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应殊这个人, 是有一些教学才华的。
然而,他不幸地高估了凌一弦的情感领悟能力,因此出道以来的教学第一战, 就眼看着要折戟。
在滑应殊给凌一弦的眼神变化, 做出了充分的指导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 凌一弦望向自己的两道目光,从看待对手的神情, 变成了看待看待死物的神情。
滑应殊“”
朋友, “玩”和“死”,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在你眼中,这道界限难道是不存在的吗
认真地反思了下自己,滑应殊恍然大悟他不该指望凌一弦和他一样, 能够自行体会到如此高阶的晋级感情,这教案超纲了。
毕竟, 也不是谁都像滑应殊似的, 从小为了学习乐武道, 基本上是在各大剧种的剧院里泡大的。
这么多年来听过的戏, 给滑应殊灌了满耳朵的国仇家恨、爱恨情仇, 令他在各色感情中一点即通,甚至还能推陈出新,给别人当老师。
至于凌一弦, 她一看就是个在“一言不合就干”的环境里培养出来的大杀器。跟滑应殊的教学要求不甚对口。
但事已至此,赶鸭子上架, 哪怕是一块顽石, 滑应殊也得把她当成美玉雕琢。
于是乎, 滑应殊当即改口,换了个近义词“那就用你看待玩具的眼神好了。”
话音刚落,凌一弦的目光立刻就充满了感情,两只闪闪发亮的墨玉瞳里,每一颗都写满了珍惜。
笑死,凌一弦小时候根本没有玩具。都是莫潮生随便从山林里揪只小狼、小老虎、小熊过来给她玩。
滑应殊“”
事态好像有点完蛋。
教学计划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瓶颈。
滑应殊气沉丹田、不骄不馁、像个和蔼可亲的好老师那样,试图启发凌一弦的灵感。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们家养了宠物那你看着宠物的时候,一般都是什么眼神”
这话刚说完,迎着凌一弦投来的两道视线,滑应殊顿时就感觉很后悔。
他关掉了自己这张叭叭的小嘴,恨不得能穿越到三秒钟之前,好撕张胶带,把自己的嘴巴给直接粘上。
有谁能给他解释一下,为什么凌一弦看着他的眼神,一下子就从珍惜变得崇敬起来了啊
凌一弦,你们家是养了位神明做宠物吗
哪怕是宠物博主看着自己的衣食父母,也不会用到这么崇敬的眼神啊
凌一弦虽然在模仿神态这门功课上,做得不太合格,但论起解读别人的表情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她看懂了滑应殊欲言又止的眼神,主动给出了解释“老红是我们家最重要的家庭成员,也是我们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至少,凌一弦想象不出来,如果家里没有老红,她和莫潮生这对半路组成的单亲家庭会变成什么样子。
多半会在日复一日的摔碗摔筷子中,父女师徒兄妹祖孙感情彻底破裂,就此选择分居两地吧。
听到这个答案,滑应殊只好苦笑一声,自认倒霉。
反倒是明秋惊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诡异地朝凌一弦看了一眼。
接二连三地受到打击,滑应殊干脆破罐子破摔。
“不然的话,你就用看待异兽的眼神看待我吧。”
毕竟,据滑应殊所知,凌一弦看待异兽的眼神,可能比她看待人类的眼神,感情要丰富许多。
按照滑应殊的指点,下一秒钟,凌一弦果然用看待异兽的眼神望向滑应殊。
滑应殊稍稍品味了这两道目光中蕴含的感情,心中顿时升起一份狂喜,觉得凌一弦终于有点开窍了。
他充满希望地继续教学“能不能再添加一分感情呢就像是你要从对方身上获得什么东西似的。”
凌一弦思索片刻。
随即,她再变化出来的眼神,竟然还真有了几分模样。
滑应殊双眼一亮,急忙追问道“一弦儿,你是怎么开窍的”
听到这个风味儿独特的称呼,还未出戏的凌一弦掀起眼皮来,冷冷的看了滑应殊一眼。
