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入体”
“年轻时落下的病根”
昏沉之中, 林小冬听到身旁隐隐有声音传来。
他眼皮轻颤,慢慢睁开了双眼。
“大人”
一位十来岁的少年猛地扑到床榻边,声音中带着浓重的哭腔“您终于醒了大人”
林小冬茫然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 只感觉半边身子都像是泡在了冰窟里, 四肢百骸都隐隐作痛, 胸膛更是沉闷得不行。
下一秒, 他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少年忙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过来,动作小心地扶起他的脑袋, 一点一点慢慢喂了下去, 这才勉强压下了林小冬喉咙间涌动的那阵腥甜。
一只苍老的手搭上了他的脉搏, 他抬眼望去, 发现那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少年注意到他的视线,忙介绍道“大人, 这是全京城最有名的大夫, 年嵩年大夫。”
这少年名叫谢忱,是林冬卿从前在边疆救下的孤儿,对他十分忠心耿耿。
林小冬强撑着半边身子坐起来, 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对年嵩道“多谢年大夫,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您就直说吧,我大概还有多少时间”
谢忱惶恐道“大人,您说什么呢年大夫医术精湛,您肯定不会有事的”
但床榻上只穿着一声白色亵衣、长发披散青年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年嵩, 虽一脸虚弱病容, 却仍神情执拗, 似乎只想要从对方口中获得一个答案。
老人半阖着眼睛, 凝眉片刻,慢慢收回了手。
“老夫只能尽力而为,”他叹息一声,“林大人服下的这毒剂量虽不大,但毒性却不小,更何况您的身体本就亏空,乐观估计的话五年吧。”
“五年”
青年闭上眼睛,喃喃道“足够了。”
但谢忱却猛地站了起来“可年大夫您方才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如果调理得当的话,大人再活几十年都不是问题的”
“我确实说过,但前提是林大人今后远离朝政,不再操劳。”年嵩看着他又看了看靠在床头的林小冬,苍老的面容复杂难辨,“但林大人能做到吗”
谢忱死死地咬着后槽牙,一言不发。
若是太平盛世也就罢了,如今正逢多事之秋,按照他对林冬卿的了解,就算杀了对方肯定也不会这么做的。
“我已经知晓了,”林小冬睁开双眼,沙哑道,“年大夫,接下来的几年还要麻烦您了。”
年嵩顿了一下,冲他躬身行礼“医者父母心,林大人为国操劳,还请多多保重身体。”
林小冬微微颔首,挥挥手示意谢忱替他送送大夫。
而待谢忱回来后,看到的就是青年披着大氅坐在床上,尽管眉眼疲惫,手中却还握着一卷亟待批阅的公文。
“您这是干什么”
他又急又气,竟一时忘了身份,疾步上前一把夺过了林小冬手中的笔,大声道“方才年大夫说的话大人您怎么转头就忘了刚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就算是再紧要的事情也得先放一放”
林小冬眨巴了一下眼睛,用一种十分新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对于谢忱其实他并没有多少印象,自穿越过来后也只在林府上见过几次,感觉就是个存在感不怎么高、对林冬卿言听计从的少年。
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还有勇气当面自己。
大概是终于在林小冬的注视下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干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握着笔的少年脸色由红转白,随即噗通一声跪在了床边。
“大人,我”
“起来吧,我没怪你。”林小冬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淡淡道,“过来替我揉揉肩。”
垂着头的少年猛地抬起脑袋,原本满是惶然愧疚的眼神瞬间亮了。
感受着肩膀上恰到好处的揉按,林小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里想着接下来几年的计划。
经过除夕这一出,太后被他囚禁于深宫之中,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反正这个乱臣贼子的帽子自己肯定是摘不掉了,想必等下次朝堂上,弹劾他的折子都能堆满景集的案桌了吧。
本来他还打算用些怀柔手段,但既然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那还不如
青年冷笑着想,既然长丰太后觉得自己是景朝的心腹大患,不得不除,那他就真当个一手遮天的权臣给他们看看
林小冬思索着,一时没有出声,而身后的少年也安静地为他揉肩捶背。
一时间,屋内寂静的只能听到轻轻捶打和布料摩擦的声音。
为了方便,林小冬干脆地把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拢到了胸前,露出一截雪白瘦削的脖颈。谢忱的视线不自觉地下移,看着大人那又清瘦了不少的背影和凸起的脊骨,只觉得心一抽一抽地疼。
“大人,我不明白,”他低声问道,“当初在边疆的时候也是,您为何要这么拼命呢”
若是为了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谢忱尚能理解,可林冬卿对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小皇帝仍如此殚精竭虑,甚至还不惜被天下误解,背负后世骂名也要为他的未来铺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在身为孤儿的谢忱看来,简直是吃力不讨好,傻到家了。
明明以大人现在的地位,当个富贵闲人,无论是陛下还是大臣们都会喜闻乐见的,谢忱委屈地想,而且大人也不是什么追名逐利的人,那些下属官员给林冬卿送来多少银子贿赂,府上每个月花多少又送出去多少,他身为管家能不知道吗
“叮,好人卡 1”
