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王世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不明白嘉王从小聪慧, 为什么偏在儿女婚事上如此不开窍。
难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不是明通,是新雪”清河郡王世子生怕嘉王听不清,故意高声强调,“是和虞珩同在寒竹院读书的新雪。”
“怎么可能”嘉王觉得清河郡王世子在与他玩笑。
清河郡王世子发现嘉王的不情愿, 十分意外, 不满的拍了拍桌子, “怎么不可能,他们已经同窗三年,整日朝夕相处, 新雪面容像你,生得花容月貌。虞珩有眼光。”
听了清河郡王世子的话, 嘉王连勉强的微笑都做不出来,反复在心中默念。
这是律王叔, 他没有恶意。
在今天之前, 嘉王从来都没想过, 第一次有人来嘉王府提亲,相中的人会是纪新雪。
清河郡王世子见嘉王久久没有回话, 眼中的轻松逐渐变成凝重,“我知道你现在如履薄冰, 不想轻易为儿女定下婚事, 虞珩求我来提亲时,我曾问他, 若是你将来步老四和老九的后尘怎么办。”
嘉王呆滞的望着清河郡王世子,声音异常沙哑,“怎么办”
“他说他只认定新雪是他的郡王妃, 只要新雪有言, 他义不容辞。”清河郡王世子沉声道。
虞珩是清河郡王世子看重的小辈, 嘉王又何尝不是
定下这门婚事,只要下任皇帝与焱光帝不同,无论嘉王前路如何,至少嘉王的心头肉能有富贵平安的日子过。
“郡、王、妃。”嘉王小声呢喃,突然变得咬牙切齿,“非得是新雪明通又差在哪里”
听懂清河郡王世子的暗示后,嘉王没办法不为这门婚事心动。
襄临郡王的面子肯定能保下未来妻子,只要虞珩有心,也能让未来妻子的兄弟姐妹有好日子过。
为什么人选偏偏是小五
只要不是小五,哪怕虞珩是想求娶比他大四岁的纪敏嫣,嘉王都愿意立刻答应这门婚事。
没等表情逐渐恼怒的清河郡王世子说话,嘉王已经眼含恳求的看向清河郡王世子,“阿兄,你去问虞珩,明通行不行。”
清河郡王世子和嘉王的辈分是叔侄,他们自幼相交,清河郡王世子老成持重,本性就是纪成竭力伪装的模样,嘉王却表面老实,总是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闯祸。
每次闯祸后,嘉王都会可怜兮兮的抓着清河郡王世子的衣摆叫阿兄,求清河郡王世子替他背锅。
小小年纪的嘉王已经知道,同样的事发生在清河郡王世子身上,大多是不咸不淡的训斥,放在他身上却会连累苏昭仪。
如今两人都有儿有女,甚至儿女都开始议亲,嘉王仍旧保留着小时候的习惯。
曾经无往不利的招数,这次却换来清河郡王世子毫不留情的训斥。
“胡闹”清河郡王世子气的脸色涨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失望不解的话全都涌上嘴边,清河郡王世子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恨恨的转过头去,不愿意看到嘉王的脸。
没立刻拂袖而去,已经是看在两个人自情的份上。
嘉王苦笑着揉了揉被狠狠甩开的手。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是自己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松年接过仆人送到门口的败火茶,轻手轻脚的放在清河郡王世子和嘉王面前。
嘉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顺着舌尖喉口一路往下。
“王叔,这门婚事我应了。”嘉王将贴在胸口的吊坠取出,双手捧给清河郡王世子。
