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珩的目光略过扒着牢房围栏的人, 落在崔青松的身上。
祁延鹤发现虞珩正看向别处,想也不想的道,“你看他做什么, 快点带我去睡觉”
这些日子以来虞珩对他的特殊照顾, 加上昨夜被毛腿大蜘蛛惊吓导致的恍惚和极度的困顿、失望, 让祁延鹤仿佛梦回十年前, 虞珩对他无所不应的时候。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虞珩, 丝毫没觉得他无论是身为阶下囚, 还是被照顾的人, 对虞珩说话的语气和态度都过于嚣张。
崔青松瞥了眼不仅有脸生气,还半点都不心虚的祁延鹤,冷笑着看向虞珩,“郑氏欺负襄临郡主, 她的儿子欺负襄临郡王,可见俚语虽然粗俗却有道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因为其余人都被祁延鹤突如其来的怒吼震住, 原本喧闹的牢狱陡然变得寂静, 崔青松的这句话显得格外刺耳。
“你胡说什么”祁延鹤双目猩红的瞪着崔青松, 狠狠踹向隔住他和崔青松的围栏。
他早就与崔青松不对付。其中既有双方分别是祁氏子和崔氏子的争锋,也因为他们被抓入宗人府后, 祁延鹤不知不觉间受到世家子们的排挤, 崔青松却凭借其太师之孙的身份成为领头羊。
就在刚才,崔青松还夺走了虞珩的目光。
虞珩是祁延鹤在宗人府中最后的指望, 祁延鹤怎么可能不恨崔青松
见祁延鹤怒火中烧,崔青松脸上的笑意反而变得真切。他不再理会祁延鹤,转头对虞珩重复刚才所说的话。
“我知道襄临郡主刚嫁到英国公府时, 被郑氏欺负的事。”
祁延鹤与崔青松的距离很远, 眼中又只有虞珩, 之前根本就没听清崔青松是如何吸引虞珩的目光。
此时骤然听见这句话,他眼底深处浮现心虚的同时,面上更加激动,突然回头找茶盏,狠狠砸向崔青松的位置。
不能让崔青松继续胡言乱语挑拨他和虞珩的关系
可惜祁延鹤和崔青松的距离委实太远,中间还隔着好几个人,茶盏还没到崔青松面前就无力的掉在地上。
不仅没能震慑崔青松,反而让其他险些被茶盏砸到的人面露不善,更加讨厌祁延鹤。
虞珩没有理会双方的争执,他正试图回想幼年时已经模糊的记忆。
襄临郡主在虞珩面前说过许多人的坏话,英国公府老夫人、英国公、英国公夫人、原英国公世子、原英国公世子夫人甚至还有虞珩的父亲祁刺史。
与这些人相比,三房的祁副尉和郑氏,几乎能称得上毫无存在感。
他的阿娘,贵为宗室郡主,怎么会被郑氏欺负
虞珩的目光在崔青松和祁延鹤紧绷的脸上略过,转身朝牢狱外走去。
“提审崔青松。”
“阿弟”祁延鹤难以置信的朝着虞珩的背影伸出手,语气越来越慌张“他是因为看我不顺眼才故意这么说,我阿娘从来都没欺负过婶娘”
已经走出牢狱的崔青松闻言,转过身对祁延鹤扬起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大步去追已经只剩个背影的虞珩。
以襄临郡王的名声,怎么也不像是以德报怨的人。
等襄临郡王不再管祁延鹤,他看祁延鹤还怎么嚣张。
因为迫切的想要看到祁延鹤倒霉,崔青松的语速非常快。
他阿娘每次被五伯娘林氏欺负,都会喋喋不休的与他念叨让她委屈的烦心事。
大多都是抱怨祖父和祖母对五伯娘的偏心,放着嫡房媳妇不信重,竟然将庶子媳妇当成女儿似的宠爱。不仅为了林氏让其余儿媳委屈,甚至连嫡出的女儿都要为庶子媳妇让步。
