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别茫茫

    云京国际机场。

    sare替江别收拾好小提琴,还在碎碎念“明明都准备好了,你真应该在刚才就送给他。你的朋友收到两个礼物或许会更高兴。”

    直到再也看不见盛明稚,江别才收回视线。

    他正想和sare嘴贫几句,却感觉鼻腔中有一股热流,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连忙找了个位置坐下,摘了口罩。

    sare转头,尖叫道“jenn”

    机场的员工注意到他们时,江别的脸色已经苍白的可怕,他捂着下半张脸,血已经从指缝中溢出,与惨白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反差,看上去十分骇人。

    “这位先生,您没事吧”

    江别摆手,结果sare递过来的湿巾,“没事。只是北方的空气太干燥,流鼻血了。”

    机务人员将信将疑的离开。

    sare翻出口袋中的药,白花花一片,不同的种类不用的药效,放在不同的瓶罐中,错综复杂,但江别却能稳稳的分辨出哪些药该吃多少,哪些药是出现了什么突发状况吃的。

    江别吞完一把药,安慰sare“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久病成医,一点也不假。”

    sare红了眼眶“你的医生告诉我,你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长期的旅途。”

    江别笑道“aex去年还说我活不到过年呢,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sare,你笑起来要比你哭起来好看多了。”

    也就只有他的性格,在浑身疼痛的时候,还说得出这么不着调的话。

    sare担心他“我不应该答应你,让你回国的。”

    江别笑嘻嘻道“饶了我吧,sare,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

    aex说得没错。

    他本来都活不到今年。

    一月份的时候江别各项生命指标都到了临界点,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一周。

    随后经过抢救和调理,渐渐恢复到了一个稳定的状态。

    aex问他鬼门关走过一趟的感觉如何。

    江别细想起来,只记得头顶上刺眼的手术灯。

    “没有什么感觉。”江别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就是忽然想起一个朋友,他的生日快到了。”

    “本来打算这个冬天就死去的,想起他的生日在春天,就想着无论如何也等到春天再说吧。”

    他意识到。

    他还想再见盛明稚一面。

    江别第一次被检查出身体有问题,是高三。

    十八岁成人那天,夺得了国内非常有含金量比赛的一个赛车冠军。

    那天他什么都拥有了。

    奖杯、冠军、挚友,和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他站在讲台上,勾着盛明稚的肩膀,郑重其事的吹了个牛逼。

    他说阿树,拿个世界冠军给你看看

    所以上天看不下去,才会从他身上剥夺他年轻的生命。

    江别从那天起,开始时不时的发烧。

    一开始没有人在意,可是频繁发烧之后,最先注意到他的是爸爸。

    江别的母亲最初也是这个症状,无端的发烧,咳血,最后变成无法救治的绝症。

    依稀记得。

    他病是具有一定的遗传性的。

    医生说概率很小。

    可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如此小的概率,都让他给撞见了。

    可见天妒英才。

    上帝嫉妒帅哥。

    sare低声道“可aex说你”

    “不会的。”江别温声“我答应过盛明稚,今年过年会给他发短信的,所以我一定会活到过年,好吗。”

    云京的飞机去往英国,中途在香港落地。

    江别难得回国一趟,抽了半天的时间去看望一下妈妈。

    这些年香港的变化不大,太平山顶和他儿时的记忆没差多少。

    江墓在太平山顶最高的地方,在那里可以看到维多利亚港的每一个日落。

    江别把白菊放在墓碑前,笑道“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想了下,又讲了句俏皮话“下次来看你,就能面对面的见面了。”

    sare急道“jenn”

    “好的好的,我知道,不能说丧气话。”江别眨了眨眼道“你真是比我还迷信,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再说也不一定能见着面,我妈说不定早投胎了。”

    sare被他逗得又好气又好笑。

    最后都化作一丝悲伤。

    他站起身,正好赶上太平山顶的日落。

    冬夜的晚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南方的小岛连风都是温柔的,与北方的肃杀不一样。

    “我离开之后,把我埋在一个也可以看到日落的地方吧。”

    四野只剩下风,传来江别的声音

    “sare,如果我死了,你可以伤心一小会儿,但是不要哭,也不要伤心的太久。你知道的,这个世界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重逢。”

    sare捂着嘴,眼泪唰的一下掉下来,她上前两步,从背后抱住他“不会的,jenn,你会好的。”

