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纪新雪不明白虞珩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听到书房传过来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生怕宣威郡主忽然开窗,通过站在假山外的虞珩找到他,对虞珩摆了摆手, “回头我再与你细说,快走”
话毕,纪新雪忽然想到,只要宣威郡主想到开窗,就会在看到虞珩身影的时候怀疑他也在院子里,说不定更容易找到他藏身的地方。
“等等”纪新雪眼疾手快的抓住虞珩紧绷的小臂, 对已经转身的虞珩道,“你进来,我们挤挤。”
虞珩眯起犀利的凤眸, 在提剑警告宣威郡主的不要再纠缠纪新雪和与纪新雪挤在假山中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在听到纪新雪低声催促的时候转身。
假山内的空间不算宽裕,只容纳纪新雪尚且有余地,再容纳比纪新雪大半圈的虞珩就显得格外拥挤。
即使纪新雪仗着身体柔软,竭尽全力的往假山边角处挪动,仍旧难以为虞珩让出足够的空间。
与此同时, 宣威郡主已经绕着整个书房走了一整圈, 仍旧没有看到纪新雪身影, 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甚。
安武公主就是在躲着她
宣威郡主觉得安武公主是蓄意骗她的珍藏。
早先她来求见安武公主的时候被安武公主身边的女官挡在门外,因为耳力好不小心听到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怕二人年幼胡闹伤身将来后悔, 才好心提醒安武公主注意节制,并提出送安武公主些有用的秘籍。
要不是话赶话说到她感兴趣的地方,安武公主也答应她, 会在实践后透露经验, 她才不会承诺将珍藏送给安武公主。
那是她阅秘籍无数, 用将近十年的时间才攒下的好东西,全都被骗走了
哪怕安武公主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意再履行承诺,只要好言好语的与她说明难处而不是故意躲着她,宣威郡主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生气。
从小到大,宣威郡主只被骗过两次。
第一次是她的外家在她母亲去世后承诺待她百依百顺,让表兄表妹们都哄着她,所以她才会答应从莫府搬去外家。
她在外家的生活却与当初收到的承诺截然相反,即使她对外家百依百顺,哄着表兄表妹,也会被挑出无数毛病,甚至在提出想要回莫府的时候被外家软禁。
第二次就是安武公主。
宣威郡主既恼火又委屈却没有失去理智。
当年骗她的外家已经彻底离开长安,如今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吃土。
外家是因为怕她阿耶动怒,才肯主动离开长安。
安武公主却是长平帝的爱女,根本就不怕她和她阿耶,她也没奢望拿安武公主怎样,只想要回她的珍藏。
她的珍藏就算是烧了,也不会送给不可交的骗子
晴云和碧绢手忙脚乱的跟在宣威郡主身后,相互交换眼色后连声解释道,“公主并非故意躲着郡主,因为公务繁忙,才会每每与郡主错开。”
“您也知道公主前些日子大病一场,惊动远在长安的陛下专门派两名太医来为公主医治,如果可以,公主也不愿意如此脚不沾地的忙碌。”
“请郡主怜惜公主些,等公主缓过来这口气,定会给郡主赔罪。”
宣威郡主冷笑连连,若不是早先相信这对姐妹的鬼话,她也不会直到现在才惊觉安武公主是个骗子。
