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
由于林小冬名义上还是外人, 顾老爷在镇上有没有其他亲戚,他的后事便全部由管家一手操办。
顾府的大门敞开,往日镇上与顾老爷交好的人家纷纷登门吊唁, 但所有人即使是在交谈的过程中, 目光也情不自禁地飘忽, 落在了那道跪在灵堂前方的素色身影上。
林小冬穿着一身雪白的孝服,跪坐在蒲团上。
他安静地闭着双眼, 仿佛外界的一切喧闹都与自己无关。
但俗话说的好, 要想俏, 一身孝, 尽管他今日没有做任何打扮,只是用一根木钗简单地将长发挽在脑后, 但光是那清瘦单薄的背影,就足以让在场的宾客们浮想联翩。
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 穿着墨色长衫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唉,你的请帖呢”门童慌慌忙忙地从后面追过来, 高声喊道, “此乃我家老爷的祭灵之所,你怎么能擅闯”
“谁竟如此胆大包天”
忙着和宾客们热络应酬拉近关系的管家不满回头, 却在看到来人的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少, 少少爷”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但几乎是下一秒就后悔了。
这一声“少爷”喊出口, 顿时惊动了灵堂内外。
众人纷纷扭头望去,只见来人穿着一袭墨色云纹长衫,领口纹丝不动地扣到最后一颗扣子, 脊背挺直, 高大英俊, 漆黑的眼眸中还带着几分山雨欲来的沉郁气息。
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
“顾少爷回来了”在确定他的身份后,原本围聚在管家身边的人们立刻散开,排着队来和男人寒暄,“哎呀,当真是一表人才可惜了,顾老爷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看着这一幕,管家懊悔的神情逐渐变得阴沉。
男人却对这些不为所动,只是沉默着,走到和林小冬并肩的蒲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冲着顾老爷的棺椁深深一叩首,哑声道“不孝子顾星斋,拜见父亲大人”
几秒钟后,他直起身,目光不动声色地在身旁“女子”的身上掠过。
虽然只是带着审视意味的一眼,但林小冬低垂着头,一身素白神情空茫的无助模样,便已深深地烙在了他的瞳孔上。
看着林小冬雪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颊和脖颈,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慢慢涌上一丝怪异的情绪。
在收到父亲来信后,他赶了足足一天一夜的路,却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之前实在撑不住了在酒馆里歇脚,才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已经从人们的口中听到了无数关于“顾太太”的风言风语,以及自己父亲那很可能有蹊跷的死亡过程。
说实话,对于父亲这位传闻中的“妻子”,顾星斋的态度是十分冷淡的。
这一方面来自于身为原配长子的天然排斥,另一方面,则来自于林小冬这个人本身。
他师承天师一脉,虽不像师父那样拥有阴阳眼能一眼就辨别出妖魔鬼怪,这么多年修行下来,却也有了一套自己判断的方法。
面前这个女人的气息,给了他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我在信里听说了关于你的事,”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淡淡地对林小冬说道,“多谢你这些年照顾我父亲。如今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如果你想改嫁,我不拦你。”
听到耳畔传来的声音,林小冬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神情恍惚地看了顾少爷好几秒,才轻轻开口道“多谢少爷。但”他本想解释自己只是为报恩才留在顾老爷身边,但想到昨日傍晚老爷子语重心长的嘱咐,便又默默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如果您不嫌弃,就留我在府上,当个行脚医生使唤吧。”他说。
走是不可能走的,总得找个理由留在镇上,否则他的好人卡上哪儿收集去。
但顾星斋怎么可能真的把林小冬当成行脚医生“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说完,他便冷淡地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这边。
但看着男人冷峻的侧脸,林小冬却总觉得不太对劲“统,你确定顾熙真的没跟过来这个顾星斋给我的感觉怎么有点儿像他呢。”
系统“哪里像了”
就算它用全宇宙最尖端的科技分析两人的面部五官,也根本无法得出他们长相相似的结论,系统实在不知道林小冬到底是根据什么判断出来的。
“气质。”林小冬笃定道。
系统“”
“总之,这种可能性是非常非常非常小的,”系统特意用了三个“非常”来强调,“小到几乎等于你出门买了张彩票中了五百万,然后再买一张又中一千万那么大。你觉得你是非酋还是欧皇”
林小冬反思了一下自己平时的运气,沉默了。
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个执拗的想法,或者说是直觉更恰当一些。
尽管这位顾家少爷无论是从外形、声音还是性格性格有待继续发掘都和顾熙完全不同,但他就是觉得,这两人很像。
系统“你可以试探一下他。”
林小冬虚心求教“怎么试探”
“他身上不是还有一张好人卡吗,反正迟早都是要攻略的,”系统怂恿道,“你可以试试看去勾引一下顾星斋,看看他会不会为你动心。”
林小冬奇怪道“不是,你之前不是一直叫我要当个好人吗要知道现在在这位顾少爷的眼里,我可是他死去父亲的妻子啊。”
系统“你又不是真的跟顾老爷有关系,再说了,要是这个顾星斋真和你想的一样就是顾熙的话,你这也不叫勾引。”
“那叫什么”
“夫夫情趣。”
林小冬“”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把系统带坏了。
