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洛萤神清气爽地起床。
尽管这张床上前两天洛永诚新丧,死得也不太正常,她依旧能够安安稳稳地在床上睡觉。
床上是有人去世,可那又怎么样
这不还是床吗
床不就是给人睡觉的吗
旁人所担忧顾忌得那些,什么规矩礼教,繁文缛节,在洛萤眼中都不存在。
她并非无法无天,无视法度之人,只不过心中思量与行事自有一番自己的准则。
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洛萤只认自己的理儿。
如今这诚和当中的诡异当物统共不过四件,破毛笔,鲛人烛,百宝箱,还有那驱蛇竹笛。
那编号是按照天干地支,甲乙丙丁来排的,甲为尊,丁为末。
昨夜一番杀鸡儆猴,言语威胁洛萤镇住了秘字号房中的剩余三件诡物,不想和竹笛一般下场,相比它们最近会安分老实一段时间。
洛萤洗漱过后,看着自己通红阵痛的手掌,面色平静无澜。
系统给她安排的这个身份,很大的一个好处是家学渊源,世代习武,正与洛萤前世相同,也给了她使出功夫的来由。
洛永诚自幼习武,年轻时走镖为生。原身跟着老人长大,也是连了一身的好功夫。
只不过,比洛萤自己的身子差了些,以至于昨晚在捏那竹笛之时,为了杀鸡儆猴到位,她动用了压榨自己的秘法,副作用不小。
但代价是值得承受的,起码那伪春秋笔,鲛人烛还有百宝箱都暂时安分下来。
对于洛萤来说,这几个诡物不搞事,这段时间足够她来了解这个时代,收集更多的信息,武装自己。
在翻阅诡物当簿之时,拢共四件诡物,洛萤没做多少思量就决定选了竹笛下手。
这玩意按照当簿里的规格,编号丁巳,看起来能够驱使虫蛇,但等级偏低,本身的材质也限制了诡物之力,比起捏碎毛笔和鲛人烛,还是竹笛好欺负一点。
更何况,那条数次袭击洛萤的蛇兄,可正是被这竹笛驱使的。
也许换做旁人接手了这当铺,恨不得将所有诡物都掌握在手里以供驱使,毕竟每一件诡物之力皆有不同。
一共就四件诡物,洛萤才接手一天就超度了一个,惊掉人大牙。
可对于洛萤来说,这诡物当簿上既然说了原来有九件,如今只余下四个诡物,自己是当簿之主,这些诡物自然归她处置。
根据先前那给出的任务,要求她“获取秘字别当物”,“收归失落当物”。
既然这些诡异当物能够获取新的,也能够收归老的,洛萤下手得就更快了。
诡物不听话
先谈个心。
还是不听话
没关系呀,拜拜就拜拜,物理超度,保准下一个更乖。
缺少的诡物她再淘一淘添补上一个就是了,这有何难
洛萤在房间内吃了早饭,推开了大门。
京城的天气要比奉天热上些,她换了件素净的青缎衫子配袄裤,长发偏分挽髻,仅以一支银簪点缀。
时下新朝立国九年,早已提倡文明新风,年轻的女子不少都流行起穿着东洋的学生装,浅色上衣玄色学生裙,连短发都是如出一辙,也有学着那画报杂志明星青楼花姐烫起时髦卷发的。
效学生,学生效,人人皆时髦。
只不过原身在奉天城长大,虽不是满人出身,但老人家更守旧,除了在女子中学穿学生装与洋装,平日里在家都是上衣下裳,上袄下裙的打扮。
因为事发突然,原身的手提箱里也不过是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其他物件,待这几日将当铺的事宜处理完毕,她还得去购置几件便于行动的衣服。
洛萤起的不晚,但比起其他人来说还是晚了一些。
昨儿个白日里宁爷爷带着她转了一圈,不过是了解了这诚和当大概的情况。
当务之急,对于诚和当来说,是老东家走了,日后应当如何
这几日诚和当的大门始终是锁着的,外贴了暂不营业的字样。
当铺内的全体员工们此刻已经在院内聚齐了,为的是等洛萤这位大姑娘的决定。
虽然因为自己的任务,洛萤早已定下要在京城开当铺至少三年,但其他人并不知道。
若是她一甩手决定把这当铺出兑,这诚和当除了洛萤以外的九口人都要另谋生计。
当铺这行当讲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时代大部分当铺多是家族传承,时代的家族产业家生子,身世几代以上清清白白查的一清二楚,你这外人想要进去工作
