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庄子, 纪新雪立刻吩咐仆人准备纤尘不染的房间,一丝不苟的完成他离开长安时随口搪塞纪璟屿的话, 先为焱光帝祈福半个时辰。
祈福的过程与从前在太学时相比不亚于享受,他只需要以舒适的姿势坐在蒲团上,等晴云来提醒他到时间了就能离开。
纪新雪用了点时间静心,忘记宣威郡主灿烂明媚的笑容,然后开始思考他来庄子的目的。
他想看看百姓的生活和地里的庄稼。
国库空虚定是因为税收不够,导致税收不够的根本原因有最基本的两种可能。
一种是百姓交不起税,一种是百姓没法交税。
前者是时代问题,虞朝的种子、耕种方式都没有办法与他穿越前生活的时代相比,地里收成自然也没法相比。
如果百姓辛苦整年的收成连最基本的养家糊口都做不到, 朝廷也不能真的逼死百姓。
这种情况即使能想办法搞到钱也无法改善国库空虚的问题,当大部分人都吃不饱饭的时候,再多的钱 也没地方花,除了造成经济通胀,导致物价上涨,几乎起不到其他效果。
后者同样是时代问题,他昨日决定来庄子探究国库空虚的原因后,特意去纪璟屿的书房转了一圈, 找到了关于税律的书。
虞朝从开国起就采取均田制的收税方式。
每村每年都有必须开荒的数额,这些共同劳作开出的荒地会授给村中十八岁以上的人口,大约在一百亩左右。
这一百亩田地, 八分是分口田,二分是永业田。
分口田只有田地主人活着的时候可以种植,永业田可以代代下传。
得到田地的人有缴纳赋税和服徭役的义务。若是不愿意服徭役, 可以以绢、布、麻的方式避免徭役。
若是有特殊情况, 朝廷需要加大每年服徭役的期限, 会酌情减少当年的赋税。
按照虞朝目前施行的税律,基本可以保证百姓有地可种,能养活自己及交税,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其实最大的问题就是看上去似乎没有问题。
无论这套税律看上去多完美,都是从根源上就错了。
纪新雪穿越前生活的时代已经用几千年的经验证明,人头税没有未来,无论最开始的时候规划的多好,最后都免不了土地兼并,农民流离失所的结局。
只有将征税的对象从人头变成土地,地多者多交税,地少者少交税,才能最大程度的保持税律制定时的框架。
自古以来改制、改税都不是容易的事,就算确定虞朝国库空虚的原因是在税律上,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也不是易事。
纪新雪从蒲团上起身前得出结论,无论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国库空虚,想要解决问题都道阻且长。
总之两个字,好难。
毕竟是在热孝,又有宣威郡主在,纪新雪只能忍痛放弃全羊宴,食不知味的吃了顿全素,然后换了身仍旧素净但不至于一眼孝服的衣服,带着李金环和张思仪去庄子外围的农田处闲逛。
正值九月,刚好是庄稼收获的时候。
可惜纪新雪从不事农桑,既辨认不出地里的庄稼是什么种类,也无法评估庄稼的收成是好还是坏。
他凝神盯着地中的庄稼许久,放弃为难自己,让人去找庄主来。
“这是给你的羊种的口粮”张思仪茫然的注视遍地金黄色的穗子,“怎么都黄了,羊会不会不喜欢”
纪新雪哂笑,“羊会不会喜欢这些草我不知道,反正你几乎每天都在吃草。”
“不至于说你庄子上的草没养好都要生气吧”张思仪瞪大眼睛,脸上浮现委屈,试图与纪新雪讲道理,“尚书府再怎么落魄,也不会给我吃草。”
纪新雪没法与张思仪讲理,但能与张思仪讲理的人已经来了。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张思仪,问急匆匆赶来的庄主,“这片地种的是什么作物”
