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些歹人神色晦暗, 手握刀柄准备发力的时候,苏落云撩开了马车帘子,探头热心肠说道“既然有盗贼抢了东西, 还是找官兵稳妥。你们听到了吧, 这山丘后有迁西粮草营的兵马在操练,我夫君领着百十来号人正在训练呢,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要不你扯一嗓子,将他们喊过来, 帮你们捉盗贼吧”
那歹人看到苏落云的花容月貌先是一愣, 再听她说山丘后有百十来号人, 不由得凝神望去,只是黑黝黝的小山丘遮挡, 并不见人。
仔细去听可不是正有人“嘿呦嘿呦”地喊着号子。许是山丘后的人在练习用枪扎靶子一类的,那声音渐渐由弱转强, 也不知山后有多少官兵。
歹人们当然不会知道,此时烧砖挖土的雇工正好午休完毕, 又集合在一起在土丘的后面喊号子干活呢。
落云总在这里走, 自然也知道这些工匠的作息,时间拿捏得正正好。
现在她故意引导着将这些工匠干活的声音, 往士兵操练上引。这些歹人听到, 误会得也是正正好。
裘振派来的杀手不知山丘后面的底细, 心里不由得一凛若真像这女子所说, 是官兵在操练的话, 那么他们若要强行检验马车,或者打杀起来, 岂不是要暴露了行踪, 引得那些官兵前来
而且马车上既然是如此貌美的官家女眷。素昧平生的, 她应该也不会任凭个受伤的汉子上车,污了自己的名声
想到这,那些人迅速交换了眼神,然后调转马头,急匆匆顺着路旁的小河追撵了过去。
而苏落云的马车则毫不迟疑地绕过山丘的山路,继续前行。
袁惜从马车的车窗缝隙里看到了山丘后那些人压根不是什么官兵只不过是十几个头发花白的老翁,在一起打着赤膊,喊号子挖土打夯
那一个个瘦骨嶙峋的老叟,居然吓退了十几个身手一流的杀手
他不由得惊讶又佩服地看着身边的女子。
这个女人的眼睛似乎看不见,她该不会就是韩世子娶的那个盲妻吧
想当初,袁惜听闻世子娶妻,竟然娶了个毫不相配的商贾盲女时,心里还十分的惋惜,暗骂狗皇帝糟践人
给如此英杰才俊,居然配了残废的商贾妇人
以至于他在准备新婚贺礼时也给得敷衍,在路边随便就买了套瓷器相送。
没想到,今日他终于得见韩临风的妻子,还是在这样生死攸关的关卡下。
而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子,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巧妙地利用了周遭的一切,算无遗漏地吓走了那些穷凶极恶的杀手追兵
这个女子真的有眼疾吗
想到这,袁惜都顾不得后背疼了,伸出手来,在苏落云的面前晃了晃。
香草原本就因为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挨着大姑娘坐,有些不乐意。
一看他竟然这般无礼地试探大姑娘,香草登时来气,伸手一推道“哎,干什么呢你”
结果她这么一推,袁惜背后的箭又往里进了进,他疼得两眼一翻,这次彻底昏了过去
香草也吓傻了,颤音低声道“大大姑娘,我杀杀人了”
落云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扬声道“别怕,应该还有救快去军营找世子,再将郎中找来
当袁惜再次醒来,已经是躺在了凤尾村的那处小宅子里。
他后背的箭已经被韩临风请来的郎中起了出来,并且在他昏迷的时候,已经灌下了汤药。
只是依着他的身份不好出现在军营里,于是韩临风就将袁惜暂时安置在了凤尾村。
韩临风正坐在床边,看袁惜睁开了眼,便问道“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袁惜一看到韩临风,立刻激动得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韩世子,我可算找到你了”
他也不顾伤口会不会裂开,立刻迫不及待地低声说了大哥曹盛目前的窘境。
韩临风虽然一早便知道了曹盛受伤的事情,可没有想到大哥如今竟然已经失了自由,完全被部下裘振操控,情况如此岌岌可危。