究其那一眼里的含义,大概是在合计,究竟捅他还是不捅。
半秒钟后,可能是顾及到尚未开始的同学情谊,凌一弦决定不要打人,如实回答。
“我就假装自己,正看着一头可以用来卖钱的异兽。”
滑应殊“”
从对方身上获得东西拿对方的身体换钱。
很好,凌一弦,不愧是你。
在用错误的推理方式,得到了勉强正确的答案以后,滑应殊又在细微之处,带着凌一弦调整了一些小的改变。
尽管细看下去,还是感觉有点驴唇不对马嘴,但总比之前那些根本不能上嘴的驴蹄子、驴尾巴要强啊
滑应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宣布“行了,就这样吧。”
假如在凌一弦旁边放一个正版美人蝎,凌一弦第一秒钟就会露馅。但现在,她至少可以装成西贝货糊弄外面的人了。
没有参考物就没有对比,美人蝎如今正在地下四层关着,而滑应殊对于g市武者局的安保十分放心。
“你出师了。”滑应殊说道。
他摊开手脚,把自己均匀地晾晒在真皮沙发上。
只是教了凌一弦这么一会儿,滑应殊就感觉,这比同时打三个杭碧仪还要累。
凌一弦闭目养神,琢磨起“美人蝎”和“丰沮玉门”的事。
她不知道这两边究竟会如何接头,自己能不能借此得到深入丰沮玉门的机会。
还有那管鲜血
如果今天没有用到那管血的话,她是不是就可以借此把材料昧下
凌一弦尚还在想东想西,身边的滑应殊却不知何时恢复了活蹦乱跳的状态,并且还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他这人性格其实有点恶劣,脾气里很有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趣味。
正因如此,精力回转一点,滑应殊就转转眼珠,嘴角牵起了一抹坏笑。
他撺掇凌一弦“练了这么久的本事,想不想看看实践效果”
凌一弦猛然从沉思里回神“啊可以。”
她无知无觉地跳进一个史前巨坑当中。
滑应殊当即大笑起来,指着明秋惊,推了推凌一弦的手腕。
“快,就这家伙,去踩他膝盖,给他个壁咚,用刚才那种眼神看着他快”
明秋惊“”
凌一弦对于滑应殊布置的教学任务倒没什么异议。
毕竟,莫潮生每次教她的时候,也是每当新学会了什么招数,就要让她找个实践对手练练。
倒是明秋惊深感人在教室坐,锅从天上来。
这间屋子本身就不算大,明秋惊只在跑与不跑之间犹豫了一秒,就眼看着凌一弦逼近身来。
“咳,一弦,你别听”
还没等这句话说完,凌一弦的鞋尖就踏上了明秋惊的膝盖。
在动作的复制上,凌一弦拥有着非同寻常的天赋。只要是她学过的招式,几乎没有不能一比一复制的。
这一脚踩下去,加在明秋惊膝盖上的力道先是轻飘飘的,接着就由轻到重,缓缓施力。
踏在膝盖上的脚掌时轻时重,痒得人心像是猫挠一般。她像是在称量眼前之人的深浅,又好似在单纯地评估,脚下的这具躯体够不够结实。
凌一弦随意撩了一把挡住视线的头发,伸手抵住了沙发背,把明秋惊直接圈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少许披散的青丝垂落,在两人之间营造出了一段半私密的空间。
淡淡的馨香萦绕在明秋惊鼻端。
美人蝎不用香水,娄妲易容时,甚至没给凌一弦过带气味的妆粉。能闻到这缕时有时无的淡香,真该怪武者的鼻子实在太灵敏。
玲珑有致的身遮挡住了面前的光线,明秋惊的视线稍稍向上一扫,就和凌一弦四目相对。
那个眼神,凌一弦前前后后练了快有半个小时。
它的笑意似睇非睇、含情若有若无。那一眼里的危险甚至未加掩饰,赤裸裸地展示出最直白的考量和征服之意。
没有第三个选择,只有征服,或者被征服。
配合上她现在踩在明秋惊膝盖上的动作,简直十足十地盛气凌人。
可被她踩着的人,十有八九愿意由得她这么欺负,甚至还巴不得她欺负得再过分一点。
“”
明秋惊缓缓露出一丝苦笑,心里暗暗地叫了一声要命。
是真要命。
倘若是身经百战的美人蝎亲自来此,别说踩着明秋惊的膝盖,就是掐着他的脖子,明秋惊都未必有什么反应。
可最要命的,就是明秋惊心里无比清楚,凌一弦只是在照葫芦画瓢,甚至还画的不伦不类。