    江别垂下眼睫“也不要告诉他好吗,因为我不想他哭。”

    他顿了顿,叹息道“如果我没有撑到过年,你一定要记得祝他新年快乐,我答应要给他发消息的。”

    回到英国之后,江别的病情开始恶化。

    aex说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所以精神上已经放弃自己,身体的恶化才会变得这么快。

    sare不懂什么叫做放弃自己。

    但她知道,江别这次回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的后事。

    他名下的财产四分之一留给sare,四分之一留给江父。

    剩下的钱都匿名捐赠给了国内的慈善机构。

    小姨在江别读大学的时候也去世了。

    他走到现在,称得上已经是孑然一身。

    唯一后悔的,就是高三时没能跟盛明稚好好道别。

    那时候,江别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一直不愿意告诉盛明稚真相。

    他只知道他身体忽然间变得有些不好。

    填写志愿的那个晚上,江别已经收拾好了出国的行李。

    别墅空荡荡的,行李箱在客厅中,十分刺目。

    上一秒,盛明稚还在打他的电话,兴致冲冲的问他准备填写云京大学的什么专业。

    江别站在落地窗前,语气轻松“你填了什么专业”

    “金融。”

    江别道“那我跟你填一样。”

    “别勉强自己。掂量一下你有几斤几两,那破成绩你考得上吗”

    “不是有你给我补课吗。”

    “我是给你补课,不是对你进行大脑改造。”盛明稚俨然对他的成绩很不自信,劝他“你填个什么冷门点的专业吧,好进一点。等进来了之后考研换专业,反正研究生肯定也在京大读的”

    电话那头,盛明稚难得话多。

    他很想欺骗自己,盛明稚把自己都规划到了他的未来中,自己是不是,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但很可惜,他这套说辞绝对跟沈苓讲过一模一样的。

    他了解盛明稚,典型的外冷内热,陌生人会觉得他脾气又差又难搞,可当他的朋友时,他又极其护短。

    说到补课,江别又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

    高二分班那年,江别和沈苓的成绩已经拉垮到基本没可能跟盛明稚一个班了。

    盛明稚怒其不争,决定亲自给他俩补课,从一开始给两人补课,到最后只给江别补课。

    沈苓受不了这个学习氛围,补课到一半就找了个借口跑路了。

    每做错一道题,江别就把错题抄在便签上,叠成纸飞机。

    不知不觉,玻璃罐子里已经有六十多架纸飞机。

    江别的成绩还是毫无起色,这和他补课时心思不正,全看老师的脸去了有很大关系。

    分班考结束之后,正好是江忌日,江别订了回香港的机票,即日启程。

    那天是盛明稚参加竞赛的日子,怕盛明稚分心,江别就没告诉他。

    结果盛明稚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他因为成绩太差,被他爸遣送回港了,上午的竞赛结束之后,盛明稚就打车到了机场。

    他那架势绝谈不上深情,百分百就是单纯来找江别算账的。

    盛明稚讨厌背叛,也讨厌不告而别。

    江别记得那天,他在机场看到盛明稚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

    盛明稚就站在检票口外面,气得眼眶通红的盯着他,那一刻,江别觉得就算是世界末日来临也无所谓了。

    小少爷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抓着他的领子就一通揍。

    揍完了才气势汹汹地问他“又不是没书读,考不上实验班可以读其他班,为什么要回香港”

    江别听得一头雾水。

    在颠三倒四的辱骂中,他总算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盛明稚以为他要回香港读书了。

    他本可以解释清楚,但是看到盛明稚双眼的一瞬间,话却变了“那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盛明稚觉得他脑袋被驴踢了“我让你留你就能留吗”

    江别点头“能。”

    然后是短暂的静默。

    盛明稚迟疑道“那你现在跟我走吗”

    江别点头“走啊,肯定走。”

