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节心情只用了几秒钟, 再次出现在阿镜面前的时候,甚尔就已经换成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感谢这些年在歌舞伎厅的经验,感谢孔时雨的那些狐朋狗友, 但不感谢孔时雨本人。
真要拿出社交时的营业笑容, 还是没问题的嘛。
阿镜倒是很从容地围着浴巾走了进来, 手里还抱着一个小木盆,盆里装了一瓶酒, 付送两个小酒杯,据说是温泉旅店里的标配服务。
显然,在确定她是个咒术师之后, 店主的法律意识骤然下降, 彻底忽略掉了距离二十岁那剩余一年时间。
“甚尔要喝吗”
她问“虽然知道你喝不醉,但单纯当作饮料来试试看也好。”
“我还是算了。”
他将其中一个小酒杯取了出去“就当是我有点挑食。”
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敷衍, 可阿镜却理所当然地接受,她伸手一推,将装着酒瓶子的小木盆放进了温泉当中。紧接着, 两个人先后泡进热水里,在轻微的硫磺味当中舒展开来。
甚尔注意到, 在对方手肘的位置,有一小片不起眼的疤痕。
“什么时候受的伤”
他皱起眉头。
“哎”
“那里。”
“胳膊上那个很早以前了。”
“我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是很早以前了。”
看样子是个无法敷衍的问题, 阿镜于是回答“是成为二级咒术师的时候, 四国岛那边的咒灵又多又麻烦,处理的时候稍微费了点力气你知道的,我其实很少受伤。”
当然, 这句话特指那些能够留下疤痕的重伤, 那些普通的磕磕碰碰在咒术师的眼中形同家常便饭。
“之后祓除咒灵的时候, 我都和你一起去。”
甚尔却觉得这点伤疤痕很碍眼“你在一边指挥就好。”
“什么嘛, 明明甚尔身上伤疤更多。”
她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甚尔的脊背,那上面确实有着纵横交错的浅色痕迹。他们两个都不是容易留下疤痕的体质,能够出现这种情况,就只意味着过去的某个时刻,他曾经受过相当可怕的重伤。
“是在认识你之前受的伤。”
甚尔说“毕竟那个时候没什么办法解决咒灵。”
“那时候你才几岁”
“比你大六岁,简单的数学。”
“那也太过分了。”
“那群家伙对待你的态度不也完全一样。”
就连甚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脸上带着全然维护的表情。两人在水蒸气当中对视了几秒钟,阿镜终于“噗哈”一声笑出声来。
“偶尔就会感叹,甚尔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啊。”
她现在还会记得刚刚来到禅院家时的场面,面前这个人带着观察的态度和聊胜于无的好奇心,从树梢上投以居高临下的视线。不会主动插手帮忙,也不愿发表自己的意见,仿佛是披着人类皮囊的“别的什么”。
现在不是已经完全变成人类了嘛。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手机的来电提示铃声。他们二人的手机铃声设置不同,如今时值深秋,温泉之外的温度让人想要爬出去非得鼓起一番勇气不可,于是阿镜毫不犹豫地指使抗寒能力更强的那个人出去接电话。
甚尔对这个安排毫无异议,以前也有过对方洗澡的时候帮忙接电话的经验,要么是围棋领域的熟人,要么是有需要帮忙的咒术师,两个人的社交圈子重叠度很高,他基本都可以应付。
手机铃声固执地响了许久,他接通起来,意外地发现打来电话的人是五条悟。
对方应该是正在变声期,嗓音透出些让人想笑的古怪“你学会反转术式了吗”
他们两个偶尔会进行咒术师的技术交流吗原来不只是一起打游戏啊甚尔纳闷地想“她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等一会儿给你回过去。”
“嘁,是你啊。”
五条悟一副很不爽的态度。
“是我接电话还真是抱歉。”
甚尔毫无歉意地说道“有什么需要转达的吗”
“她我是说镜,学会反转术式了吗”
“没有吧,那种东西不是没几个咒术师会吗”
甚尔纳闷,就算是他也知道反转术式的罕见,相比于纯粹由咒力构成身体的咒灵,人类想要运作反转术式何其困难“都说那个是就算是特级也未必学得会的东西。”
“是这样。”
五条悟沉吟了一下“但她不学会不行我和她都是,不学会这个不行。如果希望这家伙活得久一点的话,就多督促一下吧。”
五条悟说得格外轻巧,但在甚尔的耳中却如遭锤击,就连那变声当中的噪音听上去也不再让人想笑。
“这是什么意思”
“哎你不知道的吗”
五条悟闻言也犹豫起来,他耳朵贴在电话的听筒上,迟疑了一下“这样算不算提前说出六眼的弱点啊。”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问她,别浪费时间。”
甚尔粗暴地打断他的说法。
也对,五条悟转念一想,这两个人是夫妻来着,谁知道为什么这种消息没有信息互通。于是他挥开了站在不远处等他打完电话的家仆,清了清喉咙,重新说道“六眼和她的眼睛一样,会对使用者的身体带来大量消耗,这点你知道吧”
甚尔“嗯”了一声。
这很正常,他这些年看下来已经很熟悉这套流程发烧,流鼻血,严重的情况下甚至可能会导致头痛或者昏迷,咒术师的术式或多或少会带来一些负荷,获取力量就要付出代价,这点他完全能够领会。