明秋惊亲自观看了她的全部学习过程
凌一弦眼中的野性是被压制的战意、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得胜后的炫耀、至于考量和征服的意味,没准是在估计要怎么把异兽尸体大卸八块,运出去卖钱。
太糟糕了,凌一弦心里多么清透、多么干净。
所以别人若是能从她身上感受到诱惑力,无非是自己心怀邪念而已。
明秋惊早就知道,凌一弦是一只从山野中窜出,生机勃勃的的小野兽。
她试探性地对着山外的世界伸出爪子,就像是幼崽学习捕食技能一样,海绵般吸纳着所有能学到的东西。
其他人看到凌一弦的价值,兴高采烈得如同发现了钻石矿。
推销她的人,为钻石附加上种种人为解读的意义、对她进行重重华丽的包装、再用尽手段挖掘出她的商机。
可懂钻石的人知道,她无关爱情,也无关纯洁,只是一颗在高压高温之下经过磨砺,被煅炼而成的晶体剔透,并且坚硬无匹。
此刻,两人之间暗香浮动、凌一弦放下来的头发甚至搔痒了明秋惊的脸颊。
而她专注的眼神,此刻独属于明秋惊一个人。
明秋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一时之间,竟然微微地失神。
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个装扮精美的钻石礼盒。
可是,可是。
明秋惊幽幽想道我喜欢的不是精美绝伦的包装,也不是它被人为赋予的美好含义。
他就只是喜欢那颗钻石本身而已。
“系统。”凌一弦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在脑海里呼叫了自己的伙伴,“不是吧,他耳朵红了”
“”
系统的心情略微有点复杂,以至于它找不出可以相对应的电子音。
“宿主,下次再遇到这种私事就不用跟我汇报啦。”
“嗯”凌一弦振振有词,“没事,大家都看着呢,算不上私事。”
系统“”
实不相瞒,它有点同情明秋惊了。
系统不知道,按照人类的习俗,这时候它应该说什么才比较得体。
不过,还不等系统说点什么解围,凌一弦就已经先一步伸出了自己罪恶的爪子。
其实一开始,骤然用这种姿态靠近明秋惊,凌一弦自己也有点不适应。
不过,就像“尴尬守恒定律”所描述的那样两人之间的尴尬值为定值时,一人的尴尬度上升,则另一人的尴尬度减小。
瞧着明秋惊闭上眼睛,甚至动作里有几分想转过去的意思,凌一弦一下子就来劲儿了。
凌一弦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哦,虽然莫潮生评价起来时语气非常骄傲,但从词性上看,这应该不算优点。
总之,凌一弦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她特别会得寸进尺、穷追猛打、蹬鼻子上脸。
穷寇莫追,她偏要追。
得陇望蜀,她就要望。
而当明秋惊表现出比凌一弦更多的躲闪姿态时,凌一弦霎时神清气爽,再不扭捏,甚至心里还升起一股很不应该的、想欺负人的恶趣味。
在这种心情的驱动下,凌一弦主动出手,捏了一下明秋惊发烫的耳垂。
明秋惊“”
“哇,热的。”凌一弦故意说。
明秋惊“”
明秋惊深吸一口气,吸到半路,又像是察觉了什么一样直接卡住了。
香味
苦笑着睁开眼睛,明秋惊尽力镇定地回视凌一弦。
他温润白皙的脸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有一抹明显的红意,渐渐从耳根扩散开来,一路蔓延向脖颈而去。
“眼神跑了。”明秋惊小声提醒道。
“啊。”
被明秋惊这么一说,凌一弦才发现自己要练的那种目光没能保持住。
她借着明秋惊浅棕色的瞳孔照了照,发现此刻,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美人蝎”的角色,恢复了“凌一弦”的样子。
匆匆收回手臂,凌一弦刚刚站直,就发现滑应殊已经捧着肚子倒在沙发上,整个人笑得不成样子。
杭碧仪也把脸孔埋在手心里,肩膀一耸一耸。