崔青松的阿娘既羡慕林氏作为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儿,不仅能高嫁,还受尽公婆的宠爱。只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让娘家父亲借她的光被崔太师看重,由底层小吏变成正经官员。又因为林氏的幸运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恨毒了林氏。
所以崔青松的阿娘通常不会承认她对林氏的羡慕。
在她口中,命最好的人是英国公府的郑氏。
郑氏的夫君是所有兄弟中最没出息的人,两个嫡出的妯娌都是宗室郡主,她却能仗着英国公府长辈的宠爱和撑腰,肆意打压宗室郡主。
只要她不高兴,两个郡主必然要倒霉。
襄临郡主不喜欢英国公老夫人和英国公夫人,对宜筠郡主和郑氏也态度淡淡,从来不会考虑掌家的问题。
宜筠郡主因为是长子媳妇,十分介意公婆对郑氏的宠爱,总想着襄临郡主同为宗室郡主也就罢了,郑氏身为没落世家的女郎,应该唯她马首是瞻。
按理说与郑氏矛盾最多的人应该是宜筠郡主才是,郑氏却更喜欢找襄临郡主的麻烦。
崔青松考虑到襄临郡主早逝,不知道在襄临郡王眼中,是襄临郡主的分量更重,还是英国公府的分量更重。提起郑氏欺负襄临郡主的往事时,特意先挑不痛不痒的小事说,小心翼翼的留意虞珩的反应。
虞珩始终面无表情,仿佛内心没有半点触动,耐心却很足,从不会在崔青松陷入回忆的时候开口催促,委实让崔青松看不出深浅。
以至于崔青松的神色越来越迟疑,最后完全是靠对祁延鹤的憎恨坚持,硬着头皮将他阿娘有意、无意间透露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我只知道这么多。”崔青松的目光中已经见不到从容,只有越来越浓的忐忑。
如果在襄临郡王的心中,英国公府的人地位比襄临郡主高,会不会以为他是在故意挑拨离间
毕竟他所说的那些欺负,在不同的人眼中,会有不同的看法。
有些人认为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比如他阿耶。
有些人则会认为,这是惨无人道的磋磨,比如他阿娘。
等待虞珩的反应时,崔青松仔细回想他刚才所说的话。
仗着英国公老夫人和英国公夫人不会拆穿她,在宴席上以贬低襄临郡主的方式太高自己。
公开说会引人误会的话,败坏襄临郡主的名声。
在襄临郡主开宴时,想尽办法的占便宜。
虞珩垂下眼皮,不给崔青松任何窥探他想法的机会。
他能理解阿娘的委屈。
因为阿娘在郑氏身上受到的委屈,他都在祁延鹤身上感受过。
崔青松口中最能触动他的话,是在牢狱中所说的郑氏欺负襄临郡主,祁延鹤欺负襄临郡王。
原本他已经不想再为幼时的事与祁延鹤计较。
若是算上阿娘的委屈。
母债子偿,再翻几倍。
良久后,虞珩才从翻涌的情绪中脱离,他重新看向额间已经有虚汗的崔青松,问道,“林氏是九皇子生母的什么人”
崔青松没想到虞珩会忽然提起与襄临郡主完全不相关的事,愣了会才老实回答,“原本没有关系,林妃刚被封为贵人时,五伯娘的娘家曾拿着族谱去找林妃父亲,想要与其连宗,林妃的父亲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没有拒绝。”
虞珩点头,“说说林氏。”
“郡王”崔青松诧异的看向虞珩,心中暗自戒备。
五伯娘只是个幸运的后宅妇人,有什么可说地方
虞珩仿佛能看透崔青松心底的想法,似笑非笑的道,“说她除了格外受公婆的喜爱之外,还有没有与郑氏相似的地方。”
