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右耳

    如果此时开口说话的是其他助演嘉宾。

    总导演可能就会假装无事发生, 反正是录播,也不会影响节目效果。播出的时候随便一剪辑,这个小插曲就算是过了。

    可惜不是。

    说话的人是盛明稚, 总导演立刻感觉自己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命运还顺便扼住了他的工作。

    现场在死一般的寂静过后,终于有人开口说话。

    是站在台上的林溪,他脸上的笑意都僵了,缓缓道“我不知道盛老师为什么会这么说,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盛明稚懒得看他脸色。

    他已经在气炸了的边缘, 呵呵冷笑“有没有误会你心里不清楚是不是自己作曲的,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吗”

    千年的狐狸跟他玩儿什么聊斋。

    说实话, 被盛明稚当场说抄袭, 林溪一开始听到的时候,确实有片刻的慌神。

    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手里的这份乐谱, 是在国外留学的那段时间, 无意间看到的。

    留学生圈子很喜欢抱团一起玩,动不动就爱在别墅里开派对。

    他认识的一个富二代还挺有钱的, 借了朋友的别墅搞生日a,林溪对那套别墅印象深刻, 走进去,车库里停放的全都是跑车。

    听朋友介绍才知道,别墅的主人是个赛车手。

    那份手稿就是在书房中看到的。

    作为一个小提琴手,他一眼就看出是乐谱, 本着随便看两眼的态度盯了会儿, 结果就移不开视线。

    鬼使神差一般, 林溪用手机拍下了这段曲子。

    回过神时, 已经保存了好多年。

    前段时间清理手机内存时,这张被遗忘的曲谱陡然浮现在他面前。

    正好经纪人问他有没有好的原创作曲,他像是被什么诱惑一般,抱着侥幸心理把这张曲谱发给了经纪人。

    毕竟这种偶然间拍下的曲谱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

    况且又是很多年前拍的,网上也从没有关于这份作曲的半点消息。

    再加上那位别墅主人根本都不混娱乐圈。

    林溪更加有恃无恐。

    而且他发给经纪人的曲谱只有一半,当年看到的曲子也是一半。

    剩下那一半的内容,林溪推脱比较忙没时间写,经纪人找了专业的团队把其余部分补全。

    到底不是原作者,即便是补全了也很难达到上半部分的水平。

    外行听不出什么,但学过作曲的一听就能察觉到这首曲子微妙的断裂感。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

    第一次演出就被人揭发抄袭。

    不过抄袭也讲基本法,只要他咬死不承认,谁知道。

    他就不信盛明稚能给他变一份原稿出来。

    林溪声音掷地有声“我觉得其中是有误会的。盛老师,首先,您说我抄袭我不认,抄袭也是要讲证据的,您一张嘴就给我盖棺定论,我是不是太冤了我也知道我一个小小的小提琴手,跟您比起来实在太没有影响力。但我想以您的地位,也不会仗着身份来故意刁难我。如果您真的觉得我抄袭,就请拿出一个让大家信服的理由。”

    顿了顿,林溪似有若无的加了一句内涵“不过我觉得盛老师可能不太了解小提琴,或许是之前听到过相似的音乐,所以听岔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又绿茶又白莲。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话里话外都很无辜。

    先说跟盛明稚是一场误会,又让盛明稚拿出他抄袭的证据。

    又说拿不出也没关系,你盛嘉老板娘的影响力那么大,拿不出证据还不能造一个吗欺负我一个还没出道的新人,岂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那么简单

    最后还内涵了一波盛明稚,说他一个外行来指点内行,听过几首曲子就以为是抄袭了。

    简直婊的明明白白,浑然天成。

    盛明稚一听,狐狸眼都气得微微瞪大。

    他直接“蹭”地一下从嘉宾位置站起来,拿着话筒开麦“我是给你脸了是吧”

    导演组一看事情要乱。

    连忙中断录播,着急忙慌的就把这事儿跟禾木的高层汇报过去。

    盛明稚的麦克风谁也不敢关。

    现场所有的人都已经大气不敢出,紧张的全员一脸懵逼,不敢动。

    “一个连顿弓跟跳弓都拉不好的人跟我谈原创作曲我看大兴安岭缺个锯木头的岗位,你现在去面试还来得及”