这是块蝴蝶形紫玉,刚好能被握在手中,蝴蝶眼睛的位置镶嵌两块蓝玉,蝶翼也镶嵌着切割成各种形状的各色玉石,远远看去会给人蝴蝶真的在飞的错觉。
且不说蝴蝶的用料,光是这份工艺就早已绝迹。
清河郡王世子瞥了眼嘉王手心捧着的蝴蝶形紫玉,紧绷的脸色稍缓,他认识这块玉,嘉王从小戴着这枚紫玉蝴蝶,几乎没有离身过。
这是苏德妃生下嘉王时,焱光帝赏给苏德妃的奇珍,很多人都知道这枚紫玉蝴蝶在嘉王手中。
嘉王肯用这块玉和虞珩口头下定,不可谓没有诚意。
清河郡王世子冷笑着推开嘉王的手,肃声道,“我问你,你应下什么”
嘉王闭上眼皮又睁开,眼中的复杂情绪尽数收敛,语气格外平静,“我应下虞珩求娶小五,等到时机合适,再谈嫁娶之事。”
“你不情愿”清河郡王世子眼中闪过狐疑。
这是他来嘉王府为虞珩提亲前,万万没有想到的结果。
他不觉得嘉王会对纪新雪存在偏见,但嘉王的种种行为就像是对纪新雪存在偏见,甚至想将主动落在纪新雪头上的好婚事转到纪明通身上。
“纪临渊,虞珩是真心求娶新雪,你可以怀着将他当成后路的心思答应这门婚事,但不能欺人太甚。”清河郡王世子一字一顿,神色肃穆的警告嘉王。
嘉王顺从的低下头,“我知道,王叔,我是真心想与安国公主府结这门亲事。”
今日是他欺负虞珩,来日若有机会,他一定会补偿虞珩。
清河郡王世子目光定定的望着嘉王许久,终于愿意相信嘉王是真心想要结这门婚事,将虞珩交给他的信物拿出来。
虞珩的信物是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长命锁,对比嘉王拿出来的紫玉蝴蝶甚至能算得上普通。
长命锁的背面依次刻着不同字迹的名字。
虞卿、虞宝儿、虞安、虞瑜、虞珩。
这是五代人都带过的长命锁。
嘉王摩挲长命锁上的刻痕,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笑容。
当真是造孽。
交换信物后,口头约定就算成立,清河郡王世子勉为其难的留下吃饭。
冷眼看着嘉王亲自为他倒酒布菜毫无怨言,清河郡王世子心中残存的怒气才逐渐消散。
罢了,想来是最近朝堂和后宫又不得消停,才会让嘉王失了分寸。
清河郡王世子的表情逐渐缓和,与嘉王细数虞珩的优点,“凤郎年纪轻轻就能跟在我身边办差,还能让宗人府那些老油条敬重,除了他天生身份尊贵,也是他敏而好学,身上的威仪能让那些人服气。你看纪成,也天天吵着要给我办差,我又不是没给过他机会,他却一件事都没办成,每次都要虞珩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这孩子不仅处处妥帖还极有孝心,节礼、寿礼从未怠慢过,我们做长辈倒是不图他这些,但他肯有这样的态度却极为难得。”
“你有这样的女婿,今后就偷着乐吧,我就是没有女儿,否则绝不会帮凤郎与别人提亲。”
细数完虞珩的好处,清河郡王世子更想让嘉王多疼虞珩。
他痛心疾首的道,“安国大长公主早年生的儿女都死在战乱中,多年后才有宝王姑,恨不得能将宝王姑捧在手心。可惜宝王姑从小体弱,生下安王姐后就撒手人寰,安国大长公主对待安王姐比对宝王姑更小心,从未让安王姐不顺心过。安王姐用当初安国大长公主宠爱她的劲头去宠虞瑜,却是将虞瑜宠坏了。”
“当年虞瑜闹出的那些笑话你也知道,她弥留之际竟然没为虞珩安排好将来,可怜凤郎在英国公府受到不少苦头。虞瑜任性,祁六无情,原英国公世子夫妇更是唉。”
“你今后给凤郎做父亲,定要好生疼他。”
嘉王胡乱点头,举着酒壶往嘴里灌。
他定会好好疼虞珩,做父亲就算了吧。
除非是认义子。
尚在宫中的纪新雪完全不知道嘉王心中的苦楚,他正坐在四娘子和六娘子中间,听苏娴与他们详细的说宫中嫔妃。
