这条命是师尊给的，我既不厉害，也没什么天分，只有师尊愿意收留我，我死了不算损失，但我的性命却可以救许许多多的人，我我愿意。”
楚近楼看着他，觉得他们都疯了。
为什么会有人在被欺骗后还愿意为他付出，为什么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救这个修真界，他巴不得所有人都去死，人类本就该死。
可既然人类都该死，那他现在为什么不冲出去杀人，他把所有人都杀掉，那么就不再需要牺牲一部分拯救另一部分，也就不再需要献祭，他可以和师尊一同被裂隙吞没，同归于尽，也算在一起了。
楚近楼，你为什么还不去做，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
到底在犹豫什么
他拼命在心里催促自己，可身体却仿佛僵住了，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他想要出去，他的身体却无动于衷，一直坐到外面雨声减小，也依然没有任何举动。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从洞口方向传了进来“你们三个，跑得真够远”
清离不由分说地闯进山洞，他形容狼狈，有些气急败坏。
萧易很是意外“师叔怎么来了”
“你们师尊让我来看着你们，让你们别干傻事。”
“别干傻事”楚近楼冷笑，“是别自杀，妨碍他的献祭大计吧。”
“什么献祭”清离皱起眉头，“我正要问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跑出来你们师尊不肯说，你们必须得告诉我。”
他说着看向苏阳，苏阳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膝盖，他又只好转向萧易“别逼我对你们使用幻术，快说”
“师尊天道让我们给师尊献祭，”终于是萧易开了口，他停下笔，合上手里的本子，“说是把我们献祭给师尊，师尊就能成为新的天道，这样就有力量消除裂隙，修真界就有救了。”
清离眉头皱得更紧“这是你师尊告诉你们的告诉你们，天道这样说”
萧易摇头“是天道亲口说的。”
“亲口”
“师尊把我们拉进他的识海，天道亲口说的，我们都听见了。”
清离怔住。
不对。
太不对了。
他脑中忽然回想起之前某次和江月还的交谈，面色剧变“这不可能。”
“确实是天道亲口说的，”苏阳也道，“师叔不信，可以问近楼师兄。”
“我没不信这是天道亲口说的，我是说，这不可能”清离一时有些语无伦次，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蔓延开来，“天机不可泄露，懂吗就算天道真的要你们献祭，也一定是安排江月还偷偷把你们杀了，根本不可能告诉你们这些，不可能让你们知道”
萧易微怔“师叔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清离抹了一把脸，他忽然明白江月还把派出来是因为什么了，根本不是要他盯着这三个家伙，而是要把他支开。
他深吸一口气“还听不懂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出来的都不是天机也就是说，你们被骗了你们听到的，根本就不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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