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沈苍从西市回来, 进门看到江云渡坐在桌边,桌面的汤药还冒着热气,他没去注意, 正看手里的玉佩。
据江云渡亲口叙述,这玉自他记事起就是断的,属于祖传。
至于另一块,他不打算解释。
因为他同意的交易内容只是说出“它”的来历, 而不是“它们”的来历。纯属利用文字漏洞坑蒙拐骗。
“喝药。”
江云渡抬眸看过来。
沈苍把纸包放在桌上。
最后的成交价是三包蜜饯, 他在江云渡喝药之前预付一包, 剩下两包还要分期付款,无疑让他背了一笔巨额债务。
不过既然江云渡的玉佩是祖传, 他的玉佩年代相同,来历应该也不会相差太远。
沈苍想了想, 直言问“江叶青,在我失忆之前, 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江云渡动作微顿。
脑海有沈苍曾经说过的两个字一闪而过, 他把空碗放下, 淡声道“朋友。”
沈苍又问“什么样的朋友”
和江云渡有一样的玉佩, 说明他和江云渡的关系要比他预料中更亲近一些。
世交
如果知道的更多,说不定能让他记起一些过往。
江云渡从桌边起身, 看他一眼“普通朋友。”
沈苍说“不可能。”
他的话不作犹豫, 如此笃定。
江云渡心间微动, 反问“为何不可能”
沈苍说“我不可能让普通朋友在我这白吃白住这么久。”
“”江云渡沉下脸,划过心间的情绪荡然无存, “我从不白吃白住。”
沈苍上下打量着他“这么说, 你也是大夫”
江云渡还没开口, 门外传来老刘头的高喊。
“沈大夫”老刘头喊着, 在院外看到沈苍身影,忙一路跑进来,“沈大夫,不好了,我儿回去之后就身体不适,躺到现在,嘴里只说冷,沈大夫,请你到家里来帮他瞧瞧病吧”
“先别急。”沈苍从药柜旁取过药箱,正要让江云渡回床上休息,却见他也举步出门,意思明显,“你要和我一起”
江云渡道“嗯。”
老刘头这才注意到门内还有一个人,不由问“这位是”
沈苍看过他的反应,才按之前的说法简单介绍“一个远房亲戚。”
刘武阳是他失忆之前的病人,从药方来看,情况凶险,作为家人,对方几次三番来这里请他出诊,如果连这家人都不认识江云渡,那村子里其他人认识江云渡的概率几乎为零。
只是这样一来,他之前的猜测就有些站不住脚。
邻里乡亲都不认识他的“朋友”。
难道他不是本地户口
“沈大夫”
人命关天,沈苍没再细想“走吧。”
他看了看江云渡,落后一步提醒,“你的伤还没好,最好留在家里静养。”
江云渡道“我有分寸。”
斩断情丝之前,他不会让沈苍出事。
刘武阳身上疑点颇多,沈苍如今情况特殊,不可独自前往。
待他与沈苍离开,此生轮回恢复如初,以沈苍天性,自有察觉。
沈苍只好说“哪里不舒服,提前告诉我,不要强忍。”
江云渡转眼,不期然和他对视,又收回视线,只道“嗯。”
沈苍才快走两步,一路询问病人病情。
老刘头不敢隐瞒,短短路程,说得额头见汗。
沈苍从他细碎的描述里分辨着重要信息。
刘武阳回家后就一直喊冷,有可能是受外伤后失血的并发症,想到刘武阳大病初愈,的确需要诸事小心。
来到刘家,沈苍在老刘头带路下直接去了刘武阳的房间。
对方躺在床上,见到沈苍,正要打招呼,一眼看到在沈苍身后进来的江云渡,滑到舌尖的话卡在齿内,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沈苍走到床边“手。”
千戟把手伸到被子外。
沈苍搭在他腕上,垂眸听脉。
千戟半张脸被掖进被子里,另一只手里掐着的银针扣在掌心,迟迟不敢动作。
原以为请帝君出诊,可以暂时让两人分离,也好方便他出手,没想到这两位还是形影不离,不给他丝毫时机。
莫非帝君已识破他真身,才对他如此防备
这个想法完整从脑海划过,千戟的脸埋得更深了。
在凡间待得时日愈久,他也沾染了凡人无知自大的恶习。
若帝君识破他真身,哪里还有他揣测的余地。
“静心。”
千戟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对上沈苍的双眼,心脏猛地一跳,忙闭目平复。
良久。
沈苍接过刘氏递来的手帕擦过手,问了他几句。
千戟一一小心作答。
两位帝君同在,他今日计划又难实施,只想尽早将帝君打发,另寻他法。
说完,他看到沈苍从药箱里取出一套用具。
老刘头还没问。
沈苍把东西放在一旁桌上,随手展开。
一套银针插在针套里,在自然光下闪烁着尖利的光泽。
千戟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忙说“沈大夫,我好多了”
