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一合一

    长平帝平静的移开放在金吾卫身上的目光, 刚好看到正颓废靠在虞珩肩头的纪新雪,忽然听见几不可见的碎裂声。

    侧头看去,手中的白瓷茶盏不知何时出现‘黑点’,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松年在诡异的寂静中硬着头皮开口, “陛下, 宁静宫娘娘上午派人来,问您有没有空闲时间,去宁静宫用晚膳。”

    即使朝政繁忙,长平帝也不会轻易拒绝苏太后和苏太妃。

    更何况在朝臣们眼中, 他仍旧因废帝之事消沉, 大部分不重要的朝政都不会送到凤翔宫, 皆由六部处理,然后送去纪新雪的玉和宫。

    纪新雪觉得有异议的事, 再送到凤翔宫或打回六部。

    自从因为愚民污蔑废帝气病,长平帝平日里的空闲时间陡然变多,更不会在苏太后和苏太妃召他的时候犹豫。

    早在宁静宫的宫人来传信的时候,长平帝就应下了去宁静宫用晚膳的事。

    长平帝沉默的点头,没有动作。

    只要他松手,白瓷茶盏能立刻裂成花给他看。

    松年眨了眨眼睛, 假装没看到白瓷茶盏已经开始掉渣的凄惨模样, 状似无意的道,“眼见秋日渐近,早晚与白日的温度相差极大,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入睡的时间也比夏日更早。”

    “嗯。”长平帝默默收紧握住茶盏的手, 仿佛自言自语的道, “是该早些去给母亲和姨母请安。”

    “五殿下和郡王可要同去?”松年转而看向如同鸳鸯似的依偎在同处的两人, “昨日内务府送来筐肥美的秋鱼, 都在宁静宫。”

    这也是苏太后今日特意叫长平帝去宁静宫的原因之一。

    苏家姐妹、长平帝、从纪敏嫣往下到十公主,甚至包括虞珩和纪成在内,都极喜欢肥美的秋鱼。

    纪新雪陡然回神,下意识的推开虞珩,看向长平帝。

    发现长平帝正凝视手中的茶盏发呆,没有如往常那般用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盯着他和虞珩看,纪新雪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咬牙切齿的道,“我们今日另有要事,明日再去给她们请安。“

    秋鱼而已,过几日再吃也没差。

    今日若是见不到玉琢,他恐怕难以入眠。

    直到纪新雪和虞珩并肩离开,金吾卫也悄无声息的退出书房,长平帝才面无表情的松开手,任由白瓷茶盏‘炸’成花瓣。

    松年见长平帝的手掌没有伤口,也没再提去宁静宫的事,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原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良久后,长平帝忽然开口,“小六最近在做什么,有没有与什么人走得格外近?”

    “吉昌公主应邀去京郊庄子,赴振勇侯嫡女的寿辰宴,明日或后日才能回长安。”松年停顿了下,意有所指的道,“听闻振勇侯的嫡幼子与吉昌公主年纪相仿,经常因振勇侯嫡女在同处玩耍,时常被人打趣。”

    长平帝眉梢微动。

    振勇侯是关内军武将,去年因大败突厥的军功封侯,留在长安。

    他有长子继承衣钵,也在与突厥的大战中建功立业,得以晋升为四品将军。幼子从小留在长安,打算以科举晋升。

    “你是说......”长平帝垂在身侧的手掌不自然的舒展,仍未完全消散的红痕忽然变得鲜活起来,“宝珊与霍卿的爱子有私情?”

    音色明明没什么起伏,又轻又缓的语气却平白给人小心翼翼的错觉。

    松年悄悄抬头觑了眼长平帝的脸色,沉重的点头。

    自从陛下重新开设太学,振勇侯幼子成为吉昌公主的同窗,两人就交情甚笃,近两年更是毫不掩饰对彼此特殊的在意,应该......不会有波折?

    因为纪靖柔特意交代羽林卫尽心伺候玉家郎君,羽林卫没敢像对待其他因废帝倒霉,即将翻案的戴罪之人那般,将玉琢和玉离安排在大理寺衙门后巷如同牢狱似的小厢房中。

    他们将玉琢和玉离带回羽林卫衙门,专门收拾出供羽林卫中郎将暂时休息的屋子,给玉琢和玉离暂住。

    纪新雪气势汹汹的赶到玉琢暂时安身的地方,停在门前,竟然生出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

    远不及迢北郡王。

    远、不、及......

    虞珩自然而然的越过纪新雪,指节以特定的节奏扣在门上,“屋内可是孝德太后的母族后人?吾乃安国公主府虞珩,替家中长辈来看望你们。”

    玉家仅剩的两人,按照辈分都是孝德太后的曾孙辈。从未见过孝德皇后,更不会知道孝德太后与秦国公主、鲁国公主有没有旧情。

    屋内很快便有动静却始终没人应声,先起身的人大步走到门口,迟迟没有动作。好在晚半步走到门口的人足够痛快,立刻拉开房门。

    随着开门的声响,纪新雪下意识的向前半步,眼底满是纠结。

    他希望玉琢如金吾卫表现的那般是个平平无奇,甚至其貌不扬的人,纪靖柔只是一时猪油蒙心,才会冲动之下求长平帝赐婚。

    然而心中却明白,纪靖柔看似随意,在许多事上都愿意将就,但绝不会拿终身大事开玩笑。否则她整日与宣威郡主等人厮混在同处,怎么可能连个俊秀的通房都没有。

    诸多想法在刹那间闪过,纪新雪的目光已经在门后的两张脸中锁定玉琢。

    秃子?!

