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柔的呼痛声异军突起,忽然压过越来越激烈的吵闹,继而是哭喊声和更加凶狠的叫骂。
学堂内的纪新雪放下耳边完全没有作用的手,转头看向与学堂大门相反的方向,那边有三个正打开的窗户。
可惜没等纪新雪将想法付诸行动,已经有两名女郎健步如飞的越过门口,撞进纪新雪眼底。
两名女郎的面容极为相似,脸上从不可思议到仿佛要吃人的表情变化也一模一样。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个头稍高些的女郎指着纪新雪的脸,气势汹汹的质问。
如果吃了眼前的人,就能让这个人消失,白三娘子和白五娘子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她们在门外与路七和路九针锋相对,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就是为了争头一个进入学堂的面子,占据最好的座位,为此都没来得及整理被路五和路九拽歪的头饰和衣襟。
好不容易将路五和路九落在外面,先一步进入学堂,却发现学堂内早就有人,她们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面对未来四年的同窗,纪新雪委实笑不出来,也懒得特意为仪容不整的二人做出好脸色,冷淡的开口,“嘉王府纪五。”
“宁淑县主”白五娘子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再次从头到脚的打量纪新雪。
这就是嘉王府的小可怜
可是宁淑县主身上的衣服首饰比起丽嫔娘娘赏赐给她的好东西也不差什么,搭在腰间金色宫绦上的柔荑犹如凝脂白玉,比她用好药养了许久还带着旧茧的手好看多了。
白五娘子眼中闪过浓浓的嫉妒,正要刺让她心里不痛快的纪新雪几句却被新进门的人打断。
“你们竟然对同窗动手”
开口的小郎君身着竹青色锦袍,眉宇间一派正气,不赞同的目光只在衣衫不整的白三娘子和白五娘子身上停留一瞬,就触电般的移开。
小郎君身后跟着两名携手进门的小娘子。
身穿鹅黄色月华裙的小娘子眼眶通红,手中豆绿色的帕子已经被浸湿大半,她旁边身穿淡紫色马面裙的小娘子正紧紧挽着她的手臂,始终在小声抽噎。
纪新雪加重摩挲腰间软鞭的力度,突然有些后悔,他定下小憩的地点后就应该直接回王府,不该抱着等等四娘子的想法来学堂。
身着竹青色锦袍的小郎君从白氏姐妹身上移开视线后才看到纪新雪,立刻弯腰作揖,“宁淑县主。”
“同窗之间不必多礼,你们唤我”纪新雪突然词穷。
叫名字是这些人僭越,叫宁淑他也不爱听,叫纪五肯定会撞名,不说远的,寒梅院就有个黎王府的纪五。
纪新雪还在犹豫,小郎君已经站直身体对着纪新雪点头,“县主”
行吧,反正他也不会和寒竹院的同窗过多接触,有距离感的称呼对他们来说刚刚好。
小郎君自我介绍是礼部尚书的长孙张思仪。
与纪新雪打完招呼后,张思仪再次看向已经整理完仪容的白三娘子和白五娘子,肃容开口,“请两位姑娘给路府的姑娘赔礼,路府姑娘大度,已经应允不与你们计较,这件事不必再经过博士和院长,免得伤同窗之间的和气。”
没等白氏姐妹说话,路五娘子忽然哑着嗓子开口,“也不怪白家姐姐们,是我妹妹年幼,不想平白受委屈,才执意不肯让开学堂门前的位置让白家姐姐们先过去,没想到竟然让白家姐姐们如此生气。”
话毕,路五娘子将躲在她身后,抽噎声越来越大的路九娘子推到白家姐妹面前,“小九快给白家姐姐们道歉。”
“我没错”路九娘子退后一大步,紧紧贴着身后的路五娘子,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接连不断的顺着脸颊滑下,“明明是我们先到,为什么要给她们让路”
路五娘子似乎没想到路九娘子会是这个反应,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脸上逐渐蔓延尴尬的薄红。
“你们撒谎”白三娘子的手指几乎要怼到路五娘子的脸上,“明明是我和阿妹先到学堂门口,你和路九叫住我和阿妹,故意挡在我和阿妹前面,怎么就成了你们先到学堂门口”
听完路五娘子的话后就悄悄退后两步的张思仪闻言,再次往后退了两步,在路五娘子求助的目光看过来时,刚好转头看向角落里的纪新雪,“县主可知姜院长在何处我有事想要请教她。”
纪新雪敷衍的勾了下嘴角,“不知道。”
寒竹院不会有蠢人,只会有自以为聪明的人。
除了纪新雪和张思仪之外,再来学堂的人都被白氏姐妹和路氏姐妹堵在刚进门的位置,满脸茫然的听着双方对彼此控诉。
梁大娘子左边被路九娘子挽着手臂,右手被白五娘子牢牢抓着,左右为难却哪方都不敢得罪,被逼的满眼泪花。
英国公府九郎君祁株,定北侯府五郎君李金环、从袁州来的施宇并排站在一起,看天、看地、看远处相邻而坐的纪新雪和张思仪,就是不看闹剧中心的四个人。