她对晴云和碧绢的话充耳不闻,目光犀利的在书房内巡视,她特意打听好安武公主在书房,才特意来请安,势必要讨回珍藏。
目光扫到落在窗下的帕子,宣威郡主眼中闪过亮光,大步走过去捡起帕子,用料考究、做工精细、左下角还有以银线绣制的奇怪图案,是安武公主的帕子。
晴云单手端着糕点,另一只手抚在声如擂鼓的胸口,故作疑惑的道,“公主上午时还在找帕子,没想到是掉在这里。”
宣威郡主的目光在窗口处多停留片刻,任由晴云拿走她手中的帕子,在两名女官的簇拥下转身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时,宣威郡主忽然转身,大步跑回有灰痕的窗边,在碧绢和晴云的惊呼声中利落的跳到窗外。
假山中的纪新雪猝不及防的听到晴云大喊宣威郡主,您跳窗做什么,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让虞珩也完美躲进假山,他由坐改站,佝偻着腰使脊背贴紧假山上方的内壁,使劲拽虞珩,“快,有地方了”
虞珩纹丝不动,目光深沉的望着纪新雪,“你答应过她什么”
他早就通过纪新雪躲着宣威郡主时的心虚,猜到纪新雪不仅是因为他烧毁画册的事躲着宣威郡主。
“没有”纪新雪下意识的否认,看向虞珩的目光暗含警告,像是猝不及防被踩到尾巴的猫。
虞珩气定神闲的点头,不进反退,还要将纪新雪也拽到假山外,“你不必躲着她,我会赔她十倍、百倍的画册,直到她满意为止。”
哪怕宣威郡主非要一模一样的画册,他也能找到当初制作画册的人重新制作。
纪新雪拽虞珩的时候,虞珩纹丝不动,轮到虞珩拽纪新雪,纪新雪却马上向前踉跄半步。
“别”纪新雪大惊失色,吃饭的劲都用了出来。
他是怕宣威郡主朝他讨要画册吗
他是怕宣威郡主问他体验后的感受
只要想到宣威郡主,纪新雪满脑子都是他和宣威郡主的错频聊天的内容,尴尬的恨不得能找个地缝藏进去。
在和虞珩的拉锯中,纪新雪仿佛已经能听到宣威郡主靠近假山的脚步声,他在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中立刻认怂,“我说,等她走了我就说,你快进来”
虞珩抬眼看了眼古木后露出的裙摆,箭步冲进假山,抬手揽着纪新雪的腰往下摁,另一手推上藏在假山内的遮挡。
猝不及防坐在虞珩腿上的纪新雪倒吸了口凉气,保持佝偻的姿势为虞珩空出地方的时候他还没觉得如何难受,如今骤然改变姿势,老腰差点废掉。
“怎么了”虞珩低头去看纪新雪的异样,奈何假山的缝隙被遮挡后里面没有半分光亮,尚且没有适应黑暗的眼睛只能看清纪新雪眼中的痛苦。
纪新雪气的低下头轻撞在虞珩得出下巴上,“腰疼。”
要不是虞珩不肯马上离开也不肯马上进来耽误许多时间,怎么会让他的腰受这么大的罪
“嗯。”虞珩应声,手掌顺着纪新雪的后背往下摸,“我给你揉揉。”
假山外的宣威郡主目光晦涩的望着假山,她自小耳力过人,能在相同的距离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早在绕过碍事的古木前,宣威郡主就听到了假山处的动静,知道假山有人。她听到的那句话是你快进来。
彼时终于能与安武公主讨个公道的激动压过她心中的异样,所以她完全没觉得不对劲,趁着安武公主的女官翻窗慢,大步流星的走向假山。
然后就听见假山里奇怪的呼痛声。
腰疼
是不是她想到的原因,所导致的腰疼
宣威郡主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假山的大小。
刚才两个人都有说话,所以她能确定假山里的人是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
以这座假山的大小能容纳两人已经是极不可思议的事腰不疼就怪了。
