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新雪和纪成离开后, 原本就不算热闹的气氛彻底冷凝。
五殿下虽然处处都好,但只能有一名正妃。
女郎们心中都很清楚,如果选不上正妃, 无论是长平帝, 还是正妃的娘家、她们的父母, 皆不会允许她们成为五殿下的孺人。
陛下迟迟未封赏灵王在北疆的军功, 五殿下也前途未明。襄临郡王妃反而是对她们、对家族, 更稳妥的选择。
况且五殿下离开前特意询问襄临郡王是否也要离开, 襄临郡王却选择留下。可见襄临郡王正如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妃透露的那般,急着娶妻生子, 延续安国公主府的血脉。
经过短暂的权衡利弊,女郎们略显僵硬的表情逐渐缓和,重新露出笑容。
已经主动和虞珩搭过话的张家女郎仍旧觉得,她刚才和虞珩说话的时候,虞珩的态度很敷衍。
她虽然愿意留下, 继续观察虞珩的举止和行动,但不打算再贸然开口。
韩国公府女郎和柳国公府女郎面面相觑,眼底皆是一模一样的尴尬。
她们不知道, 襄临郡王有没有留意到,五殿下还在的时候,她们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五殿下身上。更不知道襄临郡王会不会介意这点,因此对她们不假辞色。
反而是完全不在意虞珩, 只想在纪新雪身上死磕的戎家女郎最先开口。
她默默捏紧手中的帕子,竭力隐忍羞涩和紧张,声音却远远没有与纪新雪交谈的时候清脆, “郡王可知殿下喜欢什么”
戎家女郎轻咳一声, 终究还是没能问出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郎这般直白的话, 临时改口道,“殿下平时喜欢什么”
虞珩饮尽只剩半口的止咳茶汤,慢条斯理的将茶盏按照精细的雕刻图案摆正。抬头看向已经面露急切的戎家女郎时,眼中浮现似有若无的歉意。
“我刚回长安不久,他忙于税收轻易无法得闲,还没有发现他这两年有新的爱好。”
戎家女郎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面露惊喜,迫不及待的追问道,“殿下从前有什么喜好”
人的喜好必然不会轻易改变
“你是说哪方面的喜好”虞珩眼含困惑的反问,“吃食、衣物、消遣文章风格、兵器制式”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内,他竟然列出将近二十个方面。
不仅戎家女郎的脊背越来越挺直,张家女郎、韩国公府女郎和柳国公府女郎的注意力也都回到已经离开的纪新雪身上。
众人心中浮现一模一样的念头。
原来是她们误会襄临郡王。
襄临郡王不仅不冷漠,反而很善解人意,乐于助人。
戎家女郎默念矜持,没有直接问虞珩殿下喜欢什么性格的人。
“殿下喜欢什么样的糕点”
虞珩沉思片刻,耐心答道,“曾对以百年雪莲和花川蛇制成的雪莲糕称赞有加。”
四名女郎同时愣住。
百年雪莲
花川蛇
唯有西域极寒之地的雪莲有概率抵挡春秋枯荣,长至百年。但凡流传到虞朝都是救命的良药,哪怕手捧千金,也未必能买到。
花川蛇以剧毒闻名,连皮、肉、甚至蛇胆都是令人闻名色变毒物,唯有雪莲才能解其毒性。
真的有人离谱到将其做成糕点
虞珩感受到女郎们眼中的怀疑,解释道,“焱光二十年时,江南金家曾公开拍卖五笼雪莲糕,公主府长史想着我没见过这等奇物,便以八千两黄金的价格将其拍下,令人快马加鞭送到长安。阿雪对其赞不绝口,事过多年,仍旧念念不忘。”