只剩下江自流为人比较良心,没嘲笑凌一弦做坏了练习。
他正单手撑着下巴,口中念念有词,神情百无聊赖,看起来根本没注意刚才发生的事“一声狮子吼、两声狮子吼、三声狮子吼”
明秋惊沿着衣服边捏了一圈,把衣领高高地竖起来。
他拍了拍自己沙发,拍打的地方,足足离自己有一条胳膊远。
明秋惊很温和地对凌一弦说“一弦,你先坐这吧。”
“哦。”凌一弦坐下了却又感觉哪里不对“你要做什么”
明秋惊微笑着站起身来,把自己的指关节捏得咔吧咔吧响。
而他温润含笑的神情,柔和得就像春日暖阳下,冰层开裂的一泓清泉。
明秋惊“快大半个暑假没见了,我和应殊正式交流交流感情。”
凌一弦扬起眉毛,注意到明秋惊指缝间透露出的一点乌黑寒光。
得是多深的感情,才需要用铁蒺藜交流啊。
总之,不管是真是假,滑应殊所在的沙发上,没一会儿就传来一串啊啊啊啊的惨叫。
等到明秋惊松开对方的时候,滑应殊的墨镜脚都从耳朵上滑落了一只。
扶好墨镜的滑应殊正襟危坐,身边坐着同样表情严肃的明秋惊。
得到教训的滑应殊暂时停止作妖,接下来,即使需要人形教具,他也只让凌一弦对着江自流比划。
而江自流对此的反应是
江自流“四百一十八声狮子吼、四百一十九声狮子吼、四百二十声狮子吼”
凌一弦“”
凌一弦好心替他往下数“四百二十一个棉裤腰、四百二十二个棉裤腰、四百二十三个棉裤腰”
江自流“”
滑应殊“咳,专心训练,不要跑题。”
总之,在经过了十分艰苦主要是滑应殊十分艰苦、充满血泪还主要是滑应殊充满血泪、难以回顾依旧是滑应殊难以回顾的紧急加训后,凌一弦版的“美人蝎”终于被赶鸭子上架。
她和易容后的滑应殊搭档,提前了四十多分钟来到接头的酒吧。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酒吧里气氛火热,舞池里群魔乱舞。凌一弦沿着舞池一路走来,炫彩的灯光几乎闪花她的眼睛。
倒是滑应殊的表情始终镇定,表现也一直非常到位,全程非常绅士地护着凌一弦哪怕凌一弦的肢体语言说明了她根本不需要。
没关系,作为一个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大傻帽,滑应殊可以自顾自地舔。
酒保问他们要来点儿什么,滑应殊替凌一弦点了杯酒。
“薄荷茱莉普。”
在周围喧闹的气氛里,点缀着薄荷叶的调酒闻起来自带一股清凉,配上漂浮的碎冰,分外诱人。
只是,还不等凌一弦的手往酒杯边儿上搭,滑应殊就先不动声色地拦了她一下。
他给凌一弦传音问道“你酒量怎么样”
凌一弦回忆了一下,很诚实地说“不怎么样。”
村里的酒,除了啤酒是从小卖部成箱往回搬之外,白酒一般是各家自己酿的。
这种自制土酒,品控掌握宛如过山车,还挡不住一些人颇有创意地添加点其他材料。
有时候,同一批酿的酒,可能只是坛子不一样,酿出来的味道就天差地别。
凌一弦平生第一次对酒升起好奇之意,用筷子头蘸了点村里自酿的白酒喝。
也不知道她运气究竟好是不好,反正就那一次,她便抽到了一种同时泡了蛇、壁虎、和据说已经被去掉毒腺的蜈蚣的特制酒液。
那股诡异的风味啧啧啧,直接吐得凌一弦稀里哗啦,基本这辈子就跟酒量两个字绝缘了。
滑应殊想了想,又问道“你会打醉拳吗”
凌一弦遗憾摇头“不会。”
她确实听说过这门武学的名字,但是莫潮生从来没教过她。
滑应殊果断说道“那你别喝了。”
不但如此,他还给凌一弦额外科普了一些其他常识“喏,这个,是著名的失身酒。意思就是,普通女生要是喝下去,基本都会不省人事,闷头醉到第二天早晨。”
这事必须跟搭档交代清楚。
他点酒是为了符合人设,没有真的要坑凌一弦的意思。
凌一弦先是恍然受教,随即反应过来,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着滑应殊看。
酒吧里终于没有了其他围观的同班同学,凌一弦也就方便问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从一开始,滑应殊给凌一弦紧急补课的时候,凌一弦就升起了无尽的好奇之心。
对于山下的世界,她有时候确实比较缺乏常识。
但,凌一弦也不至于小白到不清楚,究竟什么才是常识。