但系统的话也启发了林小冬,目前他在这镇上只认识管家和顾星斋两个人,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两张好人卡了。而除去顾老爷的那一张,剩下两张暂时还一点眉目都没有,以他现在这稍显尴尬的身份,攻略起来也的确有不小的难度。
最重要的是,在灵堂跪了一下午,林小冬早就饥肠辘辘了。
他用余光偷偷打量了一下四周,宾客们都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位还在和管家说这话。灵堂内唯一留下来的,就只有他和刚从外地风扑尘尘赶回来的顾星斋。
男人仍旧跪在他身旁的蒲团上,双目紧闭,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嘴里正喃喃念着大约是往生经一类的东西。
林小冬注意到他的右手手腕上还戴着一串漆黑的木制珠串,虽然不知道具体是用什么木料做成的,但光看上面雕刻的密密麻麻的图案就知道绝非凡品。
顾星斋的大手生得十分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面对去世父亲的棺椁,他显然心中有愧,低垂着头,放在双膝上的拳头攥得发白,透出淡青色的血管,在灵堂的袅袅香烟中看不真切。
有一种男人,虽然全身上下都被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总能叫人生起一股强烈的征服欲。
想要撕开他沉静从容的假面,想要亲手一件一件脱下他的衣衫,想要看到他的脸上浮现出被冒犯的怒气,眼底却深藏着屈从于欲望的挣扎和隐忍。
“如果身子弱撑不住,你可以先回房休息。”
似是注意到了身旁的视线,顾星斋闭着双眼,头也不回地淡淡道。
林小冬回过神来,倒也没推辞,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道“多谢少爷。”
虽然知道顾老爷是个好人,但对于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甚至才认识不到一天就去世的人来说,他实在是很难生出太过深厚的感情。
因此,在听到顾星斋的话后,林小冬便撑着灵堂冰冷的地砖,想要起身离开。
但他忘了自己之前跪了太长时间,脚已经麻了,刚一站起来就觉得小腿处传来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酸痛,脚一软,眼看着身子就要歪倒。
但在最后关头,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林小冬扭头望去,下意识朝那人露出一抹浅笑“谢谢。”
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虽然只是举手之劳的帮忙,但顾星斋的神情明显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小冬莹白的脸和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眸子,青年有着一双漂亮的凤眼,上翘的眼角自带一抹微红,纤长的睫毛浓密黝黑,用酒馆里那些镇民们的话来说,就是“多看一眼都会被勾了魂去”。
顾星斋很快就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这么漂亮的女人,他想,也难怪父亲会动心。
“下次注意。”他道。
在把林小冬扶稳后,男人几乎是立刻就收回了自己的手。
但刚才的画面已经全部都被站在门外的管家尽收眼底,望着顾星斋挺拔高大的背影,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攥紧,眼神也从面对宾客们的精明热情逐渐变成了阴狠冰冷。
顾老爷子嗣凋零,半生积累家财万贯,却只有一个长年在外的儿子。管家曾经几度冲着老天祈祷,希望这位顾家长子永远不要回到镇上了这样,他不仅可以坐拥顾老爷的大笔遗产,甚至连林小冬也是他的了
然而现在顾星斋回来了。
不管怎么说,在其他人眼中,他才是名正言顺的顾家继承人。
而他管家则永远只能是一位管家,为顾家鞠躬尽瘁奉献一生想到这些,他怎么可能甘心
“赵兄不必多虑,”一位平时与他交好的镇上布店老板走过来,冲他附耳悄悄道,“我有一计,保证叫你兵不血刃地拿下这个毛头小子。”
管家双眼微眯“哦仁兄请讲。”
“女人误国,红颜祸水,古来有之。”布店老板低声笑道,“正所谓口舌之利,胜于刀剑,赵兄,你这是当局者迷啊,现成的棋子就在眼皮底下,为何不好好利用一下呢”
闻言,管家忍不住皱眉。
他虽然的确想把顾星斋扳倒,但对林小冬还是有企图的,如非万不得已,他还是不太想牺牲这么一位美人来达成目的。
“哎,赵兄怜香惜玉,我懂,”布店老板拍拍他的肩膀,摇摇头道,“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而且你想啊,等顾星斋滚蛋了,林小姐不自然是你的掌中之物了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不依靠你,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管家凝眉细思一番,越咂摸越觉得有理。
“听君一席话,当真是醍醐灌顶”他文绉绉地拱手,郑重道,“若真有我赵某发达一日,必不忘老兄弟今日提点功劳”
“哪里哪里。”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具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他们以为自己站在人来人往的灵堂外就能避人耳目,但顾星斋修行多年,耳力早就远超常人,刚才管家和布店老板的对话,已经被他一字不落地全部收入了耳中。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
望着前方被风吹动的惨白丧幡,男人的双眼无悲无喜。
多年未返家,如今的小镇早已不复从前的淳朴,人心诡魅,邪魔入世比他想象中的,还更要险恶百倍。
“父亲,”他手持三炷香,郑重地冲着前方道,“儿子不孝,但您放心,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查明真相,让您在九泉之下安息。”
“若真是那人干的,我绝不会轻饶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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