“可惜”虞珩摇了摇头,“公主府虽然有百年雪莲,但始终没有找到可以做雪莲糕的活花川蛇。”
自古以来,便很少有活的花川蛇。
花川蛇本就生活在悬崖峭壁处,毒性又极强。敢于捕捉花川蛇的人,即使能杀死花川蛇,也无法逃脱被花川蛇毒死的宿命。
如果执意活捉花川蛇,甚至会出现捕捉花川蛇的人被毒死在野外吗,花川蛇却成功逃脱的惨案。
想到种种有关花川蛇的传闻,女郎们心底浮现毛骨悚然的感觉,下意识的往后挪动,想要离眼中隐含意犹未尽意味的襄临郡王远些。
襄临郡王竟然连五殿下是什么时候吃过雪莲糕和雪莲糕的来源都能说得清清楚楚,难道他们真的吃过以花川蛇制作的糕点并至今念念不忘
虞珩神色如常的面对女郎们质疑的目光。
他没有说谎。
江南金家确实卖过这种雪莲糕。
纪新雪也是亲口称赞雪莲糕。
原话是能想出这种糕点配料的人,真是个人才。
长平二年,江南金家也牵扯到商州案中,纪新雪想起曾见过的雪莲糕,大骂江南金家全是精神病。直到长平五年,商州案的余波彻底平息,江南金家全部被流放,纪新雪才将他们忘在脑后。
至少念念不忘三年。
“五、五殿下,真的吃过以花川蛇制作的雪莲糕”孙女郎紧紧抱着付女郎的手臂,声音止不住的发抖。
她听说过雪莲糕的制作方式。
整条花川蛇放入混合雪莲的糕点皮中,然后再切开,说是叫雪莲糕,实际每块都能吃出截蛇身。
她最怕蛇啊
虞珩见状,眼中的歉意更深,良久没有开口回答孙女郎的问题。
女郎们皆理所当然的以为,襄临郡王的表现是默认付女郎的话,纷纷朝付女郎投去探究的目光,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孙女郎为什么会如此害怕。
女郎们说悄悄话的时候,虞珩端起纪新雪的茶盏,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他只是告诉她们,纪新雪称赞雪莲糕,并对开创雪莲糕药方的人念念不忘,没说纪新雪真的吃过雪莲糕。
怎么能算是说谎
当年莫长史会高价买下雪莲糕并送回长安,是要将雪莲糕以特殊方式制成药材存放。
阿雪怕蛇,远远看了眼装雪莲糕的食盒,就远远走开,说什么都不肯再靠近。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要怎么在不伤阿雪颜面的情况下说出这件事,女郎们就脑补出其他答案。
可惜。
虞珩再次放下空茶盏时,孙女郎已经扶着桌案起身。
她满脸苍白的对虞珩行礼,勉强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忽然头晕,请郡王见谅。”
话毕,没等虞珩有回应,孙女郎便转身离开。
她能接受别人吃蛇羹,但不能接受别人吃色彩鲜艳,模样几乎与活着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的毒蛇糕点。
因为脑海中想象出的画面,孙女郎忽然打了个哆嗦,脚步越来越快,忽然提起裙子小跑。
虞珩眯眼望着孙女郎和她的侍女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借着石桌的遮挡做了个隐秘的手势。让候在旁边的紫竹跟随孙女郎去人多的地方,免得孙女郎精神恍惚时,因为疏忽遭遇意外。
仍旧留在凉亭中的三名女郎,脸色皆比刚才沉重许多。
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的目光追着虞珩的广袖移动,生怕不小心落在桌上的各色糕点处,会根据孙女郎的寥寥几语,脑补出毛骨悚然的画面。
付女郎不仅不怕蛇,还格外喜欢吃蛇羹。
