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小说:云鬓添香 作者:狂上加狂
    苏归雁还想在说话, 可是韩临风已经走过来,亲切地搭着他的肩膀,拥着他往外走, 嘴里则道“我这边还有些庶务要料理, 须得耽搁些时间。走你先陪邵先生去偏厅饮酒去, 他昨日还给我提, 说你新写的文章颇有新意,当慢品细赏。”

    说话间, 纤薄少年就被他不容拒绝地推入了后花园

    再说苏落云一直等弟弟回来, 却一直不见院门传来动静。

    她也不好去世子府拽人, 只能在房间里心不在焉地拢着账本。

    可左等右等, 没等回弟弟,却等来了世子府传话的小厮。小厮说世子与苏公子相谈甚欢, 准备留下苏公子吃晚饭, 也请苏小姐一同来府上用餐。

    苏落云对世子其实也心存感激,但是她宁可短缺了礼数也不想招惹这人。

    但是弟弟就在人家府上,他年幼不知进退, 她若不去,弟弟年幼贪杯,若喝醉得罪人便不好了。

    苏落云想了想, 不管怎么样,得先将弟弟带回来再说。

    房牙子那边她下午时已经付了定金,租了离这老远的一个小宅子,以后去铺子也方便些, 明日就搬家了。

    这么想来在搬走前, 跟老邻居走个过场, 道一道别离也是人情世故, 短少不得。

    想到这,她让小厮稍等,简单梳妆打扮了一下,便带上了香草出门。

    那乳香珠子,还有余下的料钱,她昨日晚上就差人送过去了。虽然跟世子已经是钱银两讫,但空手上门总不太好。

    于是苏落云又在巷子口的糕饼铺子买了四盒精致糕饼,让店家用锦盒装好,打了花样子,便去了世子府。

    她想着如此隆重道谢一番,顺便谢绝世子留饭的好意,就将弟弟领回家。

    等世子府管家引着她一路走进来时,落云鼻息间又嗅闻到了世子府那独特的樟木根的香味,好像她被引来了韩临风的书房。

    韩临风并没有跟苏归雁在一起,而是一个人在书房消磨光景,他正站在书桌前,拿着几只箭,往不远处地上大花瓶子里投,很有节奏地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

    就算隔壁芳邻进来,世子依然悠闲自在地投掷,待听着她一番客气感恩之词后,倒是瞟了她手里拎着的那几包礼,淡淡问“这么客气,还拎了盒子,难道又包了银子过来”

    落云被问得一愣,这才明白他在暗讽她之前找借口补银子的事情。

    她自是假装听不懂暗讽,镇定一笑“巷口旁新开了家糕饼铺子,新制的板栗饼还算可口,民女不好空手言谢,便买了些想给世子爷尝尝鲜”

    说到一半的时候,苏落云其实也觉得自己这番有些不上调子。

    寻常人家的人情走动,像她这样拿着糕饼酒水上门酬谢无可挑剔。

    可对方是福贵堆里将养的世子,自己这等百姓做派肯定是不入法眼。

    不过苏若云自己本就是寻常的百姓,送礼也是表达下自己的谢意,没法自抬身价,跟那些贵公子等同,再酬谢些珍珠美玉。

    既然礼到了,心意也到了,她自是领了弟弟识趣走人,莫扰了世子的雅兴。

    可还没等她说完客套话,也没听到什么脚步声,她手里的糕饼已经被人接了去,然后就是盒子被打开的声音。

    男人当着她的面,拿起一块板栗糕吃了起来。

    “味道的确清甜,用的是安西的小板栗吧”

    看来这位世子精于吃喝倒不像是掩饰,真的很有研究。落云连忙点了点头说“世子喜欢便好。不知我的弟弟现在何处”

    听了她的问,韩临风却不急不缓道“说起来是在下做事不周瑾,当初非要让小姐收下乳香珠,才惹得官司上身。若要陪酒道歉,该是在下赔礼才是。听苏公子说,你们已经选了新屋,马上就要搬走了,是吗”