他们不知道要在宫中住多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哪位嫔妃,至少要知晓这些嫔妃最厌恶的事,免得惹出没必要的波折。
苏娴说话就像是在讲故事,哪怕最好动的纪宝珊都能耐心的听下去。
皇后位居中宫,虽然被焱光帝收去管理六宫的权利,但皇后是按照选太子妃的标准被选中,成婚后就跟在先帝的皇后身边,对皇宫的掌握远远大于协理六宫多年的嫔妃。
在苏娴口中,皇后是个脾气极好,待下特别宽容的人,轻易不会让人难堪,是位好伺候的主子。
纪新雪眉梢微动。
苏娴是嫔位,如果不是在德妃宫中,已经是一宫主位,形容皇后时仍旧是好伺候的主子。
贵妃和淑妃已经被贬为庶人,妃位只有贤妃、良妃和最后被封妃的德妃。
德妃自然不必多说,她再怎么冷淡,对待嘉王府的小娘子们时仍旧能称得上慈爱。
良妃的名声早就传遍长安,别说是正上学、办差的人,就连还没开始上学的纪宝珊都知道见到良妃要躲着走。
贤妃是德惠公主的养母,也是原本的四妃中唯一从未有孕过的人。贤妃的娘家始终屹立朝堂,不仅不需要她操心反而能给她撑腰。她又不奢望焱光帝的宠爱,只关心德惠公主能否健康长大。
嘉王府的小娘子们进宫后,已经在蒹葭宫中见过带着德惠公主来串门的贤妃。
从气质上看,贤妃与德妃截然不同,她出身侯府,从小舞刀弄枪,即使已经年老仍旧能看得出曾经的张扬明媚。
不仅四娘子因为德惠公主的缘故很喜欢贤妃,嘉王府其他小娘子对贤妃的印象也不坏。
在苏娴口中,贤妃是不必特别小心的人。
如果嘉王府的小娘子们无意中冒犯她,她会看在德妃的面子上,不与她们计较。
妃位之下,还有昭媛、昭容、修媛、修容等人,都是早年入宫的嫔妃,因为家世好,刚开始入宫的时候就有不错的位份,就算是不受焱光帝的待见也能在每次大封后宫中往上爬。
这些人早就失去斗争的心思,大多在自己宫中养了猫儿、狗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打发时间。
除此之外,就是焱光帝的新宠。
颜嫔理所当然的位于第一位,作为早就对焱光帝没有任何奢望的人,苏娴提起颜嫔的时候态度很平和,“那是个聪明人,只要你们不去招惹她,她会主动避着你们。”
正是因为足够聪明,颜嫔才会对皇后和德妃诸多避让,甚至在面对同为嫔位且早就无宠的苏娴时,都愿意将自己看做卑位,主动侍奉苏娴。
面对已经得罪过的良妃,颜嫔却屡屡重拳出击。
后宫至今都没有第二个崔氏出身的嫔妃,大半是颜嫔的功劳。
余下的新宠都是低位嫔妃,除了隔三差五就能见到焱光帝之外,几乎没有特殊的地方。
这些人比宠爱不如良妃、颜嫔,比地位甚至不如空有家世的中等嫔妃,通常只是互扯头花,绝不敢对王府的小娘子不敬。
“小阿婆,我能问个问题吗”三娘子脸颊微红,似乎是不好意思。
苏娴温和的笑了笑,“当然可以问。”
三娘子小跑到苏娴身侧,小声贴着苏娴耳边说了句话。
苏娴脸上浮现诧异,回身捏住三娘子脸上的软肉,嗔道,“怎么什么都敢问,回府后立刻将你的杂书都烧了,不然非要让王妃教训你不可。”
三娘子连连求饶,将越来越红的脸埋进苏娴怀中,“我知道错了,小阿婆绕了我吧。”
已经被拘束半晌的六娘子小跑到苏娴和三娘子身边,委屈巴巴的道,“小阿婆高兴事也与我说说,我也想知道。
苏娴轻咳一声,认真的对六娘子道,“并非开心事,你还小,别问。”
“我不小了,我能知道吗”四娘子立刻推开六娘子,自己顶上。
纪新雪虽然没有说话,却毫不隐藏眼中的好奇。
就连大娘子都默不作声的从椅子上起身,站到妹妹们身后。
众人求知欲拉满的模样,气得苏娴又在怀中的三娘子背上拍了下。
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划过,稍稍犹豫了下,先温声哄六娘子几句,将六娘子哄得去找德妃,才对着仍旧眼巴巴看着她的人招手,矜持的开口,“过来。”
