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冠礼以后, 通过侍从们传递到启手中的书信同时也与日增多。在平安时代,追求风雅是一件非常流行的事,人们往往将传达情谊的心思写作和歌赠送给意中人, 和歌的好坏也会影响周围对其的评价。
大受欢迎或许是对大多数人是一件好事, 但是却为启添加了几分烦忧。
他对于一切事务的学习速度都很快,但是每逢有人在他面前吟咏和歌, 期待他回诗的时候,这个人心中便会感觉到一丝不合时宜的不痛快。因为他总觉得无论是感应季节的变化,还是哀叹人世短暂如同蜉蝣, 都统统是没有意义的事。
相对于前世的匆忙,启在这个世间要悠闲得多。同龄人聚会宴饮踏青郊游的时候, 他选择捡起以前在大蛇丸那里得到却没有时间修炼的忍术。这位木叶村的大人物对于宇智波启可算是毫无隐瞒,只要是宇智波启想要的忍术,就算是禁术, 他都会毫不吝啬地赠予。恐怕在所有忍者之中,就只有大蛇丸才会有这种什么都不顾虑的作风。
所以启没有心情去关注其他的事, 许许多多复杂的术式已经花费了他足够的心神。
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回到那方世界,然后继续履行自己作为兄长的责任, 但是找到带土之后呢如果在这寻找归路的过程中毫无长进,那么就只能以弱者的身份回去, 最后依旧什么都无法改变, 依旧重蹈覆辙。
除此这之外, 启还格外抽出一些时间去处理自己职位上该处理的政务事实上也不难, 因为平安京的官员们都是群懈怠的家伙, 遇到什么事都要请假三两天。要是在上班路上遇到什么应该避讳的秽物, 那么在家里躲上十天半个月也是有这种前例的。
总而言之, 公卿们的办事效率简直低得可怜。
相对于成天摸鱼的同事们, 启干起这些事来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他乐意去处理分给他这些分内之事,毕竟毕竟在熟悉政务的过程中也能掌握新的知识和技能。但只有一件事情是例外,无论在何时,他绝没有闲暇时间去一一回复那些写在色彩纷呈的纸上,用委婉的语气表达恋慕之情的和歌。
平安京的公卿们比宇智波启前世的所接触的贵族还要堕落,至少那些大名们在风花雪月争权夺势的同时,仍然会在影的劝说之下,有着开疆拓土的野心。但是这个国家,从天皇到贵族都毫无雄图壮志。
在他们看来,整个国家的中心都在于平安京,除此之外的地方都是一片凄凉的荒土,贵族们将那些地方视作鬼地,去一去都可能沾上晦气。要是谁被贬谪去了京都之外,恐怕周围的人都要写诗为他哀叹,认为他去了那里必定命不久矣。
对外毫无开拓的兴趣,那么就只能将心思花费在折腾自己身上。即使是在这里生活了不亚于前世自己活着的年月,宇智波启仍旧时不时地为这些贵族弄出来的繁文缛节感到惊叹。
他们根据一年四季的变化搭配衣物,服装的样式和色泽的浓淡都异常考究。就连表达心意的和歌,都要选取色彩质地不同的纸张,再配上各式各样的熏香。
就连包装用的纸和书写和歌的纸都要有所搭配,如果谁失礼地弄错了这一点,恐怕还要被他人耻笑作大煞风景的乡下人。
启打定主意对这些书信的主人冷漠以待,如果热烈大胆地朝他示爱的话,他就分外冷淡地不予以回应,如果再三买通侍从向他传递书信的话,那边求仁得仁地回以礼貌客气的和歌。
不仅用词冰冷,并且还要让身边的侍从以普通的和纸抄写,想必过不了多久,这群自诩风流的贵族恐怕都会因为这份不解风情而望而却步。
藤原中将的冷漠和刻薄,果真让不少爱慕者都觉得这个人真是无情又可恨。
但是他是藤原赖真的长公子,出身显赫的高贵人物,举动雅静,又显得俊逸温柔。即便是再高高在上,恐怕旁的人也无法指责他什么,反而会因此生出一种别样的爱恋,觉得这个人本身就该让人仰着头叹服。
启非常顺利地将这群狂蜂浪蝶拒之门外,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麻烦的问题。但是他的弟弟月彦面临这件事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像他这般好过。
随着时间的过去,月彦的身体虽然仍旧病弱,但是已然能够在单薄中呈现出一种美丽的姿态。他的容颜秀美,因为长期隐于室内,肤色比许多傅粉的贵族还要更加白皙。因为被病魔侵染的痛苦,导致这个青年的眉宇间总有一股脆弱忧郁的神态。
如果说藤原赖真的长子,像是柏木一样高大、美丽又正直;那么赖真大人的末子月彦,就像是红梅一样姿态昳丽,纤细单薄。