她将另外三名女郎的反应看在眼里,抬手挡住嘴角的笑意。
下次再有机会与五殿下说话时,她邀请五殿下吃蛇羹,定能让五殿下对她有更深刻的印象。
戎家女郎眼角余光发现付女郎正掩嘴偷笑,眼中蓦地闪过委屈和不忿,终于鼓起勇气,直白的对虞珩问道,“郡王可知道,殿下希望什么样的女子”
殿下的姐妹都是爽朗大方之人,从前殿下也爽朗大方,必然会喜欢爽朗大方的女郎。
“嗯他从未与我说过这件事。”虞珩眼中再次浮现歉意,轻声道,“我离开长安前,他喜欢照镜子。应该会对长得比他好看的女子倾心,毕竟这么多年,能留在他身边的人都眉清目秀,面容姣好。”
戎家女郎闻言,眼中的期盼和几不可查的得意顿时僵硬。
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比殿下更好看的女郎
张家女郎低头摆弄腰间的络子,回想曾见过的玉和宫宫人,心中逐渐生出退意。
姿容只是寻常的人,若是嫁给好美貌的夫君,将来难免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意外。
她的目光转向虞珩,杏眼中除了温柔,还有胜过大部分人的坚定和智慧,“郡王身边的人,容貌丝毫不输殿下的宫人。”
虞珩点头,语气坦荡至极,“我与阿雪相同,想要与能有阿雪从前九分神韵的人携手余生。”
张家女郎起身朝虞珩福礼,笑道,“祝郡王和殿下都能得偿所愿。”
虞珩拱手,“若能借你吉言,将来必有厚报。”
发现虞珩左脸若隐若现的小梨涡,心中隐有不甘的张女郎彻底释然,再次深福,直接转身离开。
如果她没有选择放弃,也许永远不会见到襄临郡王这样的笑容。
戎家女郎和付女郎面面相觑,眼中似有若无的敌意彻底变为迟疑。
殿下女装时的美貌实乃人间罕见,怎么可能轻易出现比女装殿下更美的人
付女郎默默低下头,拿起枚糕点小口进食。
在殿下和襄临郡王皆爱美貌的情况下,襄临郡王妃的位置远比殿下的正妃稳妥。
只要襄临郡王妃不犯错,就算襄临郡王娶妻后又遇到绝美之人,也只能纳为妾室,襄临郡王的爵位仍旧要按照祖宗家法传给嫡出长子或长女。
相比其他人,戎家女郎对纪新雪的喜欢更加纯粹。
她心中充满美好的幻想,觉得只要她能和纪新雪成婚,彼此的感情就会日渐深重。久而久之,未必不能改变纪新雪如今的想法。
戎家女郎用快要被扯碎的手帕,擦干掌心的因为紧张冒出的汗水,沉声道,“不考虑容貌,殿下喜欢什么样的性格”
坦荡直率、怜贫惜弱、勤奋自律
虞珩沉吟半晌,答道,“没见过他喜欢什么人,倒是格外喜欢苏太妃养的狸奴。”
“那只猫大概什么样”戎家女郎迫不及待的追问。
“通体白色,有粉嘟嘟的肉垫,鸳鸯双眼,据说有异族血脉,是只很漂亮的小猫。”虞珩伸出手,示意戎家女郎看他手腕处的红痕,苦笑道,“多少有些不知好歹,还蛮不讲理,吃完小鱼干就翻脸不认人。”
他好心劝道,“你别因为想和阿雪有更多的话可说,就专门养只这样的猫,小心它挠坏你的脸。”
戎家女郎满脸古怪的点头。
殿下不仅平时待人宽和大度,还格外热衷于为狸奴收拾烂摊子。
难道完美如殿下,喜欢完全与他互补的性格
娇蛮任性、随时闯祸、蛮不讲理、不知好歹
戎家女郎仔细将备受纪新雪宠爱的狸奴都有什么性格特点记在心底。
虞珩嘴角虚浮于表面的笑意逐渐变得真实。
见戎家女郎格外勤恳好学,又将纪新雪哄胡搅蛮缠的纪明通和平白作妖的纪宝珊时发生的趣事,也说给戎家女郎听。
因为虞珩口中脾气和软的纪新雪太有诱惑力,已经决定在纪新雪和虞珩之间选择虞珩的付女郎眼中都浮现犹豫。
如果能有被五殿下捧在掌心宠爱的可能,似乎值得她赌上五殿下会迷上更年轻貌美之人的风险。
但襄临郡王能如此耐心的回答她们这么多问题,也是表面冷漠实际宽和耐心的人。