“即使你不说,我也能让别人去查。”他光明正大的诱惑崔青松,“如果能让我满意,你今夜可以在这里留宿。”
崔青松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这里是供宗人府的衙役暂时休息的地方,屋内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和桌子两侧的椅子,连屏风都没有。
若是从前,崔青松听到有人让他在这种地方留宿,定会以为对方是在故意羞辱他。
如今他却喜出望外,连带着因为虞珩明目张胆的照顾祁延鹤而生出的不满也散的干干净净,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他知道的所有关于林氏的事,毫无保留的告诉虞珩。
崔太师的五儿媳林氏,原本只是个小吏的女儿,无论如何都配不上三品大员的儿子。
奈何她运气好。
崔五郎十五岁时进山狩猎,与侍卫们走散,迷失在山中。
林氏与家人去坟地祭拜祖宗时,正好捡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崔五郎。
崔五郎对林氏一见钟情,当时还只是御史大夫的崔太师和太师夫人念及林氏对崔五郎的救命之恩,便没有反对这门婚事。
林氏与崔五郎正式定婚前,崔太师为了面上好看,特意走通关系,为林氏的父亲安排官职。
随后的十几年,林氏的娘家享尽崔氏的提拔。
如今林家官位最高的人是林氏的兄长,他有幸赶上良妃的东风,正任四品鸿胪寺少卿。虽然手中没什么权柄,却是实职。
说到这里,崔青松眼中难掩嫉妒。
当初这个职位空出来的时候,崔氏的儿媳、孙媳们险些为娘家人挣破头,最后却是不争不抢,什么都没付出的林氏坐收渔翁之利。
虞珩若有所思的点头。焱光朝末期,世家借助良妃的东风回到朝堂时,郑氏的父兄也得到不符合他们在郑氏地位的职位,极有可能与郑氏有关。
如此,继独受公婆的喜爱,郑氏和林氏又多了个相同的地方。
不是娘家为她们撑腰,稳固她们在婆家的地位,反而是她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让夫家主动提携她们的娘家。
终于见到虞珩在他说话的时候有反应,崔青松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思绪也变得顺畅起来。
他眼中闪过厌恶,“林氏的儿子和祁延鹤一样讨厌。”
林氏的儿子崔青浦和崔青松年纪相仿,只差半岁,在崔太师和太师夫人面前的地位却天差地别。
身为嫡房嫡子的崔青松是地,庶房子崔青浦是天。
在内部等级堪称森严的世家中,同为嫡房嫡子的人排斥崔青浦的同时,也会毫不留情的嘲笑崔青松。
巧合的是,崔青浦和祁延鹤一样,是独子。
正是因为崔青浦和祁延鹤无论是性格还是际遇都高度相似,崔青松才会恨屋及乌,处处看祁延鹤不顺眼。
听到崔青浦也是独子时,虞珩点椅子扶手的指尖错了半拍。
他知道祁延鹤是独子的原因。祁副尉在外面花天酒地伤了身体,虽然靠各种神药保留快乐,但再也没有办法使女子有孕。
“崔五郎和林氏成婚十几年,为何只有独子。”虞珩问道。
崔青松冷漠的道,“崔青浦五岁时,林氏曾再度有孕。可惜六月滑胎,不仅孩子没生下来,还让林氏伤了身体,再也不能有孕。”
即使那个孩子没能生下来,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如他和阿娘这般,吃尽林氏的苦头。
虞珩又问了几个问题,答案皆能得出林氏的际遇与郑氏高度相似的结论。这让他难免想起王女周绾。