四娘子立刻带着纪新雪扑到纪靖柔背上,正好将中间的位置给大娘子空出来。
苏娴眼中浮现羞意,清了清嗓子才开口,“她问我圣人隔日就召见嫔妃,精力是否足够。”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
嚯,没想到三娘子懂的还挺多。
“什么精力说会话怎么会累呢”四娘子满脸不解,转头看向身侧的纪新雪。
纪新雪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慢吞吞的道,“今日的话都与今日的嫔妃的说过了,后日再见到其他嫔妃,总不能再说已经说过的话,多没意思。”
四娘子深觉纪新雪说的有道理,重重的点了下头,又生出新的疑问,“三姐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杂书”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凝固,“我还小,没看过杂书,你问大姐知不知道。”
四娘子闻言,立刻转头看向位于她身后的大娘子,却只看到大娘子的背影。大娘子越来越轻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我有些饿,也去找阿婆讨块糕点,你有什么问题不如问本人。”
纪新雪趁着四娘子不注意,悄悄后退半步,在四娘子又去缠着仍旧将头埋在苏娴怀中不愿意面对现实的三娘子时,对正笑着望向他的苏娴福了下身,转头就走。
他也饿,想吃糕点。
纪新雪的宫中生活逐渐由心惊胆战转为无聊。
德妃闲来无事将大娘子和三娘子带在身边,教她们管家,正好拿整个蒹葭宫让大娘子和三娘子实践。
四娘子不是被贤妃派人接去与德惠公主作伴,就是在蒹葭宫中等待德惠公主来找她,与在寒梅院上学时没什么区别。
六娘子年幼,被蒹葭宫中数不胜数的新玩具哄得乐不思蜀,早就忘了嘉王和许孺人长什么样。
唯有纪新雪深感无聊,整日望着天上的白云发呆,即使德妃特意为他寻来对黑白相间的兔子,也办法让纪新雪展颜。
德妃和苏娴将纪新雪的闷闷不乐看在眼中,特意询问纪新雪想要什么打发时间的物件,她们会让嘉王从宫外送进来。
纪新雪想要毒菌碗,但他不敢说。
思来想去,纪新雪向德妃和苏娴要了些道教和佛教的书。
德妃特意让人去翻库房,上好的笔墨纸砚不计其数的送到纪新雪的住处。
纪新雪让人将房内的摇椅搬到窗边,懒洋洋的窝在上面看书。
书中的言语晦涩难懂,他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合上书后,发现自己一句话都没记住。
好在纪新雪要来这些书,不是为了能看懂。
虽然怀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心思,但焱光帝听信的和尚,必然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就算他能在短时间内将所有佛、道方面的书吃透,也未必能理解那个和尚的思路和想法。
纪新雪是想通过这些书,了解玄学的基础知识。
比如当年的神仙子是怎么算出来的正阳年、生辰八字相生相克是出自什么道理、和尚说的贵气是随口忽悠焱光帝还是有依据的忽悠焱光帝
漫长的十天过去,终于到休沐出宫的日子。
纪宝珊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睁开眼睛,选了身最好看的衣服,眼巴巴的等着天亮。
听到宫女将纪宝珊的反应当成玩笑说给德妃和苏娴听,其他人脸上都露出几分不自然,她们比纪宝珊大,早上起床时的反应却没比纪宝珊好多少。
这么一想,好像有些对不住尽心尽力照顾他们的德妃和苏娴。
德妃和苏娴却不介意这点小事,她们知道众人回家心切,没吃几口早膳就放下筷子,让宫人带着众人出宫。