    你只要招招手,我就能不顾一切的跟他走。

    后来发现是个乌龙之后,盛明稚和他整整赌了一周的气。

    江别就知道了,这人不能逗。

    逗了就要付出惨重代价。

    他跟盛明稚保证,他以后再也不会违背诺言,出尔反尔,小祖宗这才勉强低下高贵的头颅,表示大度的原谅他一回。

    可没过多久,江别就再一次食言了。

    高考前夕,老徐忽然当着全班的面宣布了一个消息。

    江别不再参加高考,他会在接下来一周内出国,砸懵了全班同学。

    江别等着盛明稚来找他,或许会大闹一场,会揍他也说不定。

    但是盛明稚自始至终都没有来。

    他们都长大了。

    吵闹和打架不再是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成年人的解决办法是时间。

    时间会淡化一切。

    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

    江别出国之后,时间过得开始快了起来。

    他进行保守治疗,还是保留了记录日落的习惯。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拍了三百六十五张日落。

    每一张都会上传到社交平台上,他无法分享给想要分享的人,索性就分享给所有人。

    二零二零年,沉寂了许久的高中同学群活跃起来。

    盛明稚结婚了。

    群里一片哗然,似乎没想到他结婚的那么早。

    对象好像是家里介绍的,虽然大家都没说,可心知肚明,这样的家世,基本就是商业联姻了。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大家都纷纷祝福

    “新婚快乐”

    江别刷着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过了很久,盛明稚在微信群里冒了泡。

    “谢谢大家。”

    江别的心脏狠狠一跳。

    主人公的出现调动了群里的氛围,又是一排祝福。

    江别反复地看着盛明稚发的那四个字,不止怎么,觉得心脏像被搅碎了一般。

    原来他以为的成全与包容,都是在被杀死一次又一次之后,换来的成长。

    他藏在所有的祝福里,发了一句“新婚快乐。”

    却忍不住,又添了一句“云京天气冷,注意身体。”

    那么多消息和祝福,他不一定能看见。

    盛明稚又在群里回了一句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会的。”

    像是回复他一般,让他的呼吸停止了。

    最后,江别还是自嘲的笑了一声。

    从那一天开始,江别不再记录日落

    治疗到了后期,江别住进了私人医院。

    sare作为陪护,一刻不停的照顾着他。

    aex说他撑不到年底了。

    sare听着这些话都觉得心惊肉跳,她哭着问aex为什么,jenn现在精神状态比以前好很多了,而且也能吃进东西,已经两周没有出现昏迷状况了。

    aex说他只有一口气撑着。

    sare紧抓住医生手臂的手忽然松开,她知道jenn的那口气是什么,他答应了他的朋友,过年的时候一定会给他发消息。

    江别最近闲来无事,开始收集一些新春贺卡,足足裁剪了八十多张。

    sare看到他朝气勃勃,放心了几分,坐在病床上问他“你怎么要写这么多的贺卡”

    仔细一看,她发现每张贺卡的年份还不同。

    从2024年开始,一直往后数,江别写完第一张,咬着笔帽道“正好要拜托你这件事情,sare,以后每年都帮我往这个地址寄一份新年贺卡,好吗”

    sare摇头“我不寄,我不会答应你的,你必须自己好起来寄。”

    江别知道她嘴硬心软,等自己走后,她一定会帮自己的忙的。

    埋头苦写了一下午,大约是精力憔悴,到了晚上,江别病房的红灯亮起。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他被送进了抢救室,sare从梦中惊醒,套着外套跑了出来,江别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带着呼吸罩的脸上全都是血。

    医生抬着他的头,怕他口腔中的血液倒流,堵着呼吸道,导致他窒息。

    sare崩溃的大哭起来,她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要拿走一条这样年轻的生命。

    他才二十五岁,还那么小,那么年轻。

    十二月中旬,江别又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他的贺卡大计结果只写了一张,只好暂时作罢。

    江别陷入了重度昏迷中,每天靠输液维持生命体征。

    aex说他求生欲望很强,到现在都没有死去简直是个奇迹。

    就这样和死神赛跑了两个月,二月一号的时候,江别奇迹般的清醒了。

    他的状态很好,当天就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甚至不用坐轮椅,都可以自己走路。

    sare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听说今年是中国的春节,病房里空荡荡的,她想回家准备一些食材,和jann在医院里简单的过个年。

    收拾背包的时候,江别忽然开口“sare,我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sare好奇道“什么梦可以分享给我听吗。”