周绾、郑氏、林氏。
如果她们之间真的有密切的联系虞珩沉吟半晌,觉得只有鬼故事能形容这句话。
他信守承诺,不仅允许崔青松留在这里休息,还当着崔青松的面交代衙役,满足崔青松除了想要出门或传信的所有要求。
没等衙役应声,崔青松便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会做出任何让虞珩为难的事。
离开房间,虞珩立刻看到站在回廊处望着皇宫方向发呆的纪新雪。
纪新雪故意保持原本的姿势,没有看向虞珩,只将手中的果子递过去,“崔青松与你说了什么”
他审问完绿衣郎君,才知道崔青松口称知道昔日郑氏欺负襄临郡主的事,已经被虞珩带走。
纪新雪深知襄临郡主在虞珩心中的分量,很担心虞珩的心情。
虞珩像是捧手炉似的捧住纪新雪塞给他的果子,慢吞吞的开口,“我觉得十人住在同处太憋屈,打算挪半数人去祁延鹤的牢房。”
纪新雪闻言,立刻明白崔青松的话并非空穴来风,有能说服虞珩相信的理由。
他报出五个人名,提议道,“挪他们去祁延鹤的牢房。”
这些人皆是在前几日,频频找祁延鹤麻烦的人。
虞珩应是,从荷包里取出冰糖放到纪新雪嘴边,反而哄纪新雪宽心,“都过去了。”
现在很好,他不会耽于过去。
纪新雪吃下隐约带着苦味的冰糖,气势汹汹的回到牢房,立刻提审祁延鹤。
他直接了当的告诉祁延鹤,因为虞珩对祁延鹤太好,所以他讨厌对方。
没等祁延鹤有反应,纪新雪已经挥手让衙役将祁延鹤丢回牢狱,顺便点了个与祁延鹤不对付已久的人。
即使祁延鹤强装镇定,没让仍在牢狱中的世家子看出他的心慌,陆续回到牢房中的人依旧会用奇怪的目光注视他。
在这日的提审中,只有包括崔青松和绿衣郎君在内的五个人获得在牢狱外睡觉的资格。
除崔青松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入夜前回到狱中。
狱卒按照纪新雪的命令,点出五人去祁延鹤所在的牢房。
此话一出,睡大通铺的郎君们纷纷不怀好意的看向祁延鹤。
祁延鹤的脸皮狠狠的抖了下,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他指着狱卒破口大骂,怒斥对方假传纪新雪的命令,嚷着要见虞珩。
可惜狱卒根本就不理会祁延鹤,他只需要将相邻牢房中的郎君们带出来。在郎君们隔着围栏抓住祁延鹤的时候,打开祁延鹤的牢房,让郎君们进去即可。
这夜,牢狱中的世家子们愉快的霸占祁延鹤的家产,瓜分祁延鹤牢房中的被褥和其他各种英国公府送来的东西,逼着祁延鹤只能蜷缩在墙角入睡。
毛腿大蜘蛛在深更半夜准时出现,世家郎君们干净利落的解决各自牢房中的毛腿大蜘蛛,目光灼灼的看向康氏女郎。
康氏女郎明显的瑟缩了下,终究还是拿起郎君们扔过去的木棍,尖叫着朝毛腿大蜘蛛砸了过去。
虽然过程极度曲折,但他们起码能在三更到来前闭上眼睛。
可惜毛腿大蜘蛛的阴影已经牢牢笼罩在他们心中,即使闭上眼睛,他们也不敢入睡,甚至狠狠掐着大腿保持冷静。
生怕在睡着的时候,有毛腿大蜘蛛悄无声息的出现,爬到
纪新雪和虞珩同样睡不着觉,他们在比较林氏、郑氏和周绾的经历,又发现许多相似的地方。
比如周绾曾经因为守孝三年,脱离大众的视线。郑氏也在七岁时给祖母祈福,去女观中静修三年。林氏从小体弱,林家的故交只知道林家有个小女儿,但在林氏十二岁之前,从未有林家之外的人亲眼见过林氏。
这三个人都有在成长的过程中,悄无声息的被掉包可能。
周绾的家人都亡故在大火中,无从比较他们的相处方式。
