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发出的声音让江月还微微一顿。
到底是机械嗓子, 嗓音和他本人有些差别，声线比较平板, 做不到像舌生花那样完美替代人的声带，声音就显得有点怪异。
不过这倒也不重要，这具身体本来就是临时的，等到他元神彻底恢复，就能将木头的躯体炼化成肉身，并找回自己的境界和修为。
楚近楼也是一怔，他眨了眨眼“师尊能开口说话了”
江月还慢慢点头。
云应加快了他的恢复, 原本五十年的恢复期缩短了一半，现在他五感已经复原得差不多, 身体有了力气，自然能开口说话。
他视线向下垂落, 看向楚近楼箍在自己腰间的手“可以放开了。”
“我不放，”楚近楼纹丝不动, “我放开了，师尊摔倒怎么办”
江月还“你不放手，我没法走动，不能因为怕摔就放弃行走, 你这是因噎废食。”
他能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句子, 可见确实已经恢复了不少, 楚近楼逐渐适应了他现在的声线，想了想道“要不这样, 我扶着你。”
他说着放开一只手，另一只还环在对方腰间, 似乎打定主意要扶他。
江月还沉默片刻, 感受到对方手掌紧贴在自己腰间带来的热度, 小龙好像紧张得过分，手指也扣得很紧。
他只得再次做出让步“你放开，我扶着你的肩膀，可好”
楚近楼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他小心地把手从对方腰间抽回，转而握住他的胳膊，让他把手搭在自己肩头。
江月还按着他的肩膀，觉得这高度稍有些高，他指尖顺着楚近楼肩头的轮廓轻轻捏了捏，感受着青年坚实宽阔的肩膀，忽然觉得这条龙彻底成长了起来，可以独当一面，可以让人依靠。
他扶着楚近楼的肩，抬脚慢慢往前走，不协调的肢体渐渐协调起来，他的动作开始变得顺畅自然，神树往路的根系越来越听话，他慢慢对这具身体掌控自如，除了缺乏痛觉外，和正常人的身体并没有太大差别。
楚近楼跟他并肩走着，亦步亦趋，师尊往哪里，他也跟着拐向哪里，他能感到自己的肩膀被师尊捏住，指尖时而收紧，时而又放开。
这让他莫名有些开心，觉得自己被师尊依靠了，很久没有露出来过的龙尾从衣摆下面探出，克制不住地摆了摆。
江月还最终停在房间门口，他用另一只手扶住了门框，抬眼向外看去。
含露居还是以前的样子，院子里的花草被照顾得很好，一株也没有枯萎。
楚近楼忽然蹲下身去，把门槛拆了下来，立在一边，随后冲他比了个手势“师尊，请。”
江月还微微挑眉，唇角也有了一点弧度这具身体竟如此精妙，连这种细小的微表情也能做出他迈步进入院内，这一次没有再扶着楚近楼，而是自己走到院门口，向山下眺望。
远处，浮光派及周围群山陷在一片云雾当中，这片云雾无边无际，一直连到天幕尽头。
以前的浮光派周围并没有云海，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云应的仙法。
整个浮光派变成了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这片空间结界总共能存在一百年，如今已过去二十年，剩下的八十年，足够他恢复完全，也足够整个门派休养生息。
忽然，他听到不远处的树丛间传出什么动静，一只梅花鹿正在探头探脑，虽然是成年鹿了，但体型还是很小巧，它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绕着江月还闻了闻，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
江月还看着这只鹿，一眼就认出它是之前苏阳和萧易救助过的鹿，一条后腿应该是义肢，不过这义肢覆盖上了皮肤，做得非常逼真，又使用了神树根系，从外观到动作，都看不出这竟是一条假腿。
他伸手想摸摸小鹿的脑袋，却被它警惕地躲开，它好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一棵树会动会走”，闻起来还有揽月仙尊的味道。
江月还估算了一下这头鹿的年龄，估摸它应该已经开了灵智，灵智开化的动物寿命都会增加，会学会使用灵气修炼，再过几十几百年，就能修炼成妖。
浮光派灵气充沛，时不时就会有动物灵智开化成妖，这样的动物大部分被收为灵兽，供浮光派差遣，因为待遇不错，和平时期也不需要打架，顶多给弟子们跑跑腿，或者向萧易这种毛绒控服务，就能拥有舒适稳定的居所，充足的食物和灵气供应，不傻的都会选择留下。
当然，傻的也修不成妖。
梅花鹿打量了江月还好一会儿，总算对他放下戒备，凑近闻了闻他的手指，伸出舌头想要舔他。
正在这时，楚近楼向它投来不善的目光“你又想被我割鹿茸了”
梅花鹿好像听懂了，身体一抖，连忙把舌头缩了回去，它顶着一对新生的小角，充满恐惧地看了楚近楼一眼，好像被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蹄子在石板路上“哒哒”两下，掉头就跑。
江月还看着小鹿远去的身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小龙确实长大了，但占有欲还是没减。
楚近楼眯着金色的双眸，对小鹿的逃跑感到满足。