    苏落云点头称是,又是补充道“民女现在住的屋子有些破漏,想着修缮投钱有些不划算,如今也赚了些钱,便想着先租个能住的”

    韩临风不动声色,缓缓道“哦,若是如此,我更要好好款待一下邻居,就当为你践行正好令弟考学在即,在下原也该为他摆宴,预祝他金榜题名。择日不如撞,请小姐与归雁兄一同留下来共饮一杯吧。”

    论起这酒也是有名堂的。

    世子府的邵先生身挑两府,除了授业世子,还给归雁讲授了几堂。正经论起来,归雁现在是韩世子的共师同窗。

    同窗之谊,地久天长。就算苏落云正言婉拒,表示府里还有事情,可是弟弟早已经在饭厅里与老先生二人先自推杯换盏了。

    老先生很有为人师的责任感,将应考审题的诀窍当成了下酒菜,与归雁一边吃酒一边细聊。

    如此一看,落云不好贸然打断,扫了老先生的雅兴,便也只好坐下,等着应酬了这一场再跟弟弟一同回家。

    她目不能视,若是自家的餐桌还好,盘子的位置摆设都是香草固定好的,偶尔落筷失误,也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困窘的。

    可此时她在陌生的世子府上,身边正是那位深不可测的男人。她既无心动筷,也不想人前出丑,有些如坐针毡。

    不过韩临风却开口道“摆宴时,我府里的管事请了香草姑娘代为摆桌,餐盘摆放都随了贵府的习惯,小姐左手边是切成块的东坡肉,用筷子戳夹即可。右手边是紫苏煎蛋,盘边有方便舀起的汤匙至于远些的,可以让侍女帮你布菜。”

    苏落云试探伸出筷子,果真如此。

    巧了,这两道菜还都是她爱吃的。

    主人心思周到如此,落云再没推诿的借口,期间世子频频帮她夹菜。

    盛情难却,她也伸筷默默吃了几口,然后静听弟弟和邵先生热络聊天。

    就在这时,身边檀木根香袭来,那位贵人似乎挪位置坐得离自己更近了些,又在探身为自己夹菜。

    “小姐吃得不多,可是不合胃口”

    苏落云恭谨回道“我食量一向少,吃几口便饱腹世子不必费心替我布菜,还请自便畅饮。”

    韩临风恍如没有听到,依旧殷勤为她夹菜,然后状似无意道“听闻小姐有个舅舅,在参军前曾前往北地,不知去那做什么营生”

    苏落云心里一动,舅舅的确去过北地,甚至在散了家财之后,投靠在曹盛的麾下的一支义军里,跟铁弗人打了足足一年的游击。

    若不是后来母亲病故,当时年轻气盛的舅舅还不会回来,说不定就要白骨倾撒北地,死在那里都无人知。

    不过这样荒诞隐秘的往事,除了胡家人知道,从来都没有对外人说起过,毕竟这也不是什么能见光的事情,不好宣扬,为何韩临风却知道

    是了,他也跟那曹盛有勾结,难道听说过舅舅的事儿

    苏落云一时心念流转,只含糊道“我那时还小,怎知大人的事”