郑氏与娘家不能说关系不好,只是有些奇怪。她鲜少提起娘家人,她的娘家却很惦记她。不仅四节八礼向来周全,还时不时的给她送银子。作为出嫁女,郑氏居然从不回礼。
京畿与长安的距离不算远,郑氏想要回家只需要两日。然而她嫁入英国公府将近二十年,从未回过家。
林氏的情况与郑氏相同,娘家人对她的在意,远远胜于她对娘家人的在意。她的娘家比郑氏的娘家更近,但她同样二十多年没有回过家。
越是以细节比较,三个人的相似之处越多。
天蒙蒙亮时,纪新雪将他和虞珩整理出的细节都写在密信上,让金吾卫将其送回宫中。
然后继续审问世家子。
因为老实招供可以切实的改善生活,世家子们的态度在不知不觉间,从消极应对,变为绞尽脑汁的思考纪新雪和虞珩想要听到什么。
纪新雪依旧以虞珩的名义给祁延鹤可以用热水洗漱、每日换新衣服的福利。转头便对世家子们表示,因为英国公总是派人来找虞珩,要求虞珩照顾祁延鹤,所以他很不喜欢祁延鹤。
世家子们也极讨厌格外幸运的祁延鹤,因为虞珩和纪新雪明目张胆的给祁延鹤各种优待,他们才勉强忍下不满。
如今发现只有襄临郡王碍于本家兄弟的情分照顾祁延鹤,安武公主并不喜欢祁延鹤,心思都变得活络起来。纷纷试图以让祁延鹤不痛快的方式讨好安武公主,夺取原本属于祁延鹤的优待。
纪新雪和虞珩稳坐钓鱼台,每日按时按点的提审世家子们。
因为成功的通过排挤祁延鹤得到优待,世家子们下意识的将纪新雪当成讲理的人,不知不觉间心防越来越轻。发现纪新雪对家长里短的事格外感兴趣,他们险些将本家的事也说出来讨好纪新雪。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本家的事当然不能说,其余几家的事就算是他们不说,安武公主也能从别处知晓。
相比亲切接地气的纪新雪,虞珩显得格外高冷。他每次都会反复问世家子们关于汝南侯府宴席的事,耐心的戳破每个人言语间的逻辑漏洞。
为应付虞珩的逼问,世家子们只能拆开东墙补西墙,不知不觉间透露出许多原本不打算说的事却留下更大的逻辑漏洞。
周而复始之间,虞珩几乎将世家子们掏空。
以至于纪新雪和虞珩再去提审世家子们时,除了祁延鹤始终目光迫切的望着虞珩,其余人皆眼巴巴的盯着纪新雪,生怕会被虞珩选走。
能和安武公主聊天,谁愿意面对襄临郡王的冷脸
只有手握深情剧本,最怕被虞珩审问的康阁才能得到世家子们的谦让。
正月十五的上午,纪新雪和虞珩第一次共同提审世家子。
他们根据虞珩连续几日的询问列出口供,让世家子们确定口供内容,并签字画押。
念在世家子们不是有计划的对纪成和纪明通动手,纪新雪没有特意在口供中动手脚。
口供上记载的每个字,都是从世家子们口中说出来的话。
世家子们原本的打算是帮助康阁说服纪明通去庆和胡同,让纪明通亲耳听到外室的解释。
虽然他们心中没有逼迫纪明通的想法,行为却极具土匪风范。
他们潜意识的认为,纪明通愿意去见庆和胡同中的外室才正常情况,不愿意去就是没相信康阁的解释。为康阁和纪明通好,他们必要让纪明通相信康阁的解释才行。
因为纪成说话夹枪带棒,字字句句皆往他们最痛的地方戳,又先行动手,世家子们才会忍无可忍。
看到口供的人皆面露诧异。
只有三个人在短暂的沉默后选择签字画押,其余人皆不肯承认口供上的内容是他们亲口说出的话,甚至有人试图撕毁口供。
纪新雪赶着回宫与家人吃团圆饭,懒得与世家子们对峙,见到不肯面对现实的人,便让狱卒将其带走。
他和虞珩分别在自愿签字画押之人的口供上,写下认错态度积极,可以从轻处罚的评语,将口供留在宗人府,回宫吃团圆饭。