宣威郡主默默后退几步,直到后背贴上古树才停下脚步,表情逐渐复杂,久违的产生不知所措的情绪。
如果她非要现在找安武公主要回秘籍,会不会导致无法挽回的结局,比如让五代单传的安国公主府咳咳。
“郡主”腿脚更利落的晴云终于追了上来,即使见宣威郡主还没发现藏在假山中的纪新雪也没办法放心,眼中皆是紧张。
宣威郡主下意识的捂住晴云的嘴,贴在晴云耳边道,“闭嘴”
蠢丫头,小心闯大祸。
罢了,如果安武公主是因为将空余时间用在这件事上才躲着她,她就再给安武公主几天的时间。
宣威郡主给晴云使了个闭嘴的眼色。
晴云忍着心慌连连点头,暗自思考宣威郡主从假山中揪出纪新雪时,她是该回避还是该保护公主。
没想到宣威郡主松开手,居然没有走向假山而是朝着玉和院大门的方向走去,身上沉郁的怒火也逐渐减轻。
没等晴云彻底松下悬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宣威郡主忽然转身朝晴云招手,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晴云和顺着书房绕过来的碧绢都带回自己的住处,全当是日行一善。
可怜纪新雪只听到声没头没尾的郡主,始终没等到晴云的下句话,无从猜测宣威郡主只是顺便在院子里逛逛,还是笃定他就在院子里,正在挖地三尺的找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纪新雪已经能看清虞珩的脸,他对虞珩做了个口型。
走了吗
虞珩侧耳倾听片刻,对着纪新雪摇头。
不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唯有耐心等待。
又过了许久,虞珩忽然觉得肩上发沉,他低头看去,见纪新雪正伏在他肩上,艰难的与睡意做斗争。
虞珩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他抬手抚在纪新雪头上,低声道,“睡吧,我在这。”
这些日子形势虽然不像肃清商州时那般紧张,各处压在纪新雪肩上的重担却没有减轻半分。
纪新雪不仅要顾着长安,想着马煜,还要惦记珐琅窑,躲着宣威郡主已经多日早起晚睡。
此时在幽暗密闭的空间中,瞌睡争先恐后的往外跑。
听到虞珩的话,纪新雪心中最后的犹豫也散去,连话都来不及说就陷入梦乡。
察觉到纪新雪的呼吸变得均匀规律,虞珩默默加大搂着纪新雪的力道,想要埋首在纪新雪颈间,与纪新雪更亲近些,却在最后时刻改变主意。
他刚从京郊大营军卫驻扎的地方回来,因为亲自下水与京郊大营军卫比游水而浸湿的头发还没彻底干爽,可能会扰乱到纪新雪的清梦。
虞珩望着顺着假山缝隙漏在纪新雪衣摆上的光点发了会呆,忽然产生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的想法。
如此,他就能永远抱着纪新雪。不必再担心某天会有别人出现在纪新雪身边,取代他成为与纪新雪最亲密的人。
这个想法只在虞珩心中停留一瞬就被彻底压在心底,虞珩垂目望着纪新雪恬静的睡颜。
他怎么可能希望阿雪永远陷入沉睡
他们应该如从前、如此时,对彼此毫不设防,是最亲密的
虞珩心中浮现诸多复杂的情绪。
阿雪从未在情爱之事开窍,对他说明性别的前后与他相处时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以至于他始终没有勇气问阿雪,如何看待他们的婚约。
即使没有主动开口询问,他仍旧要面对现实。
阿雪待他为挚友而非心上人,否则不会神态自若的提出同看春宫图。
想起那天发生的所有事,虞珩嘴角忽然勾起淡淡的笑意,抬手将纪新雪脸上的碎发勾到耳后,“阿雪要说话算数,不然我会伤心。”