“住口”老刘头怒道,“沈大夫为你治病,哪有你插话的份”
刘氏也劝“武阳别怕,沈大夫针灸的功夫很厉害,娘的腿疾就是被这针治好的”
说完想起什么,“沈大夫,针还够吗我治腿的那两根还在呢”
“够了。”沈苍说,“帮他把上衣解开。”
千戟还没来得及挣扎,被子就被老刘头一把掀开,刘氏把他压在床上,严格执行医嘱。
沈苍洗了手,拿针在烛火下消过毒,走到床边,抬手按在穴道旁“放松。”
千戟四肢颤抖,绷得更紧了。
他强忍着从未体会过的凡间寒冷,无神望着床帐,不知第多少次刺痛过后,忽然听到沈苍的声音。
“嗯”
他又下意识看过去,见沈苍从床上捡起一根银针,眼皮狂跳“沈大夫不”
“混账”老刘头不满地打断他,“沈大夫不辞辛苦为你施针,你今天怎么这么无礼”
“没事。”沈苍说完,回手再把这根银针重新消毒一遍,才扎进千戟穴道。
“”千戟的脸色隐隐绿了。
这根针蘸满剧毒,他本想对付沈苍,方才被强迫脱衣时才藏在一旁,不想却被沈苍发现。
被该死的凡人按住手脚,他动弹不得,只能抬头眼睁睁看着银针没入。
已无力回天,他直直倒回床上。
听到动静,沈苍转眼看他“怎么了”
“”千戟咽下心中的苦泪,坚强摇头,“我没事”
事情已然如此。
他为今能做的,只有隐瞒。
绝不可让帝君发现端倪。
等沈苍收针,他直觉毒性发作,却不敢在帝君眼下施展本命魔气,勉强爬到床边偷来沾毒的针,又躺回被子里。
捂不暖的冷意流遍全身。
千戟青着脸瑟瑟发抖。
老刘头说“还不多谢沈大夫”
千戟咽下一口腥甜,低声下气“多谢沈大夫”
刘氏补充“还有哪里不好,趁沈大夫还在,赶紧都说出来。”
千戟又摇头“哪里都好,无需再医了”
他并非质疑帝君医术。
但再这么医下去,他还来不及报答君上,命早已没了
沈苍写了一副药方留在桌上“剩的药可以喝完,之后再抓新药,他情况很好,只用安心静养,不必担心。”
老刘头满口答应,忙给他诊金。
沈苍不记得行情,只拿了一半“留一半买药吧。”
夫妻两个感动不已,千恩万谢地送他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沈苍顺路带江云渡去了一趟东市,提前备好晚饭。
江云渡沿途听着见到的每一个人和沈苍打招呼,不由转脸看他。
身处凡间,沈苍浑然没有过往记忆,却仍然如鱼得水。
无人看出他如今困扰,他也从不向人吐露心声。
唯独这几日他不时出神,才显露他果然在意。
江云渡摩挲着掌中玉石。
但关乎情劫,沈苍不该留有此间任何回忆。
“有心事”
江云渡五指稍拢,才道“没有。”
沈苍也没追问,转而对他示意路旁的摊铺“想吃什么”
江云渡道“你定吧。”
沈苍正要去买两个馒头,走出两步,见江云渡还在原地,于是顺他视线看过去。
新出锅的甜糕满香扑鼻。
蒸笼后的店家正站在浓浓热气里吆喝叫卖。
“想吃”
江云渡淡声道“这是你欠我的。”
沈苍说“我欠你的是蜜饯。”
江云渡看向他。
沈苍无奈“好吧。”
他和江云渡走到甜糕的摊位旁,刚给过钱,一圈半大孩子呼啦围了过来。
江云渡站在孩子堆里,一个家长远远就偷偷看他。
身形挺拔,气质矜贵,怎么看都不像村子里的人,再走近看到他的长相,来人忍不住上前搭话“公子好面生,也是来给孩子买糖吃”
沈苍轻笑一声。
见江云渡看过来,他举拳挡在唇前作势清咳,抬手接过店家打包好的纸包。
来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沈大夫也在”
没说两句,孩子就拉着他走向摊位,他忙告罪几句,走了过去。
沈苍对他示意,和江云渡一起离开。
“还想吃什么”
江云渡面无表情,拎着糕点径直离开。
沈苍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继续买了晚饭,到东市尽头,远远就见熟悉的背影还等在原地。
“走吧。”
地面的影子缓缓并肩,踏着西落晚霞,一齐回家。
次日。
清晨。
江云渡刚起身,听到院子里传来沈苍的声音。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
窗外。
脸色比上次见面更惨白的病弱青年低头站在沈苍面前。
“沈大夫”他低声说,“我知道这个请求或许唐突,我只是太过奢望,我真的很想做你的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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