狱卒会带着没有签字画押的口供和虞珩提审世家子们的所有记录,仔细对不肯签字画押的人说明口供上的每句话是出自哪里。
直到天黑之前,愿意签字画押的人都能在正月十五洗热水澡、换新衣服、吃顿丰盛的晚膳。
宫中的团圆宴摆在宁寿宫。
纪敏嫣等人已经陆续返回长安,纪明通也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笑嘻嘻的依偎在苏太妃身边撒娇。
看到阿不罕冰时,纪新雪下意识的揉了下眼睛。
居然不是眼花
他转身寻找虞珩,想要与对方分享复杂的心情。终于看到虞珩的背影时,心情却变得更加复杂。
为什么纪成也在
纪新雪见那边还有纪璟屿就没有过去,又不敢去找正依偎在苏太妃身边的纪明通询问,只能去找纪靖柔。
“嗯”纪靖柔眼中浮现诧异,“去年纪成也是在宫中吃的团圆饭。”
没等纪新雪答话,纪靖柔忽然发出恍然大悟的惊呼,“去年我们在封地,我好像没与你说这件事。”
说话的同时,纪靖柔悄悄摸向纪新雪的脖颈。
她好像患上了失忆症。
见到男装的阿雪,会忘记女装的阿雪。
见到女装的阿雪,又忘记男装的阿雪。
要是宝珊的妄想是现实该有多好。阿雪不是一个人,是龙凤胎的两个人,她就能同时拥有漂亮妹妹和俊美弟弟。
唉。
纪新雪灵敏的躲开纪靖柔的手掌,仿佛自言自语的道,“竟然去年就在”
当真是应了那句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的话。
纪靖柔没能摸到喉结,眉宇间闪过遗憾,随口道,“你竟然没觉得阿不罕冰奇怪,反而觉得纪成奇怪。”
纪新雪闻言,唯有以微笑面对纪靖柔。
长平六年的首次大朝会,纪靖柔、纪新雪和虞珩正式入朝。
纪新雪穿着公主朝服站在身姿挺拔的纪璟屿身后,抬起眼皮就能看到对面的纪敏嫣、纪靖柔和睡眼迷蒙的纪明通,另一侧站着虞珩。
开朝的头件大事,长平帝要给幼年夭折的弟弟封王。
朝臣们面面相觑,皆称赞长平帝友爱兄弟。
幼年夭折等于没有孩子,爵位无法传承。
长平帝眼含感慨的望着朝臣们,声称心中有愧,不敢当友爱兄弟的美名。
襄王闻言,立刻越众而出,引经据典的肯定长平帝对兄弟的友爱,情绪激昂的恨不得能掀翻琉璃瓦。同时以暗含杀气的目光,在朝臣之间循环。
定是这些人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才让阿兄忽然对兄弟有不同的感悟。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半点都不想看到阿兄在对待兄弟方面有所改变。
别让他发现是谁在阿兄面前进谗言,否则他非要扒下这个人的皮
朝臣们发现襄王的不满,恨不得能将冤字刻在脑门处。
襄王只是个鲜少办差,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而已。他们又没有失心疯,吃力不讨好的对付襄王做什么
虽然觉得襄王事多,但朝臣们皆不想招惹深受帝宠的皇弟,纷纷捏着鼻子劝慰长平帝,恨不得将长平帝夸成自古以来最值得尊敬的兄长。暗自希望长平帝能尽快停下感慨,否则襄王随时都有可能发疯咬人。
过了许久,长平帝才勉为其难的收敛情绪,让松年正式宣旨。
追封先帝十六子纪俞风为舒王,过继九皇子为舒王世子。
除了早就听到风声的人和早有此意的世家,大多数朝臣脸上都浮现茫然。
陛下竟然舍得过继亲生子
先帝十六子,谁
纪俞风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难得上朝的清河郡王向前半步,肃容道,“先帝十六子乃先帝的皇子还没有重新排序前,苏太妃所孕。”