只要他不议亲、不纳妾、不找通房,阿雪也不会找女人尝试画册上的事。
无论是最亲密的什么,他都要做阿雪最亲密的人。
纪新雪惦记着假山外的宣威郡主,听到虞珩的声音立刻挣扎着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嗯怎么了。”
虞珩怕了拍纪新雪的背,若无其事的道,“外面许久没有动静,宣威十有八九已经离开,我们先出去。”
推开假山缝隙处的遮挡,纪新雪如同做贼似的悄悄探出头观察四周,生怕会突然看到宣威郡主的脸,硬是凭此吓跑睡意。
虞珩将纪新雪的小心翼翼收入眼底,心中忽然生出不快。
宣威何德何能,能如此牵动阿雪的心神
他冷淡的开口,提醒纪新雪履行承诺,“你对宣威承诺了什么”
纪新雪闻言,脸上的轻松立刻转为痛苦,回过头哀怨的看向仍旧在假山中的虞珩。
他好不容易才暂时忘记这件事。
“等会用膳的时候再说,我还有别的事要与你商量。”纪新雪朝着假山内伸出手。
虞珩发出不满的轻哼,抬手抓住纪新雪的手臂。
纪新雪非但没成功拉虞珩出假山,反而脚步踉跄,险些又被虞珩拽回去,另一只手伏在假山上才能稳住身形。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虞珩,觉得虞珩是在与他闹脾气。
虞珩满脸无辜的与纪新雪对视,“腿麻。”
纪新雪的目光顺着虞珩无辜的面容往下移动,落在虞珩仍旧保持原本姿势的长腿上,眼中闪过心虚。
要不是他压在虞珩腿上那么久,虞珩也不会腿麻。
“我给你锤锤”纪新雪边说边挤回假山的缝隙处,“可能有点疼,你忍忍。”
虞珩低头看着纤细白皙的手掌覆盖在他穿着黑袍的大腿上揉捏、移动,忽然脸色大变,声音再也没有方才的从容,“好了,你退开让我出去。”
纪新雪念着虞珩是因为他才腿麻,大方的道,“没事,我再给按”
他的话还没说完,虞珩已经利落的改坐为蹲,哑着声音道,“我要出恭”
纪新雪让开假山缝隙的位置,还没来得及起身,假山内的虞珩已经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的跑向安和院。
“凤郎”纪新雪转身抬手时捞了个空,哭笑不得的提醒道,“玉和院有恭房。”
没想到虞珩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改变方向,反而奔跑的速度更快,眨眼的功夫就消失的在拐角处。
纪新雪摇了摇头,喃喃道,“难道吃坏了肚子”
直到用晚膳的时候,虞珩都没有再到安和院,让纪新雪更笃定这个猜测。考虑到虞珩相火妄动时的羞涩,犹豫半晌,纪新雪终究还是打消亲自去看望虞珩的念头,让晴云去找青竹打听虞珩的情况。
听到虞珩情况尚好,已经睡下的消息,纪新雪才安心的放下文书,打着哈欠上床睡觉。
晴云给纪新雪掖被角的时候小声道,“我看青竹脸色也不好看,可见是陪着郡王到处奔波,有些扛不住,许诺青竹会给他和紫竹送养身的药丸子。”
“嗯。”纪新雪闭上眼睛,“每人送两瓶养身的药丸子,再拿些年份浅不伤身的参片给他们没精神的时候嚼。他和紫竹跟在凤郎身边这么多年,重要程度就像是你和碧绢对我。”
晴云听了纪新雪的话,暗自松了口气,她许诺给青竹药丸子的时候没想太多,回到玉和院却被姐姐狠狠的训斥。
药丸子本是太医做给公主养神所用,因为公主不爱吃,才赏赐给身边的人。姐姐说她身为公主的贴身女官,拿公主允的赏赐给玉和院的宫人尚有情可原,不该将手伸去郡王那边。
还好公主没有怪她多事。
翌日醒来,纪新雪听晴云说虞珩已经去京郊大营军卫的营地,监督京郊大营军卫学习游水,连忙吩咐晴云寻人去找虞珩,不许虞珩下水。
临近黄昏时,虞珩才带着满身湿气回到公主府,与正好从珐琅窑回来的纪新雪撞了个对脸。