    如果说刚才盛明稚在愤怒的情况下没看清林溪演奏的姿势,但现在冷静下来,他终于发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听起来那么别扭了。

    林溪那首曲子是断裂的,曲面上半截和下半截的作曲风格有着微妙的差距,因为当年盛明稚的那首谱子只写了一半。

    跟他当年半道崩卒的暗恋一样无疾而终。

    他忽然心平气和,慢条斯理道“对。我确实是误会你了,也不能说你是完全抄袭,你是抄袭了一半。”

    林溪愣住。

    差点儿吓得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盛明稚抬眼“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当年就只写了一半。”

    就写这一半还被你给抄了

    越想越气,盛明稚说完之后就放下话筒,高贵冷艳的坐在评委席上。

    看着林溪惨白的脸色,心情爽了不少。

    一副“你接着编,我就看你怎么表演”的姿态。

    抄袭抄到正主头上,还当着正主的面演出。

    林溪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能倒霉到这个程度。

    不止他,在现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盛明稚这句话。

    除了震惊,几乎看不到其他的表情。

    林溪抄袭的是盛明稚

    不对,这个戏剧性的画面还没有另一个事实来的震惊。

    盛明稚居然会拉小提琴

    等等。

    老板娘在娱乐圈不是一直都是那种干啥啥不行的拉胯人设吗

    还以为他是那种混不下去就回家继承家业的富二代玩咖。

    有这技能怎么从来没见盛明稚展示过

    显然。

    林溪也震惊的没说话。

    但他还不死心,张口“既然盛老师一口咬定我是抄袭,那盛老师怎么证明这首曲子是您原创”

    话筒顿时消音。

    林溪知道自己是被关麦了。

    导演组真是服了这个林溪了。

    要不是那个煤老板托关系把他塞进来,他都想亲自下去揍人。

    都已经到了这种无法挽回的局面了,还敢在盛明稚的雷点上反复蹦跶。

    林溪自己不想出道的话就打包自己滚蛋,他还要靠这份导演的活养家糊口

    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

    林溪大约也是破罐子破摔了,他要今天在盛明稚面前认了怂,承认了自己是抄袭,那以后自己还怎么在别人面前抬头

    再说。

    他真的不信盛明稚能变出一份原稿来。

    关了麦,也听到林溪在舞台上大喊“盛老师你凭什么说我抄袭凭你一张嘴吗你说是你作曲就是你作曲吗这么多人看着,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没证据就不要随便乱否认别人的心血好吗你知道我站在这个舞台上有多困难吗,一句话否认了我的所有,你要觉得你自己行你就自己上啊”

    导演气得两眼一黑,气急败坏“找保安把他带下去还留着他在台上乱说什么东西我看你们饭碗都不想要了吧”

    盛明稚当然也听到了这些话,简直被这抄袭狗给气笑了,他还真的能行也真的能自己上,怎么

    这需要什么证据吗,我直接上台就能把剩下半章曲谱给拉出来好吗就你那个拉胯的水平也敢说自己是个小提琴手我用脚拉的都比你好

    但是,心里嘲讽的再厉害,盛明稚也只是坐着没有动,再吵下去简直掉他的逼格,给林溪脸了。

    林溪被保安带下去之后,台上还放着那把小提琴。

    盛明稚的视线落在上面,停顿了几秒。

    仅仅只有几秒,记忆的画面就像碎玻璃一般炸开,小提琴“哐当”一声被摔在地上,和眼前舞台上那把孤零零的琴渐渐重合。

    他知道接下来的场景,是自己被人一巴掌扇到了墙上。

    仿佛被画面刺激到。

    盛明稚条件反射的往后躲了一瞬,然后下意识捂着耳朵。

    明明没有疼。

    但精神上,却像是被撕裂一般。

    盛明稚察觉到自己手心有些汗。

    心悸的厉害。

    林溪肯定不能继续录制练习生出道战的第三期了。

    官微的效率很快,在保安把林溪带下台之后的半小时,就拟好了公关文,在微博公开。

    事关自己饭碗,能不能讨老板娘欢心就看这个公告的速度有多快和多坚定了。

    节目组的林溪选手因为个人原因,所以很遗憾不能参与录制。

    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解约的公告,挂在这条文案下面。

    评论都炸了

    “”