庄主愣了下,骄傲的挺起胸膛,“是玉粳米,公主还在王府时,每年都能吃到这里送到王府的玉粳米。”
“这是玉粳米”张思仪诧异的盯着他眼中的枯黄杂草,声音满含惊讶。
庄主向来以庄子上的玉粳米能直接送去嘉王府,端上嘉王府主子们的饭桌为傲。此时被张思仪用这般难以置信的语气质问,明知道张思仪是纪新雪的贵客,语气也难掩僵硬,“确实是玉粳米,小人愿以人头担保”
“刚才是我说错了。”纪新雪真诚的对眼睛瞪的格外圆的张思仪道歉,“你不会每天都吃玉粳米。”
张思仪丝毫不在意纪新雪的嘲笑,他眼巴巴的望着纪新雪,疯狂暗示,“是不是已经到了收成的季节,我要在这里用了晚膳再走。”
始终默不作声的李金环也看向纪新雪,虽然没有开口,但想留下玉粳米吃到饱的意思极为明显。
长安贵族喜江南水稻,但江南路途遥远,再好的水稻运送到长安都不如刚收获的时候。
久而久之,长安也兴起种植水稻的风气。
比起种小麦,在长安种水稻周期长收获少,比普通水稻更香糯的玉粳米产出还比不上普通水稻的十之五六。
李金环和张思仪分别出身定北侯府和礼部尚书府,都是当家人宠爱的后辈,粳米尚且能天天吃到,玉粳米却时常要等好几个月才能分到一小碗。
他们未必觉得玉粳米有多好吃,但绝不会拒绝敞开肚皮吃玉粳米的机会。
纪新雪从未觉得玉粳米稀奇。
德妃得宠几十年,委实从焱光帝手中抠下来不少好东西,嘉王也从小得焱光帝的喜欢,没少给自己攒家底。
嘉王府的孩子,除了尚未上学的纪宝珊,手中都有长安好地段的铺子和京郊的庄子。
这些庄子全都能种植玉粳米,嘉王还专门让王府管家以市价收纪新雪等人庄子上的玉粳米,变得法儿的补贴他们。
想到此处,纪新雪更无法接受嘉王突然变穷的事实。
纪新雪许下晚饭管够的承诺,询问庄主,除了玉粳米庄子上还有什么植物。
有那么多庄户在,起码要做到自给自足,总不能还从别处买粮食。
庄主的答案却出乎纪新雪的预料,这座庄子除了玉粳米,只有羊群吃的青草,嘉王会从其他庄子为这里的农户拨口粮。
因为宣威郡主护送纪新雪到庄子后没有离开,纪新雪便打消了四处走走的想法,只在他的庄子逛了逛,又找借口去隔壁安国公主府的庄子停留半日就表示想要回长安。
如果宣威郡主没有经常扬起的灿烂笑容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也许纪新雪会在庄子上多住几天。
纪新雪回长安后先去看望纪璟屿。
短短几日未见,纪璟屿竟然肉眼可见的变得消瘦憔悴,眼中充满沉郁。但他对纪新雪的态度仍旧很温和,没有将负面情绪发泄在纪新雪身上。
纪新雪用了点说话的技巧,才从纪璟屿口中得知纪璟屿的烦心事。
新帝送先帝下葬,特意留纪璟屿在长安代他处理些不要紧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将所有朝臣都带走。
虽然没有大朝会,但每天的小朝会仍旧存在。
自从新帝离开的第二天起,小朝会的官员们每日都会提起新帝给公主们的恩宠太过,请纪璟屿劝新帝减少给公主们的食邑。
按照朝臣的话说,当年焱光帝给黎王、嘉王和襄王初封时,每人才两千户食邑,直到今日,黎王也只有两千户食邑,襄王加了两次食邑才三千五百户食邑,堪堪超过侄女们。
新帝给女儿们丰厚的食邑时没有考虑到兄弟们的心情,很不利于宗室和谐,请纪璟屿纠正新帝的错误,免得朝堂动荡。
纪新雪抬手按住正疯狂跳动的眼眉,语气充满疑惑,“按照他们的说法,你的五千户食邑岂不是更该削减”
纪璟屿面露惭愧,“我也是如此与诸卿说,他们却说我是阿耶唯一的儿子,本就该特殊些以安民心。”
“阿雪放心,我绝不会向阿耶提议减少你们的食邑,也会劝朝臣们打消想减你们食邑的想法。”纪璟屿信誓旦旦的对纪新雪保证。
傻子,该担心的人不是我,是你。
纪新雪看向纪璟屿的目光隐隐透着怜爱,小朝会的官员们不服公主们的食邑是假,在挑拨纪璟屿和嘉王之间的感情才是真。