时下所流行的风尚,便是追求柔弱的病态和忧愁之美。越是脆弱的事物,越是能引发人们关于生命短暂、命运无常的感叹,越是赞美那朝生暮死的虚无。
对于平安京中有着轻薄浮艳名声的贵族男女来说,这位风姿出众的公子能够满足所有人的妄想。更何况,多病的人都会给予大家文弱温雅的印象,相比于启这等遥不可及的存在,大家都认为他的弟弟可能更加唾手可得。无论如何,月彦都正可谓是一位令人心醉神迷的理想情人。
于是追求月彦,向月彦表达爱恋之心的书信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纷至沓来,源源不断地被人传递到了他的面前。
在书信里,无论是无论是月彦难以忍受的病痛,还是日渐流失的生命,在那些人的口中竟然都被形容成了难得一遇的珍贵品质。他们夸赞他命不久矣,有一种香消玉殒般的脆弱美丽,他们赞美着他憎恶又讨厌的东西,把他的痛苦当做乐趣用来欣赏。
无论如何,这些传达爱慕之情的和歌,都无一例外地引发了月彦本人的盛怒。
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引以为傲的事情,更何况向他表达爱慕的甚至还有以轻薄著称的男子。
他只感到这些信件里充满了轻浮傲慢,因此大发雷霆,勒令侍从们把这些写着和歌的信纸都扔进乌糟糟的水沟之中。并且讲明谁要是再帮那写贵族们传递书信,就让藤原赖真将他们连带着家人一起被流放到须磨。
但母亲澄姬却丝毫不体谅次子的痛苦,她在月彦冲着仆人发火之后的第二天,来到了他的房间。容颜依旧维持着年轻美丽的贵族女子慢悠悠地晃着自己的扇子,她细细描绘的樱唇勾起一个薄凉的弧线。
澄姬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样不好吗相互赠送和歌是一件多么风雅的事情啊”
她不明白月彦为什么会因为被人追求这件事大动肝火,并且劝告他从中挑选出身高贵容貌出挑的人选好好回信。虽然不懂次子独独在这件事上分外固执的原因,但是澄姬可不想因为月彦将书信扔进河里这种不像话的行为,产生什么不光彩的传闻。
因为有着夫人的纵容,于是下人们仍旧会帮忙为外面的贵族传递书信。
纵使月彦能够管束得住侍奉自己的仆从,但是三条院的宅邸宽阔,侍奉主人的侍从们甚众,贵族们总有方法买通侍从们送到他的手里,月彦有时候仍旧能在自己的案前发现几张颜色各异的和纸。
所有人都说这是一件风雅的事,可是月彦感受到只有厌恶和愤怒。
就算是信中的措辞再温和委婉,也逃不脱一种主观上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这群人以自己的痛苦作为美丽,他就像是笼子里的鸟,被观赏的画,只感到受到了一种如同玩物般轻慢的侮辱。周围侍女们泛滥的同情和怜悯让月彦感到厌烦,但是这群贵族们施舍般的求爱更让他想要愤怒。
那些人说他很美,削瘦的身躯像是朝霞中的蝴蝶纤弱美丽,像雪中的红梅,像是枝叶上容易消逝的朝露,他们热爱昙花一现朝生暮死的绚烂,同时又追捧薄纱与轻雾那种虚无。
可是月彦不想如此,他从出生便开始在生生死死之间徘徊,他愤怒于死亡笼罩在他宿命中的阴影,他仇恨于众人对他轻浮与轻慢。所有人都在等着为他的死去而悲伤和遗憾,但是月彦偏偏就不能如这群人的意愿。
他才不是枝头被人观赏叹息的坠樱,他要做悬挂在高空永恒不灭的辉日。
除却研究忍术以外,启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城外狩猎,这时代关于各种妖怪的传说盛行,真实与否有待考证,但是他确实是猎杀过几只怪模怪样祸乱村庄的野兽。
不过在忍界,有些特殊的忍兽相貌会生来就和其他的动物有些不同,所以被启猎杀的那些生物,究竟是不是真的妖怪,那也确实有些难说。
启在自己长大后,也有意无意地接触过一些阴阳师。阴阳寮里的官员毫无例外是一群滥竽充数的家伙,他们宣扬着逢魔之时的魑魅盘踞、百鬼夜行,用各种各样的故事恐吓本来就足够敏感多疑的贵族。然后借口不杀生,只将妖物驱赶,如此就可以达到反复让贵族们请他们去驱魔的效果。
实际上除了装模作样地驱魔以外,这群阴阳师的本职工作就只是占卜凶吉,推算天文以及历法罢了。
宇智波启十几年来反正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任何邪异之事,他本身在心里对一些禁忌并不敬畏,毕竟常人避之不及的妖物还是他想要与之接触的存在。甚至在黄昏时刻,宇智波启也毫无避讳,经常连随行的人都不带几个地简装出行。