虞珩脸色大变,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当场耍了套剑法才能进去安和院的大门。
因为纪新雪尚在气头上,虞珩理亏之下只能将询问纪新雪答应了宣威郡主什么事再度延后,勤勤恳恳的为纪新雪布菜,然后任劳任怨的处理马煜让人送回来的文书,认错态度好的让纪新雪不忍心再沉着脸。
发现纪新雪的脸色已经缓和,虞珩再接再厉,保证明日不会再去京郊大营的营地,从根本上杜绝下水的可能,总算是得到纪新雪赞许的点头。
山南东道其余各州已经过了最混乱的阶段,马煜派人送来的文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
只用半个时辰的时间,纪新雪和虞珩就处理完所有文书。
纪新雪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尚未彻底黑下去的天色,“今日用的时间少,正好能早点歇下。”
话音未落,书房外忽然传来碧绢的声音,“公主,李郎君和张郎君求见。”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
这个时间,李金环和张思仪肯定是有正事。
虞珩忍不住抬手在纪新雪的脸上捏了捏,趁着纪新雪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起身,“我让他们明天再来。”
纪新雪抬手抓住虞珩的手臂,语气格外沧桑,“算了,明日还有明日的事。”
连续几日通宵简直是灾难,他完全不想试第二次。
李金环和张思仪刚进门时神情还算平静,等宫人们端来新茶水和糕点依次退出去,他们脸上的平静立刻转为震惊后的空茫。
纪新雪懒洋洋的卧在摇椅上,将李金环和张思仪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随手拿了块糕点放入口中。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李金环和张思仪什么奇葩没见过,肯定不会为普通的小事露出这样的表情。
李金环和张思仪都没有故意吊人胃口的恶趣味,两人对视片刻,由口才更好的张思仪开口,“我调查江南商人之间的联系时,顺藤摸瓜发现一桩秘事。你们可还记得当初在鱼儿观遇到的疯癫男子”
去鱼儿观已经是将近三个月前的事,纪新雪仔细回想片刻,迟疑着开口,“罗凡”
他记得鱼儿观的道人们好像说过,那个男子叫罗凡。
一个谎称父母双亡的郎君,在安业娶妻生子多年后才被来找他的仆人戳穿谎言。
罗凡自称是商人的侄子,实际上却是刺史的儿子,因为与发妻争执不休才离家出走。
谎言被戳破,罗凡先是说服安业的岳父和小舅子隐瞒正怀孕的张兰。
在张兰平安生产后,罗凡才在岳父和小舅子的帮助下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张兰,承诺会彻底与发妻断绝关系,绝不会让张兰和儿女们委屈。
哪怕张兰说不想离开安业,罗凡也连连点头。
罗凡白日刚离开安业,知道真相后始终不曾哭闹过的张兰就在夜里抱着幼子溺水。
三个月后罗凡回到安业,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疯了。
期间罗凡的家人曾带走罗凡,因为罗凡每隔一段时间看不到张兰的墓就会闹自杀,又在不久后带着罗凡回到安业,给鱼儿观大笔香火钱,将他寄养在那。
张思仪点头又摇头,“他自称罗凡,实际叫施茂。”
虞珩端着茶盏的手臂稍顿,抬头看向满脸复杂的李金环,“他和施宇是什么关系”
他们想要从鱼儿观去城郊其余道观、寺庙游玩的时候经过张兰的坟墓,再次见到疯癫男子。
李金环见到疯癫男子,一口咬定疯癫男子与施宇的骨相几乎相同,定有血缘关系。