无论是主动劝新帝减少公主的食邑,还是新帝唯一的儿子就是应该特殊都是小朝会的官员们费尽心机为纪璟屿设下的陷阱。
如今看来,纪璟屿凭着对姐妹们的感情逃过了第一个陷阱,却不知不觉的踩入第二个陷阱。
当初有人说纪璟屿是新帝唯一的儿子,要特殊些以安民心的时候,纪璟屿就该一巴掌糊在那个人脸上
好在新帝与先帝性子截然不同,起码几年之内不会与纪璟屿计较这些小事。
如今距离新帝回长安还有差不多六天的时间,绝不能让那些朝臣继续给纪璟屿挖坑。
纪新雪摸向自从在行宫遇到刺杀后再也没离过身的软鞭,眼底深处逐渐浮现激动,语气却十分平静,“阿兄,平日吵的最凶的朝臣长什么样子,通常会站在哪个位置与你说话”
纪璟屿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阿雪”
“他们欺负你,我替你诅咒他们拉肚子错过上朝。”纪新雪抬起头,他的眼睛肖似嘉王是狭长锋利的凤眼,但如今年纪尚小,脸上的婴儿肥也没褪去,连带着眼睛的弧度也更圆润些,睁大眼睛看人的时候平添几分天真可爱。
纪璟屿望着这样的纪新雪,心中的警惕顿时消散,他轻轻抚过纪新雪的鬓角,“阿雪放心,阿兄能应付得来。”
没等纪新雪有所回应,纪璟屿的脸色陡然变得深沉,语气也从温和变成前所未有的严厉,“你为何会知道诅咒切记莫要沾染邪物,否则阿耶会生气。”
纪新雪暗道疏忽,郑重的对纪璟屿解释是看了杂书才会知道诅咒这个词语,今后绝不会再提起这两个字,求纪璟屿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嘉王和苏太后。
在纪璟屿的印象中,纪新雪向来是最乖巧的妹妹,又因为纪新雪从小吃过与别人不同的苦,所以他心中格外偏爱纪新雪。
尚在嘉王府时,纪新雪在院子中养鸡养兔,时常闹的夜里不得安宁,纪璟屿都没忍心责怪纪新雪而是对嘉王提出想搬到别处的院子。
见纪新雪认真保证又软语求他,纪璟屿难看的脸色逐渐缓和,沉声讲述许多灵异诅咒之事造成的严重后果,才放纪新雪离开。
纪新雪离开纪璟屿的视线后,立刻去找平日里随着纪璟屿去小朝会的内监。
此内监也是嘉王身边的老人,听到纪新雪打听小朝会上的事,丝毫没有推脱,一五一十的将小朝会发生的诸多口角都告诉了纪新雪。
纪新雪听了内监的话,憋在心底的怒火又被浇了盆油。
翌日,纪新雪专门起了个大早,将金丝软鞭仔细缠在手腕上赶往新帝的书房。
小朝会便是在新帝的书房进行。
纪新雪原以为他来的很早,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等他到新帝书房时,书房大门已经紧闭,只有里面的人情绪格外激动的时候,才会有声音传出来。
纪新雪来的虽然有些晚,但十分巧,走到书房紧闭的大门处时刚好听见可以砸门的理由。
大王若是碍于兄妹情面,不愿意直言提起削减公主们的食邑,何不主动上书退还陛下两千户食邑您是长兄,公主们若是真心敬重您,定会随您共同上折。
大王也可以对陛下直言嫡庶有别,先削减宝鼎公主、安武公主和吉昌公主的食邑,然后再想办法削减怀安公主和金明公主的食邑。
短短两句话听的纪新雪气血上涌,爆发出平时没有的力气,一脚踹开紧闭的书房大门。
这些人将纪璟屿当成傻子忽悠,每天挖两坑,坑坑都要命。
不仅想挑拨纪璟屿和新帝的关系,还想挑拨纪璟屿和公主们的关系。
纪新雪算是看透了,这些人其实是想将纪璟屿的太子之位作废
书房内正苦口婆心劝说纪璟屿的人被门口的巨响吓了一跳,胆子格外小的人甚至跌坐在地上。
纪新雪冲进门后先将满脸惊讶的纪璟屿拉到身后,举起鞭子就开抽。
他虽然力气小,练鞭的时候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并不认真,但胜在鞭子不错,被他打的人个个养尊处优甚至都不知道躲。