除此之外,要论他认同的文雅爱好,大概就是下棋。常年的训练令启具备了敏捷的思维和反应能力,他善于下快棋,并且享受在脑海里推演棋局的过程。
因为这个爱好,他在宫廷中认识了一位名为佐为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的性格沉稳柔顺,在宫中任职侍奉大君的棋待诏,虽然同样作为藤原氏,但并不像启一样出身北家嫡流,所以仍旧停留在六位下的官职。
那一日启从外面狩猎回来,三条宅院的许多侍女都争先恐后地出来观看。随行的武士都是容貌端庄的英武之人,侍从的衣衫华美鲜艳,衣服的色彩乃至于马匹鞍蹬的样式都搭配合理,相得益彰。这一行青年男子无一不风度优雅,而藤原中将位于队伍的最前列,更加显得光彩照人。
月彦在高楼上自然也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他周围的侍女们都对大公子的辉姿叹息不已,看到那如山一般的猎物以后,又转而对启的英武赞口不绝。
世间上怎么会有如此十全十美之人呢恐怕在这个人面前,无论是怎样的优秀的男子都会自惭形秽。
月彦在一旁冷冷地听着她们对兄长的夸奖,侍女们用袖子虚掩着嘴巴说说笑笑,适逢那人群中的俊秀青年在漫天的落樱中抬起头来,朝着高楼上方的人微微一笑,又引得侍女们好一阵喧哗,纷纷表达了对长公子的歆羡。
“真了不起啊,大公子的气度是何等威严”
“世间爱慕他的女子不知凡几,可惜中将从来对谁都不假辞色,也不知道最终谁能够得到他的心啊”
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侍女,于是便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快了快了,听说太政大臣和右大臣都格外看重大公子,有意将女公子许配与他呢”
于是其他人都开始津津有味地讨论起大公子的姻缘,藤原中将风姿俊美,才学和英武兼具,在仕途上可以称得上平步青云,周围的所有人都对他赞叹不已。这样完美的美貌郎君,显然无论怎样优秀的女子,与之相配都是略有不足的。
侍女们的议论纷纷落在月彦的耳中,令他的心中的烦躁尤甚。
平心而论,其实他并不喜欢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如果说启有多么优秀,自己有多么病弱,那么月彦就有多么讨厌他这样一位兄长。
同样作为出身相同的兄弟,启可以仕途顺遂,享受所有人的赞誉,而月彦只能整天病恹恹的,躺在房间中。一年四季的更迭他比谁都有所感受,温度稍微一变化就觉得寒冷,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充满炉火的房间里看书,甚至多看上一会儿,就会觉得头晕目眩,身上几乎没有力气。
强大优秀的继承人哥哥,纤弱无力的病痨鬼弟弟,这个组合根本谈不上有趣。
月彦既艳羡于这个人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又厌恶于这个人身上的光辉。
他瞧不起兄长,觉得他只是靠着长子的身份才能得到目前的一切;但与此同时他又无法反抗兄长,因为他的病症注定这辈子无法独立生活,在父亲母亲死后也只能寄托在兄长篱下仰他鼻息生活。
即使拖着病弱的身躯,但是月彦依旧完美地继承到双亲作为贵族傲慢又自我的特点。这样的事实,又令他本人如何能够接受呢
对于兄长的厌恶,以及残酷的现实,就导致了月彦对待启复杂又矛盾的态度。
如果兄长亲近他,他会觉得难堪又厌恶,但如果兄长漠视他,他也会觉得自己窘迫、狼狈。
因为月彦永远无法作为健全的人走在阳光之下,如同只能躲在漆黑房间里的虫豸,这种感觉让他心中生出了无比的黑暗,给他带来的痛苦几乎不亚于身体上的病痛。
他仰望启,厌恶启,对他十分鄙夷,同时又非常畏惧。
因为启是优秀的,健康的,病恹恹的小儿子和体面又完美的继承人,放在天秤之上会往哪一边倾斜已经非常明显。他可以对自己做任何事,哪怕是藤原赖真和澄姬也不会开口阻止。
他讨厌兄长到了恨不得他快点死去的这种地步,但就算有一个机会能够让兄长立马死去,月彦也不会这么选择。正相反,哪怕是启的存在让他感到不适,月彦也只能日日祈祷着这位讨人厌的兄长好好活着。
因为只要启死去,那么就意味这他以后就要到另外一个更糟糕的兄弟手下讨生活。