说完曹盛的情况后,袁惜找到了一旁放着的行李包,从里面衣服夹层里掏出了夹着厚厚银票的账本,将它递给了韩临风。
韩临风低头翻了翻,慢慢抬起头“这是义军的生息命脉,你确定要交到我的手上”
袁惜说道“大哥以前也曾跟我谈论过义军将来的出路。大哥起兵,只是为了收复被异族侵占的故土。可是随着队伍壮大,越来越偏离他的初心。他时常怅惋,日后义军若不受控,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成为荼毒天下百姓的利器现在大哥的担心已经要一步步成真了,他让我将这账本交给圣德先帝的子孙,也是希望世子您能力挽狂澜,避免这最糟糕的一步。当初投奔义军而来的,有许多是十六七岁的热血少年,怀揣着救国复兴故土的梦想。大哥不希望他们的性命被人当成封王称帝的垫砖,死得不明不白,还要被人骂成反贼逆党”
说到这,袁惜顿了顿,又道“还有,就是大哥实在放心不下大嫂和女儿曹佩儿。尤其是佩儿那孩子,简直是被裘振迷得神魂颠倒,非他不嫁”
韩临风挑了挑眉“怎么这个裘振长得一表人才”
袁惜看着韩临风的脸,缓了缓说道“他是被诛灭九族的吏部侍郎裘坤的庶子他母亲也是当年波国进献的美姬”
说到这,韩临风便懂了,因为他的母亲也是当初波国进献的美姬之一。
原来这个裘振和他一样,都是带了些异域血统,自然生得也是轮廓分明,带着别样的俊美。
当年魏惠帝得了波国进献的美女,但是为了不搅乱正统龙嗣血脉,皇帝欣赏了一遍后,一个没留,都分赏给了诸位臣子以示厚爱。
当年裘坤也得了一个,不过生下的孩子因为血统不够纯正,便被他送往了乡下。
后来,裘坤卷入了凌王叛乱的事件,由此犯下诛灭九族之罪。没想到,那个被送到乡下的孩子逃过一劫,最后成了气候,便是现在的义军副统领裘振。
据说那裘振因为裘家覆灭,便逃亡别处,还曾投到山匪处,凭借天生的聪慧胆大,绿林起家,招兵买马逐渐壮大。
现在这个裘振,打得是国仇家恨的旗号,借着大魏这几年朝败,民不聊生,一心要改天换地。
一旦曹盛没有利用价值,势必会被这个心狠手辣的裘副统领除掉
袁惜说到这里时,又是幽幽长叹一口气。
在他看来,从某种角度说,裘振与韩临风的生平际遇倒是有七成类似。
当年韩临风在北地闯荡的那几年,因为打仗骁勇,善于千里奔袭,而一举成名。
只是韩临风碍于身份,不愿在人前显露真面目,他和部下都戴着铁铸的面具,当时被人称为“铁面军”。
韩临风则被称为“铁战神”。
可惜如此骁勇的铁面军却是昙花一现,只在北地出现不到两年,便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只有曹盛和袁惜等极少数人知道“铁战神”的底细,更知道那位铁战神在不久之后,就要入京为质,这才不得不离开北地的。
不过裘振自从在义军里树立起威望后,也听闻了铁面军当年的风光事迹。
他觉得曾经的“铁战神”威名响亮,于是也命人打造了黝黑铸铁的面具。
在最近几次杀敌作战的时候,裘振跟着他的属下都是戴好面具之后,再上阵杀敌。
以至于有很多听闻过铁面军威名的将卒都误会了,以为裘振就是几年前那个在沙场上屡屡击退铁弗人的骁勇战神。
顶着铁战头,裘振在义军里愈发一呼百应。
用袁惜的话讲,裘振这孙子不愧是土匪出身,不光抢劫财物,连别人的战功和威名都能抢占据为己有
韩临风以前对于裘振其人只是初步了解不甚其详,现在听了袁惜的介绍,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他倒也没想到,自己当初带着心腹侍卫在北地的肆意率性,击退铁弗人的那段轻狂经历,倒是给裘振这厮做了嫁衣,被他利用得彻彻底底。
不过当袁惜说到那裘振跟自己长得有些相似,都是眉眼带了些异域风情时,韩临风突然心念一动,想起了苏落云在香料铺子的遭遇。
于是他问“曾有人穿着大魏兵服在梁州买了大量的马鹿草,这人可是裘振”
袁惜点了点头“他惯会收买人心,而且行事极其大胆,类似这种亲身深入敌后的事情做过无数次,在义军的军卒里很吃得开,这样才配得上铁战神的胆大作风啊”
韩临风明白了,裘振之所以能够迅速取得义军的军权,就是因为这种极富胆大,又善于操控人心的行事魅力。