林小冬一听到提示音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想歪了,他哪儿有那么伟大
要是皇宫里的不是顾熙,他一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所以他并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睛道“这句话,我就当从来没听到过。谢忱,当初我收养你的时候说的什么来着”
谢忱捏肩的动作不自觉地一紧“您说您只要听话的部下。”
“这些年你做的都很不错,”林小冬意味深长道,“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谢忱的嘴唇嚅动了一下。
在看不到的地方,少年对自己的收养者露出一个既像是笑容,又像是在哭泣的表情,他用眷恋的目光深深凝视着长发青年的背影,低声应了一声。
“是。”
新年还未过去,不出林小冬所料,长丰太后的事情果然让景朝上下都炸了锅。
就连目前和林冬卿勉强算得上是利益同盟关系的安王都写信过来,责备他行事过于鲁莽,对太后大不敬,让他赶紧把太后放出来。更别提那些本就看林冬卿不顺眼的大臣们了。
寒冬腊月的,一群人跪在皇宫大门外,请求陛下解救长丰太后,并立刻处置林冬卿以正皇家天威。
林小冬的应对措施同样十分强硬
任他们骂,任他们闹,放人
做梦去吧
于是一帮自称是忠臣的老头子们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林小冬坐着轿子,大摇大摆从他们面前经过,从皇城大门处长驱直入,气得一个个嘴眼歪斜,血压飙升。
“祸乱朝纲林冬卿,你不得好死”
听到身后传来的大骂声,林小冬哼笑一声,压根儿没有理会。
但他们在皇宫中走了没多远,就在拐角处被拦住了。
一个长相一脸正气的年轻人用手指着他,脸上满是义愤填膺的怒火“林冬卿你你你你居然还敢出现在宫中真是厚颜无耻”
哟,还是个生面孔。
他稍稍提起了几分兴致,扬声问道“你是哪个”
“翰林院修撰,郭辛文”那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怒目圆睁地大声回答。
林小冬笑了起来。
然而自中毒后青年原本就差劲的体质更是雪上加霜,他现在根本不能有什么大动作,就连笑也会忍不住咳嗽。但他硬生生忍住了这阵喉咙的痒意,对郭辛文道“原来是个六品芝麻官,我还道是什么大人物。小子,官职小也就罢了,你好歹也是翰林院出身,起码是个进士吧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居然都不会看眼色吗”
郭辛文怒道“对于你这种奸臣,还需要看什么眼色犯上作乱,发动宫变囚禁太后,还妄图控制陛下,你这种罪人就该被拉到午门外千刀万剐我虽只是六品官,但也有报国之心,明日早朝,我必定会向陛下递交弹劾”
“放心,在诸位眼中我是个什么形象,我已经大致明白了,”林小冬支着下巴,也不生气,就这么笑眯眯地坐在轿子上,伸出一根修长削瘦的手指点了点跪在远处宫墙外一脸义愤填膺的老臣们,“可不知你有没有发现,至始至终这帮人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你倒好,被推出来挡枪了都不知道。”
“你”
“难道我说的不对”林小冬眯起眼睛,“年轻人,若是我但凡存了一星半点杀鸡给猴看的心思,你今日就要血溅皇城了。”
“我”
“你想说不过一死,正好成全了你做臣子的忠义,是不是”没等郭辛文开口,林小冬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但你想过你死了对我有何影响吗你想过死前怎么为陛下的将来铺路吗在我看来,你所谓的一死成全忠义不但没有为陛下带来半点好处,甚至一文不值徒陷陛下于两难境地”
郭辛文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但虽然怒火溢满胸腔,他还是不自觉地拧起了眉毛,犹疑地看着眼前面色淡淡的青年。
林冬卿这家伙,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番话
“走了。”
不待他细思,林小冬就已经坐着轿子离开了。
毕竟是皇宫之中,尽管景集现在尚且年幼,手底下基本没什么可用的人,但他还是从太监的口中知道了这个小插曲。
听到林冬卿质问郭辛文“你想过死前怎么为陛下的将来铺路吗”,他既觉得讽刺,又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冀林冬卿居然能对一个六品官说出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还没有惩罚对方,是不是证明,他其实心里还是有自己这个皇帝的
保持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景集一直呆在书房中装作埋头念书的样子,就等着林小冬过来找他谈话。但没想到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他都快装不下去了
旁边的太傅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叹了一口气道“既然陛下心思不在学习上,那今日授课便到此为止吧。”
景集垂下眼眸,默认了。
太傅告辞离开后,景集呆呆地坐在书房的桌子前,盯着面前空白一片的宣纸发呆了很久。
他本以为林冬卿是就母后的事情来跟他道歉的,就算不是道歉,以对方的性格,最起码也会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景集其实和长丰太后的感情并不深,甚至他比谁都明白自己的母后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私、疯狂、权力欲旺盛自登基后,长丰太后对他的钳制远胜林冬卿一百倍。
尽管很生气,但景集都已经做好无论青年说什么都无条件相信的准备了。
只要他肯解释的话。
可林冬卿进了宫,却不来见他。
不仅如此,还任由他在宫中发展自己的眼线和势力,看上去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夺回权力的样子。
小皇帝纠结的肠子都快打结了,原本七分的怒火变成了十分,气上加气,还带点儿委屈。
说好的控制我呢说好的挟天子以令天下呢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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