没门
且不说诚和当的待遇一贯优厚,福利在这个时代是真的不差,每年两次听戏,包吃包住,每月最少吃两次荤,逢年过节生辰假日也是有年礼节礼封赏。
况且不必风淋雨晒,大部分时间呆在屋子里,好吃好喝着的,不用干苦力,在这个时代那是相当不错了。
而一旦洛萤转手出兑,这当铺换了人家,新东家不一定信得过旧人,原本的这些员工们若是被辞退,那就意味着失去了进项,搬出当铺,食宿都需要自己操心,就算是靠着积蓄可以过活,可又能支撑多久
故而此刻员工们排成了两排站在洛萤身前,岁数最大的老两口蒋叔与王妈更是眼神中带着渴盼,少年头捏紧自己的衣角,也很是不安。
胖乎乎的王小田虽然面色无波,但交拢紧握的双手透露出他此刻的紧张,唯有摺头徐长平,董家三兄弟与宁爷看起来很是平静。
洛萤将众人的表现尽入眼底,她语调平和,徐徐开口。
“洛萤幼时随阿爷习武,后西风渐入,新旧更迭,先后就学于奉天公小,奉天女子中学,蒙阿爷阿奶照料,不曾受许多苦。”
“论及从商与典当经营,除却算学,其余是万万不懂的。”
听到她这话,伫立在一旁的王小田简直心都要提起来了。
“家父急病逝世,为人子女心甚痛之,然病来如山倒,无可奈何也。”
“萤未能于病中侍立于家父身侧,亦未能见家父最后一面,恪尽孝道,实在憾也。”
“诚和当乃我父一生所立,萤不愿我父半生之心血化如流水,亦不愿交由他人手中。”
“故而,萤愿承我父之遗志,与诸位共事诚和当,不知各位伯爷叔婶儿意下如何”
洛萤说罢,就听得少年头拍了手。
“大姑娘愿意留下来,那我们肯定跟着您。您要是走了,我可得上街要饭去了。”
宁爷也捋着长须,其他人或多或少地松了口气。
蒋叔与王妈更是喜上眉头,
“有大姑娘这句话在,那我们还怕什么您放心,有大姑娘您在这一天,我们就铁定跟着您。”
“是啊,我也不用忙着去找房子了。”摺头徐长平也是斯文笑道。
“我们三兄弟还以为不行就要去卖苦力,要么就得回老家了。现在看呐,还能给诚和当继续站岗几十年。”
三兄弟露出如出一辙的憨笑,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的职责绝对不会出错。
“那诚和当日后就仰仗诸位了。”
洛萤先是一拱手拜谢,随后再行一鞠躬礼。
“哎哎呀,大姑娘不可,怎么能给我们行礼呢”
蒋叔连忙摆手,这是东家主子姑娘,哪好给底下人行礼的。
“蒋叔,如今新社会讲求人人平等,男女平等,更何况诸位既是我长辈,日后我又需多多仰仗,行一礼不妨事。”
洛萤抬头,含笑看着这位老叔。
“诶,大姑娘说得对,大姑娘说得对,我这人老了。”
蒋叔摇了摇头,新朝立了九年,可这人骨子里的老思想老观念哪是这般好改的呢
“宁爷。”
洛萤转头来到了长须老者的面前,即便是新朝倡导了新风多年,这位老人依旧是老派习惯不改。
常年的瓜皮帽长辫子,一身马褂,却没有那些坏习惯,不抽大烟,更不去花楼,每日除了盘账点算盘,就是弄了新式的算学讲义研究。
“于当铺经营一道,萤万事不懂,日后望宁爷不吝指导,票台与账房统账还请宁爷受累。”
洛萤深深鞠躬,这诚和当这么多年不出岔子,账务分明,这位老人可是大管家。
宁爷面色动容,他微微搭手一碰,扶起洛萤。
“老夫必不负东家重托。”
洛萤再走两步,来到二柜王小田的面前,她郑重开口。
“小田叔,萤欲请您接任头柜,为诚和当之大掌柜,不知您可愿”
高壮的王小田听了洛萤的话此刻有些晕乎坐头柜让他去接任老东家的头柜
要知道,掌柜掌柜,一声掌柜足以证明这头柜的重要性。
这偌大京城的各家当铺,掌柜者不惑之年都是少数,而他王小田不过三十出头,才及而立,就被东家委任成掌柜了
王小田并没有被这句话砸昏了头,他深知掌柜之责,他在诚和当呆了八年,也亲眼见着老东家洛永诚坐头柜的情形,这个重担,他担得起吗担得住吗
他当然知道这是如今的权宜之计,毕竟诚和当内只有两个柜,老东家去世也只能由他顶上来,就算想到外面请人,哪里是这般容易的。
王小田脑中心思流转,不过是几十秒的功夫,他心中已经坐下决断。
他神情郑重,向前迈出一步,正视洛萤。
“王小田承蒙东家厚爱,定不负东家重托”
壮硕的胖子深深鞠躬。