出宫的过程远比进宫顺利,焱光帝只担心来历不明的人进宫刺杀他,并不会担心出宫的人将皇宫内的东西带到宫外。
纪新雪走出宫门后,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竟然觉得出宫的过程太容易了,不像是焱光帝的风格。
小郎君们住的地方比小娘子们住的后宫更靠近宫门,也比小娘子们更早出宫,纪璟屿已经在嘉王府的马车内等待众人。
纪璟屿招手让纪新雪去他的马车上。
他扶着纪新雪的手臂,看纪新雪坐稳后才开口,“虞珩托我转告你,他有事先走一步,晚上会在宫门前等你。”
看着纪新雪笑着应声后什么都没说,纪璟屿忍不住问道,“你和虞珩是同窗,平日里关系很好”
虞珩为什么回府前,还要专门给纪新雪留话
回想虞珩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的模样,纪璟屿毫不怀疑,如果他当时出言挽留虞珩会留下来。
“嗯”纪新雪点了点头。
纪璟屿眉眼浮上淡淡的惆怅,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起来,“有多好”
像是小四和纪成那样
纪新雪想了想,笑着道,“比四姐和德惠公主还好。”
四娘子和德惠公主还会吵架,他和虞珩从来都不吵架。
纪璟屿瞬间心如死灰,再也没有任何侥幸。
四娘子入宫前还满脸不高兴的问他,为什么德惠公主不是小郎君,否则她就可以嫁给德惠公主。
当时纪璟屿只觉得四娘子童言童语格外有趣,耐心的告诉四娘子,就算德惠公主是小郎君,四娘子也不能嫁给亲叔叔,就像是四娘子不可能嫁给纪成。
四娘子脸上的可惜立刻变成庆幸,不停的和纪璟屿数落纪成的不好。
最后得出结论,她养的小羊羔都不想嫁给纪成。
那日的纪璟屿心情有多轻松,今日的纪璟屿内心就有多沉重。
他知道四娘子经常说些出口即忘的童言童语,当不得真。但纪新雪比四娘子还小,也比四娘子更周到细致,总是会将四娘子的话认真记在心中。
以四娘子和纪新雪平日里形影不离、无话不说的模样,纪新雪肯定知道四娘子有过德惠公主是小郎君就嫁给德惠公主的想法。
难不成纪新雪想嫁给虞珩
昨日还觉得虞珩龙章凤姿,未来不可限量,对虞珩有很大好感的纪璟屿,忽然觉得虞珩不过如此。
如今所有都是祖上遗泽,现在优秀将来却未必不平庸。
纪新雪见纪璟屿突然失去说话的兴致,还以为纪璟屿在宫中的几日已经身心俱疲,特意倒了杯温水捧给纪璟屿,“阿兄,喝水。”
纪璟屿接过纪新雪手中的茶盏,又给虞珩添了项不是。
心思深沉,与他相交这么多日,竟然能忍住不问小五日常在王府如何。
回到嘉王府时,嘉王还没下朝,其他人都去找生母报平安,纪新雪也去栖霞院,让侍卫将他在宫中抄的平安经给钟娘子送去。
亲眼看到侍卫去而复返,从栖霞院中拿出墨迹未干的雪奴二字,纪新雪才离去。
换了身松快些的衣服,纪新雪直奔后院。
兔子和鸡的数量与他离开时相同,既没有减少也没有变多,纪新雪数了两遍总数后,才放下提在嗓子眼的心。
走到后院门口时,看到仆人们丧如考妣的表情,他还以为他的兔子和鸡都被嘉王抓光了。
还好,还好。
纪新雪放下心的同时,仆人们也深深的松了口气,他们相互交换眼色。
县主没发现兔子和鸡被替换了一半
肯定没有
要不是大王嘴刁,能吃得的出来白墨院内的鸡和兔子与外面的味道不同,松年内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如今只能指望被藏起来的幼兔和鸡仔早些养成,才能天衣无缝的瞒过县主,免得县主伤心。
仆人离开后,纪新雪立刻去看毒菌碗,确定毒菌碗与他入宫前没有不同才彻底放心,给毒菌碗中添了新豆子后,又去院子里寻了两只倒霉蛋。
因为长时间没有做实验,毒菌碗中的储备异常充足,纪新雪用起来毫不心疼。
