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怕洛萤不知道这人是谁,王妈又补充了一句。
听见这个回答,洛萤回想了下原身的记忆。
原身老爹洛永诚认下的干亲,那可不就只有一个干女儿
一位叫凌铃的年轻姑娘,岁数似乎应当与自己仿佛,十七八岁左右。
对于这位干女儿的存在,原身家里也是知道的,只是了解不多,似乎是洛永诚曾经一起走镖兄弟的女儿,其后那兄弟出了事,洛永诚等人就接过了帮扶的重任,资助对方上学。
只是这个凌铃无论是原主老家,还是诚和当之人了解的都不多。
原本洛永诚似乎准备资助凌铃一家,但凌铃的母亲坚决拒绝,寡妇门前是非多,即便是亡夫的兄弟照拂,传扬出去也会变了味道,只有凌铃以干闺女的身份接受洛永诚的学费资助。
因此据王妈说,似乎只有逢年过节,这母女俩才会一同来诚和当拜谢,凌铃这个干闺女,洛永诚赶着开学或是假期,一年能带到当铺几次来吃个饭,认认门。
凌铃的母亲是一位绣娘,在洛永诚的介绍之下在前门的一家绸缎庄做手绣的工作,人工费就是最贵的,赚取的薪金足够母女两人生活费。
日子曾经也过的艰难,但现在也一点一点好了起来,等到这位凌铃姑娘从北宁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毕业,顺利地在中学入职工作,或者去做一名女子家庭教师,生活会越来越好。
这母女二人,在当铺员工的描述之中,都是有骨气,知礼节,讲道义之人。
这突然上门是为了什么
应该不会是来狗血地争抢家产一类的吧
洛萤不知,尽管这个干妹妹的风评似乎在当铺人口中相当不错,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她需要见一见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干妹妹。
洛萤手持银镜照了照自己的脸,在没有发生异常的时候,这面手持的银镜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玻璃镜,一点都看不出任何不寻常的样子。
洛萤走进诚和当的会客室,就见到一位身形高挑的年轻姑娘。
她穿着标准的文明新装,上着白衫,下着黑色学生裙,穿着一双黑色布鞋,斜跨布包,头扎麻花辫,长相灵秀,肤色微黑,看上去十分健康。
虽然以貌取人不好,但洛萤看着这位姑娘的身形气质,便心生好感,看起来是个很有活力又能干的姑娘。
洛萤在打量着凌铃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她。
只见那款款走入会客室的高挑身影,鹅蛋脸,柳叶眉,双眸沉静若幽潭,长相温婉而大气。
一袭上身的碧绿衫子配下身黑色袄裤,浓墨般的黑发只以一只簪子盘起,通身的素净却难掩一身的清丽醇和。
“萤小姐,凌铃冒昧前来打扰了。”
听着凌铃的称呼,洛萤一挑眉。
这个称呼,明显是凌铃并没有把自己摆在老东家干女儿的身份上,而是拉开了距离,称呼上十分客气。
不然按照这辈分,她也当唤洛萤一句“萤姐姐”才是。
“凌铃妹子,你我二人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我与祖父祖母在奉天早已知晓,妹子无需如此客套,你我姐妹相称就是。”
洛萤温和地开口,她并没有在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什么攻击亦或是敌意的气息,因此语气亲近,就像是对待亲戚一般。
眼前这姑娘拢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有些无措。
凌铃定了定神,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干姐姐如此和善。
在今天过来之前,凌铃相当过很多种态度。
她是一个偶然知道干爹家里的情况的,干爹和她约定好要保密。
在偶尔干爹看着自己想到远在老家的女儿露出思念之时,凌铃也曾天真地发问,为什么不接到京城来呢
干爹之时摇了摇头,对着她说,你还小,你不懂。
后来凌铃年岁渐长,知道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曾问了。
干爹每个学期带着她去挑选学习用具的时候,或是询问她喜欢什么女儿家玩物总是额外的多买一份,凌铃一直知道,这是给干爹的亲女儿,自己素未谋面的干姐姐。
只是一直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个什么人。
在乡下老家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姑娘,会是什么样呢
高大能干泼辣胆怯土气无才老实还是谨小慎微的旧式闺秀
老实说,凌铃曾想过无数种这位干姐姐的模样,但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完全是她没有想到过,也根本想象不出的那一种。
