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云心里一时冷笑,这位将话头全堵住了。她若是因为回乡的事情跟父亲闹,就是不懂事了。
其实她早就料到丁氏不能容自己在府里,若真是这般,只怕还要劳烦舅舅砸门。就是这只能应付一时,不可保证一世。
就是不知早先留的后手,进展是否如自己所想
就在僵持的功夫,只听丁佩的丫鬟匆匆进来禀报“老爷回来了,正找大姑娘呢”
今日是苏大爷第一日当差,按照他的为人,必定大撒金银宴请同僚。丁佩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
于是她顾不得苏落云,连忙站起去迎夫君。
哪知夫君行色匆匆,满头大汗,一边揭开官服衣带子,一边越过迎来的丁佩,朝着屋里喊“落云,你可在里面”
当香草扶着落云出来时,苏大爷甚至等不及女儿问安,急切问道“我问你,你给陆家小姐的香膏是从哪里来的”
落云不答反问“怎么那香有何不妥”
苏鸿蒙气不打一处来。有何不妥那是大大不妥
原本今日是苏鸿蒙第一次奉差,他原该左右逢源,大行交际之道。可谁知府衙的椅子还没坐热,他就被驸马府的人给叫去了。
原来陆家小姐跟着母亲去给渔阳公主量衣的时候,公主无意中嗅闻到了她身上的香。
渔阳公主嗜香如命,喜好收集各种香,却从没有闻过这么清冽独特的香。询问之下,那陆小姐说是从香药库使苏鸿蒙府上得的,京城里有名的守味斋也是他家的产业。
陆小姐的原意是好的,觉得是给苏家打了金字招牌。
果然公主一听,认定了这是苏家铺子新调的香,难怪她以前从没有闻过
驸马府的香料有不少采购至守味斋,按照以往的规矩,这样的新香都要先送到公主府上让她尝鲜。
可没想到这次守味斋这么不懂事,公主心下不悦,跟身边的管事抱怨几句。
管事打理的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眼见着主子抱怨守味斋没规矩,立刻派人去敲打苏大爷。另外再让他赶紧补一份香过来,免得公主想起,给他们下人们添麻烦
苏大爷被敲打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守味斋已经好几年没有出新香了呀
当下送走了驸马府来人,他又坐上马车去陆府问陆家小姐,公主要的究竟是哪种。结果陆家小姐也不明所以地递给了他香脂膏子,说这是苏落云送给她的。
苏大爷嗅闻这味道,只觉得味道清甜,果香四溢,香料调和自然,却一时分辨不出用了哪几种香,也难怪公主闻了念念不忘。
可这不是他们守味斋的香啊
于是苏大爷只能马不停蹄,又赶回家中,问一问大女儿是从何处弄来了这让人鸡飞狗跳的香膏。
落云听父亲讲完,这才慢慢道“是我自己胡乱调的香,竟然能得公主垂爱,真让人受宠若惊”
苏鸿蒙这半天只感受到了“惊”,直到听落云说是自己调的,那半悬的心才彻底放下了。
他原本还担心这香膏是落云从别处买来的。若真是那般,岂不是有后起之秀来压制他们守味斋
既然是苏落云调出来的,那就好办了
他立刻说“既然公主喜欢,你回头将方子给守味斋的老冯,让他调配出来给公主送去。”
听了父亲的话,苏落云却从容站起,给父亲拘礼后道“女儿不孝,恕难从命”
苏鸿蒙这半日颠簸,身子乏累得很,原本想交待完便宽衣躺下解解乏,没想到大女儿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来,气得他顿时坐直“这是什么屁话是我管你要你娘的嫁妆你还恕难从命”
一旁的田妈妈连忙围护道“老爷息怒,大姑娘方才听说夫人要送她回乡下,还不许我这老婆子和香草跟去,心里一时难受,这才说了气话。”
苏鸿蒙听了一愣,这才想起丁氏先前跟自己商量好的,只是没想到丁氏竟然这么早就跟大女儿提了,更没想到丁佩还要换了苏落云身边服侍的人
妇人短见这是觉得日子太好这么早跟小祖宗说这个干嘛
“你这么跟落云说的”苏鸿蒙一时也有些尴尬,只能调头瞪向丁佩,指望她机警解围。
丁佩心里明白,但她身为当家主母,怎么可以这么轻易收回说出的话
所以她假装没看见苏鸿蒙挤过来的眼神,一脸和颜悦色道“你这孩子,方才不也是话赶话说到那里去了吗渔阳公主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她想要这香膏,你不给你父亲,是准备给全家招灾”