付女郎犹豫半晌,终究没能舍得放弃安稳二字。
她趁着虞珩和戎家女郎说话的间隙,不动声色试探虞珩喜欢什么模样和什么性格的女郎。
相比热情直爽的戎家女郎,付女郎的心思更细腻。她没有如戎家女郎那般开门见山的询问最关心的事,而是将她性格和观念融到趣事中说给虞珩听,通过虞珩听到这些事的反应,进一步观察虞珩。
虞珩若无所觉的回答了几个问题,忽然满脸讶然的望向付女郎。
付女郎羞涩的低下头,明示她对虞珩的好感。
“我”虞珩故意做出惆怅和犹豫的模样,小心翼翼的看向付女郎,“我希望她、你、我会从宗室过继两个孩子。”
话毕,虞珩在戎家女郎和付女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满脸难堪的低下头。
戎家女郎和付女郎面面相觑,忍不住瞄向虞珩腰间。
为什么要过继
凉亭内忽然陷入前所未有的死寂。
虞珩单手支额,以另一只手遮挡半张脸,整个人都透着难堪。
付女郎数次张嘴却没说出任何话,猛地起身时不小心以广袖将石桌边缘的碟子扫落,发出极刺耳的碎裂声。
她脸上浮现惊恐,凭着本能的惧怕连连后退,见虞珩保持原本的姿势,立刻转身逃跑。
襄临郡王为什么要告诉她这样的秘密
她不想知道
冷风顺着忽然掀开的轻纱吹在戎家女郎脸上,令戎家女郎打了个寒颤。
她小心翼翼的提着宽大的广袖起身,悄无声息的离开凉亭。
襄临郡王居然
好人没好报,可惜。
青竹满脸沉重的弯腰俯在虞珩耳边,轻声道,“女郎们都离开了。”
“嗯”虞珩放下挡住半张脸的手,犹如寒星般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向碟子中的各色糕点。
青竹看到虞珩嘴角的笑意,好不容易才保持稳定的眼皮又开始乱跳,忍不住抬手向自己的脸,确定表情有没有扭曲。
纪新雪离开凉亭的动作干净利落,脚步却越来越沉重。
能入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妃眼的女郎,皆是身份、教养、学识、容貌都能笑傲长安女郎的贵女。
虞珩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突然面对是个风格各异的女郎。即使仅仅因为好奇,也会格外留意她们。
如果
没等纪新雪想更多,健步如飞的纪成已经只剩下背影。纪新雪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纷乱的想法,小跑去追纪成,连回头远眺的时间都没有。
两人到纪明通暂时休息的小院时,皆因体力消耗巨大,不得不停在门外平息急促的呼吸。
纪新雪在喘息之余,艰难的开口,“她喝了多少太医怎么说。”
能让纪成如此急切,必定不是普通的醉酒。
纪成眼底皆是心疼,语气格外沮丧,“是焱光二十年的烈酒。”
“咳咳咳、咳咳”纪新雪因为过于惊讶呛到空气,门前的柱子咳得昏天暗地。
按照时间算,焱光二十年的烈酒,应该是长平帝最早酿造出的烈酒,距今已经有至少十年的时间。
别说是纪明通,就算让时常饮酒的军汉来喝十年前的烈酒,也很难不醉。
据他所知,长平帝酿造的第一批烈酒,是长平帝命人酿造的所有酒水中,成功率最感人的一批。
本就没有多少成品,几乎都分了出去,能留到如今,酒香更加浓郁,已经能称得上孤品。
大概是清河郡王或清河郡王世子用来招待贵客的酒水,不小心被家贼盯上。
纪新雪简直不知道该称赞纪明通和纪成神通广大,还是怒斥两人胡闹。
终于缓过胸口逆行的那股气,纪新雪立刻顺着敞开的房门,大步走向屋内。
这是清河郡王府专门为醉酒的宾客准备小憩的地方,屋内只有张普通的黄花梨木床和软塌。