    “oc,你们节目组什么情况啊,这是第二个解约选手了吧”

    这段时间林溪营销的厉害,加上小提琴手的人设,在微博上已经快速的积累了一批选秀粉丝。

    正等着自己哥哥第三期播出的时候一骑绝尘碾压所有选手呢,结果就等到了这个解约公告。

    可想而知,剩下的评论有多么带刺

    “啥情况,这个新来的小哥哥我还挺喜欢的。”

    “救命别不是你们节目组已经内定了冠军吧,然后把比冠军优秀的选手全部都解约”

    “笑死。选秀新思路,把最好的解约,剩下的就是冠军jg”

    “既然是因为选手的个人原因,那能不能麻烦你们把什么原因写清楚,别不是你们把人家逼解约了,然后再把锅扣给选手。”

    “禾木这种操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轻飘飘的解约真的很让人难受,而且之前打投的钱都给林溪花了,你们能不能退钱啊”

    不止练习生出道战的官微被林溪的粉丝攻占。

    林溪自己的微博评论也沦陷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林溪却没跳出来有个解释。

    一向很懂内娱潜规则的粉丝们知道,林溪估计是被经纪人限制,不准上微博了。

    网友就是这样。

    大大方方说出退赛原因,大家是不好奇的。

    但越是藏着掖着,网友们就越觉得有瓜可吃。

    渐渐地,豆瓣开始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一堆帖子,都在问林溪怎么忽然退赛了。

    盛明稚却没刷到这些微博。

    此时他虽然抱着手机,但登录的页面却不是微博,而是微信。

    是陆嘉延的聊天框。

    小祖宗已经等了足足一下午他的消息了。

    可是聊天框就跟被冻住了一样,一点都没动静

    盛明稚觉得离谱。

    练习生录制现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就不信禾木没有报告给陆嘉延。

    既然报给他了,为什么陆嘉延不发消息来问问他什么情况

    妈的,不会刚谈恋爱就到七年之痒了吧,狗男人难道得到他之后就不珍惜了吗

    但转念想到陆嘉延下午的时候可能在开会。

    盛明稚就有点不好意思怪他了,换位思考一下,其实自己的事情也不算闹得很大。

    禾木的动作快的他都没反应过来。

    还在气头上时,高层就马不停蹄的汇报新进度,解约、公开、一脚把人给踹出节目,并且禾木以后所有的资源都不对林溪开放。

    处理的还让他挺满意的。

    他不想因为一点点小事就麻烦陆嘉延。

    盛明稚想通了之后,就放下手机。

    他躺在床上,望着房间中的顶灯。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以前怎么没觉得西山壹号的别墅那么大

    陆嘉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盛明稚睡在床上,被子也没盖一床。

    是那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把头发压得皱皱巴巴。

    睡前大约还在玩手机,有气无力的挂在手中。

    陆嘉延微微附身,把盛明稚手里的手机拿出来。

    这一抽,惊醒了盛明稚。

    他睁开眼,双眼还有些茫然。

    不知道睡前是哭过还是怎么,眼眶都是红的,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陆嘉延忽然就后悔自己回来这么晚了。

    禾木的高层下午跟他汇报盛明稚在现场发火时他就应该回来。

    盛明稚愣了好几秒,才开口,刚睡醒说话都含糊不清“你怎么回来了”

    陆嘉延轻声道“听姚深说,你下午录制节目的时候玩的不开心。”

    不说还好。

    盛明稚睡一觉起来都快把这事儿忘了。

    陆嘉延一提,他才发现自己的委屈还挺多的,铺天盖地一般。

    又或许,禾木给他的出气的方法根本就没有用,可禾木是禾木,又不是陆嘉延。

    其实说来说去。

    他就是想要陆嘉延一句安慰。

    盛明稚点点头,心想我都快气死了你才回来

    你干脆等我气死之后回来收尸吧

    盛明稚冷哼了一声,一副要哄的模样。

    陆嘉延解释道“下午的时候有个国际会议,走不开。下次我一定早点回来。”

