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灵堂内, 除了唐宁之外的所有玩家都如临大敌,唯独唐宁望着不远处温柔浅笑的纪连韫出了神。
小宁。
那温柔的语气缱绻叫着这个称呼时,让他一瞬间想到了莫云初。
纪连韫含笑着往前走,他的脚要跨过门槛时, 所有玩家都齐刷刷转头看向了唐宁, 用眼神示意唐宁快去阻止纪连韫。
香就只剩下那么一小截, 要留着抵御鬼怪, 经不起纪连韫再来一趟了。
唐宁连忙站了起来,他跪得太久,突然起身的那一刻两眼发黑,上半身都是虚的, 靠感觉走了两步, 眼前的黑点才缓缓散去,纪连韫伸手扶住了他, 所有的玩家都在紧张地看香有没有加速燃烧, 只有纪连韫担忧地观察他的状态。
“是不是头晕”纪连韫心疼道“你身体不好,又跪了这么久,不可以一下子太快起身。”
香并没有加速燃烧。
但这不并意味着纪连韫就是真正的纪连韫。
因为在纪连韫没有点灯、下跪前, 香也是很正常地燃烧着。
“我没事。”
唐宁分不清眼前的纪连韫究竟是谁,他只能看到那摇曳的烛光倒映在深邃的眼眸里,平添了温暖的烟火气, “我给你简单炒了几盘菜, 村子里有一种野菜很好吃, 不知道你有没有尝过。”
纪连韫说着看向了四周的玩家,他温和热情地邀请道“你们要来一起吃吗”
玩家们纷纷摇头。
纪连韫没有再客气, 他握住了唐宁的手, 柔声道“我们现在回家趁热吃吧。”
唐宁看了看周围的队友, 发现大家没有阻拦的意思,他便和纪连韫一起从狭窄压抑的灵堂离开。
外面的空气新鲜但冷,唐宁紧紧挨着纪连韫走,纪连韫问他膝盖跪着痛不痛,问他在灵堂会不会被香熏得难受,问他晚上需不需要加件衣服,问他还要在灵堂呆多久才能回屋休息
那么多的问题,好像纪连韫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攒了一箩筐,见到他了再一个个拿出来给他看。
唐宁想要说自己一个人在灵堂没关系,可是啊,纪连韫的语气是那么温柔,温柔到唐宁藏不住自己的委屈,他握紧纪连韫的手,语气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软糯“腿好疼,不过我跪麻的时候会自己调整一下姿势。”
纪连韫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他半跪了下来,在唐宁茫然的注视中小心翼翼卷起了唐宁的裤脚,认真凝视一会儿,“都红了。”
其实唐宁已经习惯了这具身体会带来的疼痛,跪在灵堂好几个小时里最大的痛苦也不是这样细密的疼。
可为什么纪连韫这么说了之后,他的鼻子突然一下子就酸了呢
“回去给你涂点药,睡一觉就会好了。”纪连韫站起身,他的脸在黑暗中看不清,声音随着微风轻洒进唐宁的耳畔,“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沉溺在悲伤中。”
“我之前看书的时候看到了一句话,不必纠结于当下,也不必太忧虑未来,人生没有无用的经历”
纪连韫的声音和夜色一样温柔,“只要我们一直向前走,天总会亮。”
唐宁握紧了纪连韫的手。
他一下子感觉很温暖,哪怕前方是化不开的夜色
等等。
唐宁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既然天这么黑,伸手不见五指,那纪连韫是怎么看出他膝盖是红色的呢
寒风吹过后颈,绵长的寒意像暴雨过后氤氲的雾气将他笼罩住,这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雾,灰色的,阴冷的,他牵着“纪连韫”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鬼。
一个正在和他说话的厉鬼。
“纪连韫”还是那么温柔,看起来和真正的纪连韫别无二致,甚至走了几步,他忽然低低咳嗽了起来,那咳嗽从低到高,一声比一声烈,咳到最后撕心裂肺。
唐宁完全呆住了,他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中震颤。
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上去嘘寒问暖,可察觉到这不是真正的纪连韫,唐宁整个人都像被恐惧钉在原地,他很怕鬼,真的很怕,他怕那从花轿里伸出的苍白的手,怕舔舐眼球的舌头,怕想要将他身子吞进去般痴迷的“纪连韫”
这个“纪连韫”究竟想做什么呢
唐宁看到那不断颤抖的身体在黑暗中倒了下来,“纪连韫”倒在了地上,似乎昏迷了。
唐宁慌了神,他打开手电去照“纪连韫”,看到红色的血从唇角溅到了衣服上,那苍白的手上都是粘稠的鲜血
“纪连韫纪连韫”唐宁连忙扶起瘫倒在地的人,试图喊醒对方,可纪连韫紧闭双眼,毫无反应,唐宁去探纪连韫的鼻息,察觉到了微弱的气息,他赶紧用染了血的手去拨电话,结果拨到一半,唐宁忽然发现手机再次没了信号,在卡牌世界,手机没信号通常意味着