像是滑应殊掌握的这些技能,明显就是非常识范围内的。
滑应殊又笑着指了指酒杯“这个确实是常识。等你去上学以后,特培课里会讲到,考试还会考呢。”
说到此处,滑应殊脸上浮现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显然,同为学渣,他很高兴看到班里再来一个垫底的伙伴。
至于对感情方面的熟稔
“你要和我一样,从小到大泡各种剧院、追各种剧团、甚至民间丧葬红白事时,自行组织的大戏,你也会了解这么多的。”
唱念做打,生旦净丑。老祖宗们几千年的痴心、负心、忠心、狠心、杀心、贼溜溜的人心全都被糅杂进一曲曲流水、一折折戏文里。
说到这里,滑应殊深藏功与名地掸掸膝盖,不屑一笑“踩个膝盖算什么,你听过惜姣和葡梅架吗”
“啊”
没有给凌一弦深入解释,滑应殊随手捻过两缕车尾气,又顺手放走了车尾气。
为了方便今晚的行动,滑应殊没戴自己那副标志性的小圆墨镜,却在鼻梁上另架了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镜,方便一双眼睛在镜片后左右乱转,寻找目标。
另一边,他也和凌一弦有一搭没一搭地传音说话,营造出一种融洽而暧昧的气氛凌一弦只要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爱答不理的表情就行,90的爱恨情仇,都由滑应殊自导自演。
不过,看着确实挺像那么一回事。
两人陆续打发走了两三波贼心不死的狂蜂浪蝶,又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滑应殊看到了什么,他传音时的声线骤然一紧。
“人来了。”
那人的神态、动作,和站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而他看向吧台这边的眼神,也明显和其他被“美人蝎”的美色吸引来的普通男人不一样。
他根本没怎么看凌一弦。
他在看的是滑应殊。
他在审视、在思索,为什么“美人蝎”会在接头的场合牵来一个外人。
滑应殊顿时把声线压得更低,他言简意赅地指令“踩我。”
这一招,凌一弦已经在过去的一个下午里练得炉火纯青。
一听到滑应殊的口号,凌一弦整个人只差没化身成一幅南丁格尔统计表,两分故意、两分恶意、三分漫不经心、三分百无聊赖地踏上了滑应殊的膝盖。
“冲着那人的方向笑。”滑应殊低头看着凌一弦的鞋尖,嘴唇几乎不动地吐出几个字来。
在外人来看,卡座上的女人实在太会,身姿也太曼妙。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足尖轻捻的动作,傻小子已经被迷得七荤八素,色迷心窍。
凌一弦踩着滑应殊,却根本没有看他,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转过头去。
隔着大半个鬼哭狼嚎的舞池,凌一弦和那人四目相对,冷冷一笑。
凌一弦不知道,怎样的笑算是勾人。
但没关系,她知道怎样的笑,是杀人前的笑。
对方果然接到了信号,径直穿过舞池,拨开眼前一对对抱在一起的男女,径直朝着凌一弦的方向走来。
他向凌一弦略略躬身,轻声邀请道“楼上今晚正好有个高档酒会,美女要不要去看看”
滑应殊猛然抬起头来。
他按着吧台,眼看就要站起来,却见凌一弦脚下用力,把他重新踩回了凳子上。
“留在这儿等我。”凌一弦冷淡地命令道。
来人的眼神滑溜溜绕着滑应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他不动声色地问道“男朋友”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不过,这个问题也未曾超乎武者局的意料。
按照之前接受的补习,凌一弦秉持“以不变应万变”和“用反问做回答”两条核心要义。
她直接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滑应殊。