封王前始终被称呼为十皇子的襄王闻言,似懂非懂的点头。
原本满眼茫然的朝臣们却脸色大变。
先帝的皇子是在焱光十年重新排序。还没重新排序前,算上所有亡故的皇子,已经能排到二十三。
然而苏太妃在焱光十八年封嫔之前,始终是以女官的身份留在宫中,期间从未有过喜的消息。
有记载的十六皇子,是先帝刘嫔早夭的儿子。
朝臣们不敢与长平帝硬碰硬,皆将目光放在清河郡王身上。
清河郡王明明白白的暗示众人,无论所谓的先帝十六皇子纪俞风是否真实的存在过,继承纪俞风王位的九皇子都是实打实的帝王血脉。
即使没被过继给纪俞风,九皇子成年时也是亲王。
这件事,宗室不会出头反对。
世家虽然没有提前收到任何消息,但他们让林妃对苏太妃提出过继九皇子的时候,就充分的考虑到了朝堂中可能会有阻力。
清河郡王表明态度后,他们立刻列举数条证据肯定先帝十六皇子的存在,态度比长平帝和宗室还积极。
赞同嫡长子继位和已经决定拥立纪璟屿的朝臣们见状,纷纷称赞长平帝对弟弟的友爱,张嘴闭嘴皆是舒王、舒王世子。
与这件事没有直接或间接利益关系的朝臣目光依次在长平帝、清河郡王和林妃的父亲脸上略过,皆选择保持沉默。
清河郡王说的是。
无论有没有所谓的先帝十六皇子纪俞风、哪怕先帝头顶长出绿发,未来的舒王也是实打实的帝王血脉。
纪新雪站在高处,将世家官员眉宇间的惊喜尽数收入眼底,忍不住摸了摸袖袋中的口供。
宫门刚开时,金吾卫就将所有签名画押的口供送到他手中。
除了康阁、康氏女郎和祁延鹤,其余人都选择签名画押。
希望世家的人等会看到口供的时候,还能笑的这么开心。
清河郡王和钦天监当场选出改写玉碟的时间,过继之事基本尘埃落定。
朝臣们分别上奏在过年期间发生的种种要事,心中皆有索然无味的感觉,思绪还停留在突然听到虞朝即将多出位亲王的震撼中。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声音响起时,才有人越众而出,提起已经被关押在宗人府九日的世家子们。
纪新雪和虞珩同时出列,异口同声的道,“宗人府中的郎君曾生出胁迫公主的念头,实乃大不敬。请陛下严惩罪人,以儆效尤。”
全程走神的纪明通被纪靖柔推的踉跄了下,顺势跌坐在地上,以广袖捂住脸干嚎。
“求阿耶为我做主。”
世家没想在这件事中全身而退,只想不惜代价的保住祁延鹤。
他们已经提前做好纪新雪和虞珩给世家子们定下任何罪名的准备,立刻条理清晰的反驳纪新雪和虞珩的定论。继而内涵两人从未查过案,双方发生口角的小事调查整整八日,也没能调查明白。
纪新雪丝毫不在意朝臣们的恶语,他拿出广袖中的口供呈给长平帝,意有所指的看着御史台的方向道,“儿臣虽不敏,却知道红口白牙最为伤人,此乃罪人们对阿姐大不敬的证词,皆有罪人亲自画押。”
长平帝依次浏览十二份口供的内容,“不错,你们有心。”
松年和惊蛰接过口供,按照长平帝的指示,将其拿给朝臣传阅。
朝臣们看到从未见过的口供格式,皆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他们从前见到的口供,都是以事为本,记录事情发生的框架。
纪新雪所准备的口供却是以人为本,全都是当事人亲口说出的话。
虽然打眼看上去会觉得琐碎,却能让看到口供的人能切身体会当事人犯错时的想法。
按照口供下的批注。
崔青松和陈氏郎君认错态度良好,建议从轻发落。
四名世家子有悔改之心,建议正常惩罚。
康阁、康氏女郎和祁延鹤死不悔改,建议重罚。