如此张扬,听着就热血沸腾,最是得年轻人的喜欢和盲目崇拜。
曹盛虽然年轻时骁勇,但是现在毕竟老了。
而裘振这样一个年轻俊美,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年将军,简直是说书先生嘴里的神仙人物。
现在年轻俊帅的战神说要带着他们攻城陷阵,一路打到京城里去,然后住王侯的府宅子,睡公卿的娇艳女儿。
这是何等让人蒙蔽了心智的昏然大梦简直是让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啊
说到这,袁惜羞愧道“可惜你的身份敏感,不能外露,不然我和曹大哥也不会任他这般冒用你的威名
韩临风微微一笑,倒并没有将这类事情太放在心上。
不过他终于接过袁惜手里的那账本,然后说道“曹大哥希望我拯救义军的前途,我若说能,未免有些托大,不过解救曹大哥和他的家眷却是我义不容辞的事情。此事需要细细谋划,你身负重伤,还需要将养。此处是我夫人暂居的居所,你可安心住下,不必担忧再有人前来追杀。”
袁惜连连点头,又有些羞愧道“想当初,你们成婚时,我以为这女子不配你,便存了敷衍的心思,送你的礼也单薄了些。若早知道世子妃是这等神仙人物,我可不敢如此怠慢她今天还问我当初送的是什么礼该不会心里还在挑剔我吧”
韩临风没想到袁惜居然纠结这事,当时便爽朗一笑,起身让落云进了屋子,将袁惜的话又学了一遍。
苏落云也是无奈摇头笑道“袁先生,您多想了。当初我跟世子成婚时,是连花轿都没坐的,不过走个过场,又怎么会挑剔您呢我还要向丫鬟代为道歉,她手重,真是差一点就要酿成大错了”
袁惜现在惊魂已定,终于有闲暇仔细看了一眼世子妃,只是看了两眼,立刻惭愧地回避不再看让如此花容月貌的女子,委屈了名节与他共乘一辆车,为他打掩护。他真该立刻撞墙死了,来维护人家年轻妇人的名节。
可他刚惭愧起了头。落云便轻描淡写地打断道“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若是心中无愧,何必拘泥陈规世子不是那等子计较鸡毛蒜皮的迂腐之人。袁先生也是经历江湖风雨的豪侠异士。落云不才,虽是女子,可也有几分侠士心肠,大家既然都是江湖儿女,就休要再论这些繁文缛节。”
韩临风也微微一笑,拉着他家小侠女的手道“我的夫人跟一般的女子不同,她的气量胸襟,有时候连我也自愧弗如呢”
袁惜也看出来了,这个女子虽然眼盲,可心思透亮,真是奇女子也
他当下便是郑重抱拳,所谓大恩不言谢,世子妃的救命之恩,他袁某人郑重记下了
不过韩临风并未完全放下心来。
他原以为凤尾村在大后方,应该无安全忧患。可是今日落云送饭途中居然遭遇了裘振派来的杀手,实在是让人警醒。
所以韩临风又征调了王府和自己的得力守卫,看护着凤尾村的院落,并且在通往村子的各个路口也设了关卡,凡是入村之人,都要询问身份。
另外裘振之所以紧追不舍,就是因为袁惜拿着要命的账本。看来裘振虽得人心,却没能掌握要命的财政大权。
行军作战,花钱如流水。曹盛之所以能做大,是因为心怀故土梦的大魏子民千千万。再加上曹盛其人能为收复故土舍弃一切,盛名已久,俨然已经称为收复故土的旗帜。
依着裘振现在的名声,骗骗那些热血小年轻还尚可,但是要让各路豪绅慷慨捐助还不够格。
这也是裘振急于迎娶曹佩儿为自己正名的缘故只有成为曹家人,他才好打着曹盛的旗号行事。
到时候就算曹盛死了,他也可顺理成章地成为曹公的继承人了。
现在裘振没了账本钱银,又没眼前的粮草,眼看坐吃山空,还能怎么办
那就只能做回他绿林老本行,不是攻城就是打劫了
想到这,韩临风知道,自己的粮草若是动了,大约这个裘振会第一时间出手。
各方人马蠢蠢欲动,不扔出肥肉,怎么能引得群狼倾巢而出呢
苏落云后来听了韩临风的讲述,也隐隐猜到了随后的情势。她忍不住伸手摸索着握住了身边男人的大掌。
他和迁西粮草营如今喷香肥美,就是不知道那些虎狼准备何时奔袭过来撕咬。
远处一片乌云,似乎在不久之后就会有风雪来袭