这其中又卑又亢的心理把月彦整个人格都搅得一团糟。只有在看不见听不着,万籁俱寂,没有任何人提到兄长的夜晚,这个病弱恶劣的青年才觉得自己的心好受一点。
但是一旦黑夜过去,到了喧喧嚷嚷的白天,如果别人真的在他面前半句话都不谈启,他得不到任何关于这个人的消息,又觉得心里空了一片似的难受。
这两种情绪反复交织在他心头,令他本就暴虐的情绪变得更加引起不定,本身就破败的身体变得更加不堪。他动辄就对于身边的仆人发火,有的时候还会投掷茶杯,侍奉他的侍女们都匍匐在地板上,神情惶惶不敢多说一句话。
于是月彦便在自己的仆从中积攒了说一不二的威严,只要他一轻轻挑起自己秀美纤长的眉,所有的侍从都会心惊胆战地不敢说话。
等到人群中的焦点彻底从大家视野中离去的时候,一众侍女才发现自己侍奉的小少爷此时安静的可怕。她们方才还在说着俏皮话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全部都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小少爷的神情,室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连平缓的呼吸声都可以听闻。
等到这时候,原本目不转睛注视着下方的月彦少爷才慢悠悠地端起旁边样式古朴的杯子,那每每被称赞为红梅一般美丽的眸子,此刻充满冷漠,没有半分的温度。他似乎有些享受于此刻的安静,不失优雅地饮了一口茶水,然后捉摸不定地提问道“然后呢”
地面传来啪的声响,原来是有位侍女没有捏稳手中的纸扇,导致它掉在了地上。这时候其他人才仿佛惊醒,纷纷朝着月彦少爷请求饶恕。
而月彦本人却并不为此所动,华贵雅致的贵公子只是继续用轻飘飘的语气提问“你们说太政大臣要将女公子许配给兄长,那么父亲的意见又怎么样呢”
尽管心里很厌恶兄长,但是月彦依旧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他并不打算和作为继承人的启产生什么矛盾冲突,全因他现在的身体如此羸弱,父母百年以后,他也要仰仗兄长来生活。为了能继续延医问药,维持自己苟延残喘的生命,于是便至少要在面上和启做一对兄友弟恭的兄弟无论如何,总之月彦在心中是这这样想的。
他认为自己单单是忍耐兄长的存在,已经花费了所有的心思和力气,每回那个身姿在他的视野中晃荡,便更是要用尽全力去维持平和。如果最好的话,他宁愿启永远也不要在他的面前出现,但是事实却偏偏不能如月彦所愿,只要他们一直作为兄弟,两者之间都难免有所交流。
虽然月彦总是努力克制这份情绪,但是怎么没有想到,因为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竟然导致了他多年努力维持的修养破功。
那一日启来到他的院落中,对他身体状况表示例行问候。一时间院子中的所有侍女,都因为大公子的到来感到振奋。那时候月彦尚且还没有与兄长产生过任何的争吵,于是即便觉得两个人之间相处的模式客气又冷淡,大家仍旧觉得他们俩最不济也是一对关系平常的兄弟,并不会又什么深仇大恨在其中。
侍女们并没有打算在两人之间竖起幕帘,并且因为有意让两兄弟好好相处的缘故,引路的侍从直接请启进入房间里,并且将他带到了屏障之后。
那时候月彦少爷才刚刚起床,纵使这幅衣宽带缓的模样也非常赏心悦目,但在长兄面前似乎有些过于随意不拘。
即便是启也觉得有些尴尬,虽然在前世他见过许多人睡得不省人事的模样,可是这个世界毕竟民俗不同,启自认为还没有和这位胞弟熟悉到这样一步。
他不去看月彦,随意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不经意扫了一眼月彦身前的矮几。矮几上的匣子压着一张名贵的和纸,那书信上面附着漂亮的春日桃花,无论是枝条还是花朵都非常优美。即便是启距离月彦并不近,都能闻到陆奥纸上熏有浓浓的熏香。
信纸、熏香、花枝,毫无例外的是关于求爱的事。
无论是月彦被别人求爱,还是想要向别人求爱,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启都不想去格外关注。他的目光在上面扫了一圈,随即就漫不经心地收了回来。本来这就是非常普通寻常的一个举动,但是不知为何,月彦完全被被启这种完全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第一次朝着名义上的兄长发了火。
这个青年的怒气来得很快,同时也非常莫名其妙,叫人摸不着头脑。