脸色绯红的纪明通正卧在软塌上,眼睛即使眯成细长的形状,仍旧能看出其中的水泽。脸上挂着层漂亮的淡红色,显得纪明通更加娇憨可爱。
“阿雪”纪明通懒洋洋的朝纪新雪招手,“来。”
没有纪新雪预想中的酒臭,纪明通安静可爱的模样也与纪成火烧眉毛似的急切不相符。
面对纪新雪狐疑的目光,纪成面露憨笑。
他总不能为将纪新雪骗来,真的将纪明通灌醉。
好在纪新雪没想过纪成故意将他从相亲会骗走的可能,只是觉得纪成跳脱,并没有心生怀疑。
他坐在纪明通特意让出的空处,关切的问道,“头晕还是恶心,有没有吃醒酒药”
“没事。”纪明通抓住纪新雪的袖子,“头晕,像是在天上做神仙。不难受,陪我待会。”
纪新雪被纪明通逗笑,随手拿起盘中的湿汗巾搭在纪明通的额头处。
纪成叹了口气,对纪新雪道,“你先照顾她,我得去前院陪客。”
“等会。”纪明通忽然看向纪成,慢吞吞的道,“去待客,不许与女郎单独相处。”
纪成立刻点头。
纪新雪已经占据纪明通身侧的位置,他想要靠近纪明通,只能半蹲在纪明通的侧面。
“你放心,今日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都顾不上我。”纪成将袖袋中的油纸包都放在软塌上,对纪明通保证,“我去给宗室长辈们敬酒,再去祖母的娘家露个面,马上回来陪你。”
“嗯”纪明通点头,水润的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纪成。
纪成忽然转头看向纪新雪,希望纪新雪能表现的善解人意些,主动转过身背对他和纪明通。
他想在明明的眼皮处落个轻吻。
纪新雪目光沉沉的与纪成对视,忽然觉得手痒。
当着他的面,纪成就敢如此得寸进尺。
他看不见的时候
见纪新雪慢条斯理的活动手腕和修长的指节,纪成只能遗憾的收回目光,轻声安慰不愿意让他离开的纪明通。
半晌后,忍无可忍的纪新雪愤然起身,大步走向门外。
日后长平帝若是想要打断纪成的腿,他定要亲自不行,纪明通会怪他。
纪新雪烦躁的抬起头看向刚好经过的飞鸟,忽然生出莫名其妙的念头。
要是能变成飞鸟,他就悄悄去看虞珩相亲的过程。
纪成离开后,纪明通立刻不再头晕,利落的从软塌上爬起来,眼中皆是狡黠和纯粹的喜悦,显然被纪成哄的很开心。
纪新雪万万没想到,他躲到院子里,仍旧没能避开最后一口狗粮,在门口停顿了会,才慢吞吞的走到纪明通身边。
纪明通立刻抱住纪新雪的手臂,眼底皆是旺盛的斗志,“阿雪,你帮我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纪新雪不感兴趣的问道。
纪明通神秘兮兮的贴在纪新雪耳边道,“我再去封地两年,抱个孩子对阿耶说那是我和纪成的孩子,会不会增加阿耶同意我和纪成在一起的几率”
纪新雪倒吸了口冷气,猛地转过头凝视纪明通,试图在她的脸上看出开玩笑的痕迹。
没有,纪明通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她想到个可以解决困境的主意,想要与纪新雪讨论实施计划的具体过程。
这让纪新雪忽然想起当年在国子监小学时,纪明通每旬为考核成绩绞尽脑汁作死的日子。
纪新雪绝望的闭上眼睛,低声道,“你开始找孕妇的时候,阿耶就会发现你和纪成的事。”
他试着带入长平帝的身份,去看纪明通的计策。
天真娇憨的宝贝女儿因为野男人学会骗老父亲。
野男人,危。
“阿耶不会让你再离开长安。”纪新雪在纪明通的头顶轻揉了下,“当初我们去封地,是因为阿耶需要名正言顺的朝关内道和山南两道派兵,让地方认识到如今是长平年,不是焱光年。”