她似笑非笑地问滑应殊“你是我男朋友吗”
“不。”滑应殊哑声说,“还不是。”
“就是这么回事。”收起笑容,凌一弦不客气地转向来人,“既然有这么多话,不如你留下跟他聊”
“”
来人显然也听说过美人蝎的脾气,当即举起双手示意一下,表明自己没有其他意思。
这人体态有些圆,有点胖,还有点矮,看起来憨憨的。
当他对着凌一弦讨好一笑的时候,居然仿佛是米老鼠跨越了次元。
此人好像天生就有种憨乎乎的气质,让人生不起他的气。
滑应殊已经摘下墨镜,看着来人的这份表现,他和凌一弦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很好,这下子,就摸到“凌一弦版美人蝎”该怎么扮演的脉络了。
指望凌一弦能像“美人蝎”本人那么风情万种,下辈子都没可能了。
既然如此,在扮演中就要抓住凌一弦和“美人蝎”最相近的一个特质,然后再把那个特质尽可能的放大。
“美人蝎”的冷厉傲慢,凌一弦的骄傲凌厉,在某种意义上,是可以鱼目混珠,相互混淆的。
现在,从这人的表现来看,这种方法果然好用。
剩下的一段路,滑应殊没法再陪着凌一弦。他今晚已经尽完了工具人的最后一分价值,接下来所能做的,就只有在底下等待接应。
凌一弦跟着来人上了楼。
等他们走到三楼,那震天响的音乐,和狂放变化的彩灯,终于为之一清。
来人问凌一弦“底下那个,怎么回事。”
凌一弦依旧使用反问大法“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
从来人的表情里看,他应该自己给了自己一个足够具有说服性的理由。
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来人又找话题跟凌一弦搭话“你今天怎么会在下面逗留,没有直接上去如果不是我从酒吧的入口走,没准都碰不到你。”
凌一弦“”
听这人话里的意思,接头地点本来就应该在楼上
“美人蝎”故意坑人,她就是想要扮演者露馅,根本一点细节都没交代
心念电转,凌一弦拿出自己跟莫潮生撒谎时的十分功力,模模糊糊地说“都已经带他了。”
这话可以听成“本没想带他过来,但既然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带他来了,当然是在下面酒吧比较不引起注意”、也可以解释为“既然带他来了,还是在酒吧里玩,这样不用把还有用的人处理了”。
“嗨。”那个人看起来真是美人蝎的旧识。
即使面对凌一弦的冷脸,他也不曾半步退却,甚至还有点恼火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你不用拿那种家伙找借口我都知道的,你肯定是提前打听到鹿蜀也来了,是不是”
说到这里,这人脸色又是一变,奉承地对着凌一弦笑了笑“别把他们放在心上了,我,我今晚一直跟着你。”
系统“”
尽管这人察言观色、十足贴心,但新的信息量落在凌一弦耳中,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鹿蜀”是谁
幸好,系统的电子音适时在脑海里出现,把凌一弦从迷茫状态解救出来。
“鹿蜀,根据本世界词条来看,这是山海经中的一种生物。佩戴它的皮毛,可以令子孙昌盛。”
山海经吗
凌一弦确实知道这本书。
但是,她也仅限于知道而已
凌一弦努力压制着自己的表情,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宛如一个绝望的文盲。
她小声在心里呼唤系统“系统,美人蝎和山蜘蛛,也是山海经里记载的生物吗”
不到半秒钟时间,系统就回答道“抱歉,宿主山海经里没有这样的记录。”
“”
只是,还不等凌一弦感到失落,系统的电子音就再次响起。
“但,在山海经中,我搜索到了关于丰沮玉门的记录。原文如下大荒之中,有山名为丰沮玉门,日月所入。”
“而关于丰沮玉门,现今共流传着三种翻译版本。”
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时之间,对“丰沮玉门”消息的关切,直接压过了前面对于“美人蝎”、“山蜘蛛”信息的关注。