    韩临风笑了笑,云淡风轻转移话题,询问起落云准备迁往何处。苏落云又是一句句恭谨地答。

    期间,还在被他祝酒,连饮了几杯。

    总之,这一顿饭吃得人要句句小心,细细琢磨话里的深意。

    待酒席散罢,苏落云微微出了一口气,刚想叫弟弟跟人辞别,老先生又让归雁去他的书房,他要拿自己当年应试用过的镇纸墨盒借给归雁讨个好彩头。

    大魏朝的确有这等习俗,若能拿着往届举子的笔墨用具,便能给自己讨个应试的好彩头。

    就在前往书房的时候,韩临风一直走在苏落云的身旁,出声为她引路。

    韩临风的言谈举止温文尔雅,无可挑剔,堪称主人典范。

    可是每当他脚步声全无,带着檀木根的清香,突然飘忽在自己左右时,苏落云总是忍不住有种心悸之感。

    当然,她表面并未显露分毫,微笑得宜,镇定如常。

    殊不知每当韩临风突然挨近她说话时,她的脖颈处总会汗毛战栗,若黍米点点。

    韩临风不动声色,尽看在眼中。

    待到了书房,落云跟香草两个女眷并没有跟韩世子他们进去。

    趁着他们三个挑选笔砚的功夫,苏落云带着香草在花园子里走一走,等着他们师徒三人出来,然后再跟主人告别,就可以回转府中。

    待到明日,一车将东西搬走,苏落云决定这辈子都不再靠近青鱼巷

    她在酒宴上饮了几杯,虽然不是太烈的酒,可此时也感觉脑子飘飘浮浮,有些泛醉。

    那个世子爷,果真是杯酒里练出来的,劝酒的花样子可真多,想不喝都不行。

    这时,有侍女来唤香草,说是要拿的东西太多,苏公子叫她过去帮忙拿一些出来。

    侍女催得紧,香草将落云扶到亭子,让她稍坐一下,便应声过去了。

    苏落云听着不远处书房里的声音,知道他们离得她并不是很远,她一人坐在亭子里,也不算落单。

    趁着酒意,她紧绷了许久的脑子也慢慢松弛了下来,打算靠着亭柱子闭眼养神,等着一会出府。

    可就在这时,一阵疾风闪动,似乎有人突然挨近了她,低头哑声道“你为何跟踪来此,是何人派来监视我的”

    这低哑的声音,跟韩临风在船上用刀挟持她时如出一辙。

    他为何这么说难道是怀疑自己就近居住,是在跟踪监视他

    他问得毫无预兆,苏落云有一瞬间身体僵硬,力持镇定地道“民女不知世子此话”

    可话说出一半,落云便猛然醒悟过来,暗叫一声糟糕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现在她正一人独处,而且目不能视。

    若她之前没有认出韩临风是那凶徒,骤然听到这声音,又看不见人的模样,只会尖叫喊人,或者仓皇讨饶,而不是笃定哑嗓子说话的人是韩临风

    她虽然说了一半就急急收回,但已经来不及了,就算目不能视,也能猜到那男人此时阴森瞪着自己的样子。

    “你果然早就认出我了”嘶哑男声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文尔雅,但语调冰冷若寒芒,刮得人不寒而栗。

    亭外花香袭人,不远处书房里依旧传来阵阵笑声,亭中的落云却如堕入寒冬腊月,浑身流窜寒气,而那一点酒气也顺着后脊梁化为阵阵冷汗

    她深吸一口气,力持镇定道“我真的不知世子此言何意。”

    韩临风漫不经心地抬手嗅闻着自己的指尖,上面有淡香残留,仔细回想一下,好像就是那次他越墙接住她后,她的态度就变得愈加疏离。

    应该就是那次,这女子嗅闻了这梁州独特的香料味,或者是别的方面认出了自己。

    韩临风也是今日听闻了苏归雁索要香料的无意之言,这才醒悟内里的原因。

    他将这苏落云引到府上后,先是酒宴款待,再然后是游园松懈了她的神经,再杀个回马枪突然试探,果真让这小狐狸漏了马脚。

    看她还强装镇定,打算蒙混过关,韩临风却不留余地,语调温和而别有深意道“古人云,百年修得同船渡,现在看来,我与小姐又成为近邻,当真不止百年的缘分啊”

    看他点出了同船的事情,苏落云的心也跟着一路下沉,他如此相逼,是打算不给她留活路

    想到这,她不由得将身子往后一靠,低声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香料商人,虽然凑巧住得近些,却与贵人毫无交际,只想过自己的清净日子您又何必这般试探,不给彼此留下余地。”

    韩临风此时脸上再无平日散漫而平和的笑,他冷凝着眼眸,看着眼前姑娘力持镇定,但脸色苍白的样子。

    她说得不错,她不过是年纪尚小的姑娘,骤然被扯进这样的污烂事里,的确是糟心又棘手。

    他淡淡道“姑娘打算如何要不要报官说出实情”