见纪明通眼中皆是茫然,纪新雪发出声轻笑,立刻改口,“你就当阿耶是想让我们看看长安之外的地方,顺便给我们添些零花钱。”
纪明通立刻点头。
所有巡视过封地的人,回到长安时都能得至少两千户新食邑。
“我可以不要食邑,可不可以”纪明通终究还是没说完这句话,捞过软垫抱进怀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阿雪说的对,就算离开长安,也会有金吾卫将她的近况报告给阿耶,反而会让阿耶更容易发现她和纪成的事。
纪新雪不忍见纪明通难过,却想不到能帮纪明通打破困境的办法。
纪成已经二十,纪明通十九,即使在虞朝,也是急需解决婚嫁难题的男女。要不是有纪敏嫣、纪璟屿和纪靖柔在上面顶着,纪明通和纪成未必能隐瞒到现在。
纪新雪小声嘱咐纪明通,“你多哄哄祖母和小阿婆,她们至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有人逼你做不你想做的事。”
良久后,纪明通才含着泪点头,“阿耶”
“阿耶也不会逼你。”纪新雪的语气极坚定,温和的解释道,“说不定会有人因为这件事逼阿耶,阿耶未必能顾得上你。”
也有可能是气得短时间内不想管纪明通。
总要纪明通和纪成独自顶过最开始的压力,让长辈们看到他们的决心,才有可能打动长辈们。
纪明通哽咽着点头,再次抱住纪新雪的手臂,眼泪快速浸湿纪新雪的衣袖,逐渐蔓延出湖海的气势。
这是纪新雪第一次在纪明通大哭的时候,没有听到标志性的嘹亮哭声。
过了许久,纪明通默默止住眼泪,主动解释道,“我最近压力有点大。”
纪新雪脸上的沉重顿时变成怪异,“你每次考试前都说压力很大。”
然后每次都考砸,用撒娇耍赖的方式逃过预想中的惩罚。
纪明通没能及时理解纪新雪这句话中潜藏的祝福,忽然又落下眼泪,哭声比刚才真切许多,“别提考试,求你。”
纪新雪闻言,非但没如纪明通所愿的闭嘴,反而笑得浑身颤抖,惹来纪明通恼羞成怒,大力拍在他背上。
说来可怜,继年长的兄姐和年幼的弟弟都从太学毕业,纪成频频为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跑腿,无暇学业、华阳长公主年初在新修的华阳公主府成婚,离开太学,纪明通已经成为太学中年纪最大的学生,没有之一。
守在门外的宫人听到纪明通愤怒的吼声,相视而笑,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纪明通如此鲜活的模样。
果然还是成郎君最了解公主,特意请来五殿下哄公主高兴。
直到屋内的笑闹声彻底散去,纪明通的宫人才轻轻敲在门框处,“公主,宣威郡主给您带了东西。”
“拿来”纪明通高声道,“再端两盏温水。”
守在门口的宫人立刻去茶水房取温水,捧着木盒的宫人径直进屋,“宣威郡主将东西交给臣便转身离开,臣没能留住郡主。”
披头散发捧着发冠的纪新雪闻言,立刻想到在封地时,宣威郡主对他和虞珩的种种误会,脸色逐渐古怪。
当初他和虞珩讨论过这件事,得出结论,宣威郡主继承了莫大将军的天赋,耳力非同凡人。
不知道宣威郡主是听到纪明通说起纪成时的只言片语,还是听到他和纪明通打闹的声音,才急着离开。
好在宣威郡主最怕惹麻烦,无论如何胡思乱想都不会与任何人说。
眼角余光瞥见熟悉的红叶,纪新雪陡然回神,看向宫人手中捧着的木盒,下意识的问道,“这是什么”
木盒侧边的红叶似曾相识。
上午如意和得愿搬去琼花院的木箱,侧边有与其一模一样的红叶标记。
纪明通双手掐腰,趾高气昂的道,“你叫我声好姐姐,我就告诉你。”
“好姐姐。”纪新雪毫不犹豫的唤人,朝捧着木盒的宫人伸出手。