凌一弦双眼一亮“哪三种你快说。”
系统的电子音平板地播放着
“第一种翻译认为,丰沮玉门是位于西北,蛮夷所居的玉门王国。”
“第二种翻译认为,丰沮玉门是最荒远凄凉之地尽头的一座山脉。”
“而第三种翻译则认为丰沮玉门,它是十万大山的代称。”
“”
不知为何,系统明明只是在进行平淡无波的描述,凌一弦的心脏却猛地漏跳一拍。
还不等她自己想明白这份异常来源自何处,前面那个男人就又转过头来,冲凌一弦讨好地笑了笑。
“你现在已经是四级武者了,即便是鹿蜀,也不能不征求你的意愿。你、你别担心。”
凌一弦神色莫测地看了对方一眼“我不担心。我是美人蝎。”
听到这个答案以后,不知为何,这人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是啊,你是美人蝎呼,幸好山蜘蛛那个废物被抓了,这样一来,你就是玉门里唯一的后山海了”
什么是“后山海”如果有“后山海”的话,那会不会还有“前山海”
这男人嘴比凌一弦预料的还碎。
他一路上叨叨叨了不少东西,就属这句最有用。
要不是害怕身份暴露,凌一弦简直想拎起他的衣领,用力摇晃此人的脑袋,直到掉落下自己需要的知识为止。
可惜,凌一弦不但不能这么做,还得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闭嘴。
因为此时,他们已经绕过漫长空旷的走廊,来到了宽阔的门厅门口。
门口站着个侍者打扮的男人,看起来似乎对美人蝎和这个男人都很熟的样子。
见两人结伴走来,他没有露出任何异色,反而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凌一弦有意在上前时落下了一步。果然,又圆又矮的男人主动站了过去,一句话都没说。
然后,在凌一弦的注视下,他撒娇般地把头往侍者怀里拱去,甚至后背还贴着侍者的手臂胸膛,非常粘乎地打了站着的滚儿。
凌一弦“”
按理来说,两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在这里贴贴,这一幕怎么看都该让人觉得辣眼睛。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凌一弦竟然无端地觉得平静而温馨
凌一弦“”
这不科学
虽然表层情绪得到了安抚,但在大脑深处,凌一弦的理智直接对着系统炸了锅。
“太可怕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奇怪的组织究竟是在做什么”
侍者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他对着矮胖男人鞠了一躬,连声音似乎都柔和了许多。
“请进吧,胐胐。”
凌一弦“”
凌一弦恍然大悟,开始在脑海里拼命地摇晃系统。
“卧槽,太变态了,这是他们组织的验身方式美人蝎什么都没说,用这种方式验身,我看她是想我死”
凌一弦的手已经开始往裙摆的方向探。
要是必须在侍者身上打个滚儿才能进门的话,她干脆杀进去算了。
“哦,宿主您先不要激动。”系统迅速地给凌一弦补上了科普,“胐胐也是山海经里记载的一种生物,在传说里,饲养它能够令人忘记忧愁。”
“一言而蔽之,您可以把刚才那一幕代换成一种吸猫行为。”
“我想,如果是您的话,他们应该会”
侍者转了一下身,手里变魔术似地多了个托盘。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了凌一弦,把手中托盘往凌一弦的方向送了送。
“请。”
大托盘里盛着一个小小的纸托盘,纸托盘中心放着一枚还未长大的多爪蜈蚣。
而在大托盘的边缘,则摆着一柄锋利的小银刀。
“滴血认亲叭。”系统适时补上了自己的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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