纪新雪边抽人边念叨已经想好的说辞,“还敢不敢挑拨我们兄妹”
他当然不会因为朝臣提议削减公主的食邑和封地就持鞭打人,他是气愤朝臣挑拨天家兄妹的感情
朝臣们猝不及防下被劈头盖脸的猛抽,个个气得双眼猩红,根本就没注意到纪新雪说什么,因为没察觉且疼痛的地方都在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只在捂着脸的空隙看清持鞭人的脸。
“安武公主住手”
“陛下且对我等礼遇有加,你怎么敢持鞭闯朝堂”
“快来人拉住公主”
纪新雪对朝臣们的废话充耳不闻。
他提着鞭子杀来新帝书房前,已经为自己想好了退路,怎么可能被他们唬住。
纪新雪力气不行却极擅长控鞭,在他的掌控下,鞭尾灵敏的飞舞,精准避开朝臣们的头脸,专门往屁股上肉最多的地方抽。
纪璟屿倒是想要拉住纪新雪,奈何纪新雪的鞭子挥舞的密不透风,纪璟屿生怕他贸然动手会让纪新雪控制不住鞭子抽在自己身上,更不放心别人靠近纪新雪,反而替纪新雪拦下听到声响冲过来的金吾卫。
发现所有人都坐下后,纪新雪改成朝着官员们大腿肉最嫩的位置抽。
终于有人被抽的受不了,牢牢抓住鞭尾,厉声呵斥道,“安武公主你”
朝臣的话还没说完,纪新雪就猛地朝臣抓着他鞭尾的人扑了过去,狠狠的摔在地上。
“阿雪”
“公主”
“安武公主”
看着纪新雪闯进来抽人时只是愁眉苦脸的纪璟屿脸色大变,连忙将倒在地上的纪新雪搂在怀里,“阿雪,你怎么了。”
纪新雪眼泪汪汪的望着纪璟屿,哽咽道,“阿兄,我腿疼,我的腿是不是摔断了”
纪璟屿难以置信的望向纪新雪无力耷在的地上的腿,想要伸手摸摸却怕弄疼纪新雪,眼泪竟然掉的比纪新雪还凶,“阿雪不怕,我这就让人去找太医。”
“胸口也闷。”纪新雪气若游丝的闭上眼睛。
纪璟屿揽着纪新雪肩膀的手无声收紧,狠狠的抹掉眼泪,低喝道,“快去找太医”
宣威郡主望着纪新雪仿佛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的虚弱模样,心中一动,对纪璟屿道,“大王,这些袭击公主的罪人是关入宗人府,还是关入大理寺”
纪璟屿想也不想的道,“押送大理寺请宗人府诚安县主去大理寺协理此案。”
去宗人府,是袭击宗室,最多被罚俸或关押。
去大理寺则是以下犯上,除了罚俸、关押,还有可能贬官甚至罢官。
纪新雪倒下后就被金吾卫牢牢按在地上的官员难以置信的看向纪璟屿,“大王臣冤枉臣没有呜呜呜。”
即使被臭布堵住嘴,官员仍旧不甘心的拼命挣扎。
他只是握住安武公主的鞭子,没有用力
看着这名官员被金吾卫像拖猪似的带走,其余官员面面相觑,眼中皆是庆幸和后怕。若是他们刚才没忍住先出手,现在被拖去大理寺的人也许就会是他们。
没等这些人脸上彻底显现劫后余生的笑容,将所有人表情尽收眼底的宣威郡主已经似笑非笑的挥手,“还有这些人,统统堵住嘴带去大理寺,等陛下回来后再处理。”
“我没有”宣威郡主一脚提在开口之人的下巴上,她可不是只有技巧没有力气的纪新雪,只用一下就将这个人的下巴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歪着嘴倒在地上。
他的下巴脱臼了。
宣威郡主朝着目瞪口呆的官员们爽朗的笑了笑,掏出手帕擦靴子上沾染的口水。
官员们齐刷刷的后退,恨不得金吾卫的动作能再麻利些,快点带他们去大理寺
纪新雪悄悄睁开眼睛,目光幽幽的望着瑟瑟发抖的挤在一起的官员们,对这些人的恨意更浓。
打算来书房将这件事闹大的时候,纪新雪特意提前打听了下小朝会里的人都是什么来路。
这才知道这些人有多水。
新帝亲自去送大行皇帝安葬,带走了大部分朝臣,在朝臣们的建议下临时选调了些人每日与留在长安的纪璟屿上小朝。