    落云苦笑“我不过是个瞎子,如何跟官府指证您再说若真想报官,当日便会去官府敲鼓,也不会有今日这一遭了。当初船上之事,我甚至都没有与他人讲归雁更是毫不知情,若世子慈悲,请您看在我弟弟年幼的情分上,放过他吧”

    说这话时,落云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她面前的男人是个独闯军营,折断人的脖颈不费摧毁之力的狠辣角色。

    就算他与反贼勾结,也是堂堂大魏的皇族,悄无声息地弄死个平头百姓,并非难事。

    落云现在已经不作他想,只盼着自己乖乖受死,能撇干净弟弟,唤起世子恻隐之心,顾全了弟弟的周全,让他平安出了世子府。

    她就算看不见,也能想象得出韩世子现在盯看自己的狰狞样子大约是上下打量,想着如何杀人不见血,收拾起来也方便吧

    人在将死时,心里想的都是憾事。

    落云在生死转念之间,背靠着亭柱,既遗憾无法看到弟弟平安成家,生儿育女,还舍不得自己那赚钱如流水的铺子,她刚做出点起色,证明自己不是完全的废人。

    而这黑暗甚久的日子,也才刚刚有些奔头

    想到这,苏落云只能心有不甘地闭眼,等待着韩临风的发落。

    她并不知,自己此时紧闭的双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睫毛如不安的蝶翼轻颤,显得脆弱而惹人怜惜

    若是帮助曹盛的消息走漏,干系太大韩临风自然不会冒险。

    最保险的法子当然是彻底封住这女子的嘴。

    他外表看似温柔随和,其实却是硬冷惯了的心肠,了无痕迹处置这女子的法子,也有很多,甚至不必他亲自动手。

    但是那些法子太血腥,再想到是加诸在这不幸女子的身上,又增添了几许不妥。

    他慢慢抬起了手,伸向了她纤细的脖颈。那脖子太细,不堪一折最后,大掌终究没有落下,只是捻动指头,撩开了她被冷汗贴付在脸颊上的碎发

    就在这时,书房里有人走了出来。

    韩临风不露痕迹地收回了手,淡淡道“此间人多不甚方便,请小姐谨言慎行,我随后再与你谈”

    方才不过寥寥数语间,苏落云便在刀光剑影里走了一遭。

    刚从书房出来的弟弟全然不知,兴高采烈地准备跟姐姐展示新得的大砚台,而香草也抱着一个精致的苇席编成的书箱出来了,两个人有说有笑地顺着小径朝着亭子走来。

    就在这时,韩世子开口,说道“苏公子后日就要入考了,我便不多留二位了,请苏公子早日休息,早些金榜题名”

    归雁连忙回礼谢过世子吉言。

    落云原以为他会就此囚禁住自己,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云淡风轻地放了自己和弟弟回去。

    她不但没有轻松,反而心里一紧,疑心他要斩草除根。

    若是将他们姐弟二人放回去后,夜里再来个旧宅失火,杀人焚尸,两相得益,湮灭得一干二净。

    想到这,她有些茫然地搜寻韩临风的方向,紧抿着嘴唇,无声地质疑着他的话。

    韩临风却平缓语气道“时间不早了,苏小姐早点回去休息吧,若睡不着,也可以闲坐院中赏月,这两天月夜不错,不可辜负。”

    说完这话,香草和苏归雁不约而同抬头望天今日日落时,天气就变得阴沉,满天乌黑一片,看起来半夜还会下雨

    让个盲者赏月已经很过分了,至于雨天赏月更是离谱,看来世子的酒饮得也是有些大了。

    苏落云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跟弟弟回转了府中。

    待换衣服的时候,香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大姑娘的衣服后背居然被汗浸透了。

    她惊讶道“今日也不算热,那花园子里凉风阵阵,姑娘您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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