苏落云却面色清冷道“我调这香的初衷也是一厢情愿,我原想着守味斋这些年一直卖着娘生前调配的那几味香。贵人们也该用乏厌了。我若能帮到父亲,也算尽了女儿孝道。没想到我拿着自己当苏家人,可是有人却嫌弃我瞎,待着苏家碍眼。若是这般,我也甭热脸贴冷屁股,只寻了庙门出家算了,免得整日船接船送的,累得人费心至于红尘俗务,也不关出家人的事”
她这话像是小孩子赌气。可苏鸿蒙领教过小祖宗的脾气,若她真的赌气出家,到时候公主降罪苏家,还真不关她这位小师太的事情。
落云说得也在理,守味斋这两年的生意的确有些回落。那胡氏乃是调香高手,以前却不曾见过落云也有这能耐。这还真叫他这个当父亲的刮目相看。
若落云真有早亡胡氏的本事,那可是他苏家的招财貔貅啊供在府里都来不及呢
“胡闹我苏鸿蒙的掌上明珠,岂可剃成秃子出家你母亲许是怕你想念老家,这才提了提。你不是还在苏家吗我若不点头,哪个也不能将你送走”
丁佩听了这话,脸色难堪极了,默不作声地摸着茶杯盖子。
她知道苏鸿蒙最恨人挡财路。现在让苏落云交出香料方子最要紧,就算被夫君打了脸,也要强忍着。
苏落云慢条斯理道“大夫人方才的那些话,虽然无心,却给我提了醒,我现在这么一个瞎子,若是父亲不在了,当真是无根的野草,不知被风吹到哪里了。若是手里多些银子,我也能安心些。这样吧,父亲若想要这淡梨香膏也成,我自会调配出来,让父亲送到公主府上。不过父亲得答应我,让我入了守味斋的三成股。”
苏鸿蒙听着她说,先前还觉得像是人话,可没想到女儿釜底抽薪,突然张嘴要铺子的干股,立刻勃然大怒道“放屁我还活着呢不用你给我分家你那几个弟弟都没有股,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好意思要”
苏落云慢慢从怀里摸出了手帕子“父亲靠着我娘的那些方子赚取了偌大的家业,我娘当初没要股,也不见落下了什么。外祖母家当初生意周转不灵,需要大笔银,您也是袖手旁观。由此可见,亲兄弟明算账,父女也要各算一本帐。既然有赚钱的本事,就得早些换得真金白银在手里比较好。”
苏鸿蒙被揭了短,登时憋红了脸,气愤道“我还管不了你了别以为你调出个破香膏来,就能拿捏你爹”
苏落云依然淡淡说道“我是女儿家,又打算终身不嫁,为自己张罗些傍身钱有什么不对想来三位弟弟也不会挑我的理听说这两年京城里又新起了几家香料铺子,要不我拿着方子问问他们既然是公主看上的香,用不了多久就会风靡京城,总有识货肯出钱的。”
丁佩这时终于出声“你这岂不是吃里扒外,你觉得你现在这样,能到处售卖香料方子”
她话里威胁的意思明显,也是给苏鸿蒙提醒若撕破了脸,将个瞎女囚起来,轻而易举,哪容得苏落云嚣张售卖方子
苏鸿蒙被丁佩适时提醒,立刻醒腔过来,登时就要喊人拿家法,打苏落云的手板子。
田妈妈心里也一阵发急,觉得大姑娘操之过急了,她在苏家的屋檐下,哪能这么咄咄逼人
可是苏落云却垂着眸道“我一个瞎子,不好当街售卖,幸好托付了舅舅代劳,他认识的门路广,自会帮我料理好的。”
苏鸿蒙狠狠瞪着女儿,心里却是翻了又翻他了解这个倔丫头,平时还好,脾气上来那是天不怕地不怕,活能折腾人,没有她母亲的半点贤良她既然说了方子给了胡雪松,就是料想着要跟自己翻脸了。
若只是一个香膏方子也罢了,他偌大的苏家也不稀罕可偏偏是渔阳公主差人来要
这个忤逆东西若犯了倔脾气不肯交出,他得罪了公主,那刚刚迈到仕途门槛的大腿,肯定要骨折的。
死丫头该不是她舅舅背地里给她起的主意吧
就在这时,落云又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父亲就这般小气您若在还好,总归会管我,若您不在那日,我又手头没钱,真成了没有爹妈的瞎婆子,偌大个苏家,哪里有我的容身之所”
说到这,苏落云茫然的眼里突然聚集了泪水,哽咽一声便哭了出来,方才早早掏出的手帕子,也派上了用场。
苏鸿蒙的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他以前没见过大女儿在自己跟前这么无遮拦地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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