当年施宇以考核的方式进入寒竹院,成为纪新雪等人的同窗时,施宇的父亲就是袁州刺史,正好能对上疯癫男子家中的仆人来安业寻找疯癫男子时所说的刺史府的郎君相符。
要不是后面接连发生地震、发现纪新雪被暗算一连串的事,始终都没有得到空闲,公主府早就派人去查疯癫男子的来历。
李金环和张思仪都忙的脚不沾地,早就将疯癫男子忘在脑后。
他们是通过查江南商人之间的联系,捉出疯癫男子家中派来安业照顾他的从兄,又查到疯癫男子身上,顺便想办法证实疯癫男子是施宇的血亲。
纪新雪听了张思仪的概括,眼中的复杂更浓,捂着肚子道,“如果事情不急,我先叫个宵夜。”
他能确定除了原袁州刺史,现浔阳府府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姓施的刺史,疯癫男子施茂定是浔阳府府尹的儿子。
按照时间推算,施茂离家出走的时候,浔阳府府尹已经是袁州刺史。
无论有什么原由,上州刺史的儿子因为与发妻的矛盾离家出走十四年都是件很离谱的事。
更离谱的是施茂被找到后,对张兰承诺以后还在安业生活,回家之后居然真的能回到安业。
其中定有说来话长的秘密。
半刻钟后,小厨房送来热腾腾的锅子。
张思仪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开口就是最诡异的地方。
他先告诉纪新雪和虞珩,浔阳府府尹只有两个儿子都是发妻所出,施茂是长子,正在长安的施宇是幼子。
纪新雪极配合的提出问题,“施茂和发妻有孩子吗”
张思仪朝纪新雪投来赞赏的目光,“没有。”
为了避免挨打,张思仪抛下悬念后立刻开始说正事。
这条线索始于在安业放高利的文书堂。
李金环审问文书堂的仆人时,发现文书堂每月都会在固定的时间给由张思仪审问的江南商人送去大笔银子。
最后,这笔银子查到施茂的从兄身上。
论血缘,施茂的从兄与施茂几乎没有关系,想来真正与浔阳府府尹关系亲近的小辈都不愿意来安业守着废人,才会选出施茂的从兄。
这是个骨头极软的人,还没上刑就将知道的事尽数交代。
他奉浔阳府府尹的命令,每旬去鱼儿观探望施茂,不许鱼儿观的道士苛待施茂,询问施茂是否愿意回家。
另外有人给他大笔的银子,只问他施茂的疯病有没有好转,偶尔还会问浔阳府府尹对施茂的态度。
施茂的从兄会将送他银子的人与他的对话尽数写在信纸上,在浔阳府府尹每月寄信到安业时,将积攒的信都交给送信的人。
李金环和张思仪察觉到不对劲,先派人去鱼儿观确定施茂的安全,发现施茂还活着才松了口气,专门派人去江南调查。
施茂是浔阳府府尹的长子,从小聪慧懂事,在袁州乃至周围的州府都小有名气,尚未到十五岁,就是各家挣抢的乘龙快婿。
谁都没想到,袁州刺史会在施茂十七岁的时候,为施茂选个孤女为妻,只能道袁州刺史仁义。
孤女是当地卫将军的女儿,将军曾经救过袁州刺史的性命,在带着家人去庄子游玩的时候遇到急火,只有留在城内的女儿活了下来。
十年过去,将军的女儿已经长到可以婚嫁的年纪,袁州刺史怜惜恩人的女儿,想要报恩也无可厚非。
施茂十八岁与将军的女儿成婚,从未传出二人平日里有龃龉。
过了两年,袁州刺史府忽然称施茂病重,将施茂移去庄子里养病,直到如今,已经过去十六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施茂离家出走和疯癫的时候,浔阳府府尹皆称施茂得了怪病,正在养病。
虞珩先将纪新雪面前的碗捞满,才去沉思张思仪的话。
施茂被家中仆人找到的时候,江南已经不回应长安的政令,施宇被扣在长安,相当于浔阳府府尹的小儿子已经废了。
如今施茂疯了,也相当于废人,施茂家中的发妻又没生育过。
这种情况下,浔阳府府尹要是不想多年积攒都便宜外人,唯有选择施茂和张兰的那对儿女。