祁延鹤口供被送到英国公手中的时候,虞珩从袖袋中取出奏折,朗声念出上面对众人罪名的总结。
建议长平帝,关押认错态度良好的人半个月,有悔改之心的人三个月,死不悔改的人五年。
英国公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目眦欲裂的看向虞珩,眼中既有痛心、又有埋怨、甚至有怨恨。
仿佛为心肝宝贝似的孙子,将虞珩当成了杀父仇人。
纪新雪挡在虞珩面前,怒气匆匆的回瞪英国公,下意识的摸向腰间。
希望英国公能破口大骂,给他个当朝抽人的机会。
可惜英国公不仅没有更失态,反而在眨眼间收敛原本的情绪,眼含歉意的模样委实让纪新雪恶心的够呛。
崔太师依次看过每张口供,恨不得抓着英国公的衣领,问他是怎么教出祁延鹤这样的蠢货。
他虽然无法安排人进入宗人府,却能打听到不重要的消息。
比如虞珩念在祁延鹤是他本家兄弟的份上,始终对祁延鹤照顾有加。
在这种情况下,康阁和康氏女已经主动背下最大的罪名,从头到尾都没有靠近金明公主,也没与金明公主说话的祁延鹤,竟然能被定为与康阁和康氏女同罪
真是个人才
崔太师借着将口供交给别人的姿势,给他的门生使了个眼色。
无论其余人如何,祁延鹤必须尽快出来。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让崔青松和祁延鹤交换惩罚。
御史台的人小声交流几句,再次对纪新雪和虞珩提出质疑。
从前所未有的口供格式、到怀疑纪新雪和虞珩屈打成招、再到虞珩和祁延鹤幼时不睦,有可能公报私仇全方面否认纪新雪和虞珩努力九日的成果。
纪新雪早年曾因商州案和御史台积下旧怨,如今对方又反复在他的雷点上蹦迪,暗示虞珩嫉妒祁延鹤。
他打定主意,要给御史台个没脸。
所以御史们的长篇大论终于结束时,纪新雪非但没有马上否认御史们的污蔑,反而面露心虚。
已经准备好和御史讲道理的虞珩默默闭上嘴,甚至后退半步,免得纪新雪施展不开。
在纪新雪的引导下,御史们认定纪新雪伪造口供,请长平帝允许宗人府牢狱中的人当众解释。
“嗯”长平帝以手杵额,目光平静的打量神色难掩慌张的纪新雪和满眼兴奋的御史们,漫不经心的道,“这点小事,也至于在大朝会解决”
“阿耶说的是”纪新雪立刻接住长平帝的话,迫不及待的道,“请阿耶允许长姐和平国公去宗人府做见证,重新审问罪人。”
御史们整齐的朝长平帝行大礼,沉声道,“事关宗室威严,绝非小事,请陛下秉公处理,莫要让臣等寒心。”
纪新雪猛地转过身面对御史,气急败坏的道,“本宫为调查此事在宗人府操劳九日,你们却对结果百般质疑,岂不是让本宫寒心”
“也许在他们眼中,只有朝臣的心算心,公主的心不算是心。”纪敏嫣抬手扶正头上的凤钗,满脸惆怅。
“臣等不敢。”御史们出声的同时,与世家有关的朝臣也陆续行大礼,行为与口中的话截然相反。
虞珩转头对纪璟屿做了个口型。
顶上去
纪璟屿毫不犹豫开口,“此乃宗室之事,按照旧例,本就是宗室调查,阿耶应允,即可结案,无需经过朝堂的同意。”
康氏家主沉声道,“金明公主和安武公主并非普通宗室,她们是陛下的女儿,所作所为皆是国事。”
“够了”已经停止干嚎的纪明通双眼赤红的盯着最开始提出质疑的御史们,开口时嗓子反常的沙哑。是委屈到极致,完全不受控制的哭腔,“小五若是伪造口供,会受到惩罚。你们污蔑小五伪造口供,是不是也该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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