当袁惜逃脱的消息传到北地义军大营的时候,裘振忍不住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两个老东西,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了金蝉脱壳
要不是给曹盛喂饭的那个小厮无意中发现了曹盛掌心的割痕,并通禀给裘振,还真有可能让他瞒过去呢。
待裘振逼问曹盛的时候,曹盛却只是呵呵冷笑,任凭他打嘴巴子打得满嘴血沫,也一语不发。
可惜还是发现的太晚,袁惜已经带着账本逃之夭夭就是不知他要找寻何人相助。
他如今在义军中反客为主的地位来之不易,想要真正安稳军心,可不能让手下的兵卒饿肚皮。
不过幸好那个新来的纨绔督运,是粮草运输中最薄弱的一环。对于抢劫粮草,裘振抱持着无尽希望。
根据线报,迁西粮草营已经开始集结了。韩临风这次准备运输的粮食甚多,看来那个草包想一次性运了冬季要用的储备粮草。
此番运粮数目甚大,若是能一朝夺回,那么他便可高枕无忧,在这个冬天里,趁着铁弗人迁徙之际,击退魏军的掣肘,稳固地盘。
一旦出其不意夺下嘉勇州,振奋了士气,再打劫几个州县来不及撤退的富户,足可填补缺失的钱银。
想到这,裘振决意不再理会袁惜出逃的事情,沉声道“多派去眼线人手,时刻监视粮草营的动向,这批粮食最后必须得回到我的手上”
一时间,小小的迁西粮草营,牵动了各方心思,饿狼已经磨尖利齿,准备撕咬这块毫无防备的肥肉。
与此同时,迁西大营新任督运韩临风运却老神悠哉的样子,在整治了一帮不听话的属下之后,他将自己的部下安插进了粮草营里,有了惯用的左膀右臂,做事也畅意了,似乎日子过得太舒心,居然将梁州的貌美夫人还给接过来了。
从此,这位新督运时不时去凤尾村的精致小院里宵度,又花重金要重新修缮院子,最近似乎又在南地定制了不少家当布匹,还有大批香料,成天的车来车往运东西。
这样的风声也传到了北镇王府。
就连下决心不再搭理那两口子的宗王妃,都忍不住跟王爷抱怨道“这就是你一心维护的好儿媳简直将我王府从简不可张扬的家训丢到你我的脸上了我听说她还生怕自己的家私细软出了岔子,花高价请了三个镖局子为她走镖。真是有些臭钱不知如何显摆了”
一旁的奚嬷嬷也赶紧告状道“这几日梁州城里许多军眷家属都在背后议论,说娶妻当娶贤。只是世子爷的这位新妻,不光眼瞎,心也是瞎的,竟然这般给世子招黑。世子刚刚惩治了一批贪污的下属,大大得罪了人,可他在前线后方如此铺摆,岂不是给人递了把柄”
听到着,宗王妃也是心头火起“风儿少时就被你宠得没了样子,若只是吃喝嫖赌,不过是败坏家风,我这个做母亲的自也认了可他现在,简直是要作死,只怕最后还要连累了王府亲人,你管是不管”
韩毅喝了一口热茶,沉声道“我要如何管”
宗王妃一拍桌子“当然是先将那个盲妇给接回来,不能让她在迁西大营的旁边做苏妲己回头你再跟陛下陈情,就说儿子不堪重用,为了不耽误国事,还是解了他的差事吧”
王爷不冷不淡道“你这法子倒是想的轻巧,我若能支使动陛下,还会在梁州待着早选个风水福地,让你将养皮肤了”
宗王妃爱美,最不能忍受梁州凛冽的寒风,这几十年来,没少抱怨。
北镇王也是听烦了,抽冷子回敬王妃一下。
宗王妃最恨自己丈夫这种滚刀肉的劲头,她冷声道“我当年之所以认下这小妾生养的,就是因为你说成为世子要承担圣德子嗣的原罪,过得不自在。他若是好好的,我自然是认了,让他承袭王爷的爵位。可现在他是准备将满府的人都折腾进去,要我的儿女跟着他陪葬,我是绝不会让个杂种祸害我的孩子”
这话说得甚重,王爷的脸也彻底阴沉下来,猛然摔了手中的茶杯子“我那是劝你立庶子吗我只是实话实说,明明是你怕自己的儿子受委屈,这才让风儿承嗣放心,真到了王府倒台子的那天,我第一个给你写下休书,你自可带着儿女离了王府,爱上哪,就上哪去我绝对不连累你”
宗王妃腾地站了起来“这样的狠话,你倒是早几年说啊若是再早个二十年,你我有这样的觉悟,倒是一拍两散,谁也别耽误了谁你睡你的美妾,我回我的京城里去”
奚嬷嬷一看王妃越说越下道,也是连忙劝和,让王妃千万别说气话,伤了夫妻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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