“浔阳府府尹夫妇对待施茂的发”纪新雪觉得有点怪,开口道,“浔阳府府尹夫妇对待恩人的女儿如何”
“世人皆赞誉浔阳府府尹知恩图报,对恩人的女儿示若亲女。恩人的女儿嫁到施家,始终掌理家事,被浔阳府府尹的发妻带在身边交际,从未去庄子上照顾病重的施茂。从江南传回来的消息称,浔阳府府尹夫妇正在考虑给长子和长子媳妇过继个孩子。”张思仪道。
纪新雪毫不掩饰嘲讽,“在亲儿子、亲孙子和恩人的女儿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恩人的女儿,浔阳府府尹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他才不信焱光帝曾经的心腹,会有如此光明磊落的品性。
纪新雪疯狂眨眼掩饰心中的激动。
结合施茂从兄招供的内容,浔阳府府尹每次都要问施茂是否愿意回家,又有另外来自江南的势力关心施茂的疯病是否好转。浔阳府府尹明明知道暗中江南势力的存在,却始终没有动作。
难道是在畏惧那股江南势力或者暗中的江南势力询问施茂近况的行为,本就是在警告浔阳府府尹。
纪新雪觉得施茂不仅没疯,还掌握天大的秘密,因为他是浔阳府府尹的儿子,始终给施茂堂兄塞钱询问施茂病情的人才没有立刻杀了施茂。
还好他们在鱼儿观见到施茂后,立刻因为各种原因将施茂忘在脑后,否则始终暗中盯着施茂的势力,说不定已经冒着得罪浔阳府府尹的风险对施茂下手。
“施茂现在如何”纪新雪问道。
李金环道,“派人去江南调查施茂的发妻前,我们找了个借口请金吾卫围住鱼儿观,有专门的金吾卫盯着施茂。”
纪新雪沉思片刻,起身去门外找人,命金吾卫将施茂和平日里负责看护施茂的道士都带回城内。沉吟了会,又让人将张员外和施茂与张兰的儿女也带回城内。
施茂等人明日才会被带回安业,纪新雪却兴奋的疲意全无,能让浔阳府府尹都忌惮的势力必然是大鱼
李金环和张思仪皆在用完锅子后离开,他们要赶在明日审讯施茂前整理好各种信息,免得在施茂面前露怯。
虞珩见纪新雪没有睡意就没走,他有事要问纪新雪。
“你答应了宣威什么”
刚回府的时候,纪新雪正为他不听劝告的事情生气,他才没敢立刻问这个问题。
他已经受够看到纪新雪脸上浮现对其他人的鲜明情绪,他却连纪新雪产生这种情绪的原因都不知道的无力感。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陡然僵硬。
虞珩垂目挡住眼中的失望,转身往外走,“我去问宣威。”
莫长史让人给他送了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正好试试宝剑是否言过其实。
纪新雪小跑跳到虞珩背上,“女郎的事你别问。”
虞珩停在原地,转头去看背上的人,认真的纠正纪新雪的话,“我不关心宣威的事,只想知道你的事。”
“我的事就是怕她知道我是郎君后,提刀追着我砍。”纪新雪露出个苍白的笑容,“阿耶昨日又来信,催我不经意的向宣威透露性别。”
虞珩见不得纪新雪的面露愁容,问道,“怎么算是不经意”
纪新雪探头搭在虞珩的肩膀上,有气无力的说出仿佛绕口令似的话,“让宣威知道我真实性别的同时,相信我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
虞珩背着纪新雪在房内走了半圈,眼中闪过暗光,“我有办法。”
“什么”纪新雪从虞珩背上跳下来,一本正经的朝着虞珩作揖,可怜兮兮的道,“只要你能帮我逃脱宣威的大刀,你就是我的亲兄长”
虞珩眼中的笑意稍淡,“免了,我怕回长安,无法面对璟屿兄。”
没等纪新雪对这句话有反应,虞珩已经俯身贴在纪新雪耳边,以充满诱惑的声音道,“我先去砍宣威,宣威就不会砍你。”