这些被临时选中的官员,正常情况下别说是进入新帝的书房,就算是在大朝会上都得站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
也就是纪璟屿的脾气太好,没在这些人提出匪夷所思的建议后立刻惩罚他们,才会让这些被临时选中的官员生出蹬鼻子上脸的心思。
欺负纪璟屿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厉害,面对宣威郡主却怂的不像样子。
难道从来没想过新帝很快就会回长安
或者在这些人心中,新帝与纪璟屿这般还没长大的少年没有区别
纪新雪闭上眼睛,厌恶的转开头,等待太医的到来。
柳太医和小柳太医都被新帝带走,听闻是灵王亲自为安武公主要太医,正在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险些抢破了头,资历最老的太医凭经验老道笑傲群雄,被金吾卫被到新帝的书房。
老太医见到安武公主的脸色就觉得有些不对,手指搭在脉上,心中更加清明,垂目对满脸担忧的灵王道,“安武公主身体不适。”
纪新雪险些被老太医的废话逗笑,心中庆幸太医院派来位会看脸色的太医。
他气若游丝的对老太医诉说自己的症状,“先帝驾崩后,我每每想起先帝就伤心的夜不能寐,闭上眼睛都是最后一次见到先帝时的画面,可惜身体不争气,没办法去送先帝最后一程。”
纪新雪顿了下,觉得此处应该有哭声,哽咽道,“昨日夜间,我梦到先帝,先帝提醒我有别有用心的小人挑拨我和兄弟姐妹的关系,让我小心。我醒来后心中不安,立刻来找兄长,没想到刚走到书房门外就听见小人的挑拨之语。他们不仅挑拨阿兄和姐妹们,还挑拨阿兄和阿耶”
余下的话,纪新雪不再多说,只做出气得喘不过气的模样,人精似的老太医便心领神会,摸着白须说出多种病症,几乎每种病症都与伤心和生气脱不开关系。
纪璟屿亲自送纪新雪回宫殿,脸上的愧疚几乎化为实质。
纪新雪见到纪璟屿这样,既恨铁不成钢又无法继续在心中埋怨纪璟屿,只能继续装病,宁愿天天喝败火的汤药也要将纪璟屿留在身边。
小朝会的人已经全部被丢去大理寺,新帝还有几天就会回到长安,他只要保证纪璟屿这几天别再被其他人忽悠,就不会再出问题。
期间纪新雪哄纪璟屿替他写了份折子,控诉已经被关进大理寺的官员们挑拨天家兄妹感情,对公主出言不逊甚至对公主动手。
新帝还没回长安,安武公主闯入小朝会抽人的消息和这份以纪璟屿的笔迹和纪新雪的口吻写下的折子就送到了新帝面前。
安静的帐篷内忽然响起短促的笑声,“让他们都过来看看璟屿是如何容不下姐妹们。”
抱着剑坐在帐篷角落的莫岣无声睁开眼睛,帐篷内只有他在,新帝是在对他说话。
“谁”莫岣问道。
新帝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小朝会的朝臣和公主们。”
“是。”莫岣径直起身离开,完全不在乎新帝为什么会沉默。
最先到新帝帐篷的人是白千里,她气定神闲的走到文臣首位的位置对着新帝长揖,“陛下”。
除了随着皇后和黎王奔袭到长安城下却被拒之门外,白千里还为黎王的皇位做了其他努力。
比如命人藏起各方汇报南诏、吐蕃和突厥乱象的奏折,给嘉王埋坑。
可惜都失败了。
新帝朝着白千里点头,“中书令。”
他知道白千里的心思,但短时间内,他不打算动白千里。
如果白千里愿意交出玉玺和武宁帝为后人留下的七巧盒,他甚至可以让白千里继续为相。
接下来进入帐篷的是几位公主,纪敏嫣拉着纪明通,纪靖柔拉着纪宝珊,依次与新帝和白千里打过招呼后,询问的看向新帝。
新帝拿起手边的折子晃了下,言简意赅,“璟屿和新雪送来的折子。”
公主们眼中皆浮现焦急,纪宝珊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两步,“阿耶”
新帝摇了摇头,“群臣还没到。”
纪宝珊还想纠缠却被纪敏嫣捂住嘴,只能满脸不情愿的退到纪敏嫣的身边。