然而五条悟接下来却说“这种对于身体,尤其是大脑的影响如果没有尽早用反转术式进行修补,很快就会导致术者的短命。她比我年龄要大,剩下的时间本身就不算多,如果你不信这个的话,可以去调查一下五条家历代六眼和镝木家历代镜的寿命,之后应该就能明白我说的都是真话了。”
甚尔“”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解决的方法”
“彻底封锁咒力破坏视觉的话可以,但她肯定没办法这么做吧。”
五条悟立即回答道“按照她现在的情况,没这双眼睛的话很快就会死当然我也一样啦。”
年幼的六眼毫无芥蒂地谈及生死,而他却没办法像对方那样坦然应对。
甚尔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放下手机。
他带着有些恍惚的神色走回温泉池,在热水当中重新坐下,感受着带有硫磺味儿的温度包裹住自己的全身。阿镜连着叫了他两声,甚尔才重新回魂,他死死盯住对方那双虹膜异色的眼睛,直看得对方有些莫名其妙“甚尔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的事。”
他抑制住了想要询问对方的想法,重新找回了自己原本平静的声音。
虽然不愿相信,但那个六眼小鬼说的一定是真话。
他对于咒术师的训练窍门一无所知,但作为咒术师大家族出身的成员,也明白反转术式在人类这边的修炼难度难如登天。即便是五条悟这样众所周知的天才,也未必能够顺利地学会这些东西相较于努力和日复一日的练习,更主要的其实是天赋与偶尔迸发出的灵感。
术式顺转,术式反转,领域展开。其中每一项都需要术者经年累月的积累和磨砺,以及千载难逢的灵光乍现。
就连温泉都无法带来慰藉了,甚尔转过头,对方甚至还在无知无觉地玩水,把装着酒盏的小木桶推过来,状似很嚣张地命令道“甚尔,来倒酒”
“”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经提前动起来了。
透明的清酒装了小小一杯,在水汽当中氤氲起浓郁的米香味,阿镜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还在唠唠叨叨地抱怨“这种时候竟然没办法和甚尔一起喝啊”
“抱歉。”
“也不是要你道歉,不喜欢喝酒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
“只是因为永远都喝不醉,挤在一群喝酒的人当中会显得特别扫兴。”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甚尔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后来就不怎么喝了。”
他曾经认为世界待自己格外严苛,连一丝一毫酒醉逃避的余裕都不肯赋予,直到眼前这个人突兀地出现,在一个高烧的日子里招呼他待在房檐之下,躲避了来自庭院之外的袭击。
“但是偶尔有这种假期也不错。”
阿镜感叹道“是难得的休息啊。”
店里的客房收拾得格外整齐,榻榻米上铺着两个连在一起的枕头,短发的咒术师将提前放在房间里的牛奶一饮而尽,有些遗憾地感叹“可惜没有装电视今晚还有数码兽的放映。”
“已经拜托孔时雨录下来了。”
“哎明明没有委托过这个。”
“每周六晚上播放,你一直都看的吧。”
甚尔说道“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唯一的电子设备是店主的那台电脑。”
而且晶体管显示器看上去也已经有些年头了。
她看上去一点都没有畏惧,对于前路和所有人都无法窥见的将来有种超脱于其它人类的从容。甚尔坐在方桌前,一个一个地剥栗子,很快,剥好的板栗就堆砌起了棕色的一小堆。
“你的眼睛,可以主动选择看向多远的未来是吧”
甚尔把栗子推到对方的面前,状若无异地问道。
“唔大概算是平日里的话是能够默认观察到几小时或者一天之后,如果主动使用的话,像是针对直哉的那种程度,可以主动观测到数年乃至数十年不等。”
彻底关闭倒是没可能,像是五条悟的六眼一样,只要醒着就会不断运作,只能人为地用符咒或者不透光墨镜强行压制到“省电模式”。
问题在于,五条悟戴墨镜还能靠咒力成像来视物,而她这么干,山重水复的未来叠在一起,基本上就等于半瞎了。
“以前也没见你有过这种好奇心,要说对于眼睛产生兴趣的话,这种问话应该在好几年前提出来吧”
正当阿镜顺口抱怨着,就看到面前的男人走到自己面前,带着认真而郑重的神色送上一个亲吻。
一天也好,不然的话半天也好,三分之一天一个晚上都可以。
那个人垂着头,眼里闪烁着让人不明的情绪。
未来视可以直达结果,所以往往忽略过程,命运的操盘手和普通人类有天堑一样的距离。他无法确认对方对自己所报以的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但只要还注视着自己,只注视着自己,那就
“我把我的整段人生献给你。”
他说“作为交换,哪怕多一刻也好”
他闭上眼睛,额头贴紧对方的额头。
再分给我一些你的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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