宫人眉宇间浮现犹豫,迟疑的看向纪明通。
见到纪明通点头,她才恭敬的将木盒放在纪新雪手上。
重量不轻但受力均匀,不是首饰。
纪新雪掀开盒盖,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扑面而来。
淡紫色绫罗上绣着纤细妩媚的樱花树,落英缤纷落于窗前。
如果忽略窗后两条交缠的腿,能称得上颇具意境。
春窗
熟悉的画风。
熟悉的金线绣字。
已经将散乱的头发重新编好的纪明通笑嘻嘻的道,“怎么不翻开看看”
纪新雪神色莫名的看向纪明通。
因为怕你尴尬。
他没翻页,直接看春闺下面还有什么。
述情
芳菲
惊鸿
外表看上去不算大的木盒,竟然能装下七本画册。
纪新雪同时握着七本画册,以及其粗暴的姿态在两个呼吸之间大致翻完。
果然,全都是阴阳调和的图像。
他将其放整齐的回木盒,递向宫人。
不愧是宣威郡主特意带给纪明通的东西。
纪明通满脸诧异的看向纪新雪,“你知道这是什么”
纪新雪沉默的点头。
不仅知道,还收到过。
“啊”纪明通满脸失望,她还以为纪新雪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会大惊失色。
纪新雪在宫人拿走木盒前,以拇指抹过红叶的位置,感受到凹凸不平的触感,发现红叶是先雕刻后上色。
“红叶的图案很”纪新雪眼中的墨色逐渐深重,“特别。”
纪明通仔细打量红叶半晌,也没觉得哪里特别,随口解释道,“这是红叶楼的标志,他们家的画册和话本都装在这种带有特殊标记的木盒里。”
纪新雪舔了下不明显的牙尖,回忆从早上到现在发生的事。
迷路误入西院。
发现西院中的所有小院外都有铜锁,只有修葺痕迹明显的琼花院除外。
他想要进入琼花院的时候,琼花院的仆人竟然敢以欺骗他的方式阻止他。
青竹恰到好处的出现,将他带回正院。
平安和得愿抬去琼花院的红叶木箱。
虞珩对他说,琼花院中是襄临郡主的遗物。
不对。
虞珩从来都没对他说过这句话。
是他根据虞珩的话,猜测琼花院中是襄临郡主的遗物。
若不是在纪明通这里知道红叶标记代表的含义,琼花院的事在他心中就算是过去了。哪怕今后再经过琼花院,他也会因为对襄临郡主的尊敬,主动避开。
即使虞珩说谎骗他的痕迹已经很清晰,纪新雪仍旧不愿轻易面对现实,他深吸口气,继续试探纪明通,“从前宣威郡主也送过我这种东西,怎么没有红叶标记”
纪明通歪头想了想,“也许是时间太早,红叶楼还没开门”
纪新雪忽然发出笑声,语气又轻又缓,“是长平二年。”
“对”纪明通拍手,“红叶楼是在长平二年年末开门,那个时候,只是画风比其他买画册的地方更细腻。从长平三年起,才有雕刻红叶标志的木盒。”
纪新雪脑海中再次浮现他问虞珩琼花院的时候,虞珩给出的回答。
我阿娘出嫁时,外祖母特意派人从江南寻了两副红玉头面,如今都在琼花院。还有我小时候戴过的平安锁,阿娘留给我的玛瑙如意、福罗
虞珩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满是沮丧和想念。纪新雪便理所当然的认为,琼花院中都是襄临郡主的遗物,还善解人意的打断虞珩的话,免得虞珩越说越伤心。
长平三年才开始有的东西,为什么要搬去琼花院
只有虞珩太孝顺,怕襄临郡主在下面寂寞,特意寻红叶楼的画册给襄临郡主解闷才能解释。
纪新雪猛地起身,气势汹汹去找大孝子算账。
正小口啜饮温水的纪明通茫然抬头,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去追纪新雪,“你先换衣服”
即使纪新雪愿意顶着湿透的袖子出门,也得顾及她的脸面。