因为他知道启也受到了不少表达爱慕的和歌与书信,但不出所料,这个人毫无例外地对所有人都进行了冷漠无情的拒绝。
兄长是藤原家的长子,无可争议的正统继承人,优秀,俊朗,高高在上出身显赫,就算是有人对他因为他的刻薄对他生出怨恨之心,恐怕也会认为他的傲慢理所应当,无可指摘。
母亲不会因为她的喜好而强迫兄长的意愿改变,而他却被母亲这样要求;那些轻浮放荡的男男女女会因为兄长的冷漠生出畏缩之心,而他的冷漠只会换来更加猛烈的追求。
就是因为这一点,令月彦更加地觉得屈辱狼狈。
于是月彦长久以来在启面前维持平和表面终于崩溃了,他冷漠地按住那张和纸,用一种嘲弄的口气质问道“你在看什么”
启看出了他的情绪不佳,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用一种平淡的语调回答说“什么也没有。”
就是这种满不在乎的表情,令月彦克制不住地发起火来,他把那匣子往地下一推,随着沉闷的一声响,各种各样名贵的和纸散落了一地。但是却没有一个侍女胆敢这个时候冒出来收拾地面,她们害怕激怒本来情绪就不佳的小公子。
面对弟弟的突然暴起,启的态度可以说是毫不意外。就算是月彦从来不在他的面前展示自己暴虐的情绪,但单单是从侍女们口中得知相关的事迹,就足以说明他具有怎样极端易怒的性格。
久病的病人脾气古怪也是常事,宇智波启虽然对于这个家庭的亲人没有多少真情实感,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对着病弱的幼弟生气。
但是月彦却没有从兄长的态度中体会到来自他的体贴,他只觉得启的神情平静,冷静又不带有任何情绪波动地看着自己,这个兄长永远都居高临下,把自己衬托成了一个拙劣的小丑。
“你以为你是什么你觉得你比我优秀很多吗你凭什么这么看着我”
他开始大声叱骂,对兄长的自以为是进行指责。他认为启根本什么都不是,他根本就瞧不上藤原启。月彦将自己对兄长的不满,鄙夷,厌恶,还有因为他对自己满不在乎所产生的愤怒统统都倾泻了出来。
这些愤怒的来源多少可以被称得上是迁怒,因为真正让他感到狼狈又恼怒的是那些贵族们寄给他的书信,而启只不过是点燃他不满情绪的导火索。
但是月彦仍旧憎恨自己的兄长,他长久居于深宅之中,明明活着却还不如死去利落。他无法求学,无法出仕,无法去骑马狩猎或者参与诗会,人生的一切都与他无缘,就连外面的人都见不到几次。当然,侍奉他的仆从在月彦心中根本就不能称作人这种生物。
他的身体痛苦,导致了他的心也畸形充满了病痛。为了支撑活下去的希望,找一个憎恨的对象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他见不到父亲,母亲也对他漠不关心,时不时来看望他的启就成为了更加触手可及的东西。
月彦一股脑地将所有的负面感情都喷涌向了这位兄长,自然,像他这种极度自我、即便被周围侍女温柔以待也烂透了的家伙,所拥有的情绪根本就没有正面可言。
最后直到兄长一声不吭站起来,从屋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将月彦面前打上一片漆黑阴影的时候,他才意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启俊秀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他的神色依旧是那么冷淡,但是转头面对侍女们的时候,又带着一股出人意料的温和。
“你们都出去吧。”
他似乎觉得让侍从们看到这幅场景不太体面,于是开口都让仆从们都退下。相对于病弱的小少爷,整个三条宅院的侍女们无疑更听从长公子的吩咐。
月彦的心顿时不争气地快要停止了跳动,他被兄长这举动吓得快要死掉。看着仆从因为潮水一般退去,他又全无刚才指责兄长的那副意气风发模样,甚至因为这其中的深意心乱如麻。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兄长如何处置他,想必父亲和母亲都不会说些什么,毕竟启才是真正被赋予厚望的长子。要是真发生了什么,恐怕这个冷漠无情的家庭还要主动为他遮掩一二吧。