今日凌铃前来,本是因为她身为北宁女子高师的本科生即将去进行为期八周的教育实习,为日后的毕业就业作准备,她是想要前来询问干爹的建议。
可凌铃万万没想到的是,今天才一进门就碰到诚和当内诸人的惊诧的眼神,少年头询问她是不是前来吊唁的。
这下凌铃一惊,干爹去世了,就在十天之前,而诚和当居然秘不发丧,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干姐姐赶了过来接手当铺,甚至此刻在头七之后已然如同没事人一般开门营业。
凌铃只觉得不可思议,以为少年头定是在唬她开玩笑,可连当铺之内年纪最大的宁爷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她只觉得呼吸急促,不可置信,又是一股怒气与悲痛齐齐涌现。
干爹去世,即便是秘不发丧,可为何连消息也不通知一声。
这位自己素未谋面的干姐姐,是在害怕她上门争什么吗这般不待见自己
即便是没有见到干爹最后一面,可,可来送最后一程总是应该可以的啊。
如果自己今日没有前来,是不是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会知道干爹已经过世的消息
可凌铃心里又清楚地知道,理智告诉自己,这是人家的家事,任由亲疏远近,血缘之亲哪里是自己这个干亲能比拟的呢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自己的这位干姐姐
即便是她真的有错,万般不对,那也是恩人的女儿。
再者,也许人家压根不认自己的这个“干妹妹”,她诸多的想法不过是闲人自扰。
凌铃就是这般心思复杂难言地坐进了诚和当的会客室之中。
此刻看着眼前人,她心中的火气莫名地全压了下去,一分也发不出来。
听着对方的话语,凌铃下意识地也随着她的话头说下去。
“凌铃今日之所以过来,本是想对毕业向干爹询问建议,不曾想才至此便突闻噩耗,凌铃多年受干爹恩惠众多,特此想要来上一炷香。”
她话语越说越低落,指尖狠狠地扎在掌心。
洛萤轻轻点头“妹妹有心了。”
“只是家父临终有令,身葬西山观,家不设灵堂,不带尘埃来,不染尘埃走。”
“家中无上香之灵位,过些日子待到七七之时,妹妹若是愿意便同我一起上西山观中祭拜如何”
洛萤所说并非假话,从她来的那一天就知道原身父亲洛永诚的遗体交给了挚友曹道人处置,已经不在诚和当之内了。
而知道这诚和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后,洛萤也估摸出那曹道人想来应该有几把刷子,交由他处置也是为了掩饰洛永诚死因的异常。
这前两天刚到了洛永诚去世的头七,诚和当就来了一位小道童送信,道是洛永诚已安葬于北宁城外西山之上的西山观,曹道人外出云游,七七之日方归。
听了洛萤的话,凌铃有些愕然,只是想了想,西学渐入,一部分人士已经流行起了火葬后归于土地,归于大江大海,倒是料想不到干爹也是这等做派。
“那今日虽不能为干爹上一炷香,但请让我在干爹门外行个大礼。”
凌铃沉默了片刻说着。
洛萤起身引领她到了卧房之外,凌铃没有推门,跪在冰冷的台阶之上,三拜三叩首。
她一拜比一次深,一叩比一次响。
凌铃从地面上重新站起之时,裙子上沾染了些许泥土灰尘,但她毫无所觉,指甲死死扎进了掌心,视线已然模糊。
“今日贸然前来打扰了,凌铃改日再来拜会,今天暂且告辞。”
她低着头对洛萤鞠躬,带着鼻音转身离去。
洛萤送她走出小门,看着这位干妹妹离去的背影,眼中异色连连。
今早这一番交道,倒是可以看出自己这位便宜妹妹是个品性不错的姑娘。
说实在的,这位凌铃姑娘在卧房之外三叩首着实出乎了洛萤的意料,她本以为这妹妹也就鞠个躬。
毕竟身为北宁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学生,放在现代,那也是顶尖女子大学的学生,接受中西教学,新朝立了九年,跪拜大礼也早就被改成鞠躬礼,三跪九叩被叱为封建残余。
由此可见,凌铃与洛永诚的干父女之情,倒是比她想象中更深厚一些。
洛萤送走了凌铃不久,就揣着一包充足的银元出门。
她要先去裁缝铺订几身汉装与旗袍,再去洋装店看看时下流行的洋装,弄几身行动便利的衣服。
如今立夏,接下来北宁城几个月都是天热的时候,早买完早穿衣。
洛萤才从云裳衣庄出来,就听见路边的卖报童扯着嗓子。
“号外号外,号外号外”
“昨日鼎丰大戏院走水,倾国名伶杜兰芝不幸遇难。”
洛萤耳朵一动,招来卖报童,见他一人卖两份不同报纸,她便两份都要了。
付给卖报童四个铜元,就见两份不同报纸的头版头条赫然都是
悲鼎丰戏院走水,倾国名伶杜兰芝不幸遇难
鼎丰戏院大火,杜兰芝紫衣倾城葬身火海
看着第二份名为影戏观报的头条,洛萤的眼神瞬间凝滞。
戏院,紫衣,会是她想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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