万一阿耶或小阿婆听闻这件事,问她为什么哭怎么办
纪新雪在满屋的惊呼声中停下脚步,冷着脸吩咐候在门外的春晓去拿新衣。
纪明通在纪新雪的目光中老老实实的踩上软垫,小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纪新雪若无其事的勾起嘴角,“突然想到虞珩今日还没吃药,想要去提醒他。”
纪明通呐呐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同情虞珩。
春晓捧着布包去而复返,纪新雪立刻去隔间换衣服。
紫红色长袍变成鸦青色的长袍,不仅衬得纪新雪的气质更温润,连带着他身上突如其来的暴躁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触碰到纪新雪深不见底的目光,纪明通下意识的挺起胸膛,乖巧的朝纪新雪挥手,“阿兄再见。”
直到纪新雪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中,纪明通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竟然被纪新雪吓得说出心底深处的称呼。
经过等待春晓取衣服、再换衣服的耽搁,纪新雪已经度过刚知道虞珩骗他时既惊怒又委屈,几乎失去理智的状态。
他神色如常的在清河郡王府中穿梭。
虞珩特意背着他看风月画册。
虞珩特意背着他在西院中养了个人。
如果是前者,代表在虞珩心中,他们的关系已经脱离正常,他再考虑虞珩如普通虞朝男子那般正常生活的可能性,已经没有意义。
如果是后者除非亲眼在琼花院中见到这个人,否则他拒绝深思这种可能。
何必在没有依据的情况下,伤人伤己伤感情。
逐渐捋清思绪的纪新雪脚步越来越慢,甚至有心思拿起腰间的玉折扇装模作样的摇摆。
春晓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过来,“殿下,郡王还在凉亭中。”
纪新雪拐进走向凉亭的岔路,慢条斯理的问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在凉亭”
“戎家女郎和柳国公府的女郎。”春晓答。
真出息,四名女郎留下两个。
纪新雪将折扇收好,别回腰间,脚步陡然加快。
敢骗他,还想相亲
没门
可惜纪新雪还是慢了半步,他回到凉亭时,这里已经只剩下扶桌案,咳得撕心裂肺的虞珩。
鸦青色的身影如同一阵风似的刮到虞珩身边,熟练的为虞珩顺气。
“怎么回事”纪新雪拧眉看向青竹。
青竹忽然跪倒,抽噎着道,“戎家女郎和柳国公府女郎说糕点好吃,频频开口劝郡王品尝。郡王在糕点中尝到药味,怕与正在喝的药相冲,便将其吐了出来。”
“戎家女郎和柳国公府女郎见状却以为郡王已经身体不适,竟然吓得落泪。郡王不忍见女郎们惊慌失措,就主动将剩下的大半块糕点吃了下去。”青竹借着擦眼角的动作,用力揉捏眼眶,“女郎们刚离开不久,郡王就”
纪新雪气得咬牙,高高抬起手,最后却轻轻掐住虞珩的脸。
“虞珩,你可真出息。”
不仅学会骗人,还在女郎面前毫无底线的退让。
菜包子改不了露馅
虞珩握紧纪新雪手,心满意足的靠在纪新雪身上,虚弱的开口,“我没事,也不是她们的错。”
阿雪不会为这件事怪罪女郎,也不会再对女郎有好印象,更不会因戎家女郎和柳国公府女郎面对他时不自然感觉到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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