月彦在人生中几乎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狼狈又恐慌的时刻,本来以为冷漠无情的兄长,会因为长子的权威被侵犯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家伙将侍女们都退下之后,只是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非常平淡地说了一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启和月彦两个人其实离得很近,兄长被赞叹光华出众的姿容近看也非常优美,但是月彦却无暇欣赏,单单是和这个人这么近这件事,就给予了他很大的压力。等到侍女们又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仍然心有余悸,觉得身体比往常更加无力。
月彦和启两兄弟达成了短暂的和解。
这种和解是单方面的,因为他和自己的兄长并不是对等的关系。对于病弱的幼弟而言,优秀强大的兄长才是一切的主导者。他选择原谅弟弟,那么就算月彦心中再愤恨不堪也只能表示理解,如果他不选择原谅,那么即使是月彦再渴望和解也无济于事,总而言之,一切都取决于兄长的意愿。
饶是很多年以后,已经成为鬼之始祖的鬼舞辻无惨也对于启这次对他的轻拿轻放感到了不可思议。
他发现自己永远也看不懂这位兄长的看法,这个人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却从来不介意满足一下周围人小小的愿望。
譬如藤原赖真希望他做一个好继承人,那么即使是启觉得无意义的事情,也会给出优秀的表现,澄姬希望他做一个好儿子,那么就算是觉得母亲有时候争相攀比的行为实在不妥,启也会遵从她的意愿。同时就算月彦再憎恶他,再讨厌他,他也不吝啬于做一个好的兄长,虽然他在心中的确对这些人毫无感情。
总之这件事情后,月彦就自暴自弃一般,放弃了在兄长面前彬彬有礼的伪装。他不再掩饰于自己在侍从们面前阴晴不定的情绪,甚至因为有启的注视,他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快乐。
月彦像是攀附在生者脖子上,蜿蜒向下五彩斑斓的毒蛇一般,吐着信子怨毒地向着兄长诉说着他憎恶的一切。他讲对命运并不青睐他的不甘,对常人怜悯他病弱的不忿,对贵族们轻视他的仇恨,以及对于苦苦在生死之间徘徊的痛苦。
他是多么渴望活着啊
因为病魔的阴影一直如影随形般笼罩在他身上,他恐惧死亡,恐惧即将要消逝的命运,一切说他病弱、不久将离开人世的词语都能令他震怒。月彦对于生的执念可以称得上是病态的,正是因为自始至终都没有关于死亡的魇影,那份生的存在是如此甜美,所以导致了月彦对于活着的渴望胜过了所有。
当他又一次向着启诉说自己的执念的时候,他的兄长非常正式地给予了他承诺。
他说“只要有我一天的生命,就会让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怎么令他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虽然忌讳于别人说自己一脸死相,但是月彦知道自己苟延于今日已经是一种幸运。
虽然觉得兄长只不过是说会将自己铭记在心中之类的场面话,但是启自打那以后,似乎对于这个并不在乎的弟弟上了那么一点心思。
和以前藤原赖真派遣仆人替月彦求医问药不同,启似乎是真的亲自四处打听哪里有着医术高明的大夫。
从东土远渡而来的医师,在民间名声远扬的方士,以及寺庙里对药学颇有心得的僧人,这些人如同流水一般来到月彦的院子里替他看病,又如同流水一般表示无能为力地离开。
侍女们都觉得藤原大将这个时候的启已经升任左近卫大将,毫无例外是一位年少有为的公卿,她们都认为藤原大将挂念手足亲情,对于病弱的弟弟正可谓是情深义重,于是又在月彦的耳边说了许许多多关于启的赞美之词。
但是月彦知道不是这样,他并没有像父亲母亲那样被启温柔和善的表现所迷惑,他清楚兄长几乎对于自己毫无情感的本质。
如果说对藤原赖真与澄姬恭敬顺从,是因为在他们身上有利可图,那么自己几乎毫无价值,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可有可无。为什么会对一个并不在意的人,也会这么妥帖,在关于他的事上花费心神呢
他无法理解自己的兄长,并且对于兄长觉得自己是个蠢货这件事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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