与众人交代了自己确定接手诚和当,整个当铺之内的气氛为之一松。
再加上洛萤又将各人薪金上浮一成,王小田与宁爷的薪金浮三成,各人更是脸上添喜。
只不过,在洛萤提出给王小田这个新晋掌柜提薪的时候,这位胖叔叔却是婉拒。
“东家,我这么多年始终坐二柜,今西洋店铺多有试工,且让我在这试工掌柜三月,如三月稳当,我当得起您这涨钱,我便收了,若是不成,我便做回二柜,咱们再寻高明。”
听到他的话,洛萤也是有些讶然。
这位小田叔看起来高胖粗人,实际上却是心思细腻,考虑周到,既然他如此说,她便应允。
而在散会之前,洛萤也对众人提出一个要求。
“诸位伯爷叔婶儿,能否莫叫我东家或是大姑娘,唤名字就好。”
洛萤有些无奈地开口,许是因为她终究是现代的芯子,这大姑娘一叫,她就情不自禁想起了前世的歌词,“大姑娘美啊大姑娘浪”,自动在脑内循环起来。
“大姑娘说的是,叫东家倒是显得大姑娘老了些,可我等又岂能直接唤大姑娘闺名不妥不妥。”
王妈摇头,仍然是一口一个大姑娘。
“时下西洋人多唤小姐,以姓氏相称,可这般喊,倒显得陌生了些。”
摺头徐长平开口,说话斯斯文文。
“不如折中,诸位皆是我亲近长辈,唤我名又有何不可”
洛萤说着,诸人对视几眼,最后同意。
“那我日后便唤大姑娘为萤姑娘,萤小姐。”
到最后这称呼也没统一,洛萤也无所谓了,不管是萤姑娘还是萤小姐,不是大姑娘就行。
因为尚在丧期,虽然并没有向外报丧,但洛萤也准备待到头七结束再开门。
诚和当依旧是大门紧闭,当铺之内却没有松懈,查房,对账,检查,保卫,一切井井有条。
洛萤请了宁爷与小田叔进了会客室,倒不是因为别的。
当前的当铺的主要问题还是那一个,王小田做了头柜,那二柜要如何
即便是洛萤学习能力强,时刻跟着王小田开始学习,日后也没准可以坐柜,可这需要的时间太久了。
现在缺了一柜,总不能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都让王小田坐在当铺里工作吧
请一位二柜来是必然,可又是老问题。
京城别家当铺的二柜,哪里是说挖来就能挖来的
这人,要到哪里去找
洛萤请两人坐谈,宁爷抚着胡须,叹息一声。
“二柜之缺,既要能得了主家信任,为人扎实精明,又要有精准眼光,生意周到,老夫识得之人不过,如今于家中含饴弄孙,再有从前契约在,只怕也不肯出来做二柜。”
宁爷认识的人多是同龄,有家有子,要么在家含饴弄孙,要么早已和曾经的主家签了契约,不能再就业。
洛萤心中轻叹,转头看向小田叔。
却见这胖子脸上拧作一团,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她连忙开口“小田叔有话不妨开口,有什么问题我们一同商讨便是。”
王小田拧着眉毛犹犹豫豫“我倒是认识一个,之前泰和当的三柜崔子铭,前一阵打眼儿而后自请离铺,如今尚闲在家中。”
泰和当三柜
洛萤一愣,那不就是洛永诚日记簿里提及过打眼了假蛐蛐罐的那位吗
“泰和当乃是鲁地大当铺,十几柜台,崔子铭三柜之本事不小,且我听闻崔子铭自请辞退似乎有些古怪诡事,似乎与那打眼儿的蛐蛐罐有关。”
王小田的声音越说越小,一旁听着的洛萤眼光却是越来越亮。
古怪诡事
她原本还不知道去哪里搞这任务里的诡秘当物,思考要在当铺里自己蹲守多久,现在这不就有了消息
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旁的宁爷正拧眉欲要打断,就听得洛萤利落地开口
“小田叔,我想要见见这位崔子铭先生,若是有真才实学,便请来我们诚和当。”
“事不宜迟,还请小田叔速速联络,可知这位崔子铭先生住在何处”
王小田愣了一下,显然被洛萤的快速决断惊到。
他呆呆开口“就在前门那边的柳树巷子胡同,崔家是遗族,还住着一进四合院。”
洛萤起身“事不宜迟,若是可以,我们现在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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