鬼的靠近
唐宁惊恐地抱着纪连韫的身体,纪连韫很重,唐宁只能吃力地背起纪连韫往回走,纪连韫好沉,身体冰冷,血腥味从后面散发出来,唐宁好害怕纪连韫会突然变成鬼,好害怕一回头,就看到一张青白色的鬼脸在他的肩头挂着。
沙沙的声音从唐宁的后方传来。
那是一道脚步声
一瞬间迸发而出的恐惧汹涌而出,无边无际流淌在唐宁的周围,每一个恐惧的因子都沉重得像是一座山,压在他的身上,他的腿,他的手,他的喉咙,他的意志和他的灵魂通通都被压垮了。
唐宁颤抖着背着纪连韫朝前走,那脚步声锲而不舍地跟着他。
沙沙,沙沙沙,不紧不慢,阴魂不散。
双腿在哆嗦,前方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阴冷的风贴着唐宁吹过,唐宁走快一点,那东西就跟得快一点,唐宁走慢一点,那东西就跟着慢一点,好像踩着唐宁的脚后跟走路。
唐宁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按理来说他应该能走回灵堂,可现在他依然在路上
唐宁打开手机想要去照照四周的景色,冰冷的光束穿透了黑暗,不断向前方延伸,却在一个僵硬的身体上停了下来。
握住手机的手在发抖,那光束跟着乱晃,照亮了脚踝上绑着的一根染血麻绳。
下一刻,四周一片漆黑,唐宁吓到心脏骤停,他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黑暗中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
是鬼打墙
意识到这绝望的事实后,唐宁甚至想放弃了。
想要放弃所有的一切,那么多的挣扎,那么多的咬牙坚持,他都想要通通放弃,其实总归是一死,那鬼东西扑上来也无妨吧,痛苦是短暂的,就让那一瞬间的痛苦彻底压垮他,他这样英勇无畏地想,可是内心那一道微弱的声音却在告诉他
不可以,我好害怕,我害怕面对真正的深渊。
唐宁咬住下唇,咬得那样用力,甚至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眼睛在一瞬间睁大,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血纪连韫的血似乎可以让鬼畏惧
难怪走了这么久,那个鬼东西还是徘徊在他的身边始终不敢靠前。
唐宁赶紧去摸纪连韫手上残留的鲜血,他将这些血通通抹在了自己身上,涂抹完了之后,唐宁稍稍有了一丝安全感,只是现在身上却没了力气。
刚刚背着纪连韫走了那么久,似乎掏空了他全身乃至于骨髓间隙里的每一丝力气,力竭到极致的疼痛爬在他的身上,像变成了无形的怪虫盘踞他的心口。
唐宁背着纪连韫沉重的身躯继续往前走,因为什么都看不到,其实和闭着眼睛走路也没区别。
好累。
他多想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可现在的情况好像就是他的极致了。
越认清自己,他就越发痛苦,他总是想要去努力,可是再怎么努力,他好像都比真正优秀的人差着一个无法逾越的天堑。
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有聪明的大脑,没有坚强的意志,没有无畏的勇气
“人生没有无用的经历,只要我们一直向前走,天总会亮。”
纪连韫温柔的声音似乎在耳边浮现,唐宁感觉自己应该是又哭了,好像仅存的力气只会去哭泣,让泪水将痛苦和恐惧冲刷出来。
不要紧的。没关系的。
唐宁,不要放弃好不好你现在已经比第一次进入这个游戏厉害很多了,你没有像最开始那样只会像个鸵鸟蜷缩在角落里哭泣,你会一点一点变好,你会挨到真正的天亮。
所以请继续走下去。
即使没有人依靠也要继续走下去。
唐宁力竭的身体似乎又生出了一点力气,他背着纪连韫朝前走,走着走着,远方竟然真的出现了一点光亮
那是灵堂里散发出来的光
唐宁激动地背着纪连韫往光处走,他越走越快,就像跑步考试最后一段距离冲刺那样,全身的力气都被压榨出来,他气喘吁吁着走到了灵堂前,看到了玩家们一个个跪在灵堂里的身影,还有一双晃动在眼前的脚。
唐宁即将跨进门槛的脚顿了一下。
很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弥漫,这种感觉和之前两次见到的吊死者都不相同,唐宁缓缓抬起头,他的视线从纤细的脚踝,到纤细的腰肢,再到纤细得拧断了的脖颈
在唐宁抬起头往上看时,那张吊死鬼的脸竟然也在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用的是唐宁的脸。
唐宁看到自己被吊死在了房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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