不久后,真正的小朝会成员,宗室、勋贵和朝臣们纷纷进入帐篷。
新帝的面容肉眼可见的变得冷漠,提起折子想要甩在这些人头上,又觉得太浪费,阴阳怪气的哼笑,“诸卿来的正好,快看看心胸狭隘连亲姐妹都容不下的璟屿让人送了什么折子来。”
朝臣们面面相觑,谁都不肯先往前走。
纪明通却不管那么多,她扒开纪敏嫣抓着她的手,箭步冲向新帝指着的位置。
送葬的队伍离开长安后,整日流传着纪璟屿埋怨新帝偏心,对姐妹们的封地、封号和食邑有诸多不满的传闻。
这些传闻都来源于长安小朝会送到这边的折子。
折子上不仅有长安小朝会每日讨论的内容,还有发生在皇宫的事,与各处送来的折子一样,先由朝臣们分拣,然后才呈给新帝。
以至于折子上的内容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第一日,小朝会有人言公主们无功无德,陛下的封赏过于丰厚,大王面露迟疑。
第二日,灵王与安武公主不欢而散,安武公主去京郊庄子散心,身侧随行金吾卫形影不离。
第三日,小朝会有人言公主们的食邑远超黎王,宗室恐怕会心生不满,请灵王劝说陛下消减公主们的食邑,灵王似有犹豫没有立刻答复。
第四日,大王言他的食邑比公主们更多,若是要消减食邑应当从他开始。某人反对,言大王乃陛下独子,应当特殊以安民心。灵王沉默不语。
第五日,安武公主回宫,越来越多的臣子请灵王劝陛下减少公主们的食邑,灵王始终不肯松口。
可恨的是小朝会上其他人的发言都是有人言,轮到纪璟屿的时候却是大王面露迟疑、大王似有犹豫
纪明通咬紧下唇,眼中既有怒火又有轻松,闷声道,“我就知道是这些小人坑害阿兄,他们还敢对阿妹动手阿耶,你定要为阿兄和阿妹做主”
“阿姐,让我也看看”纪宝珊抱着纪明通的腿踮起脚,勉强能看到些内容却发现自己认不全上面的字,顿时凝滞在原地。
纪敏嫣和纪靖柔见到纪明通的反应,担心纪新雪的同时狠狠的松了口气,她们才不信纪璟屿会不满她们的封地和食邑,定是长安的人看纪璟屿和纪新雪身边没有长辈,故意欺负他们
清河郡王世子走上前拿走纪明通紧紧攥在手心的折子,朗声念出折子上的内容,收起折子后,沉声道,“无缘无故对宗室出手按律要在宗人寺关押五日,对公主出手罪加一等,可按大不敬处置,应连降三级,杖责二十,关押三月。”
三个月后有没有被赋闲,只能看命。
崔太保和蒋太师同时躲开清河郡王世子的目光,都不肯接清河郡王世子的话。
蒋派和世家派的其他人自然而然的接过清河郡王世子的话茬,言语间都是在内涵安武公主擅闯小朝堂不合规矩,猜测其中有误会存在,请新帝等回到长安后再议。
纪明通看着朝臣们的目光逐渐茫然。
她还记得前几天的时候,有人说灵王没有下令不许长安小朝堂的臣子再提削减公主们食邑的事,是因为不想亲自与新帝提起这件事,暗示长安小朝堂的臣子替他上折子。
新帝为此大怒,却有朝臣宽慰新帝,说灵王毕竟年幼,对长安小朝堂臣子的话考虑的时间格外长也不奇怪,未必是在欲擒故纵。请新帝不要生气,等回到长安当面问清楚灵王的想法后再做决定。免得错怪灵王,影响父子之间的情分。
两套说辞竟然差不多,都是在劝新帝回长安后再议。
难道这些朝臣不是故意欺负纪璟屿,只是格外喜欢和稀泥
纪敏嫣和纪靖柔发现纪明通也被狡诈的朝臣们绕了进去,心中皆浮现无奈。
当初朝臣们宽慰新帝灵王年幼的时候,分明是变得法儿的抹黑纪璟屿,因为看新帝对纪璟屿的愤怒还没到他们想要看到的程度,想要再攒几日纪璟屿的错处。
如今有用纪璟屿的笔迹和纪新雪的口吻写下的折子,每日往这边递折子的长安小朝堂臣子都因冲撞公主被关入大理寺,理都在纪璟屿和纪新雪身上,这些人还想让新帝回长安再处理这件事,分明是想要包庇大理寺中的人。
纪明通唉,小傻子。
为焱光帝送葬的人在第十日回到长安。
有新帝在,纪新雪不再害怕纪璟屿被人下套,高高兴兴的应下与纪璟屿共同去城外迎接新帝和苏太后。