还没等纪新雪离开后院,两只鸡就疯狂蹬腿。
虞珩虽然没在宫门外等纪新雪,却让青竹送来新的植物油。
这次总共有五种植物油,每种植物油的味道都不相同。
纪新雪能在嘉王府的时间太短,等会嘉王回来还要去前院回话,没来及将每种植物油留下一半,直接将沾染毒菌的豆子扔进瓷罐中和毒菌碗藏在一起。
等待下次能出宫的时候,再想办法测试这些植物油祛除毒菌的效果。
为了尽量减少误差,纪新雪都是将豆子在碗上反复擦蹭,沾染上尽可能多的霉菌,才将豆子放入瓷罐中。
有事要做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
纪新雪匆匆处理好后院的事,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有仆人来告诉他,嘉王已经回府,正找儿女们去前院。
因为要换衣服,纪新雪耽搁了些时间,他到前院的时候,嘉王身边却只有四娘子。
刚踏入前院暖阁,纪新雪就感觉到不对劲。
嘉王看向他的目光好像有些奇怪
没等纪新雪细想奇怪在什么地方,四娘子已经连连朝着纪新雪招手,她骄傲的昂起下巴,“我只在阿娘那露了个面就来正院守着,是第一个见到阿耶的人。”
纪新雪点了点头,不得不分出心神来应付四娘子,随着来给嘉王请安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将警醒忘在脑后。
这十日内宫中各处相安无事,焱光帝也没闹幺蛾子,嘉王没有特别要嘱咐给儿女们的事。
女儿们都在德妃和苏嫔的眼皮底下,嘉王完全放心,便格外与纪璟屿多说几句话。
听闻纪璟屿在宫中是和虞珩、纪成、李金环住在一处,嘉王放心的同时心情更加复杂。
他沉默半晌,嘱咐纪璟屿,“你年纪最大,要多照顾他们些,尤其是虞珩。”
纪璟屿的眼皮狠狠跳了下,以他的性格,就算对虞珩防备至极,也只是在心中想想虞珩的不好,绝不会将还未发生的事与别人说。
他鼓起勇气反驳嘉王,“虞珩好得很,不需要我的照顾。”
若是往常,嘉王听到纪璟屿的话,就能察觉到纪璟屿对虞珩的不满,但他现在心情正复杂,就没往深处想。
“你有阿娘和姨母为你操持,我在宫外也惦记你,他却只能自己打点宫中的事,公主府也全都指望着他。”嘉王摇了摇头,自从清河郡王世子来找过他后,他就不能再深想关于虞珩的事。
原因无他,良心太痛。
纪璟屿本就是心善之人,别人得罪过他,只要说些好话都能得到他的原谅,更何况是与他相处不错的虞珩。
他对虞珩的气愤只是本能,如今听了嘉王的话,心中反而对虞珩生出愧疚,“我知道了,阿耶,我会好好照顾他。”
就当是提前照顾妹婿,唉。
众人陪着嘉王用过午膳,又分别与嘉王说在宫中多日的长进,听到嘉王让他们回自己的院子中小憩一会,打足精神回宫,虽然心中多有不舍,却都乖巧的应声。
就连最贪玩的四娘子和六娘子都没撒娇纠缠。
直到在回白墨院的路上被松年拦住之前,纪新雪都没觉得嘉王让他们早些回去休息有哪里不对。
返回前院的路上,纪新雪试图从松年口中套话,“阿耶最近心情好不好”
松年道,“自从你们进宫后,大王鲜少有心情好的时候,但也称不上心情不好。
纪新雪被松年绕的头晕。
这是什么意思
心情不好,但没有完全心情不好。
难道是心情复杂吗
松年将纪新雪带去书房,没像往常那样与纪新雪一同进门,而是守在门口。
纪新雪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小心翼翼的走进书房。
“来。”嘉王一边招手,一边将茶盏内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是他近日才开始喝的茶水,据说有平心静气的作用。
纪新雪乖巧的走到嘉王身侧,“阿耶,有事吗”
嘉王满眼复杂的望着纪新雪,沉重的点了点头,“我已经给你定下口头婚约。”