    江别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窗外。

    英国的冬天,下了一场雪。

    黄昏渐渐降临,夕阳为窗户渡了一层暖光。

    他的声音很轻快“我梦见我跟他的头发都白了,他在梦里问我,还想和他一起走吗。”

    sare停止了动作。

    江别轻声道“我说想。我告诉他我很想。”

    “这么多年,一直都想。”

    病房里忽然安静了。

    过了会儿,江别转过头,笑嘻嘻道“sare,我不喜欢吃洋葱,你知道的,晚上不要加洋葱好吗。”

    sare把眼泪咽回肚子里,点点头“好的。”

    二零二五年的除夕夜到了。

    英国的过年氛围不是很浓,江别看完了最后一场日出,算好了时间,差不多到了国内的零点时,给盛明稚发了一条拜年的消息

    “阿树。最近过得还好吗祝你新年快乐。”

    他反复地看了好几遍,确认没有错字和标点符号之后,点击发送。

    看着短信提示他发送成功,江别将手机放在双腿上,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不知怎么,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问小姨的一个问题。

    母亲葬礼的那一天,他在母亲的遗物中,找到了大量的日落照片。

    他知道太阳每天会升起,太阳每天也会落下。

    但他知道太平山顶的日落和云京的日落是不同的,因为某一个人的存在而变得不同。

    他问小姨,母亲每天是在看日落,还是在看父亲。

    现在,他想他知道答案了。

    他和母亲一样,这短暂的一辈子,没有学会怎么爱自己。

    sare满头大汗的抱着纸袋子推开门,抱怨道“jenn,可以帮我搭把手吗天哪,我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发誓下次绝不会买这么多”

    没等到回答,sare的心脏跳停了一拍,视线下意识的落在窗前。

    江别安静的坐在椅子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睫毛纤细漂亮,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一如少年模样。

    食物和水果毫无预兆的滚落在地上。

    sare心脏骤停,嘴唇发抖,然后浑身都开始颤抖“jennno”

    伦敦的最后一场大雪停了。

    江别的手机嗡嗡震动一声,微信里唯一一个特别备注回复了消息。

    姗姗来迟。

    盛明稚新年快乐o

    虽然云京已经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跨年时聚在一起的倒计时依然热闹非凡。

    盛明稚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拉着陆嘉延去人山人海的市中心跨年。

    盛旭翻了个白眼,继续骚扰微信里的好友。

    陆嘉延纵容地让他拉着走,这个点开车肯定不行了,走路三分钟,开车三小时。

    盛明稚戴着与他同款的情侣围巾,刚走出门就嫌腿疼,撒娇要陆嘉延背了一段路。

    到了人多的地方才觉得丢人,悄咪咪下来走路了。

    怕走散,陆嘉延始终牵着他,十指相扣。

    到市中心的时候,正好赶上倒计时。

    他们俩来得晚,已经没有好位置了,只能站在最外围感受一下气氛。

    所有人在这个时刻都开始高声的大喊

    “十”

    “九”

    “八”

    盛明稚也被气氛感染,高举着电子烟花棒,笑起来狐狸眼弯成了月牙

    “三”

    “二”

    “一”

    他忽然双手做喇叭状,在陆嘉延耳边大喊

    “陆嘉延新年快乐”

    电子烟花瞬间炸开。

    银河系第三旋臂边缘的一颗蓝色行星上的碳基生物,正在庆祝他们所在的行星,又在该恒星系里完成了一次公转。

    陆嘉延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抱紧了他,笑道“新年快乐。”

    2月11日,盛明稚去看望了一次秋瑜。

    云京公墓里又添了许多新的墓碑,彰显着时间的痕迹。

    盛雪放下花,忽然注意到旁边一块没有照片的墓碑,诧异道“哥,这个墓碑没有名字诶。”

    盛明稚拍拍手,转过头,墓碑上果然没有名字,也没有照片,只有一句英文书写的句子。

    翻译过来是

    “我亲爱的少年长眠于此,沉睡着他年轻的生命。”

    真是个古怪的人。

    盛明稚腹诽一句。

    他转过头,发现这个位置刚好能俯瞰整个云京。

    一抬头,就是一片瑰丽的日落。

    2月17日,盛明稚才收到江别寄来的新年贺卡。

    上面只有八个字

    “愿为江水,与君相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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