师尊的指尖只有他能舔。
江月还站在院门口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现在的行动力不太适合下山，等他先适应几天再说。
于是他转身回去，又进了屋，想坐下来看一会儿书。
他转过书案，但可能是身体适应了直线行走，还不太适应转弯，一不留神撞上了书案的一角，木头和木头相撞，发出“咚”一声响。
书案上的东西被撞得轻微移位，笔架上挂着的笔晃动起来，他自己也被撞得后退一步，皱了皱眉。
“师尊”楚近楼听到声音，一脸慌张地赶了过来，“怎么了撞到哪里了”
“没事，”江月还慢慢在蒲团上坐下，“我看会儿书，你去忙吧。”
楚近楼哪里有事可忙，也无心去忙，他跪在师尊面前，不由分说地撩起对方裤脚，看到他右小腿被磕过的痕迹，皮肤被磕出了一点凹痕，正在慢慢恢复原状。
这大概是人皮果和人类皮肤最大的区别所在，破损不会流血，被磕也不会淤青，只是会被撞瘪，再逐渐回弹。
楚近楼看了一眼书案的边角，还好是圆角，否则的话，这皮肤肯定要磕破了。
他环顾四周，顿时觉得这间屋子里危机四伏起来，这里那里都容易伤到师尊，师尊这具身体还得再用一段时间，而他又不能时时刻刻黏在对方身上，今天是磕到桌子，没什么大事，明天要是磕在别的地方呢
就算海棠木质地坚硬，也总归有限度，要是这具身体损坏，师尊的元神可经不起再更换身体了。
“我没事，”江月还放下裤脚，看到他脸上的焦急之色，只好安慰道，“只是意外，以后我会小心的。”
楚近楼垂下眼，没再说什么。
半晌，他站起身来“弟子去千机阁那边看看，能不能为师尊寻个护具，师尊在这里不要乱跑。”
江月还知道拦不住他，只得点头。
他消失又归来，似乎让小龙患得患失得过头了。
楚近楼离开含露居，却没像他说的那样去千机阁，而是反向去了幽潭洞。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倒出一把龙鳞。
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能比龙鳞更适合当护具
他已经打定主意，在洞内化龙，四爪撑地，用力抖了抖身体。
数片龙鳞随着他的抖动脱落下来，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
凑巧的是，他目前正处在换鳞期因为免不了磨损，龙族每过几百年就会将全身的龙鳞更换一遍，以保证鳞片处于最佳状态。龙的第一次换鳞在成年时，他身体发育得晚，不光发¨情期推迟，连换鳞期也姗姗来迟。
一次换鳞需要的时间大概是五十年，五十年中，龙身上的鳞片会陆续脱落，并迅速生长出新的，他的鳞片目前只换了四分之一不到，之前脱落的鳞，他都拿给万苍和清尘吃了，后来浮光派得救，再换下的鳞他就自己收着，如今又攒了许多。
他拿爪子划拉了一下，把掉在地上的龙鳞收敛到一起，加上锦囊里收集的，已经有将近一百片，看上去很多，但想用这些龙鳞制作一件龙鳞甲，还远远不够。
身上已经没有即将自然脱落的龙鳞了，他想了想，将龙族血脉打开，开始加速剩余龙鳞的成熟和脱落。
龙族血脉其实和云应操控时间的仙法异曲同工，血脉会激发身体的潜力，加速伤口愈合，自然也能加快龙鳞脱落。
只不过一次性换这么多鳞，会让他的防御变得薄弱，新生的龙鳞比较软，如果在这种时候遭受攻击，对龙而言会非常危险。
得益于云应的空间结界，现在浮光派安全得很，他没有这些顾虑。
金色的纹路出现在黑龙全身，大量龙鳞开始脱落，新生的龙鳞是透明的，甚至能看到龙鳞根部与皮肉链接的细小血管，随着时间推移，龙鳞的颜色迅速加深，从透明到灰色，再到灰黑。
新长出来的龙鳞还没有多少光泽，他对着潭水照了照，觉得现在的自己灰扑扑的，实在很丑。
全部龙鳞已经换完，因为不是自然脱落，搞得他浑身又疼又痒，很想找点什么东西用力蹭蹭，咬牙忍住，重新化回人形，把地上的龙鳞全部扫进潭水里，一片片清洗干净。
清洗过程中，他挑掉了一些有破口或者磨损痕迹的龙鳞，将剩下的进行晾晒。
几千片龙鳞一起晾晒，场面非常壮观，漆黑的龙鳞在阳光下泛出光泽，光滑而坚硬。
他拿起一片，用牙咬了咬，尖锐的犬齿只在龙鳞上留下一个浅坑，又用爪子用力划，留下一道白色的凹痕。
他自己的矛，咬不破自己的盾，除非用龙焰灼烧。
楚近楼对这个硬度很满意，等到晾晒得差不多了，他深吸一口气，金色的灵力从周身冒出，托起龙鳞，将它们在空中摆开。
龙鳞收缩成合适的大小，接二连三飞到各自的位置，一片压一片，层层叠叠，金色的灵力在其间穿行，引导、固定，不出两刻钟，所有龙鳞全部排好，金光一闪，变成了一件黑色的龙鳞甲。
衣服缓缓从空中飘落下来，楚近楼伸手接住，龙鳞甲外表看上去和普通衣服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遍布龙鳞状暗纹，衣料摸起来柔软，实际却坚不可摧，水火不侵刀剑不入，能抵御绝大多数仙法。
他想了想，觉得唯一能劈碎这件龙鳞甲的，只有师尊的剑。
他把衣服披在身上试了试，觉得很是舒服，又脱下来拿在手里，心情愉悦地翘起尾巴，回到含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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