他想到虞珩良心会痛,但从不后悔应下口头婚约。
若是他将来一败涂地,整个嘉王府都受牵连,就让纪新雪拿着虞珩托清河郡王世子送来的信物去求虞珩,无论名义是为妻、为妾,至少能保全纪新雪的性命。
如果情况再好些,虞珩更心善且看重与纪新雪之间的少年情谊,说不定还能保全纪新雪的姐妹。
这是嘉王为将来情况做得最坏的打算。
若是他能得偿所愿,口头婚约自然不能作数。
他会亲自对虞珩致歉,认虞珩为义子,竭尽全力补偿虞珩所受的委屈。
让嘉王辗转反侧多日的不是已经口头应下的口头婚约,而是该如何与纪新雪说这件事。
嘉王不后悔为了私心坑虞珩,却不知道该拿纪新雪怎么办。
若是尚且没开窍的纪新雪因为婚约对虞珩死心塌地,以后知道自己是男人,仍旧没办法忘记和虞珩的少年情谊怎么办
但他又不能突然直截了当的告诉纪新雪真实性别。
早先就是因为怕纪新雪突然知道真实性别后心生茫然,行动举止变得奇怪,甚至连性格都会改变。
嘉王才会给纪新雪找百福丸,考虑给纪新雪和钟十二郎定亲,就是不告诉纪新雪真实性别。
再过一个时辰,纪新雪就要再次入宫。
为今之计,只有提前告诉纪新雪婚约,根据纪新雪的反应稍作引导。
若是纪新雪听到和虞珩定下口头婚约后欣喜若狂除了阻止纪新雪和虞珩单独相处,嘉王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纪新雪眨了眨眼睛,他知道口头婚约。
寒暄时随口的一句话,算不上口头婚约,必须是交换过重要的信物才是口头婚约。
出宫前,他就听到已经退兵的靺鞨又卷土重来的传闻,想来嘉王是想趁着宗室女都在定亲的时候,将他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才会如此突然的为他定亲。
终究还是要坑十二郎。
即使已经为这件事做了三年多的准备,真正尘埃落定时,纪新雪还是会觉得难受。
但他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嘉王比他更难受。
“什么时候正式下聘”纪新雪尽量掩饰心中的失望和怅然,不想让嘉王因为他的反应更难受。
嘉王的心彻底沉下去。
连人选都没问,肯定是虞珩已经将这件事告诉纪新雪。
明知道口头婚约从头到尾都是嘉王府坑虞珩,嘉王仍旧觉得后牙发痒,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暂时不下聘,你将信物收好,不要离身。”
纪新雪点了点头,伸手去拿嘉王手心包裹在丝绢中的信物,却察觉到嘉王正悄悄用力,从下面握着信物,不让他将信物拿走。
纪新雪眼中闪过无奈,心情却放松了些,两只手去掰嘉王的手指,硬是将信物从嘉王的手心中抠出来。
掀开丝绢,里面的信物是金锁,制式稍显华贵,上面是花纹是麒麟。
感觉到金锁正反两面都有花纹,纪新雪特意将翻过金锁去看背面。
虞卿
虞宝儿
虞安
虞瑜
虞珩
纪新雪用力抚过金锁背面的刻痕,猛地抬头看向嘉王,“这是什么”
“口头下定的信物。”嘉王的语气格外冷漠。
纪新雪语无伦次,“不是,钟,虞不是钟十二郎下定吗为什么金锁上的名字都是虞珩家中的人,难道你拿错信物了”
嘉王双眼微眯,本就狭长的凤眼更显得锋利,“我没拿错,就是虞珩托清河郡王世子来说媒。我应了婚事将紫玉蝴蝶拿给清河郡王世子,清河郡王世子给我这块金锁。”
纪新雪脑海中接连浮现的离谱将冷静理智都挤到角落,想也不想的道,“我们都是男人,怎么能定亲”
嘉王握紧放在腿上的手,脸上的惊讶半点都不比纪新雪少。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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