    不,是......圆寸带杠?

    要不是视线中还有虞珩长身玉立的背影,也能看到两个圆寸穿着麻布短打,纪新雪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玉琢和玉离非常好认。

    一个是寸头造型,太阳穴上方有贯穿两条像是逞凶斗勇时划花的横杠。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透着凶悍的气息,如同缺了半个耳朵仍旧不减凶性的野狼。

    如果光看肤色,他岂止是远不如迢北郡王,甚至能称得上是天差地别。但论五官的轮廓,他与迢北郡王却称不上谁输谁赢。

    纪新雪忽然想起,孝德太后也曾是乾元朝的长安第一美人。

    圆寸带杠,满身凶气的青年。

    明明只穿着麻衣、草鞋,颧骨还有不久前与柳远起冲突留下的擦痕,气势却不会被曾在北疆亲自带兵与突厥大军短兵相接的虞珩压倒。

    面对虞珩的故意释放的敌意,这个人眼中闪过近乎决绝的杀意。

    他想杀了突然找上门,毫不掩饰恶意的人。

    没有侥幸、不顾后果、不想未来。

    因为他已经清晰的判断双方的身份有多悬殊,如果虞珩先放纵敌意,他连死也要让虞珩付出代价的机会都不会有。

    相比之下,另一个完整的圆寸就有些......狼狈。

    不仅头发黑白参半,像是半褪色的旧棉布,还满脸畏缩的躲在带杠的圆寸后面。苍老得仿佛与带杠圆寸差辈分的面容,也更符合堂兄玉离的身份。

    纪新雪眼睛的惊叹转为复杂,拉住虞珩的手臂,暗示虞珩收敛刻意外放的敌意,别真刺激得玉琢动手。

    否则纪靖柔那里,委实不好交代。

    他已经能猜到纪靖柔为什么会对玉琢一见钟情。

    纪靖柔整日与宣威郡主等宗室、勋贵家的天之骄女厮混,虽然还没成婚,但从某种角度讲,已经能算是‘阅尽千帆’。

    她见过的各种男人比废帝的嫔妃都多,但从未见过玉琢这样的郎君。

    他是与北方草原长大的阿不罕冰、权势责任支撑的纪璟屿、长安繁华蕴养的虞珩截然不同的郎君。对身份高贵,不想撞‘款’的公主,有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并不是奇怪的事。

    纪新雪不知道该与凶性外露的‘野狼’说什么,再次从头到脚的打量对方。

    历朝历代为防止罪奴逃跑,都会在罪奴身上做显眼的记号。

    武宁帝登基时废除许多前朝陋习,其中包括用烙铁在罪奴脸颈留下痕迹,但没规定新的标记罪奴的方式,因此各地的规矩都不相同。

    某些地方会以银针和颜料在罪奴脸颈留下痕迹,代替烙铁。某些地方则用更费时费力的方式......剃头。

    即使罪奴侥幸逃出流放之地,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因为与众不同的发型被反复盘问,极方便衙门的追查。

    虞珩知道纪新雪不想在与纪靖柔详谈之前,贸然与玉琢交恶。

    他散去身上的恶意,冷声道,“你们是不是玉家三房的人?”

    玉琢出自大房,玉离出自二房。

    虞珩故意这么问,是想让玉家兄弟认为,他刚才的恶意是因为安国公主府曾与玉家三房有旧仇。

    玉琢克制的退后半步,当着虞珩的面,毫不犹豫的关上房门。

    苍老怯懦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我们不是!我是二房,小琢是大房。”

    虞珩毫不怀疑,他再去敲门,玉琢会立刻用能踹飞人七、八米,断三根肋骨的力道踹他,甚至与他拼命。

    北疆能牵上战场的獒犬,都没有玉琢野性。

    虞珩不想平白被咬,转身看向始终未曾开口的纪新雪,发现纪新雪仍旧目光专注的望着已经关闭的房门,落点正是玉琢之前所在的地方。

    “在想什么?”他不动声色的挡住纪新雪的视线。

    想纪靖柔的审美,竟然如此超前。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道,“圆寸带杠,挺酷。”

    如果他找骨相不输玉琢的人,剃相同的发型出现在纪靖柔面前,有没有可能令纪靖柔移情别恋?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圆寸带杠,但凭借彼此的默契,虞珩不难猜出纪新雪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垂目盯着被风吹到肩上的乌黑发丝沉吟片刻,左边脸颊忽然浮现明显的梨涡,“我令人送两顶假发给玉琢和玉离,免得他们被人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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