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自从脑子受了伤之后,若睡不好,头痛就会犯。看这样子,应该是犯了老毛病
香草心疼极了,可又不得不叫她起。
等漱洗完毕,落云喝了稀粥,坐在窗边晒着日头,顺便醒醒精神。
突然窗下传来一声“喵儿”的叫声。落云知道自己院子里没有养猫儿,便问是谁家的。
香草瞪了那闲庭信步的猫儿一眼,道“从盘丝洞里爬出来的,养得膘肥体壮,还要来我们家偷吃晾晒的鱼干”
苏落云听了,踱步出去,听声抱起那猫儿。
猫儿也乖巧,任着她抱。落云理了理猫儿,发现它还戴着项圈,据香草说,是挂了金坠儿的,可见这猫儿深得主人喜爱
落云撸了一会猫儿,却突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先宗帝的祭日是不是快到了”
“啊”香草张嘴,有些答不出。
落云犹自说道“我记得父亲曾讲过,有一年年后因为先皇宗帝祭日,当时的宣帝为表哀思,令魏朝上下一个月不可宴请丝乐,累得一个族叔的满月酒也没有办”
这事儿查证起来也简单,落云在守味斋调香时,顺便跟铺子里的老伙计聊了聊,便有了印证。
待回去后,她迫不及待地写了一封信,这信便是给自己的新邻的。
信内大致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能与世子比邻的喜悦之情,同时也含蓄地提醒世子爷,先宗帝的祭日已到,当今陛下依然与宣帝一样,保持着每到宗帝祭日便斋戒三日的习惯,我等愿与世子一同斋戒,表达哀思。
总之,只要那位世子爷不是傻子,就应该被提醒到先帝曾祖父的祭日到了,他总得装样子收敛一下,不要再通宵达旦地宴饮了
落云实在是太渴望安静的睡觉了,才想出这个法子,指望着世子府能消停几日。
她写完了匿名信,将信系在猫脖子上。
反正她并不在青鱼巷子里,而世子府太大,周遭街巷交错,相邻的府宅不下十家,有许多还是朝中为官的府宅,看这猫儿也是四处乱串的闲散模样。想来府里也不知谁在猫脖子上掖着信。
这信里并无冒犯言语,全是对皇族的敬仰与哀思,应该不会恼着人。
万一贵人无常,觉得恼了,也咬不准是哪家。所以她都懒得遮掩笔迹就算有人敲门对峙,还能逼着个瞎子写字对比吗
而且苏落云知道,这位世子爷可不比别的皇亲国戚,虽然名声响亮,却从无什么实权。北镇王的封地也是有名的穷乡,隔三差五的旱涝歉收。
明眼人都知道魏宣帝当初逼得自己皇帝侄儿魏宗帝让位,这才登上王座的。他虽然敬着先帝,博得个美名,却也忌惮着先帝这一支。
两代下来,北镇王这一支没有什么出挑的人才,都是碌碌无为之辈,历代嫡长子都要扣在京城,养废了便可以回去继承那块不毛之地,继续做个无害的王爷。
苏落云了解这点,倒不像其他的邻居那么忌惮这位徒有其名,纸老虎般的皇家贵子。
那猫儿倒也称职,吃饱了鱼干,带着脖颈上的信儿便回世子府打盹去了。
那信被下人看到摘下,交给了管事,又一路辗转到了韩临风的手上。韩临风昨日夜宴,也是起床甚晚,听说有猫儿传信,披散长发的他挑了挑剑眉,用长指将信展开。
那信的内容倒也好理解,表面上是记挂着先帝,实际上却含蓄地提醒他这几日的享乐该收敛些了。
可是韩临风看着那短短几行秀丽的笔体,眸光愈加冰冷这字他似乎见过
一时间,耳旁似乎又是江水滔滔,一只纤白的手在挥洒游弋
难道写信之人是那个他曾经遇到的那个盲女
他腾地站起身来,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被那狡黠的女子骗了,她不但不瞎,反而认出了自己,此番写信准备要挟自己。
第二个念头就是,这女子的胆子果然盆一样大,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背后是谁在撑腰
心思兜转间,他挥手叫来小厮,问传信的猫儿是不是一直在府上。听闻这猫喜欢四处闲溜达后,他又叫来心腹庆阳,去查查世子府邸都挨着哪些人家。
庆阳心领神会,不一会便从管理房屋宅契的官署熟人那讨要了一份册子。
韩临风挨个看了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新添的名字上苏府苏落云
庆阳在一旁适时说道“这家就在世子府东侧的巷子里,挨着后花园,我打听过了,说是新搬来的。一个盲姐姐带着弟弟来备考独住世子,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韩临风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换来衣服后,来到了街巷口处的茶楼去饮茶。