纪新雪第十六次看向与学堂大门方向相反的窗户。
透过大开的窗户,不仅能看到已经冒出绿芽的春柳,还能通过春柳的阴影猜测太阳的位置。
“县主在看什么”张思仪为了躲避路五娘子的视线,不得不没话找话。
“看我双手用力撑在窗框上,能不能跳出去。”纪新雪收回往外看的视线,转而看向张思仪,目光中皆是诚恳,“我觉得我可以。”
“不”张思仪瞳孔地震,“您不可以”
他不知道纪新雪能不能跳出去,却知道自己不能跳窗,否则肯定会挨家法。
至于眼睁睁的看着纪新雪离开,孤零零的被路五娘子拖回闹剧中心的结果,张思仪根本就不考虑。
他宁愿跳窗逃生,然后回家挨揍。
听着耳边从人身安全到皇家威仪,几乎没有停顿的劝解之语,纪新雪不得不打断张思仪,“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激动。”
张思仪觉得他终于找到了和宁淑县主聊天的正确方式。
只要他不给宁淑县主说话的机会,宁淑县主就不会说让他没法接上的话。
纪新雪被张思仪的礼经念叨得直犯困,暗道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得到礼部尚书的嫡长孙只是看上去正气凛然、端庄持重,实际上不仅心眼比莲蓬多,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
这个时代的小孩,怎么精力如此充足
张思仪如此,仍旧争论不休的白氏姐妹和路氏姐妹也是这样。
正百无聊赖望着窗外的纪新雪借着手帕的遮挡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忽然升起未老先衰的惆怅。
窗外的两个黑点越来越近,逐渐变成两个具体的身影。
是姜院长和英国公府的小郡王虞珩
纪新雪对疑似英国公府小郡王的人给予最高的评价。
是个不输嘉王的美男子。
剑眉星目,与嘉王截然不同的美,或者该称其为帅。
纪新雪正想移开目光,却见始终埋头走路的人突然看过来。
犹如看到利箭直奔眉心,萦绕纪新雪身心的混沌睡意瞬间消散,慵懒搭在腿上的纤长手指下意识的收紧。
金丝软鞭刺痛手掌的感觉让纪新雪稍稍放松突然紧绷的心神,转头看向学堂大门的方向。
小郡王的气势不像是来上学,倒像是来杀人。
短短的时间内,纪新雪脑海中快速闪过关于英国公府小郡王的所有信息。
英国公姓祁,虞珩却随母姓,姓虞,是虞朝的虞。
开国女皇纪缨青梅竹马的夫君姓虞,他们的独女虞卿是女皇唯一不姓纪的孩子。
女皇登基后,封长女虞卿为安国公主,为安国公主划分河东道潞州襄垣,河北道相州临漳两处封地,各食邑万户,总共两万户,特赐安国公主调动封地军马之权。
女皇驾崩时留下明旨,不许任何人动安国公主的封地,安国公主生女为襄临郡主,生子为襄临郡王,安国公主的封户和权柄皆由后嗣继承。
可惜安国公主的独女虞宝儿天生体弱,生下女儿不久便丢下老母幼女,撒手人寰。
安国公主给孙女取名为虞安,正是英国公府小郡王的外婆。
虞安去世后,虞安的女儿虞瑜继承襄临郡主的封号和尊荣。
两年前虞瑜去世,虞珩却始终都没有得到礼部的恩旨,众人只能以小郡王称呼。
传闻中的小郡王脾气暴戾且不讲道理,平日以揍的别人鼻青脸肿、鬼哭狼嚎为乐。
原本纪新雪没将这些传闻放在心上,小郡王只比他大一岁,还是个八岁的孩子,英国公府又是出了名的家教森严,小郡王怎会如此离谱
猝不及防的与小郡王暴戾的目光对视后,纪新雪不得不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
八岁的孩子学堂内的人都八岁以下,谁都不像孩子。
哐
一声巨响,学堂大门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砸在地上,直接摔成两半,另一扇门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在突然寂静下来的学堂内,仿佛是响在众人心头。
绣着金色苍鹰纹的黑靴无情踏上倒在地上的门板,让门板从两块裂成四块,惹得脸色惨白的路氏姐妹和白氏姐妹再次发出惨叫。
虞珩的目光自左到右,依次扫过学堂内的面容,最后停在与他只有一步之遥的祁株脸上,语气是与动作截然相反的平静,“你又用了什么花招”
祁株被虞珩的气势震慑的连连后退,直到被座椅挡住退路,才如梦初醒般的意识到,他居然在众多同窗的面前表现的很怕虞珩。
“我不明白郡王的意思,还请郡王明示。”祁株主动弯腰作揖。
“嗯”虞珩勾了下嘴角,眼中却没有半点温度,“我会让你明白。”
话音未落,祁株已经在虞珩的脚下飞上天,直奔坐在最后一排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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