纪新雪顿时将虞珩的奇怪忘在脑后,目瞪口呆的望着虞珩,试图从虞珩脸上看到玩笑的痕迹。
虞珩低头与纪新雪对视,黑白分明的双眼中皆是认真。
两刻钟后。
已经躺在床上的宣威郡主忽然听到从远处响起,逐渐变大的声音。
“郡王您冷静些”
这个声音听着很陌生但不完全陌生,应该是襄临郡王身边的人毕竟这里只有这么一位郡王。
“郡王,郡王。”
这个只知道哭的声音像是安武公主身边的人,
“郡主已经睡下了,您明日再来”
这个声音宣威郡主耳熟,是跟了她五年的侍女。
宣威郡主骤然起身,掀开床帐顺着窗户往外看,透过薄薄的窗纱见到蜿蜒的烛火快速靠近。
她院子里的仆人绝对不敢在她已经躺下的时候开这么多灯笼,难道真的是襄临郡王来找她的麻烦
生平第一次被人打上门的宣威郡主眼中浮现茫然,傻乎乎的坐在床上,随着移动的烛火转动脑袋。
烛火顺着窗户的方向由远到近,逐渐移动到房门的位置。
哐
踹门声在各种惊呼声中毫不显眼。
宣威郡主的视线随着被踢飞的门板移动,仍旧怀疑自己在做梦,忍不住掐向大腿。
“纪莫岚,出来”虞珩停在门口,语气像是在呼唤夺妻仇人。
嘶
宣威郡主疼的倒吸了口凉气,眼中快速蹿上两撮小火苗,飞奔到墙边去拿短剑,大步走向门口,“襄临郡王,你欺人太甚”
虞珩眼中闪过暗芒,二话不说的拔剑朝着宣威郡主的左肩刺去。
宣威郡主只来得及用尚未拔出的短剑去挡,听到几不可闻的碎裂声时手腕猛地发麻,险些握不住短剑。
她难以置信的低下头,发现跟了她三年的宝剑已经从剑鞘最中央裂开个手指长的缝隙,缝隙中央正夹着虞珩手中的长剑。
烛火透过长剑的剑身照在虞珩的双眼,显得虞珩本就深沉的凤眸更加犀利,他手腕微动,收回长剑又刺向宣威郡主的另一侧肩膀,咬牙切齿的道,“你给阿雪送了什么邪物”
宣威郡主顾不得答虞珩的话,抽剑出短剑抵挡虞珩的攻势,恨恨的骂道,“你若是觉得那是邪物就还给我,发什么疯”
她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遇到这两个精神病。
一个是说话不算数的骗子,一个是不讲理的疯子。
纪新雪按照提前和虞珩说好的时间姗姗来迟,准备上演英雄救美,刚踏入院子就被密密麻麻的身影挡住视线。
公主府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金吾卫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宣威郡主的门前时,提前酝酿的情绪已经消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仿佛没有边际的疲惫。
位于门口的霍玉好心提醒纪新雪,“郡王和郡主情绪激动,公主别进去,免得被误伤。”
纪新雪顶着以浸草药帕子染上的红眼圈僵在原地,小心翼翼的顺着房门往内看。
首先入目的是倒在地上的屏风,然后是各种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碎物
不是,这与他和虞珩说好的过程不一样
纪新雪撸起袖子往屋内冲,语气难掩焦急,“虞珩宣威阿姐”
霍玉和金吾卫真不靠谱,里面都打成这样,他们居然只知道看热闹。
虞珩听见纪新雪的声音,手下的动作稍顿,剑鞘拍在宣威郡主手背上的力道蓦地加重,低声道,“不许再给阿雪送污秽之物”
宣威郡主简直受够了这个疯子,仗着手中的宝剑肆无忌惮,逼着她露出手背给他打,偏偏她真的被疯子眼中的狠戾震住,不敢赌疯子敢不敢将削铁如泥的宝剑刺到她身上。
拜疯子所赐,她现在看到骗子都格外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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