不一会,在临着青鱼巷的甜水巷里出了一辆马车,那挂在马车上的牌子正是苏府标志。
韩临风看见马车后,便出了茶楼上马,伴着人群,不急不缓地地跟在那马车后面,过了三条街后,便来到了一处香料铺子前。
韩临风下马踱步到马车后,看见一个丫鬟从马车上扶下一名纤丽女子。
那女子提着长裙,下摆露出一只玲珑绣鞋,只是那脚并没有立刻落地,而是试探了一下,才慢慢挨着地,从始至终她都是目视前方,目光茫然。
韩临风站得近,自然看得清楚,这位少女正是当日船上那位。她容姿依旧雅致,就是憔悴了些,眼底有疲惫之色。
在跨门槛的时候,那位苏小姐还踉跄了一下,差点绊倒,惹得身旁的小丫鬟心疼地抱怨“什么挨千刀的人家非得夜里宴饮,搅得姑娘连着几日都睡不好”
她还没说完,便被那苏小姐轻声打断了“以后不许说这话,小心惹得麻烦”
那对主仆并没有留意到马车后的男子,而韩临风也从这只言片语声里捋顺了大概。
看来是自己这几日款待客人扰了芳邻清静,姑娘睡不好觉,这才烦请猫儿来送信提醒。
至于这位苏姑娘的身世,庆阳随后也打听清楚了,包括她摔伤了头,累得眼疾,失了姻缘又被送到乡下的过往。
韩临风听了一遭,确凿这是个普通商贾的女儿,似乎没有那么大的背景和本事来要挟他。他跟她的两次交集似乎真的就是机缘巧合。
庆阳跟在小主公身后,也看见了苏落云,眼前不由得一亮,心中感叹,虽然见过无数贵女佳丽,不过这个下马车的姑娘还真是有股子说不出的艳容风姿,只可惜看她小心翼翼地探路,看着应该是个盲女,还真是天妒红颜啊
他心里想着,转头看小主公依然盯着那姑娘的背影,该不会也是被这盲女的艳色迷住了吧
他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家的小主子虽然看着行事荒诞,却志不在此,绝非能被女色媚惑之人,更何况那等商贾出身的盲女,只怕做个侍妾都不配
庆阳后来也知道猫儿传信的事情,他不知苏落云曾经跟世子同渡一船,却觉得那信里的话有道理,扰民事小,先宗帝祭日在即,世子的确不该继续宴请宾客了。
可是韩临风却用长指轻轻击打桌面道“府里的院子有些小,不够尽兴。听闻京城外的燕尾湖新开了酒楼,筑有歌舞高台,你去包了酒楼,再邀些京城花楼的歌姬,我要在那宴请几位重金请来的蹴鞠高手。”
庆阳瞪眼听着,觉得世子这般实在是荒诞,先宗帝的祭日临近,怎可如此行事
可他也知自己的小主公其实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他这般做,必定有他的心思。
于是庆阳劝阻无用后,叹了口气,便下去行事了。
再说苏落云自从那日后,真的没有再听到恼人的丝竹声。她终于可以睡个整觉了。
看来先帝爷的魂灵保佑,总算压制住了他的那个浑蛋孙辈,不再敢放肆地通宵宴饮。
她晚上休息得好,白日的调香差事也做得得心应手。只是每次调香时,店铺里的老冯如同腐肉上的苍蝇,怎么都轰撵不走。
落云知道,这老冯一定是得了父亲的吩咐,想要从自己手里弄来调香的秘方子。她也不必扮作冷脸撵人,只借口铺子里闷热,让丫鬟脱了她的外衫,只穿薄衫调香。
这下,老冯不好找借口转入调香房里了,只能等着大姑娘拿出成品。
等一小坛香膏调出,老冯带着几个调香师傅围着小瓷坛辨色嗅闻,研究了一番后,虽然猜出了几样香料,还是不确定大姑娘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梨香与花香融合得这般巧妙。
毕竟蒸制香料的不同手法会大大影响其味道,这法子有时候隔着窗纸,就是捅不破。
等苏鸿蒙听了老冯的回禀,气得将玉嘴水烟袋往珐琅痰盂上狠狠敲了几下“这么多的鬼心眼到底像谁”
早亡的胡氏可不敢这么藏私当初她调配的五个香料方子都是一五一十地誊抄给了他。怎么这个死丫头眼瞎之后,倒像又开了几处鬼心眼
丁氏在一旁伺候着老爷茶水,柔声宽慰“我看落云现在将钱银看得甚重,你先前说年底再给她分红利,可她等不及了,总是派田妈妈来要银子。也是,管事看过她的院子,需要修缮的地方太多。可是彩笺要出嫁,老爷你官场最近的应酬也多,家里都是用钱的地方。前些日子,我跟她说一时周转不开,暂时拿不出修屋的钱,让她等等。可她似乎不高兴了,又要疑心我故意刻薄她要不,老爷再多分些利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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