为了保持大病初愈的形象,纪新雪特意在装扮上用心,让晴云为他梳了个碎发较多的发髻,用带着花香的清油打湿碎发,在鬓角处卷成仿佛自然的弧度。
纪新雪皮肤很白,又在床上躺了几日,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不必再多余上妆。
豆绿色的长裙不仅衬纪新雪的肤色,还恰到好处的遮挡了纪新雪因为最近总是与钟娘子共同用膳,逐渐鼓起的小肚子。
最后,纪新雪在簪和绢花之间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将颤抖的手伸向绢花。
他选枝月白色的绢花,用力的将花瓣团在手心,将其攥的发皱后,才小心翼翼的将绢花别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看着铜镜中仿佛刚从病床中爬起来的小娘子,纪新雪故意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对比一下。
不错,今天的审美也没有离家出走
纪璟屿亲自来接纪新雪出门,看到软绵绵卧在软榻上咳嗽的纪新雪后却改了注意。
“阿雪”他走到纪新雪身边,特意弯下腰与纪新雪说话。
知道纪璟屿马上就要进门,特意摆了半天姿势的纪新雪缓缓抬起头,嘴角半勾不勾,仿佛虚弱到连勾起嘴角都十分费力却在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这是纪新雪躺在床上无聊的时候偷偷照许久镜子才练出来的完美表情,几乎能保证没有死角。
看到纪璟屿眼中明显变浓的心疼,纪新雪在心中为自己竖了个大拇指,轻声细语的道,“阿兄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纪璟屿伸手将纪新雪鬓边的卷发捋直别到耳后,温声道,“城外风大,你莫要去了,阿耶知道你身体不适,不会与你计较这点小事。”
在纪璟屿动纪新雪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调整到完美的鬓角时,纪新雪的表情就逐渐僵硬,听到纪璟屿不打算再带他出门后,纪新雪彻底破防。
纪新雪抓住纪璟屿妄图再动他另一边鬓角的手,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容,“我没身体不适。”
每日为他诊脉开药的老太医说他壮的能下湖捞鱼。
纪璟屿眼中的眼疼几乎要化为实质,“乖,你好好在宫中养病,我保证会将你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阿耶,请阿耶来看望你。”
纪新雪面无表情甩开纪璟屿的手,一阵风似的跑向房外,“我真的没事,你快点,我在马车里等你。”
浑身僵硬的人变成纪璟屿,他盯着被甩到一边的手愣了下,僵硬的看向门口。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跑出去了
没等纪璟屿完成自我欺骗,纪新雪又跑了回来,他直奔妆奁拿铜镜和带着花香的清油,左手捧着比脑袋还大的铜镜,右手拎着两个拳头大的瓷罐,朝着目瞪口呆的纪璟屿挥了挥铜镜,“快走,要来不及了”
说罢,纪新雪没再等纪璟屿的反应,转身就往外面跑。
他的时间原本很充足,现在却充满不确定。
都怪他大意,早就知道新帝是个发髻杀手,竟然轻信纪璟屿不会对他的头发做什么,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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