    他这么说,盛明稚反而没气了。

    气势削弱一大半,没骨头似的靠在陆嘉延肩膀上撒娇,嘟囔道“那还是算了吧,开会比较重要。”

    他可没忘记上回陆嘉延为了他,连十亿的合同都敢扔的事儿。

    盛明稚都快因为这事儿被他爸给念叨死了,说他败家。

    离谱。

    败的又不是盛家,到底我是你儿子还陆嘉延是你儿子

    “怎么了。”陆嘉延哂笑,似乎跟盛明稚想到一块儿去了“怕我老翘掉会议,以后赚不到钱,养不起你是吧”

    他记得自己刚回国的时候,盛明稚还扬言要是盛嘉破产了。

    他第一个就跟陆嘉延离婚,坚决不过苦日子。

    为此陆嘉延总是偷偷庆幸,还好自己有钱。

    盛明稚估计也想到这个,用力打了他一拳“你好无聊”

    他知道陆嘉延这是翻他的旧账,恼羞成怒道“那是以前。”

    “嗯。”陆嘉延点头“那现在呢又愿意跟我过苦日子了。”

    盛明稚看了他一眼,心里吐槽你明知故问,但还是乖乖点头“一点点愿意。”

    他灵机一动,接了一句“我可以偷我哥的钱来养你。”

    好像上一回他也说了偷盛旭的钱养他,这回也是,又戳到了陆嘉延的笑点,男人闷笑了几声。

    把盛明稚抱在自己怀里,爱怜地在他唇上落下密密麻麻的细吻。

    “不会让小盛老师去偷钱的。”

    盛明稚忽然懂事起来“哦。那你下次还是不要因为这种小事特意回家一趟了。”

    陆嘉延挑眉“这么懂事”

    小盛老师矜持地点点头。

    他们作比也是有作比的拿捏好吗,大事上从来不含糊。

    然后一副“我太懂事了还不赶紧来夸我”的样子,看着陆嘉延。

    陆嘉延笑了声,郑重道“可是在我这里,你的事永远都不是小事。”

    盛明稚一愣。

    陆嘉延与他十指相扣“所以你不需要懂事,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第一重要。”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盛明稚忽然觉得自己的委屈就决堤了。

    闷闷不乐了一下午的心情骤然倾泻。

    他气得说话声音都结巴,告状一样,叭叭地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陆嘉延讲了。

    陆嘉延眼神微微一暗。

    虽然听到下属汇报了全过程,但是听盛明稚一说,显然受到的委屈远远不止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说到最后,盛明稚这个骂人的反而红了眼眶。

    “他还说我行的话让我自己上,笑死了,好像谁还不会拉小提琴一样,我用脚拉的都比他好”

    陆嘉延点头“后来呢”

    后来呢

    盛明稚愣住。

    好像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陆嘉延声音温柔“为什么没有上去呢,明稚。”

    后来。

    那把琴被大人高高举起,狠狠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后来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切的不甘和遗憾,全都在此刻发泄的淋漓尽致。

    盛明稚的眼泪来得毫无预兆,断线似地落下来。

    他记得那个下午,自己得到了一切,然后又失去了一切。

    后来他再也没有勇气捡起那把琴。

    在他听不见声音的每一个日与夜,噩梦无休止的缠绕着他。

    盛明稚拒绝交流,拒绝说话,拒绝合群。

    但又渴望地看向路过他的每一个人,把希冀裹在视线中,小心谨慎地试探求助。

    父亲,兄长,甚至是阿姨,保姆,哪怕是一个,只要有一个人就好,发现他,找到他。

    他曾绝望的抓住过盛远的手,只颤抖着看向他。

    可是在看到对方眼中的疲惫的神情时,那句话哽在喉头,忽然间变成了刀,割破了他的嗓子。

    他想说,爸爸,我听不见东西了。

    能不能,带我去医院,我耳朵疼。

    可他也不想被人当成一个麻烦。

    如今在陆嘉延怀里,内心深处最鲜血淋漓的一部分向他敞开。

    盛明稚声音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

    半晌才像求助一般,轻声道“陆嘉延,我耳朵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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